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
“总是掉书袋,引经用典,我听不很懂。”
沈阙之看着女儿皱在一起的小脸故作严肃:“让你平日里不好好读书,现在吃亏了吧。你也有五岁了,诗经还没读完呢,说出去真是贻笑大方。”虽是责备的话,可是着实没有严厉的成分在里头,沈长蓁自然不怕:“爹,我觉得那边府里的学塾制度有不妥之处。”
“哦?”沈阙之十分惊讶,“你说说看?”
“我们这群学生,最大的伯霖哥哥已经读完了四书,而年纪小的七妹妹和我,连诗经也未读完。我觉得,应该把学生按学习程度的不同分为上、中、下三个组别,每组的课程不同,所学习的内容也不同。这样分组教学,谓之‘因材施教’也。”
沈阙之看着摇头晃脑的小女儿扑哧一声笑了:“你这小丫头,说得天花乱坠,这还是你琢磨出来的偷懒的法子!”
被人无情戳穿,沈长蓁扁了扁嘴以示抗议。分班之后,学习的课程自然少了许多,沈阙之说自己想偷懒也不为过。不过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那叶明媚今日句句针对,既然自己惹不起就躲吧!反正是在沈家,自己老爹身为大房嫡长子,应该有话语权。分班之后,彼此上课时间不同,见不着面,看叶明媚怎么找事。
明盛长公主从宫中回来,心情好了不少,看到父女俩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话,一边接过琉璃递来的一盏酽酽的茶,一边故作吃醋:“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也不让我知道!”
沈阙之抱着女儿走到明盛身边坐下,笑道:“元儿,你听听蓁蓁的这个想法,我觉得极妙。”他仔细把长蓁刚才的话讲述给明盛长公主,明盛目光闪了闪,看着长蓁和蔼可亲地问道:“告诉娘,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呀?”
长蓁被明盛长公主的目光盯得浑身发毛,犹犹豫豫道:“为了……贯彻爱与真实的邪恶?”
“……什么乱七八糟的!”明盛敲了敲小女儿的头,“蓁蓁呀,今天在学塾,有人针对你说些什么吗?”
长蓁看着洞若观火的明盛长公主恍然大悟:她娘一定知道有人欺负她了!她垂头丧气道:“您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明盛长公主把长蓁从沈阙之怀中抱出来,放在自己面前,让她立正站好:“蓁蓁,你在去沈府前我说过什么话?”
“……只许再用小半碗?”
“……”这女儿也太脱线了,“是记住自己的身份!蓁蓁,你是本宫的女儿,若说当今,有谁能让你吃亏而本宫却不敢声张的,绝无此人。”
这话说得太霸气,长蓁提出异议:“皇外祖母和皇舅舅呢?”
“……你外祖母和你舅舅疼你还来不及,怎会让你吃亏?!”明盛长公主气不打一处来,“蓁蓁,今日在沈府,你错误有三:一是插科打诨,早在你和叶明媚见面时,就不该把事情掩过去;二是信口胡诌,你不该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读过《大学》《中庸》;三是忍气吞声,来者不善,你就应该狠狠地反击,为何还要向你爹提出应该因材施教?本宫的女儿,他小小的叶明媚尚不值得你退让!”
其实吧,自己并不是怕她,主要是觉得自己一个成年人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斤斤计较,太掉份儿了……长蓁默默腹诽,但是面上一点不露:“女儿记住了。”
“你要记得,你爹和我把你如珠如宝地养大,可不是为了让你受气的。你日后性子定要再强硬些!”
“好。”
看长蓁的头越来越低,明盛也教育的差不多了,沈阙之前来打圆场:“时辰到了,蓁蓁也饿了,用膳吧。”
翰墨轩的课程要远远多于沈府学塾,沈长灏和沈长渊午膳就在翰墨轩中用了,是以偌大的花梨木圆桌只坐了三个人,却摆上了十几盘美味珍馐。公主府内奉行食不言寝不语,三人用膳皆仪态优雅而安静,周围伺候的丫鬟们也是一丝声音都没有。
吃饱喝足之后,明盛长公主吩咐琉璃和青翡领着长蓁回云浣小筑内午休,长蓁却想到另一件事。
“娘,我怎么一上午都没见桂棹她们?”
