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真实面目并不是人们所见的那样简单。
但是我实在不知道怎么配合他,只有跟着他一步一步地朝前走。
那小帐似乎是废置的,里面并没有灯火。
守在门口的,只有几个卫士。
何公子拖着我走到他们面前,廖婶伏在山坡下。
那群卫士见是何公子,都嘻嘻笑着让开,其中一个低声说:“公子,这个美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何公子坏笑着从腰间扯出银袋,丢给他们说:“喏,分了吧,走远些,别打扰本公子。”
那群卫士笑着让开,当即就要走开去。其中一个老成一些地说:“不要走太远了,咱们的帐里虽说都是些损坏待修的辎重,丢失了却也罪状不小……”
何公子听了此话,眼睛一瞪,质问那人道:“你这个意思,是说我来偷辎重了?”
那人窘迫地说:“不是,不是!”
旁边的人都嘲笑他道:“公子美人在怀,不方便回何阁老的大帐休息,借咱们的地方用一用,这是咱们的福气。你问问公子,难道还瞧得上你这些破旧的辎重么?”
那人不甘心地指了指旁边的那个小帐,说:“就算咱们的不打紧,那边可是有朝廷钦犯!”
还不等何公子开口,另一个人又懒洋洋地说:“啊哟,阁老只不过是做事小心,只不过是个西赵的傀儡皇帝和他的老妈子,又是什么重要的钦犯了?公子对他们也不会有兴趣,你老老实实地随我们去喝酒,不要多话了。”
说罢,这帮人将那一个人拖走,何公子得意洋洋地将我搂进帐房中去。
这座军帐中,辎重横七竖八地磊得极高,光线昏暗。
何公子刚刚进帐,便又换了一副面孔,正色对我说:“往这边走。”
我随着他躬身穿过一排废旧的大车,只见车后露出一小块空隙,地上铺着一块破旧的草垫。
何公子将草垫掀开,里面露出许多女子的衣服。
他伸手将那些衣衫拉了出来,只见下面隐约是个洞口。
他抬头对我说:“你跟在我后面。时间紧迫了些,这洞挖得太窄小,还好距离并不长,忍一会儿,也就过去了。”
我点了点头,跟着他跳进洞中。
这个洞着实狭小,只有匍匐前进。人趴在洞中,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闻到一阵一阵的土腥气。
爬了没多久,头顶忽然一亮,只见何公子已经站起身来,手脚并用,爬了上去,然后伸出手来拉我,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我在他的拉扯下,好不容易从洞中爬出,只见帐篷内不远处,昏暗的光线中,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眉心深深地有几道皱纹;另一个是个男孩,才十多岁——这两人正是我的母亲与善儿。
他们看着我,渐渐流下泪来,母亲张开口,差点就要呼喊我的名字,幸亏何公子捂住了他们的嘴,示意我们,帐外有人。
我明白,在此处不能多留,当下立即跳下洞口,在我身后,何公子将母亲和善儿都搀扶下洞来。
我们四人悄没声儿地爬回原来那个大帐中,何公子掀开帐门,只见那个小帐外的卫士兀自站得笔直,我们的这个大帐外,却是空无一人了。
要怎样才能走脱呢。
我皱紧眉头,看了看何公子。
他笑了笑,轻声打了个唿哨,山坡下竟然有两个兵士抬着一顶轿子,款款地进帐来。
他低声对我们说;“事不宜迟,咱们四人挤在这里面,他们自会抬我们出去。我送你们出了五河镇就回来。”
“去哪里?”我低声说,“我们走了,明日他们必定会发现地下的通道,再一查问,就会问到你身上。你怎么办?”
他摇了摇头,着急道:“公主,现在就别说这些了,你们三人走了再说。”
我心下生出一条计策,说:“好,我同母亲、弟弟三个人走。你回来之后,赶快想办法去救了十六王爷的手下。”
他笑道:“你的意思是说,赖在十六王爷身上?”
