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挺身跃起,拼劲全身力气向銮驾扑过去,原来前面的软弱都是装出来的,这孩子的力气竟然不小,实际上他自幼练习舞蹈,能一跃两人高,当然是身子灵活的。
众侍卫全都吓出了一身冷汗,一个猛然一跃,在半空中将他抓了回来,他恼恨这男孩累他失职,抓过他后反身将他双手拢在自己手中,随即施展擒拿手,咔吧一声将他手腕关节卸了下来。
那男孩失声痛呼,嘴里却是不停,道:“皇上,带上奴婢一起走吧,让我干什么都行,求求您,别把奴婢留给晋王!”
青瞳伸手在銮驾内壁上扣了一下,銮驾立即停下,姚有德上前给她打上帘子,青瞳往外看,见那男孩子脸色惨白一片,他还穿着刚才跳舞的瘦腰广袖的白衣服,仍旧赤着脚。大概疾跑了一阵,脚上黄土黑泥,染得脏兮兮的,地上早用过细的黄土垫过,四下都是软绵绵的,可这孩子的脚实在太嫩,还是有几处划伤,流出红通通的血来。
他看到青瞳,立即挣扎起来,抓他的侍卫发怒,手下大概用了暗劲,他立时又惨叫一声,随即用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銮驾。
青瞳皱起眉,他的叫声十分凄惨,便是再疼也应该忍一下,这分明想引起她的可怜,这孩子凭借自己过人的容貌,大概早已经习惯了别人对他的怜惜,时时都忍不住拿出这项武器。
眼见青瞳看他,他的眼波又婉转了几分,流露出又讨好又楚楚可怜的神情,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猫。
青瞳在銮驾里弯□子与他对视,见皇帝看他,他更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相,那双美艳销魂的眼眸里已经蕴满了泪水,随时就会流出来。
青瞳静静的开口:“刚刚你跳兰陵王入阵乐跳的真好,就像借来了兰陵王的灵魂,就像那个战神又重临世间。”
男孩以为这就是喜欢他的意思,立即露出羞怯,又明显带着妩媚的笑,霎时便艳光四射、魅惑惊人。
“可惜跳完舞,你就立刻把灵魂还给兰陵王了!”青瞳缓缓开口:“所以,还是好好呆在晋王府吧,朕觉得你很适合在那儿。”不等回答,就用脚一踢轿底,姚有德立即长声道:“起驾……”。内侍们抬起銮驾,又缓缓的走了起来。
男孩张大了嘴,脸色瞬间灰暗。以前每当有人像青瞳刚才看他那样盯着他看,接下来都是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谁知皇帝竟然丝毫不为所动。眼看一双双一摸一样的官靴从面前整齐的经过,銮驾就在他面前毫不停留的去了。
他大叫一声:“不——!”一跃而起,连滚带爬的追了过去,嘴里大声呼喊:“皇上!皇上!你就留下奴婢吧,让我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做什么都行,做什么都行!皇上,我夏天给您打扇子,您闷了我唱歌跳舞给您解闷,我……我歌也唱的很好听的,您听听,您听听……”
他一边连滚带爬的追,一边磕磕绊绊的唱了起来,唱到后来全是哭腔:“夜深人愈静,独坐——寒灯下……又是五更风吹雨,思、呜呜……思君一席话……”
砰的一声摔了一个大跟头,他爬起来,銮驾已经走远了,可他还是执拗的唱:“……生、呜呜呜……生死、生死由天命,来去——无牵挂……”
青瞳在轿中摇了摇头,吩咐继续走,笨重的銮驾可比不得她来时候骑的砚台,半个月内要赶回京都,还有不少路要走呢。
行了一个时辰左右,前面转过一个山谷,銮驾又停了下来,姚有德小心翼翼的说:“皇上!那个孩子又拦住路了。”
青瞳微微发怒,自己伸手推开帘子,见那男孩头顶一片鲜红,大概在哪里撞破了,这一阵不知怎么绕路疾赶才拦在队伍前面,头先见他娇里娇气,竟然韧劲不小,她伸手示意姚有德把他叫过来。
那男孩来到銮驾旁跪下,扬起头看着青瞳,只是说:“皇上,你带奴婢回去吧。”
青瞳心道,这还是个半大孩子呢,他兰陵王的舞跳得好,就必须真的像兰陵王一般性情?他背影像某人,就得和某人一样?现在她已经恢复神智,自己也觉得自己未免太不讲理。于是声音也柔和下来:“皇宫之中并不像世人传言的一样美好,你一定要和朕回去做什么?你一个孩子,什么也不会,朕也没有用你之处。”
男孩道:“奴婢会唱歌跳舞,我……我我,我也能干杂活,喂马也行,抬轿子也行,我什么都能学,什么都能做,皇上,就带我回去吧!”
