黄石生微微欠身,脸上绽出一抹苦笑问道:“适才经过,大哥都看见了么?”
骆伯伧点头道:“愚兄目睹经过,一直替你捏着一把冷汗,四弟,你看那个‘会主’……”
黄石生敛容道:“小弟正为了这件事,特来面见大哥,二十年前小弟虽未亲眼见过风铃魔剑杨大侠,但那人的衣着容貌,竟与大哥和康贤侄平日口述的一般无二,莫非杨大侠果真还在人世?”
骆伯伧叹了一口气,道:“愚兄也正想问你,据你从近处观察,那人脸上是否易过容呢?”
黄石生摇头道:“看不出易容痕迹,即或有,也决不是普通易容药物。”
骆伯伧惘然若失,喃喃道:“这真是太奇怪了。”
黄石生道:“大哥与杨大侠谊属知交,从那人的口音,语气,或者举止方面,难道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骆伯伧凝容道:“没有那人语音举动,甚至发笑时的神态,几乎与二十年前毫无分别。”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又激动地接道:“可是,我决不相信他就是杨君达。假如他真是杨君达,怎会狠心毁我家业,怎会忍心残杀我的妻儿?”
黄石生默默沉吟,半晌无语。
飞蛇宗海东望了望僵卧榻上的袁氏双环,忽然低声说道:“四哥,你看杨大侠会不会跟袁氏双环一样……”
黄石生摇头苦笑道:“不可能。袁氏双环是被害之人,他却是‘会主’。”
宗海东道:“不知道他是什么会的会主?”
黄石生道:“再在连我也没弄清楚,仅知道其辖下至少有金银二堂,每堂又有许多分舵,由此推测,组织必然十分庞大,而且决不是最近才组成的。”
宗海东道:“这么说,那人如是假冒杨大侠,只怕早在多年前就有预谋了?”
黄石生叹道:“岂止早有预谋,那人的心机智慧亦非等闲,其处事之慎密周详,手段之毒辣残醋,委实令人可怕。
宗海东急道:“果真如此,四哥就别再回去了,万一被他识破……”
黄石生傲然一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是铁定了心,非跟他们斗斗不可,何况现在势成骑虎,,抽身已经不易,倒不如索性跟他们混在一起。反而安全。”
宗海东道:“假如那姓尤的再来拜访,咱们怎么会应付呢?”
黄石生笑道:“放心,这几天他忙得很,决不会来的。”
骆伯伧接口问道:“是为了处置火道人和彩衣娘娘田娥的事么?”
黄石生点头道:“火道人容易处置,彩衣娘娘田娥却很棘手,据小弟冷眼旁观,他们可能要用对付袁氏双环同样的手段,逼使老婆子吐露某一桩秘密。”
骆伯伧道:“我只听见尤宁提到搜魂两个字,莫非他是使用什么迷魂药物,令人不由自主说出真话?”
黄石生道:“使人神志昏迷是不错的,但恐怕不是藉药物的力量,他们有比迷药物更厉害的方法呢。”
骆伯伧骇然道:“世上还有不藉药力,就能够使人迷失本性,听凭摆布的方法么?”
黄石生道:“这正是小弟感觉那‘会主’可怕之处,为了探查这个秘密,小弟才决定冒险留在前院,好在两地仅一墙之隔,倘有变故,小弟会随时禀告大哥。”
说着,告辞欲去。
骆伯伧又问道:“四弟,要不要立即通知孟三妹,叫她赶来助你一臂?”