我点了点头,说:“没有别的办法。”
他立即同意,当即我们四人挤在轿里,母亲和善儿缩在后面,何公子索性散开自己身上的衣服,搂着我坐在前面。他肯定是之前就已经照这样走过许多次,只听轿子外面有人说:“公子今夜又带了女人进去么?”
一路上,偶然也有士兵要掀开轿子来检查,但掀开来时,看见何公子衣衫不整,自然觉得不堪入目,立刻窘迫地放下轿帘。
不知颠簸了多久,轿子忽然停了。
我和何公子喜悦万分,掀开帘子跳了下去。我背过身去扶母亲和善儿下轿,脖子上却忽地一凉。只听见背后传来十七王爷的声音,冷冷地问:“齐青枝,你到底在做什么?!”
第七十八回 离心(下)
我的头发被人揪住,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母亲一声惊呼,扑在我身上,善儿却瑟缩着躲进了轿子里。
我抬起头来,只见我前面不远处就是悬崖,何公子和那几个轿夫都已经躺在我身后的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十七王爷那柄极长极宽的宝剑直指我的咽喉,冷冷地说:“你为什么要救这两个西赵余孽?”
此时明月当空,初春的寒气凛冽逼人,我知道已经不能掩盖,索性爬起来,镇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根本不是齐青枝。”
他的宝剑,竟然开始发抖。
“那你是谁?”他难以置信地问。
“我原本就是西赵的公主。”我冷笑着昂起头说:“我的真名,叫做赵明喜。”
他期期艾艾地问:“你……我那次中毒……是你还是……”
“解毒的人确实是我。”我点头说:“我六岁的时候,就已经进了南齐的宫廷。王爷,您应该感谢我不愿意嫁给您。否则的话,如今您岂不是我的同党了?!”
月夜下,我低声笑了。笑声中满含着恶毒的腔调,连母亲都忍不住站远了一些。
“你……青枝……”他看着我,手抖得比我还厉害,“你……南齐的皇上和摄政王……难道都是你杀的?!”
“皇上是我杀的。摄政王不是。”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我索性一五一十地回答他。
他张口结舌,好半天才哑声说:“听说南齐皇上最宠爱他的妹子,千依百顺,从没有过一丝违拗。你兄长对你那么好,你居然……”
对。我就知道,看似待我情深意重不顾一切的十七王爷,也会有对我失望的一天。他只是痴心于那个娇媚柔弱救他性命的公主,他爱的,是益州城墙上那个为了百姓甘愿牺牲自己的公主,却不是眼前这个丧心病狂的人。
我的那些丑陋的一切,只要摆在他面前,就能让他一步一步地退开。我知道。所以我面对他的时候,心中总是窘迫的。
此外,他又提到了大哥。我的皇兄,从小到大,给我那么多宠爱,千依百顺的皇兄。一想起他,我心中又是一阵刺痛,却故意扬起了头,说:“杀了他又怎么样?!”
他看着我,注目半天,忽然轻蔑地冷笑了起来,低声说:“好,我黄天义有眼无珠,居然看上了一个蛇蝎心肠的妇人!”
说罢,他就要下山。我却厚着脸皮拦住他道:“慢着,你得把何公子救回去。他是来帮我的。我总不忍心让他死在这里。”
十七王爷看了看何公子和他的手下,忽然冷笑道:“你方才对我做出种种媚态,就是为了将我骗开。姓何的可没有这么好骗。你到底是怎么劝动他替你效劳的?”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竟然将我看成了那种水性杨花的人。
可是但从目前的情形来看,我还真是无法辨驳。
十七王爷看见我讷讷无语,更加恼怒,一巴掌扇在我脸上,将何公子拖起来扔在自己的马上,冷冷地对我说:“滚!”