“抬轿喂马?你看你手白嫩的一点杂色也没有,朕料定你没试过这些粗活,不如留在晋王府唱唱歌,跳跳舞,你能安享优渥的生活,何必自讨苦吃?”
男孩紧咬嘴唇,嚎啕大哭起来,他用力拉开衣衫,露出白的耀眼的一大片肌肤,许多侍卫都转过头去不敢再看,青瞳却一眼看见他腰上用生牛皮拦着一个硬硬的箍。
男孩哭道:“皇上,你看!我从小就带着这个,所以我的腰才一直这么细,我每天要穿小孩子才能穿的上的鞋子,再用人参水烫,烫的一点儿硬皮也不留,所以我的脚只有八九岁孩子的那么大。皇上啊,您还不明白他们养我是干什么用的吗?
晋王殿下让我给您跳舞,我是拼了最大的力气在跳啊!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唯一能像人一样活着的机会了!您看到您右边那个李大人看我的眼神了吗?皇上,我也想像个人一样的活着啊,皇上,求您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我知道您没有看上我,我还可以做粗活,皇宫里也得有人扫地擦桌子吧,也得有人洗衣服做饭吧,我干什么都行,我真的做什么都行,皇上,你就留下我吧!”
青瞳露出恻然的神情,他并不想要这种生活,这倒是没有想到。这孩子对前途看的很明白,自己这一放手,他大概只能沦为玩物了。她心中迅速盘算一下,他反正已经逃出来了,如果假作不知,随便他走行不行?
随即摇摇头,如果他长得没有这样漂亮就好了,这般引人注目的长相,根本掩盖不住,惦记他的人绝对不会少了,这样放他走,等着他的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命运。也只有留在皇宫,才能让惦记他的人死心,不过青瞳已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开口说了不要,现在走了又偷偷去要?晋王会怎么看她?
况且他从小到大,学的都是取悦人的玩意,这样一走,让他如何生活?结局只有更加悲惨!
她犹豫许久,才叹了一口气,道:“朕既然已经开口将你留给晋王,又岂有反悔之理,朕是一国之君,不能出尔反尔,一会儿去姚有德那里领些赏赐,就回去吧。”
那男孩脸若死灰,一霎那间生气全无,同样的命运对于认命的人也许难过归难过,却还能自我安慰的过下去,毕竟还有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对于不甘心于此的人,青瞳理解他现在的痛苦,但是却无暇关心这样一个人。
她望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小小身影,衣襟撕开,肌肤的白色竟然不逊于衣衫,暗中叹息:“太美了,自古因为容色遭致祸患的又岂止他一人?”
68
68、二十 如意 。。。
铿锵声中,内侍又抬起銮轿默默的走了,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前面土坡上露出一个黑发披散的脑袋,随行的随州知州吓了一跳,皇帝銮驾要经过的所有路段都已经清理封锁,这人是哪里来的,侍卫们立即散开,将兵刃擎在手中。
待看清了那张满是泥灰的脸,又齐齐松了一口气,原来还是这个孩子,他竟然又一次追上来拦住路边,銮驾虽然走的不算快,但官道是笔直的,好走又不绕路,要想抄在銮驾前面可不容易,可以想象这个孩子在山路上如何拼了命猛跑攀爬。
男孩似乎用尽了力气,脸上汗水淋漓,趴在土堆上冲着銮驾大叫起来:“皇上,你不答应,我就死在这里!我宁死也不愿意做个男人的玩物。皇上,到时候,无论有多少人传颂,也总有一缕幽魂记得,你不能算仁义之君!”
