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天誉殿内。
雍武帝和尹皇后正在品尝北潢国进贡的冰晶雪蛤羹,大殿内各种奇珍异宝星罗棋布,外国进贡的珍品都陈列于此。这里是荣誉的象征,也是证明雍武帝以武治国的明智方针。
大雍国之所以如此重视青勋榜,又定为五年一届,就是不断发掘优秀的青年将领。时间间隔太短的话,将士升职太快,其他职官无法平衡,不利于朝堂稳定。时间间隔太长的话,又不利于将士的积极性。五年正好,事实成效已经证明了一切。
这些年四处征战,收服了不少邻近小国,愿意称臣朝贡的就原地封王,冥顽不灵的就直接灭国霸占其领土。
那年侯父乘胜追击,一举将北潢打得俯首称臣,自此连年进贡,岁岁来朝。
这冰晶雪蛤羹产自北潢高原雪山,如胶晶透,微甜滑口,有润肺养颜的功效,长期食用可永保青春,比起过去那些服食丹药的方法养生得多。尹皇后舀起一小匙,张开小嘴尝了一口,细细回味一番,点点凤首,赞道来自北潢的贡品果然美味。
她已年近四十,贵为一国之母,穿着自然华丽无比,也是出自京都名门三公之列。家里自小就训练她各种举止礼仪,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母仪天下。看她全身上下不仅雍容华贵,气质也是压倒一片后宫嫔妃,完具女性的成熟之美。
她缓缓道:“圣上,一宁也到该出嫁的年龄了,臣妾想让她找一个好好过日子,不知道圣意如何?”
雍武帝接道:“准。”
他统治大雍国二十年,处事干脆利落,对臣下能虚心纳谏,也有自己的治国理念。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算有些方略是错的,也有臣下替他背锅,沦为历史罪人。这其中当然就包含了侯父一事,就算是冤杀,也总得有个替罪羔羊出来背锅吧。而这事五年过去了,侯父仍然得不到沉冤昭雪。对于雍武帝来说,这不过就是小事一桩,无需大动干戈,一旦翻案让他洗了冤屈,那世人岂不说他错杀功臣,并非明君。
一个小将,毁了一世英明,这可能吗?
尹皇后见他同意了,又道:“臣妾给一宁了许多名门公子,可她都没看上,偏偏说喜欢云才榜上的才人,臣妾一想,云才榜哪里比得上青勋榜,毕竟圣上是以武治国,嫁个青勋榜对江山社稷也有所帮助。”
“没错,皇后有远见,那一宁看上青勋榜哪一位了?”雍武帝道。
尹皇后媚笑道:“当然是青勋榜首那位实力最强的了。”
雍武帝点首道:“青勋榜首的神秘大奖,朕还未揭晓,如果一宁看得上的话,到时朕会大大奖赏他他双喜临门,普天同庆。”
尹皇后满意的点点头,以为这事就这么定了。忽然,雍武帝问道:“朕还未来得及看今年榜单,皇后可知那榜首是谁。”
尹皇后应道:“就是宗尚书那个侄子侯子云。”
“宗尚书侄子……侯子云?”雍武帝若有所思。
“是的,圣上。”
雍武帝眼睛一怔:“莫非是侯穆遗子!”
尹皇后对雍武帝的反应有点诧异,道:“这……臣妾倒不知,臣妾下来会派人查清楚的。”
雍武帝想了一会,果断道:“没错,宗尚书是侯穆的姐夫,当年他还向朕举荐过侯穆。”
“那……”尹皇后自然不知军中事务,更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
雍武帝斩钉截铁道:“一宁不能嫁给他,这侯子云的父亲违抗军令被军法处斩,你可知他的曾祖父又是谁?”
尹皇后摇摇头。
雍武帝严肃道:“他曾祖父就是起兵反叛高祖的燕王,我朝一向重用武将,要不是当年侯穆夺得了青勋榜首,朕也不会被迫提拔他让他北伐。”
杜力当年也是侯穆的上司,他既能如实将侯穆的战功呈报到兵部,要不是侯穆果真违抗军令,又有何原因要处斩他?而且他自然也知道侯穆是叛王后人他当上青勋榜首,岂不让雍武帝为难。
如果雍武帝不照例将第一名的神秘大奖赐予他,天下将士就会觉得青勋榜形同虚设,谁还愿意去奋力建功。如果让他手握大权,像这种叛王之后难保不会再起兵叛乱。最后,雍武帝只有让他官升八级,也就是青勋榜首有史以来,赏赐最低的一次。
难道是雍武帝迫不得已才提拔他,再设计将他除掉?
