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连声答应,顷刻送来茶水。康浩喝了两口热茶,精神略振,索性洗去易容,带上木剑,缓步走出客栈。
大街上一片幽暗,行人早巳绝迹,空际寒星疏落,看天色,距三更已经不远。
康浩长吁一声,吐去胸中闷气,正欲腾身,却见屋角阴暗处“嚯”地站起一条人影,竟是那个老叫花。
两人一照面,老叫花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冲着咧嘴一笑,道:“老弟,我还以为你不去了!”
康浩本能地倒退了一步,沉声道:“你在这儿千什么?”
老叫花耸耸肩膀,道:“常言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我老人家命了老弟你的银子,总得表示一点心意,所以,刚才特地要店小二知会老弟一声。”’ 康浩一拱手,道:“多承招呼,在下这里道谢了。”
老叫花笑道:“不用谢,这是应该的,另外有个消息,还要一并告诉老弟。”
康浩扬眉道:“是吗?老丈请说。”
老叫花语声一低,凑过头来,诡笑道:“这是绝对机密的重要消息,假如换了旁人,就是给我老人家十两银子也不卖。当然,如今是你老弟,事情又当别论。不过,嘿嘿!干我们要饭的这一行人实在也是不得已,人穷嘛,难免把钱看得比别人大些,昨儿个你老弟给的那块银子,现在早花完了……”
康浩恍然一声,道:“听你口气,敢情是想拿消息再卖点银子?”
老叫花连忙摇手道:“不不不!那多难听,老要饭的意思是反正银子你老弟不在乎,那消息却对你老弟太重要,所以……所以……”
康浩冷冷哼道:“不错,银子我不在乎,但看花在什么地方,若想叫我花银子买消息,对不起,没有这份兴趣。”
话声一落,转身便走。
老叫花急叫道:“喂!老弟,等一等,你何不先听听是什么消息呢?”
康浩头也不回,嗤道:“任它是什么消息,不买!”脚下加快大步向西奔去。
那老叫花紧随不舍,拖着一双破鞋,踢踢蹋蹋跟在身后,气喘嘘嘘道:“老弟,何必这样决断?钱是身外物,花几文算得了什么?如果训啬钱财,误了大事,那该有多冤……”
康浩充耳不闻,真气微提,脚下又快了许多。
奇怪的是那老叫花虽然气喘如牛,却始终追随身后,丝毫不慢,嘴里喃喃不绝道:“好吧!看在老主顾的份上,我老人家先免费奉送一段引子如何?事关令师杨君达的生死,只卖五两银子,老弟你……”
康浩听得心头一震,猛然停步旋身, “蓬!”的一声,老叫花收势不及,一头撞在康浩身上, “唉哟”一声,摔出三丈多远,倒在地上呻吟道:“完了!老骨头撞断了!这下非十两银子不行了!”
康浩后肩也奇痛难禁,但他顾不得疼痛,飞步上前,探手一把将老叫花提了起来,沉声问道:“你怎知我师父名讳?是谁告诉你的?”
老叫花痛得呲牙咧嘴,巍颤颤伸出—个指头,道:“问一句,十两银子,早晚行情不同,少一个钱不卖了。”
康浩本可用强,见他痛苦之状,又觉不忍下手,意念飞转,取出一锭足重五十两的银元宝,在老叫花脸前一晃,道:“好好回答我的问话,只要消息确实,这个元宝就是你的。”
老叫花眼中一亮,痛楚全失,惊喜地道:“这话当真?”
康浩道:“在下向不虚言。”
老叫花喜得咽了一口馋沫,挣扎站好,诌笑道:“我就知道你老弟不是吝啬之人,其实,你也别怪我只认银子,常言;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康浩不耐地截口道:“咱们不必废话,快说你的消息吧!”