明盛不好说自己把她们打法了,只是哄她道:“那几个丫鬟不好,娘回头再给你几个更好的。”
长蓁如果真的是一个五岁的娃娃,少不得让她娘哄骗了去,可是她不是:“娘,您是不是把她们赶走了?”
“蓁蓁啊,娘把她们赶走是有理由的。这事你就不用担心了,乖,回自己房里去。”
长蓁心里忽然涌出巨大的恐慌,如果说自己不是穿成明盛长公主的女儿,而是成为一个小丫鬟,少不得也是被人赶来赶去的下场吧?这吃人的古代,对于奴婢的确没有太大的宽容。明盛长公主身处高位久了,能做到面不改色地杀伐决断,可是自己做不到:“娘,能不能让她们继续在我房内侍候?她们并没犯错啊。”
“她们怂恿你向我说项,这难道还没错吗?”
“她们没有这个意思,是我自己想求您找一个高明的大夫去瞧瞧兰桨的。自我记事起,就是她们陪女儿一起长大,情分更是非比寻常……”
一个小小的团子站在自己前面认认真真地恳求,再加上刚刚严厉教育过,还有那四个丫鬟的的确确是自己和太后为蓁蓁精挑细选出来的,无论各方面都是尖子,这次就不要驳她的意思了吧。
和沈阙之对视一眼,明盛叹了口气,抱起长蓁:“好吧,这次就依了你。可是下一次耳根子不许这么软了!”
自觉拯救了四个无辜少女的生命,长蓁十分开心,在她娘脸上吧唧一口亲上:“谢谢娘!”
·
答应女儿的事,明盛做的很迅速,在长蓁午睡醒来之前就把人从京郊的庄子里带回来了。当然送回云浣小筑之前,她还是把人拎来敲打了一番。桂棹等人知道是长蓁为自己说情之后,更在心里发誓要好好服侍姑娘。
看着感激涕零的丫鬟们离开,明盛满意一笑,这么一番折腾,她们几人定会对蓁蓁感恩戴德,服侍起来少不得会更加上心。她接着想起来小女儿那性子,又十分苦恼:自己的性格就不要说了,单说阙之也不是软性子的人,可是为何蓁蓁的性格这般软绵呢?放眼看京城有名的小贵女,哪一个让自己受过委屈?善良是好事,可是如果没有一点性格,那可怎么办?褚太后的那个方法是不错,可是自己金尊玉贵的小女儿让别人去摔打,她可万万舍不得。
唉,真是愁死人了!儿女都是债啊!
沈阙之身为吏部侍郎,平日里打过交道的人不知凡几,看明盛愁眉苦脸就知道她为的是何事。他微微一笑,出谋划策道:“元儿,我有一法。”
第7章 团子团子排排坐()
为了让女儿“性格强硬”,沈阙之出的主意是……习武。明盛长公主豁然开朗:“对呀,皇兄给我派的那朱羽卫之中不就有许多女侍卫么!”细细想来又道,“不过现下是冬天呢,此事不急,入春再说吧。”
长蓁午睡醒来,发现屋内又是那三个丫鬟在静悄悄地做事,问过桂棹之后得知兰桨病好了不少,仍旧继续在小暖阁中养病,于是不免有些个人膨胀:我真是救人于水火!
正在“孤芳自赏”之时,门口有丫鬟通报:“公主请姑娘换好衣服,随公主见客。”长蓁有些愣愣的:她刚才是说见客还是接客来着?
门口鱼贯进入四个手捧崭新衣裙的丫鬟,桂棹把长蓁的头发散开,正在用篦子一下一下地梳着,门口的锦帘掀开,一个妈妈人未至声先至:“哎呦我的好姑娘!怎得穿这么少就下床了!”回头横了房内诸位丫鬟一眼,“公主和她的丫鬟不在,你们就这般怠慢姑娘!姑娘害了风寒怎么办?!”