黄石生略一沉吟,道:“三姐能来,自然更好。凭她的医药知识,或许对袁氏双环有所裨益。”
骆伯伧即命飞蛇宗海东发出信鸽,一面又叮咛黄石生道:“贤弟孤身涉险,务必要小心警惕,尤其须慎防那真正的余坤会突然回来。”
黄石生含笑应诺,退出后园小楼,闪身进入园中一座凉亭,将亭内石桌向左转了两匝,又向右反转一匝半,凉亭前的石阶立即悄没声息缩退回去,露出一个地道口。
地道透过围墙,与前院假山相通,出入的地方,都有极巧妙的掩蔽,是以园门虽然封闭,黄石生仍能来去自如。
当他由假山洞走出时,远处已传来五更梆析声,前院一片宁静,毫无异状。
黄石生整了整衣衫,疾步穿越回廊,向大厅侧面卧房走去。
谁知刚转过大厅,却瞥见自己卧房门外站着一个人。
黄石生猛吃一惊,连忙缩身止步,退回大厅檐下,闪目偷窥,谁知不看犹可,这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那人也穿着一件青色衣服,也是惨白一张脸,无论面貌,神情,衣着,都跟自己一模一样。
难道果真是余坤脱逃回来了。
可是,细看又觉不对,—则余坤身受重伤,不可能痊愈得这么快,二则是真正的余坤脱险回来,势必会立即求见尤宁,报告受伤被擒和脱身经过,秘密拆穿,宅中只怕早就惊动了,怎会如此平静了?
黄石生心念电转,疑云顿起,决定先弄清楚那人身份,再作应变打算,于是深纳一口真气,屏息蓄势,静待演变。
果然,越看越蹊跷,敢情那人正探头探脑向“自己”的卧房偷望,接着,又轻轻推开房门,蹑足而入。
片刻之后,火摺子一晃,房中竟然亮起灯光。
黄石生看得眉锋连皱,四顾无人,也提气摄身,悄悄地掩近窗前,以指沾涎,点破窗纸,眇目张望着。
他离开卧室的时候,曾用枕头做了一个假人睡在床下,那人正掀开被褥,怔征地望着枕头做的假人发愣,似乎觉得很诧异。
但那人怔忡良久,却没有声张,仍将被褥盖好,挥手扇灭了灯火,拉过一把椅子,径自在房门后侧坐了下来。
一坐将近半个时辰,东方已际微露曙光,那人依然动也没动,看样子,倒像存心跟窗子外面的黄石生耗上了似的。
黄石生站在窗外,连呼吸都不敢大意,那人坐在屋里,也悄然无声,最妙的是,两人面貌装束也毫无分别,宛如一面镜子映出两个人,只是位置不符罢了。
又过了一会,天已黎明,黄石生毕竟心虚沉不住气,蹑足离开了窗口,意念疾转,便匆匆向假山洞奔去。
经过大厅后的回廊,迎面与一名早起打扫的婢女相遇,那婢女连忙侧身让路,含笑裣衽道:“余香主早!”
黄石生只得放缓脚步,漫应道:“晤!早,早堂主起身了没有?”
婢女笑道:“还没有呢,堂主昨夜睡得太迟,吩咐过今天别吵醒他,余香主不是也快天亮才睡的么?怎么也不多睡一会儿”
黄石生含糊答道:“平时起早惯了,想睡也睡不着……”忽然心中一动,趁机探问道:“昨夜堂主归寝之后,发生过什么事没有?”
那婢女讶然道:“没有啊!难道余香主发现什么不对么?”
黄石生忙道:“不!我只是随便问问。没有什么,你忙你的去吧!”
婢女嫣然一笑,道:“咱们还没有向余香主道喜呢。”
黄石生道:“道什么喜?”
婢女笑道:“昨夜香主因功高升,这不是喜事是什么?”
黄石生“哦”了一声,笑道:“原来你指的是这个,其实说不上功劳,都是堂主抬爱保荐,也是各位襄助所致。”
那婢女十分殷勤,又道:“不管怎么说,荣升总是大喜事,婢子这就去替你清扫收拾房间,待会儿姐妹们还要向你讨赏呢。”
黄石生连道:“不敢当!不敢当!”
口里客套着,待那婢女娉婷离去,心里去讶然道:看这情形,余坤决未回来,房里那家伙莫非也是一位“西贝货”?