从小到大,虽然经历了千难万险,却从没有人对我这样不尊重,我心里委屈,忍不住流下泪来,却仍旧奋力抓住他——他刚刚跨上马,我的脚上的泡已经全部磨破,疼痛难忍,跪在地上只能勉强抓住他的靴子,哀求道:“王爷,你回营之后,必须想办法悄悄将那天随我来五河镇的十六王爷的部下放走,再将救走西赵余孽的事情栽在他们身上,否则何公子危在旦夕……”
“哼,你们都是一般的败类,我何必救他。”十七王爷扬鞭要走,却被我死死拉住,恳求道:“王爷,那几个人只不过是侍卫和大夫,他们都是普通百姓,跟这些阴谋皇权无关,求您救了他们吧!”
我仰望着他。月光下,我惊讶地发现他又瘦了一些,脸色也有些苍白,嘴唇的血色都少了些。他看了我一眼,没有答话,一脚踢开我的手,绝尘而去。
我跪在地上,头晕眼花,好久说不出话来。
悬崖边上,一片万籁俱寂,母亲和善儿站在不远处。她伤心地看着我,却不靠近。我看得出来,她的眼神中已经有了许多的疏离,不想是刚见面的时候那么亲切了。
好久,她忽然问:“你真的杀了你在南齐的哥哥?”
我想过许多次与母亲见面的情形,却从没有想到过是眼前这样。
母亲看我说不出话,料想到了我的答案,怒道:“你不是我的女儿!他……他就算跟你没有血缘至亲,总算是真心疼爱你……你竟然……”
“娘,听我解释……”我伸手拉住她,哭道:“谢丞相用你们来逼我,我没有办法的……”
“多谢你将我们救出来。”母亲冷淡地对我说,边说边将善儿拉下轿来,拍了拍衣服,说:“从此以后,您不用惦记着我们了。”
她带着善儿沿着山路走下去,我想去追他们,脚却疼痛得无法站立,看着他们远远走开,竟不再回头看我一眼,再也支撑不住,竟然晕了过去。
不知道倒了多久,下起了大雨。雨水淋湿我的衣服,一道一道地渗入衣服中,口鼻似乎被水淹着,透不过气。
迷糊中,似乎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听不清楚。有人将我抱了起来,放在一处干燥的被褥上,然后不断地摇动。
这是在马车上吗?
抱着我的人是谁?那人轻手轻脚地脱掉我的衣服,擦干我的身体,换上干燥舒适的衣服。可是我还是觉得发冷。那人又将我抱在怀里,裹得紧紧地。
他的怀抱真是暖和啊。他贴着我的耳朵说了许多的话,我听不清楚,却知道他在着急,在关心我。
我做了这么多坏事,这个人还愿意对我这么好么?
我伸手想推开他,他却将我抱得更紧。
一阵冷风吹了进来,不远处有个外族口音的人说:“十六王爷,到了,请下车罢。”
第七十九回 浮云无心,变幻苍狗(上)
梦中仿佛有蒙蒙的细雨,在我耳边淅淅沥沥地响着,平稳而宁静。偶然传来鸟儿的鸣叫,清脆而不繁杂,让人觉得气定神闲。
我微微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是在一座竹楼中,身下的床榻仿佛是个平台一般,极宽,极长,四周的陈设整洁而清雅,窗前不远处的窗户上,挂着细细的竹帘,卷起了一半,一小截捆帘子的珠串儿从竹帘上垂下。我揉了揉眼睛,拥被而坐,兀自有些恍惚。
“醒啦?”身后忽然有个声音说。
我侧过身一看,十六王爷从窗外探了半个身子过来,满脸笑意,神色悠闲。
一看到他,我立刻想起了母亲和善儿,连忙下床走过去,对他说:“我母亲和弟弟不知道去哪里了,昨天……”
十六王爷点了点头,笑道:“放心,我的人已经找到他们了。如今他们也在王府里,只不过你母亲大人性格倔强,似乎不太愿意见你——咦,你的性子,我看跟你母亲差不多。”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用手拢了拢松散的头发,向他道歉说:“你那几个送我的侍卫和大夫都已经……”
他摇了摇头,不回答,许久才说:“他们跟着我,朝不保夕,原也是有准备的……”
又是这样。又是因为我的缘故伤害了别人。
我脸色不好,十六王爷劝慰我说:“十七弟那个人,虽然言语上激烈些,可是心肠是很软的,你放心,他必定会把他们救出来……出来吃饭吧。九嫂做了几样菜,拓跋雁也嚷着要见你。”
我听见这些话,心里只有更加担心。我知道我伤害了十七王爷,他会不会去救那些人,事实上还是要归咎于我。
“你觉不觉得有时候人处在危险境地中会忘记自己的对错?”十六王爷忽然这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却很对我的心思。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和他现在的境地很危险,在这种时候,人是需要狠心一点的。
“拓跋雁还在这里?”我转移开话题,道,“她怎么还不回漠北?”