青瞳怒起来,喝道:“让他死!”
她不能逼,她最恨有人逼她。仁义?哼!青瞳因为以前的封号是大义公主,不知为什么,她特别恨别人在她面前提这个义字,该怎么做她自己清楚,不需要任何人教!
姚有德同情的看了一眼男孩,挥手让内侍起驾,一队队侍卫目不斜视的过了去。
那男孩子绝望极了,他拼尽全身力气大喊:“登基的时候,皇上昭告天下,要还百姓安居乐业!你说你答应了一个人,一定要还大苑的百姓安居乐业!你说的话难道就不算了吗?刚刚你还在晋王面前说了,要让大苑的百姓,只要努力,就能安居乐业!我不奢求安居乐业,我只是想像个人一样活着罢了,怎么就不行?
我知道我卑贱,可那也是你们这些有权有钱的人逼的,我不是天生就想卑贱!不管你答应了谁?可是天知道!你说话不算数,你说话不算数——!”
这一声混不似人能发出来的大,走的已经远远的人全都吓了一跳,没想到他小小的身子里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然而这破釜沉舟、声嘶力竭的一声喊完,他声音骤然嘶哑,却是用力太过,声带撕裂,嘴里流出血来。
他仍然拼着最后的力气,用残破不堪的声音嘶叫:“难道我就不是大苑的百姓吗?难道我就不是你的子民吗?”
说罢,他从土坡上猛然跳了下来,木桩子一样咚的砸在地上。一声清脆的骨头折断的声响,那男孩吐出一口血来,微微抬头,死死盯着銮驾。刚刚侍卫只是捏了他一下,他就做出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如今摔断了骨头,他竟然哼都没哼一声!
“停下!”青瞳猛然在銮驾底子上踢了一下,抬轿的六十四个内侍不愧是训练有素,这么事出突然,他们居然仍然能整齐划一的停住脚步,没有让銮驾晃动过剧。
一个侍卫上前检查那男孩的伤势,回来禀报:“内腑受了震荡,外伤严重,却不致命。”战场上的死人青瞳见多了,她看这男孩的伤势也不会致命,不过看那一场执拗的眼神,青瞳毫不怀疑他还能再跳一次。
青瞳用手摩挲着窗子沉思,终于开口道:“带他来,传旨晋王,这个孩子朕要了,那母珠红绡也一并要了吧。”
想了想,不由暗自摇头,晋王会不会非议,说的慷慨激昂,到底还是收了他的三宝!沉吟了一下又道:“晋王长子袭王爵,次子晋封晋阳侯!食邑三千。”
姚有德答应一声,心中暗暗伸了伸舌头,这个孩子的身价可算得上价值连城了。
片刻那男孩子被带了过来,他身上到处都是擦伤,手臂弯折,显然是摔断了,一张雪白的脸疼的更是毫无血色,但是也就愈加美的让人生怜,青瞳暗叹:小小年纪就长得这样,不是妖精是什么。
她温和开口:“你和朕回宫,朕请个师父教你读书,以后看着你能做什么吧。”男孩大喜,艰难的跪下磕头,道:“谢皇上,谢谢皇上!”
他的嗓音粗劣难听,自己也吓了一跳,嘴巴张了张,眼泪就下来了。
青瞳道:“怎么刚才没哭,现在倒哭了?”
男孩仓皇的抬起脸,道:“奴婢、奴婢的嗓子……怎么了?皇上,您千万别嫌弃奴婢,应该会好的,会好的。”他用力咳嗽,清着嗓子,血沫子就一点点喷出来,声音也丝毫不见好转。
“好了!”青瞳制止他:“朕要你不是因为你歌唱的好,人长的好,那么你跟着朕和跟着别人又有什么区别?你记住,你想像个男人一样活着,那么从现在开始,就把自己当成个男人!你尚年幼,还没有开始变声,你的嗓子未必就不能恢复。即便从此不能唱歌了又如何?别说你只是嘶哑了嗓子,就算全哑了,也不耽误你变成一个伟男子、大丈夫!我朝的尚书令萧瑟便是瘸腿之人。”
男孩子流出泪水来,然而脸庞却发出晶莹的光,他用他破了的声带极大声的应了一声:“是!”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挺直胸膛,道:“我再也不要叫过去的名字了,皇上,从今以后,奴婢就跟着您,请你赏个名字吧。”
青瞳微微‘咦’了一声,问:“为什么不要叫过去的名字?你过去叫什么?”