其实房内烧着地龙,长蓁仅着一身素色中衣都有些热,何曾担忧自己会感冒。好不容易熟悉面前的状况,要是一场发烧就能把自己带走,那要找谁哭去?可是这个妈妈……
“你们这些小蹄子,打量着我不在,就这般不尽心伺候姑娘。更何况是你们三个,刚刚从庄子上回来,就这般给老婆子使脸色看!”
良辰是个脾气冲的,听了这话立刻分辩道:“自从您老人家进来之后,就是您一个人在叨叨,我们何曾有插话的机会!”
“哟!小妮子脾气见长,居然敢顶嘴了!老婆子奶长渊少爷的时候,你爹娘还不知在那炕上……”她越说越不像话,桂棹和美景齐声喝道:“赵妈妈!”
良辰听她遭到反驳之后更是满嘴胡吣,不满道:“我几人年纪再小,可也知道这话会污了姑娘耳朵。您在姑娘面前说这话,也不知究竟是何意!”
那赵妈妈看着坐在绣墩上沉默不语的长蓁,愈发蛮横了:“姑娘还没说什么呢,你们这些小蹄子就一个一个急着想要在姑娘面前表现了!”回头看向长蓁,“姑娘若是心中有数,其实不应该去求公主把她们接回来!”
房内静悄悄的,长蓁刚才看着几人你来我往地拌嘴,又看全屋人的目光都放在了自己身上,她想了想,问了句:“您哪位?”
“……”赵妈妈的脸色可谓十分精彩!
良辰和美景极力忍住笑意,搞得脸上表情十分纠结;那几个捧着衣服的小丫鬟年纪小,定力弱,没憋住,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桂棹看了四个小丫鬟一眼,然后附在长蓁耳边道:“她是姑娘的奶娘。”
“噢。”长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您有何贵干?”
赵妈妈的权威自觉遭到了打击,说话也没有刚才硬气了:“老奴听说公主开恩把这四个蹄子放了回来,据说还是姑娘求的情,老婆子觉得此事不妥当。”
“有什么不妥当的呢?”
赵妈妈开始blah四人的缺点,长蓁听得很仔细,还时不时示意桂棹给自己奉杯茶水,免得自己听得口干舌燥。末了,赵妈妈咂了咂嘴,道:“这四个小蹄子呀,您就该打发出去!”
长蓁这时也听出些眉目来了:“她们四个出去了,谁来伺候我呢?”
赵妈妈脸上泛着红光:“我嫂子家的三个丫头,最是稳妥不过的,蛮可以一试!”
长蓁心道:你叨叨了这么多,总算是说到重点了!前面絮絮说了这么多,全是为了最后的这句话做铺垫的!
看到长蓁微微一笑,赵妈妈心中暗喜:姑娘一直好脾气,这么多年皆是对自己有求必应,想必这次也不会例外了!她正待开口拜谢,不料一个青瓷浮纹的茶盏劈头砸在她脚下,力道不大,却足以让人吓一大跳!
长蓁拿一方锦帕擦着溅在手上的水,慢条斯理道:“妈妈,你是觉得我年纪小,才这般肆无忌惮么?”她声音清甜,甚至脸上还带着笑,可是赵妈妈忽然觉得全身冰凉。
长蓁说完这句话后,就转过身去不再理她,对桂棹道:“继续更衣。”偌大的卧房里寂静无声,唯独美景拿放钗环时有些轻微的碰撞。
卧房的四折屏风外,琉璃静悄悄地离开。她本是奉明盛长公主之命,前来看看为何姑娘收拾了这么久还没来,没想到却看到了面前这一幕。她回到兰亭居,把一切都告诉明盛长公主之后,长公主笑了笑,居然十分满意地样子:“看来蓁蓁也不是完全没有脾气的嘛,不过也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素手拂过袖口,仍是笑着的,“至于赵妈妈,居功自傲,打发出去吧。”
·
明盛长公主领着长蓁到了兰亭居的正厅,一般有资格让明盛在这里见客的,都不是一般人家。只见一位华服丽人坐在铺有厚棉垫的直背交椅上,旁边坐了两位一模一样的小少年。看到明盛长公主进来,华服丽人起身,小少年们也起身;华服丽人恭敬一福:“浔阳见过姑姑。”小少年们也恭敬地一拜:“明熙/明煦见过姑奶奶,见过小姑姑。”
尼玛这称呼……长蓁表情像吞了只苍蝇:顾明熙、顾明煦比自己还大了几岁,可是这声姑姑喊的那叫一个顺溜!系统,老子胃疼。==
