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浩道:“所以,我不信师父是假扮的。”
法元大师正色道:“但老衲敢以性命为誓,令师遇难谢世,乃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此人不惜耗尽心机,假冒令师出现,其中肯定有可怕的阴谋。”
康浩摇头道:“除非我能找到师父遗体,或者另有足够的证据,否则,单凭—句空话,那是没有用的。”
法元大师叹息道:“不错,空口无凭,难怪小施主不信,可惜老衲劫数已到,无法再为小施主觅取证据,唉!耿耿此心,竟落得抱憾以终。”
陡然目注康浩,激动地又道:“江湖险诈,诡谲难防,老朽再唠叨一句,此人心机奸险,决非令师,小施主,你要多多谨慎,时时警惕才好。”说罢。双目一阖眼角滚落两滚晶莹泪珠,默默垂下头去。
康浩急忙俯身叫道:“大师请撑住些,我这就尽快护送你回少林寺去!”
连叫数声,不见回应,一探鼻息,才知道老和尚业已悄然涅磐。
康浩失声一叹,屈膝半跪,轻轻抱起老和尚法体,放入金漆棺木中,又从血污狼藉的神案下,寻回两只断手,一并置于棺内。
庙外车马现成,赵癞子虽然惊惧迟疑,当不得几句狠话和加额赏钱,终于答应仍照原议,继续前往嵩山。
棺木重新上车,马车也转回官道,一切都像投有发生过,所不同的,只是棺中假尸变成真尸,一代高僧永不会再醒了。
口口口口
康浩尾随灵车南下,在途经辽县时,放出了第二只信鸽。
这次信函较长,写的是:“事情演变离奇,恩师尚在人世,并曾于日前相遇,然匆匆一面,未及详谈,事后忖度,竟感疑虑丛生,少林法元长老临终犹断我师确已仙逝,然则所遇之人,是否果系恩师?侄心惶惶,莫知所从,唯愿上苍垂悯,再赐机缘,俾明真象,关山遥隔,若无分身就教之法,临笺傍徨,烦愁曷胜。”口口口口四天后,康浩又在邻近晋豫交界的天井关附近,发出第三只信鸽,信中充满焦急语气,写道: ‘‘途闻传言,恩师现身洛阳,剑伤蛇拳门掌门开碑手柳逢春,侄获此讯,喜忧参半,决赴洛阳一探究竟。”
紧接着,第四只信鸽在渡过黄河的孟津又升了空,信中写道:“此地已风声鹤唳,俱称恩师复现武林,大开杀戒,关洛道上稍具声誉者,被杀已达十余人之多,但皆与四门五派无关,侄坚信绝非恩师所为,现在兼程赴洛中。”
洛阳,古之都,位居洛水之阳,北连邙山,东通虎牢,龙门拱于南,函谷拼于西。古城巍峨,复多帝王陵寝。
康浩飞骑入城,时已薄暮,洛阳城中正值华灯初上,车如流水马如龙,市区繁闹,行人接踵。
但若稍加留意,便不难发现人丛中有一样特殊现象,那就是平常练过三招两式的,总爱佩刀挂剑,耀武扬威的一些“哥JL们”全不见了,满街看不到一柄兵刃,武林人物几乎绝迹。
不!纵然并未绝迹,至少已经收敛言行,换上长衫,打扮得斯斯文文,不再那么趾高气昂,动不动,就横鼻子竖眼睛了。
康浩意欲仍照太原府的方法,准备先找一家僻静小客栈,安顿好马匹,然后再设法打听师父的消息。
于是,马缰一带,折人一条小街,迳自在一家冷清客栈门前下了马。
那客栈门前正站着一名伙计,望见客人上门,刚带笑迎过来接马缰,突然目光一垂,脸色顿变,就像见到凶煞瘟神似的,回头便跑。
康浩四周望望,并无异状,不禁纳罕地耸耸肩头,只好自己动手,将马匹系在店外拴马桩上,整一整衣衫,缓步走了进去。
不料才进店门,却见先前那名伙计,领着一位店东模样的老人,急急由店后迎了出来。
那店东还没开口,先伸手拦住康浩的去路,这才皮笑肉不笑地打躬陪礼,道:“实在对不起,小店已经没有空房了,公子爷,多原谅,请去别家试试看!”