男孩道:“我叫如意,还不是他们起了要玩的名字?我是从小就买了进府的,只是隐约记得是姓赵的,名字早忘了,皇上赏奴婢一个名字吧,从今以后,再也不能有人叫我如意了!”
青瞳静静的凝视着他,许久才道:“你就那么急着摆脱过去?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将来总会有人知道你的底细,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假设你将来有权有势,忽然有人提起你的底细,你要怎么做?”
男孩张口结舌,不能回答。
青瞳道:“昔汉武朝中大将卫青,奴隶出身,他从来不避讳自己的身世,就算当了一朝元帅,仍然直言,自己以前就是个养马的奴隶。惟其直,任何人也不能拿他的出身说事,他一生,始终是敢说敢做光明磊落的大丈夫!”
青瞳温和的看着他,道:“所以——朕赐你名,还叫如意。你可愿意?”
赵如意嘴唇颤抖,道:“皇、皇上,您竟然将奴婢和卫将军并论……我、我……”他猛的擦了一把眼泪,坚定的说:“从今而后,我便是赵如意了,我要记得,这个名字是皇上给的,和以前的意思不一样!”。
青瞳点点头,继续道:“嗯……如意!你回宫中,就做个如意郎吧。”赵如意极诧异的抬起头,看着青瞳明亮的眼睛,突然耳朵一红,低头羞涩的道:“是!”
青瞳知道他想岔了,好气又好笑的白了他一眼,骂道:“小屁孩子!”不再理他,吩咐起驾。
如意郎是大苑第二位女皇发明的位份,大苑过去的这两位女皇对待私生活问题态度截然不同。息宁帝苑廷芳因为是开国帝后的女儿,她小时候还只是个平民,没出生就和邻居指腹为婚定了亲。那位姓方的邻居不过是乡间小民,没有一点本事,长得又十分黑瘦难看,别说皇帝的独生女,就是一般的小家碧玉也应该高攀不上。
等息宁帝继位,任谁都觉得她会另选相王,谁知道苑廷芳不但仍旧和他成亲,而且终其一生夫妇和谐,两个人的感情居然十分好,至死也没有任何一个传出过绯闻。
另一位康平帝则不同,她继位之前已经嫁人,还在那时就传出皇长女行为放浪的说法,等当上了一国之君,开始还守着脸面,只有相王一人。
然而这相王一年不到就换了三个,后来索性撕开脸皮,仿照男皇帝后宫中一后四妃九嫔的制度,设立了一相王四侍君九选侍。毕竟男女不同,她用不着三千后宫,但又不甘心局限于这十几个人,于是效仿男帝选宫女那样设了个人数不限定的统一称呼——如意郎,名义上是和宫女一般干杂活,却经常有人跳上枝头,算的上后宫的预备队。
青瞳继位后,后宫一直空悬,群臣也不知道她准备效仿哪一位祖先,此刻这个小孩子身份一定下来,不少守着礼法的鸿儒老头子都暗中撇嘴——还当她多正经,哪一个身居九五的人能抵得住诱惑,她还不是要效仿活的滋润自在的康平帝了?
看着姚有德诧异的眼神,青瞳轻轻笑了,她小声说:“公公,你从小看我长大的,还怕个什么?这个孩子小虽然小,毕竟还是男孩子,没有个身份在宫中也不好呆着,我没有时间理他,也的确是可怜人,公公你多费点心,看看他能学什么就安排他学点什么。等他大点,有点本事,再打算他的出路便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上面那个连接,请点开给我投一票,拜谢!我根本没管这文,居然能进决赛,请大家给点力,结果是啥样都行,好歹是个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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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二十一 讨好 。。。
在晋阳的悠闲生活被骤然掐死在梁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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