老叫花连连点头道:“好!我这就要说到了,关于令师名讳,我是从霍府探听来的,因为明天是霍宗尧霍大侠的百日忌期,今儿个午后,霍府来了好几位武林高人,大家谈的都是你老弟令师的事……”
康浩岔口道:“来的都是什么人?” 、
老叫花道:“有恒山派的道士,太极门的掌门,峨嵋山的和尚……此外,听说还有昆仑一鹤,形意门的铁掌金钩曹非,鹰爪门的六指叟欧阳长空,蛇拳门的开碑手柳逢春,这些人明天也会赶到。”
康浩双目精光连认,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起,切齿道:“这批无耻的东西,来得正好,你说下去,他们谈了些什么?”
老叫花道:“他们谈起令师,一个个都愤愤不平,同时痛骂少林寺法元和尚,说他不该出卖大家。”
康浩道:“少林法元贼秃出卖他们什么?”
老叫花道:“据太极掌门人霹雳神翁罗承武说,三月之前,四门五派联袂问罪九峰山,大伙儿早有决议,要杀你的师父替霍宗尧父子报仇,当时少林法元和尚抢着出面,假意用毒龙珠所染雪水,给你师父饮下,伪称你师父已中毒而死,瞒过众人耳目,暗中却放你师父逃离九峰山……”
康浩哼道:“胡说,我师父分明已被他们害死,埋骨承天坪上,法元贼秃已亲口承认,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怎么说是假的?”
老叫花耸肩道:“真真假假,生生死死,都跟我老要饭的无关,我是一字不漏照话讲述,据说你师你的确没有死,半月前曾在老河口附近出现,并且剑伤了武当掌教清虚道长。”
康浩愕然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世上哪有人死复生的奇事……”
话声倏忽一顿,猛想到“夺命双环”袁氏昆仲的怪异事迹,和“定穴护元带”上店戳不符的可疑,不期然心弱大感震颤,飞快暗忖道:“法元贼秃既能伪造金带骗我,安知他不会弄出假毒水欺骗四门五派?夺命双环能在人殓之后复活,恩师他老人家又为什么不能?”
希望的火花,在脑际一闪,迫不及待地问道:“武当清虚杂毛负伤的消息,从何而来?”
老叫花道:“消息是由武当飞骑传讯给恒山一尘道长,武当掌教因伤不敌赶来太原,现已柬邀四门三派首脑同赴上清官,准备联名向少林问罪,必要时,不惜决裂动武……”
康浩说不出是惊?是喜?是信?是疑?急又问道:“如此重大的机密消息,你怎会知道呢?”
老叫花得意地道:“这就是咱们要饭的神通了,老实告诉你老弟吧,凡属大户人家,咱们总有几个眼线耳目,不然的话,谁家有婚丧喜庆?谁家在设宴待客?咱们要饭的怎会事先知道?”
康浩点点头,微笑道:“不论消息是否真实,都值得一锭元宝,只是,你我两度相晤,又承你赐告这么重要的消息,我还没有请教你的贵姓大名?”
老叫花笑道:“老要饭的姓郝名百通,外号‘郝碎嘴’,你向要饭花子打听,没有不认识我的。”
康浩称了声谢,将银元宝塞进郝百通手中,转身向西奔行。
那郝百通忽然叫道:“喂!老弟,你还要去西城么?”
康浩却步诧道:“为什么不去?”
郝百通哑声道:“霍家丫头把你的行踪全告诉了罗承武,如今他们人多,又都在火头上,老弟,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还是别去的好!”
康浩仰面笑道:“正因为那些倚多为胜的匹夫都在,我更是非去不可,一则证实这消息的真假,二则报复承天坪辱师之仇,你若不怕血沾到身上,也去看看热闹如何?”
笑语未停,人已凌空射起飞掠而去。
老叫花郝百通并未跟去,却双手捧着那锭雪亮的银元宝,意味深长地轻笑道:“小魔剑一身武功已尽得老魔剑真传,这场热闹有得瞧哩!”