想到这里,不禁心好奇心起,便暂时改变了返回后园的主意,折转身,尾随那婢女重又绕回。
那婢女一心想讨好新任香主,果然携了扫具和水桶抹布,直向那黄石生卧室而去。
黄石生暗暗好笑,心道:这丫头活该要倒霉,等她推开房门,发现里面还有另外一个余香主,准能把她吓个半死……”
谁知事实却出他意外,那婢女推门走进卧室,毫无惊诧之色,开启窗榻,低头洒扫,一点也没有异样。
室中空空,早已不见了那人的踪影。
黄石生反觉惊讶不已,猛记起床上还有一具枕头做的假人,若被那婢女看见,难免生疑,必须赶快掩饰才行……
他心念方动,正想举步,忽见另一位余坤,正负着双手,由院中施施然踱了回来。
那个假作散步状,表面故示悠闲,两道眼神却不住四下扫视,显然内心实在充满戒惧和不安。
黄石生已经断定那人决非真的余坤,但猜不透他究竟是谁?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混来此地?尤期那人易容之术精妙绝伦,竟然不在自己之下,难道世上会有另一个“鬼脸书生”不成?
黄石生一向以“易容术”自负,不想昨夜先遇上一个真假难辨的“风铃魔剑”杨君达,现在又碰上这个维肖维妙的“假余坤”,一夜之间,连逢两侠“易容”劲敌,不禁激发起豪念……”
思忖中,那人已走到卧室门前,恰好婢女打扫完毕,正想收拾床上被褥,那人轻咳一声,缓缓问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婢女回眸道:“婢子在替香主清理房间呀!” .那人怔了怔,说道:“香主、谁是香主?”
婢女掩口笑道:“你瞧!真是贵人多忘事,刚才婢子还向你道过喜,怎么一转眼就忘掉了?”
那人愣愣地道:“我明明是‘一等剑士’,怎么变成了‘香主’?”
婢女笑容一敛,愕然道:“余香主,您莫非得了健忘病?昨天晚上的事,竟一些儿也记不起来?”
那人道:“昨天晚上什么事?”
婢女讶道:“昨天夜晚,会主不是当面提升你为本堂香主么?难道您忘记?”
那人恍然一声,道:“那……那只是说说罢了,当不得真也许今天会主再来,又降我做‘二等剑士’也难说……”
婢女止光流转,深深疑注片刻,忽然狡黠地笑道:“啊!我明白啦!”
那人忙道:“你明白什么?”
婢女撇嘴道:“还有什么,八成是怕咱们姐妹向您讨赏钱,不然,怎么刚才还承认,这会儿竟推脱起来……”
那人仰面而笑,取出一锭银块,说道:“笑话,真若晋升香主,区区赏钱,谁会吝资。喏!这就先赏给你,可是,事情没有正式成功以前,你可不能替我到处宣扬!”
婢女接过银块,在手上掂了掂,点头笑道:“谢香主的赏,婢子记住就是。”
说着,检衽一福,笑嘻嘻仍去整理床榻。
当她抖一被褥,突然发现床上假人,不觉一惊,回头诧问道:“余香主,这东西是您弄的?”
那人迟疑了一下,道:“嗯——是的,是我特意做成这样的……”
婢女道:“为什么要做个假人睡在床上?”
那人正色道:“这是为了谨慎,你不知道,这几天风声紧,夜里难保没有敌人潜来窥探,弄个假人,可以诱敌,又可以保护自己的安全,你说对不对?”
那婢女听了,点头笑道:“难怪堂主总是称赞您精明能干,果然并非谬誉,要是换了婢子,哪会想得这么的周到。”一面说笑,一面草草的将床褥理好,告退离去。
黄石生躲在暗处,见那婢子姗姗绕过大厅,突然止步回头,飞快扫了一眼,竟轻轻的放下扫帚和水桶,疾行奔向后进正屋。 ”
显然,那人用一锭银子,并没有堵住婢子的嘴,反而引想她的疑心,这一去,八成是向尤宁告密去了。 ’黄石生本可置身事外,但想到若让尤宁发觉有人假冒余坤,那人固然危险,自己也势必受到影响,至少以后行事一定诸多不便。
心念疾转,正欲设法截阻,回廊上又来了一名婢女。
这名婢女起身较迟,业已换上男衣,打扮成小厮模样,手里也拿着扫帚和一只水桶。
两女迎面相遇,男装的一个诧异问道:“小红,大清早,就这样匆匆忙忙,干什么?”