康浩诧道:“真的么?正房没有,偏僻些的厢房也可以。”
店东只顾把手连摇,堆笑道:“怠慢!怠慢!失礼!失礼!小店今天生意特别好,大小房间全有了客人,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康浩目光一招,店里分明冷清清半个客人也没有,这老头儿为什么不肯接待,反把上门的主顾向外推呢?
但转念一想,洛阳城客栈又不是这一家,既然不愿意接待,就再换一家吧!
当下淡然一笑,没再多说,转身牵了马匹,顺着小街向前行去。
他前脚才走,后面那店东和伙计竟如释重负,长吁出声,匆匆奔回店内,砰蓬连响,俺上了大门。
康浩心虽不悦,挑挑眉并未在意,谁知一连走了三四家,竟然家家如此,异口同声,一致婉拒接待。
现在,他才感到事情并不简单了。
仔细检视自己身上,一见腰际木剑,不期恍然顿悟,连忙摘了下来,用一件外衣包好,插在马鞍旁边。
但这一来,几家小客栈已经不便再去,索性上马转往大街。
行未多远,来到一家灯火辉煌酒楼门前,果然,伙计笑脸相迎,挽住马缰道:“公子,住店吗?后院的清静上房,前楼酒菜最方便,洛阳于找不出第二家。”
康浩仰面一望,只见这酒楼好大的气派,一排五间店面,黑底金字招牌,漆着“关洛第一楼”五个闪亮大字,左首两间门面是客栈,右首三间才是酒楼,上下两层,共有二三十张桌子,这时正高朋满座,呼酒叫菜,热闹非凡。
于是,含笑下了马,将马缰递给伙计,却喃手取了马鞍木剑,说道:“先替我收拾一间静室,准备汤水,再叫前楼留张桌子,我沐浴更衣以后就到前楼用饭。”
伙计连声答应,领着康浩由左侧进入客栈,穿过宅廊,直往后院而来。
这客店不愧“第一楼”之名,前后院落共达三进,客房不多,但间间雅静,一尘不染,尤其后院中,花木扶疏,小桥流水,竹林掩映下,两明一暗三间雅房,更是幽静宜人,另成格局。
康浩看罢房间,大感满意,便问道:“这院中景物,好像本来不是开店用?”
伙计陪笑道:“公子真有眼光,这座院子,是当年的王府,咱们东家天性好客,才买下来经营客店和酒楼,志在结交天下英雄,却不是为了图利。”
康浩向往讶道:“这么说,贵东家竟是任侠一流人物?’’伙计道:“咱们东家本来不是平常生意人。”
康浩笑道:“那倒应该结识一下,他现在店么?’’伙计摇摇头,黯然道:“公子早来数日,还能见到,如今却是不能够了。”
康浩诧道:“为什么?”
伙计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敝东家已在五天前故世了。”
康浩一哦,道:“缘悭一面,实堪惋惜,想必贵家定是洛阳城中负誉享名的长者?”
伙计奋然道:“提起咱们东家的名声岂仅洛阳一地,便是天下武林,也没有不知道的!”
康浩道:“请教?” ;
伙计答道:“可惜公子不是武林中人,要不然,你一定知;道‘蛇拳门’,咱们东家姓柳,人称‘开碑手’,就是‘蛇拳门’的掌门人。”
康浩心头一震,暗忖道:“这倒真巧,阴差阳昏竟投宿在‘仇家’店中,假如他们知道我就是风铃魔剑的传人,只怕难免一场血战。”
心念电转,口里佯做感叹惋惜,支吾过去,等伙计走后,四顾无人,一长身,轻轻将木剑藏在屋顶横梁上,然后沐浴更衣,踱向前面酒楼。
酒楼上的伙计已经预留下一张靠窗食桌,亲切侍候康浩入座,点好酒莱。伙计刚刚离开,酒楼喧哗之声,突然莫名其妙的沉静下来,许多食客都张惶起身,纷纷离去。
康浩正感诧异,眼中一亮,楼口上来了三个人。
这才是人生何处不相逢。那三人,敢情竟是曾经两度邂逅的易湘琴和日月双剑应家两兄弟。
易湘琴仍是一身大红劲装,肩后分插双剑,一团火似的走在最前面,应家兄弟则亦步亦趋,随护左右,三个人才登上酒楼,酒楼食客业已走避一空,只剩康浩孤零零一人了。 ,月剑应虎较乃兄机灵,侧身抢前一步,找了一张宽大桌子,亲自拉开座椅,满脸殷勤的笑着道:“来!表妹,这儿宽敞,请坐这儿吧!”