晋国公府和长公主府的关系一直不错,更何况晋国公世子还尚了长公主的侄女浔阳郡主,两家来往的就更是频繁了。今日就是浔阳郡主得知长蓁入了学塾,领着两个儿子来联络感情。
虽然这吃不着的小少年看着十分难受,可是浔阳郡主送来的见面礼还是很可观的:点翠白玉响铃簪一对,赤金缠丝玛瑙镯子一对,银丝缠翠玉镯子一对,还有若干个赤金打造的小兔子,每一只都沉甸甸的,十几只装在一个金丝翔凤的荷包里,煞是喜人。
长蓁明显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她见了放在托盘里的这些东西之后,喜笑颜开地对浔阳郡主道:“蓁蓁谢谢堂姐,见过两位……侄子。”
顾明熙、顾明煦回礼的时候明显是在憋笑!长蓁相信自己不是幻觉!我知道自己喊得别扭,可是难道小了一辈也无法阻挡你们发自内心的欢喜吗?!
浔阳郡主看着三个人一团和气,也很欣喜:“姑姑,日后他们三人在沈家学塾里还得度过好一阵呢,这般亲密是好事啊。”反正能和这位硕果仅存的长公主搞好关系的事情就一定没错!
明盛看着三人也是笑:“你来也就罢了,还带这么多东西。琉璃,把本宫那两套徽州的文房四宝取来。”
“每次来都会偏了姑姑的好东西!”浔阳郡主言笑晏晏,“明熙明煦还小呢,再好的东西都让这俩冤家糟蹋了!”
明盛摆摆手,不甚在意:“你我两家的孩子,说什么糟蹋不糟蹋的!哥哥们都大了,蓁蓁一个人也很寂寞,让明熙明煦时常来府里玩耍就好。”长公主府距离沈府有一段距离,那边的女孩子虽然不少,可是不常往来。顾明熙、顾明煦是难得和长蓁之间,没有男女大防这个隐患存在的小伙伴,她当然要替女儿好好留住。更何况皇家血统一向不错,再加上顾家也是百年世族,这两个小公子长大后也必是芝兰玉树,既能赏心悦目,还能为日后的女儿获得助力,何乐而不为呢?
浔阳郡主就更没话说了,连声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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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公主郡主在联络感情,看着三只团子呆在一旁甚是无聊,就打法他们出去玩。顾明熙、顾明煦离开长辈,立刻本性毕露:“蓁蓁,听说沈二叔养了一只纯白的海东青在府里?带我们看看去呗!”沈二叔是指沈长渊,而对自己却连姑姑也不喊了!
长蓁心道,我刚穿越来怎会知道……但是脱口而出的却是:“我带你们去。”说罢脚下自动寻路般往前走。沈长渊的住处名为黄粱梦,其中各种珍奇的藤萝馥芷应有尽有,还有专人侍候。到了黄粱梦,沈长渊的大丫鬟迎上来:“见过姑娘和顾公子。”
长蓁看了一眼她头上的名字:“白芍姐姐,我们来看看二哥的海东青。”白芍头上有透明浮动的名字,可是顾明熙顾明煦刚刚头上还有的透明小字现在都不见了。莫非是因为自己已经记住了么?
这只海东青恰是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候,但是因为此物凶名在外,防止伤人,沈长渊不在的时候一直拿链子拴着。白芍考虑到三人年幼,约束着不让他们靠近,只容许远远地看着,是以三个人一会儿就看腻了。
三只团子百无聊赖地在梅园中排排坐,正好被从翰墨轩归来的沈长灏和沈长渊看到。沈长渊素来闹腾,在长兄面前无法摆谱,这三只比他年纪小辈分也小的团子在面前,时机正好:“我带妹妹和顾家小侄子去雪地里抓兔子!”
二顾本就不老实,长蓁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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