小红回顾了一眼,压低声音道:“紫茜姐姐,告诉你一件怪事,刚才我在前面碰见了余香主……”
紫茜道:“余香主本来就住在前院,.有什么奇怪?”
小红道:“不!你听我说下去,那位余香主好像有些不对,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举动也鬼崇高奇,跟平时全不一样,就像换了另外一个人似的。”
紫茜一怔,道:“怎么不一样?”
小红道:“今天清早,我先在这儿回廊上遇见他,见他急急忙忙,仿佛有心事,当时,咱们还说笑了几句,倒没看出多大破绽,后来我去他房里打扫,可是,他回房的时候,简直变了另外一个人,我称呼他‘香主’,他居然不知道‘香主’是谁,反是我说明了,他才支支吾吾的答应,却塞给了我一锭赏银,叫我不要宣扬……”
紫茜哦了一声,笑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小红,你也太疑神疑鬼啦,晋升香主是昨天夜晚才有的事,他一时不习惯,当然想不到你是称呼他。”
小红道:“所以,我第一次在回廊上遇见他,就向他道过喜,讨过赏,前后才一转眼,他怎么会忘得那样快?”
紫茜想了想,道:“或许他怕咱们大伙儿都向他讨赏钱,故意装糊涂,也很可能。”
小红摇摇头道:“我看他决不是心疼赏钱假装糊涂,紫茜姐姐,你猜他给了我多少赏钱?”
紫茜问道:“多少?” .
小红手一摊,道:“哪!你瞧!”
紫茜眼中一亮,轻呼道:“呀,十两一锭整银,他出的竟不小嘛!”
小红低声道:“所以我觉得很奇怪,余坤是出名的吝啬鬼,从前年到现在,几时见他这么大方过?”
紫茜沉吟片刻,仍不肯相信,说道:“从前他只是剑士,跟咱们地位差不多,难怪他吝啬,现在,为香主,身份不同,自然该大方些……”
小红道:“我还发觉他昨夜根本没有睡觉,却用枕头做了个假人放在床上。”
紫茜惊道:“当真?”
小红说道:“我骗你干什么?而且,他两次说的话全不一样,先说是‘起早惯了睡不着’,后来又说‘特意安排个假人,作诱敌防身之用’。这不是令人可疑的么?”
紫茜渐渐有些信了,颔首道:“这样看来,果然有些可疑,小红,你准备怎么办?”
小红道:“当然是尽快报告堂主。”
紫茜摇摇头道:“依我说,先别冒失,你若现在去惊动堂主,功劳没有份,包准还要挨一顿臭骂。”
小红诧道:“那是为什么?”
紫茜轻叹一口气,道:“你忘了?就为昨天夜晚那件事,咱们堂主获罪受责,被降为香主,虽然仍代堂主职务,论地位,已经跟余香主没有分别可是,余香主又是咱们堂主一手挺拔的人,或许他正因尊敬堂主,才故意避讳‘香主’的称呼,你若贸然去告密,岂不是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
小红心头一惊,道:“我真的没有想到这许多,看来竟是瞎疑心了。”
紫茜道:“话也不是这么说,近来风声险恶,遇事宁可多疑,却不能大意,这么办吧,你先莫声张,咱们寻个机会,再试探他一下,最好弄到什么证据,按实在了,然后报告堂主。”
小红忙道:“好!就这么办,多谢姐姐提醒,省了我去自讨—顿没趣。”
两人商议定当,分手作别,各自忙着清扫工作,果然没有提告密的话。
黄石生暗暗松了一口气,急忙抽身直趋西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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