破鞋一转,踢踢蹋蹋消失在夜色中。
康浩身形似箭,直趋西城,转瞬来到城楼前,扬目一望,城上俏生生立着一条白色身影,霍玉兰早巳等在那儿了。
今夜的霍玉兰,浑身白色孝服,连剑穗也是白色,柳眉带煞,风眼含冤,虽未麻衣棘冠,神情跟三月前初登承天坪竟颇相似。
当她瞥见康浩如约而至,娇躯不禁微震,螓首一昂,冷冷道:“想不到阁下真敢应约。”
康浩立即反唇相讥道:“在下也想不到姑娘竟会先到。”
霍玉兰一怔,道:“我是主人,为什么不该先到?” .康浩哂道:“姑娘纡尊先至,恐怕是为了便于布置,好对付我这个客人吧?”
霍玉兰身形剧震,刹时面红过耳,银牙暗挫,点头道:“不错,阁下说对了,为报父兄血仇,我不惜任何手段,也没有任何顾忌,今夜西城门外,早已预伏高手,端正如果胆怯,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康浩仰天大笑,鄙夷地道:“什么高手?不过是那几个倚多为胜的无耻鼠辈罢了,姑娘何不把他们叫出来,彼此当面作一了断?” .霍玉兰冷哼出声,伸手一指城外土岗,沉声道:“那儿僻静宽敞,正好放手施为,阁下可有胆量去岗上一搏?”
康浩傲然道:“客随主便,姑娘请带路。”
霍玉兰冷冷扫了康浩一眼,对这个狂傲的敌人,心中倒颇有几分钦佩,纤手微抬,低说了声:“请!”腰肢轻折,飘落城外。
康浩洒步相随,蓝衫飘飘,举步从容,竟然毫未将三大门派高手放在眼中。
那座土岗如砚台,四周方正,顶端平坦,岗下竹林环绕,一衣带水,景色宜人。
行近岗下,康浩忽然脱口赞道:“好一幅如图美景,在下真该代四门三派感谢姑娘的盛情。”
霍玉兰微愣道:“谢我什么?”
康浩傲笑道:“姑娘替他们安排好如此上佳埋骨之所,那些无耻老匹夫,应该死而无憾了。”
霍玉兰哼道:“只怕今夜埋骨岗上的,会是阁下。”
康浩笑道:“放心,在下才疏德薄,还没有这份好福气!”
两人一面斗差点此,一面飞步登上土岗,刚穿出竹林,却同时吃了一惊,双双止步。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血污和残尸,地上散落着断剑兵刃,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倒卧在血泊中,死状惨不忍睹。
霍玉兰目光疾扫,首先发现“峨嵋哭笑二僧”同被拦腰斩成四段,恒山——尘道长也被利刃由头至胯劈成两半,其余上同门师兄弟,不是被枭首,就是遭断去四肢,血淋淋几乎找不到一具全尸。
不!唯一尚称齐全的,是被一柄长剑贯穿太极牌,直挺挺钉在地上的“霹雳神翁”罗承武,但双目已遭挖去,剑身穿过左肩膀骨,尸体犹在颤抖,好像还没有断气。
霍玉兰遽睹惊人情景,吓得目瞪口呆,连叫喊也吐不出声音,片刻之后,才想到去看看罗承武是不是仍然活着?
她莲足甫动,康浩已抢先一步,闪身向罗承武奔去。
显然,康浩也被这意外变故惊得忘了自己的来意,扬手—指,先点了罗承武左肩穴道,一手迅速拔出长剑,另——只手已抄向伤者背部命门大穴,真气循掌发出,源源攻人对方体内。
罗承武浑身猛然一震,嘴角牵动了几下,似欲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霍玉兰飞步亦到,沉声叱道:“你想干什么?”
康浩道:“这是唯一活口,姑娘快问问他,是谁下的毒手!”
霍玉兰这才恍悟他并无恶意,暗骂自己糊涂,竟忘了及时追问凶手。
于是,歉然点了点头,立即半跪俯身,大声向罗承武耳边叫道:“罗伯伯,你能说话吗?”
康浩急道:“姑娘别问这些闲话,先问凶手是谁要紧。”
霍玉兰脸上一阵热,忙又大声问道:“罗伯伯,你快告诉侄女儿,是谁下的毒手?”
罗承武嘴唇连掀,却只闻喉头轻响,听不到语句。
霍玉兰急得要哭,眩然道:“唉!不行呀!他已经说不出话了,怎么办呢?”