“她是与拓跋雄吵架之后出来的。”他勉强笑了笑,低声说,“留着这丫头在这里,如果不能为我所用,就是个很大的麻烦——喂,公主,你就这么出去?”
我听他说话听得入神,忽然见他这么说,不免吓了一跳,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穿着白色的袍子,式样宽大,看起来多半是十六王爷自己的,一时间自己也笑了。
十六王爷朝我身后指了指,我才看见椅子上搭着一身衣服,赶紧关上房门,垂下竹帘,将衣服换好。
刚刚脱下衣服的时候,衣服轻柔地划过肌肤,脑海里忽然电光火石一般,想起了昨天晕倒的时候,有人抱我上车,为我换衣,那个人,就是十六王爷吧?
黑暗的房间中,我不由得脸上有些发烧,慢慢地将衣服披好。
此时已经是下午,太阳即将落山,金灿灿的阳光将十六王爷的影子投射在竹帘上。
我大着胆子问:“王爷,昨天……是你救我的?”
“嗯。”他在窗外说,“我在五河镇上有不少探子。再说我也料得到你前去救人不太顺利。”
我还想问他在马车上的事情,却总是开不了口,穿好衣服,望着他的影子想了半天,释然一笑,心想,还问什么。
刚想到这里,忽然听到他说:“你的母亲和弟弟虽然一时之间无法对你所作的事情释怀,可是他们现在毕竟已经在你身边。假以时日,……”
“嗯,我明白,来日方长,假以时日,他们必定会原谅我。”我打开房门,对着他灿然一笑。门廊上有细细的春风,熏人欲醉,风中带着新长出的草叶的清香,阳光在绿叶扶疏中轻轻摇动。我知道,我的笑容在那一刻一定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喜悦。
果然,十六王爷愣愣地看了我半天,忽然低声说:“从来都没看你这么高兴过。”
我笑着朝他走过去,他也自笑了,领着我穿过金风细细的回廊,朝不远处的一个亭台处走去。
那天的宴席上,除了拓跋雁、我和十六王爷,还有那位九王妃和她的几个侍从。
觥筹交错间,我发现九王妃一行人对十六王爷的神色亲热了许多。他们对我为何到来的缘由并不清楚。拓跋雁屡次问起我为何突然离开又突然归来,我总是含笑不答。九王妃看了看我和十六王爷,笑着对拓跋雁说:“我猜哪,公主必定是被十七王爷抢去的,现在又被十六王爷给夺回来了。”
在这样的谈笑中,仿佛一切都成为了过去。母亲和善儿已经救出,我也远离了朝廷。
除了九王爷。还有,不知道何公子和十六王爷的那些属下怎样了。以及那个署名中带着“云”字的人,我还不知道他到底是谁,看起来,他似乎也没有与我相见的想法。
我望着天边的浮云变幻莫测,微笑着望着十六王爷,会心一笑。
往事滔滔,逝如流水。
过去的一切恐慌、焦虑,随着我们远离了皇权的中心和阴谋漩涡,仿佛已经卸下。
“禀报王爷!朝廷大军的粮草已经被截断!”
一名兵士在门外高声喊道。
十六王爷笑了笑,对九王妃说:“九嫂,明日你去凤仪山,看来我不能送了。小弟祝你们一行早日找到九哥,前来相聚。”
九王妃摇了摇头,凄然说:“我看他不愿意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