易湘琴大大咧咧坐了下来,美目四下——扫,却皱了皱眉头,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日剑应龙刚坐下,猛可又站起身子,道:“表妹,什么事?”
易湘琴举手一指,道:“你们看,这些家伙一见咱们上来,为什么都走呢?” 、应龙哦了一声,笑道:“原来表妹是问这个,想必他们都吃饱喝足了,不走等什么?”
月剑应虎也笑接道:“正要他们早些走,地方才宽敞舒服,省得人多挤的慌,没的叫那些汗臭味熏了表妹,大哥,你说是不是?”
应龙忙点头道:“正是,正是,他们不走,我还想赶他们走呢,表妹别理这些东西,想吃点什么?快些叫伙计去准备,小兄的肚子早就饿了。”
应虎立即扬声叫道:“喂!伙计,滚一个过来,都死光了吗?” .康浩冷眼旁面,见这一对兄弟目中无人的嚣张模样,一时忍俊不住, “嗤”地轻笑出声。
那边三人听到笑声,不约而同回过头来,易湘琴顿觉心弦暗震,应家兄弟却泛起怒容。
月剑应虎厉声喝道:“乡下人,你笑什么!”一按桌子,便想站起身来。
易湘琴粉脸一沉,不悦道:“二表哥,坐下来!人家笑人家的,你发什么威风!”
应虎竟不敢违拗,悻悻然得又坐下,低哼道:“不知礼数的乡下土胚,你要再敢笑一声,二爷就佩服你有种。”敢情因为康浩并未易容,也没有携带木剑,他们已经认不出这位“乡下土胚”,就是西淀湖畔的解厄恩人了。
易湘琴喝道:“二表哥,不能少说两句吗?你再这样无端惹事我可要走啦!” ·.应虎忙换了一脸笑,道:“好!不说就不说,伙计们,快拿酒来。”
几个伙计正愁眉苦人,挤在楼口交头接耳商议着,没奈何,推出两个胆量略大的,半哭半笑过来侍候,躬身问道:“姑娘,二位公子爷,要吃点什么?”
应龙粗声道、:“废话,咱们要吃的,你这儿都有吗?咱们要吃炒蚊子心,炸蚤子胆,你能做得出来吗?”
伙计情知遇见了不讲理的祖宗,只好陪笑道:“是,小的不会说话,爷们多原谅。”
应龙挥手道:“别惹厌了,择好吃的快送上来,先开一坛花雕,不许渗水,快去!”
伙计连声答应,刚要走,又被应虎拦住道:“慢着,菜里不许放葱蒜,这位姑娘不爱吃辛辣,你要记住。”
应龙笑道:“小兄倒忘了,该替表妹点几样爱吃的菜才是。”
应龙道:“请表妹自己点吧,表妹,表妹……”
咦!怪了,一连叫了好几声,易湘琴竟未回应,只顾怔怔地望着窗那张桌子发呆,美目如被雾翳散放着谜样的光芒。
应家兄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两张脸顿时煞白,原来那引得表妹入神的,并非食桌,而是桌边坐着的“乡下土胚”。
这时,康浩正怡然自酌自饮,时而侧脸凝视窗外,时而蹙眉沉吟,全未注意这边有六道目光,齐集在自己身上。
应家兄弟这回可是真火了,无奈这份火气只能闷在心里,找不到地方发泄,想向康浩寻衅吧?一时尚无机会,想对表妹表示不满吧?委实又没有这个胆量。
想来想去,只有把气出在伙计头上。
应虎怒目一瞪那伙计,暴喝道:“谁叫你站在这儿发呆,还不快滚去拿酒!”