康浩伸出左手,紧按罗承武前胸,右手忽然一收一吐在他背部重重拍了一掌。 .罗承武登时一声呛咳,口中射出一大块淤血,正吐在霍玉兰身上。
淤血吐出,神志似乎略为清醒,也能喃喃出声了,只听他喘息着说道:“是……是……”
霍玉兰顾不得污脏,大声问道:“是谁?凶手是谁?罗伯伯你快说!”
罗承武断断续续道:“是……是……那……是那……”
霍玉兰嘶喊道:“究竟是谁啊?” .
又对康浩道:“我励口些力,他就快说出来了。”
康浩点点头,双目一盖,奋力催动真气。
真气鼓荡之下,罗承武终于进起全力,吐出三个清晰的字:“是那杨君达”话完,人已如油尽灯灭,颓然逝去。
但这三个字,却像千斤重锤般,狠狠击在康浩的心坎上,猛可抽手跳了起来,怒目喝道:“姓罗的,你胡说八道!”
然而,霹雳神翁罗承武业已咽下最后一口气,伏尸血泊,不再争辩了。
康浩道扬目四顾,突然一顿脚,道:“凶手还没有离去太久,或许能追得上!”说着,拔步欲行。
“站住!”霍玉兰拦腰而起,皓腕一翻,撤出了长剑,横身拦住去路,冷哼道:“你倒想得容易,旧恨未消,新仇又起,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吗?”
康浩惶然道:“姑娘亲目所睹,这件事,决非在下……”
霍玉兰冷冷截口道:“我知道不是你干的,但你既是杨君达的徒弟,就不能脱去干系。”
康浩急道:“这件事也决不是我师父干的,家师已在九峰山承天坪去世,一个死去的人,怎能复活呢?”
霍玉兰哼道:“事实上你师父根本没有死。”
康浩道:“当日经过乃是姑娘亲眼目睹。”
霍玉兰木然道:“不错,咱们都上法元大师的当,那老和尚,假借毒龙珠雪水掩人耳目,私下却纵放你师父逃离九峰山。
康浩焦急地道:“姑娘,这只是臆测之词……”
霍玉兰截口道:“但武当掌教在老河口负伤,今夜恒山、峨嵋、太极三大门派又惨遭杀害,刚才你亲耳听见被害人临终的的指证,这也是臆测之词吗?”
康浩语塞,长叹一声,道:“姑娘—定不肯相信,在下也没有办法,不过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徒作争辩,于事无补,告辞了。”
身形二度纵起,方欲离去,不料霍玉兰长剑一抖,招发连环,竟向康浩接连攻出三剑。
康浩双袖急挥,化解开三招剑势,去路已被截断,不觉愠怒道:“姑娘意欲如何?”
霍玉兰冷冷道:“我不想伤你,但在你师父没有授首伏诛以前,必须将你武功废去,暂时拘禁,以免你助纣为虐。”
康浩挑眉道:“这是姑娘的意思?”
霍玉兰战斗道:“也是三大门派今夜的决议。”
康浩怒火顿起,仰天冷笑道:“姑娘以为在下会束手受辱么?”
霍玉兰叱道:“事到如今,只怕由不你”话落剑出,抢中宫,踏洪门,一剑当胸刺到。
康浩脚下斜退半步,侧身避开剑锋,虎腰一转,木剑已撤到掌中,低喝道:“撒手!”圆钝的剑尖一吞一吐,反点霍玉兰右手腕脉。
霍玉兰抽剑撤招,却不肯退让,寒光迎面暴展,竟欲以剑锋硬削康浩的木剑。
两人出手俱都迅捷异常,双剑交绥,但闻康浩一声冷笑,木剑忽然倒转半匝, “卟”地一声,剑杯已敲在霍玉兰玉臂“偏历”穴上。
康浩趁机欺身上步,木剑顺热一拨,沉声道:“闪开了!” ’霍玉兰拿桩不住,踉跄冲出三四步,一交跌倒地上。
等她挣扎着跃立起来,康浩的人影早已掠下土岗,消失在竹林深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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