一声叱喝,却把易湘琴从痴迷中惊醒,手抚酥胸,不住轻折道:“二表哥,你疯啦?什么事大呼大叫的,把我吓了一大跳”
应虎急忙笑道:“没有什么,小兄正吩咐伙计去准备酒菜。”
易湘琴道:“点的是些什么菜?可别忘了,我是不吃葱蒜辛辣的。”
应龙抢着答道:“表妹放心,小兄已经特别叮嘱过了,表妹想吃点什么?尽请吩咐,小兄立刻叫他们去办。”
易湘琴点点头,回眸望望那名伙计,却指着康浩桌上问道:“那位公子吃的菜,都叫什么名字?’,伙计扬目一望,恭身答道:“是一盘韭菜牛肉,一盘大蒜辣子鸡,一盘葱爆腰花……” .易湘琴道:“好!也照样替我做这几盘菜送来。”
伙计迟疑了一下,陪笑道:“回姑娘,这几样菜都不离葱蒜辛辣。”
伙计呐呐道:“可是姑娘不是不喜葱蒜辛辣么?”
易湘琴一哦,嫣然笑道:“我想试试看,人家都吃得津津有味的,想必那些东西并不难吃,是不是呀?’’伙计连声道:“是!是!是!”偷眼望望应家兄弟,哈腰退去。
应龙气在心里,脸上还勉强挂着苦笑,应虎却面色铁青,满口牙齿咬得格格作声。
不一会,酒菜上桌,易湘琴果然挟了一块“大蒜辣子鸡’,送进口中,才一品尝,连忙又吐了出来,嘘嘘吸气不止,叫道:“唉!好辣!好辣!”
应虎大感快意,冷冷笑道:“小兄刚才就想劝表妹,这种菜,中看不中吃,只有没吃过鸡鸭的穷小子才会叫这种菜……”
话犹未毕,易湘琴已勃然变色,黛眉双挑,娇叱道:“你说些什么?” ·应虎忙道:“小兄是说这盘菜……,’
易湘琴重重哼了一声,叱道:“你分明幸灾乐祸,骂我不会要,骂我是没吃过鸡鸭的穷小子,好!你骂吧!从今以后咱们谁也别再理谁,原是你们千求万请要跟我同行,现在却敢这么欺侮我!”说着说着,眼泪已盈眶欲坠。
应龙慌了手脚,急道:“表妹,你可不能一竹杆打了一池塘鸭子,小兄连屁也没敢放,你可千万别连我也怪上了!’,应虎也后悔不迭,连连作揖赔礼,道:“都怪我这张嘴不好,不会说话,偏又爱胡说八道,表妹别生气,小兄重生打它—顿,看它下次还敢不敢信口开河!”
他可是说到做到,左右开弓,竟狠狠打了自己两记耳光。
易湘琴犹不肯罢休,赌气要走,道:“我非去告诉姨父不叮!,”
应家兄弟急得绕桌子劝阻,苦苦哀求,只差没有当场跪下来……”
正乱着,楼口一声轻咳,又上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身穿古铜色长衫,相貌威猛的虬髯老者,后面跟着一个黑衣老人,左袖上端用针别着一小块麻布,身带丧记,面含忧色。
伙计们一见那黑衣老人,全都躬下身去,招呼道:“洪老,你好!”
诮家兄弟扭头望见那虬髯老者,脸色顿变。
易湘琴却欣然发出一声轻呼,叫道:“孙叔来了,有你们好看的啦!”
那虬髯老者似乎颇感意外,惊喜地道:“啊!原来你们也在这儿。” .应家兄弟赶忙迎上去,恭恭敬敬叫了声:“孙二叔。”
姓孙的虬髯老者回手一指,道:“见过洪老前辈。”
应家兄弟一齐躬身见礼,那姓洪的黑衣老人连称“不敢”。
虬髯老者含笑引介道:“他们哥儿俩,就是敝盟兄膝下两位少庄主。”
洪姓老人恍然一哦,拱手道:“原来是日月双剑两位少侠,失敬得很。”
虬髯老者又对应家兄弟道:“这位洪老前辈,人称‘七步追魂手’,也就是目下蛇拳门的新任掌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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