还是杜力故意让他升上青勋榜首,再借皇帝之手除掉他?可之前他两家不曾结仇,杀了侯穆,对杜力又有什么好处?
这层层谜团里面的真相,随着侯穆之死尘封在黄土之中。当今世上,也只有杜力或雍武帝才知道其中真相了。
尹皇后听到侯子云祖上是反叛朝廷的燕王,吓得面色苍白,连忙道:“臣妾罪过,一定不能让一宁嫁给这种家世不干净的人。”
雍武帝点头示意尹皇后退下,然后闭着眼睛,一阵深思,也许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在天誉殿中伴随着那琳琅满目的贡品,久久未曾离去……
在雍武帝的眼中,这满殿数不胜数的贡品,更像是一个个战利品,象征着他创下的荣耀。他最大的目标就是超越高祖的功绩,最后谦虚退让,歌颂高祖功德,以示孝道。
尹皇后离开天誉殿后,一刻都不敢耽搁,立刻就到怡安阁找到一宁公主。
一宁公主见母后亲自来探望她,刚刚又私会了心中仰慕的侯子云,高兴得跑到母后身边,驱寒温暖,好不孝顺。
尹皇后被她这古灵精怪的样儿逗得凤眼微眯,乐滋滋道:“好啦,母后有事情跟你说,那天跟你说择选如意郎君的事情还记得吗?”
一宁公主垫着左脚尖在原地打转,稍感羞涩,没想到母后这么快又来催促她了,便颔首点头,都不好意思和母后对视了。
自己的女儿稍有什么变化,作为母亲自然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尹皇后看到一宁公主的转变立刻引起了重视,忙道:“你……难道去打听青勋榜的人了?是谁,赶紧告诉母后。”最后半句话,她加重了语气。她最怕的就是她去见侯子云了。要是看不上还好,一旦看上了那就麻烦了。
一宁公主听到母后的语气突然变重,一脸天真的应道:“就是母后说的那个青勋榜首呀。”
尹皇后心里一阵惊讶,没想到她真的去私会那个人。根据她觉察到一宁公主的感情变化,她已经预判到公主看上那个侯子云了。以往就算公主再调皮捣蛋,她都能包容她,但侯子云祖上是叛王,父亲又是违抗军令的将领,圣上都亲口说不能将公主嫁给他了,这就如同圣旨一般,谁敢违抗,于是严肃道:“母后也是刚刚才知道那侯子云的父亲是个叛将,他的曾祖父还是个叛王,两代人享用着朝廷的封赏又起兵叛乱,你万万不可与这种人结识,更别说婚嫁了!”
以一宁公主的脾气,要是门第之见,她会极力反驳,但这涉及到江山社稷,关乎到整个皇室的兴亡,在皇权的安危面前,她一个公主就显得微乎其微了。
她万万没想到侯子云竟然有这么不堪回首的家世背景。换做别人,她也许也跟着母后一口否定,但这次见到侯子云之后,隐隐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就凭他挺身而出主动替雷虎承担罪过一事,她敢断定侯子云绝不是那种出尔反尔之人。
但她也知道父皇的旨意是她无法左右的,心里感到憋屈。今天才见了侯子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动心的人,现在却又出现这种情况。她喉咙一哽咽,终于是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说:“又要我选自己,我你们又不同意,哇~哇~”
哭得真是比那新生婴儿还要生动,毕竟一辈子都不曾受过委屈,一时经受不了这种感情的挫折。
皇家子女身份尊贵,高高在上,受尽世人崇拜。多少士族想与皇族联姻,沾上皇亲国戚的荣光,既能光宗耀祖又能扩张权利。作为皇族子孙,也身不由己的成为政治的筹码,不是与朝中大臣联姻稳固皇权,就是与他国联姻以保边境安宁。
尹皇后尽力不让一宁公主陷入权利的圈套中,但也不会让他嫁给一个对大雍国有威胁的家族。一旦侯家再起叛乱,那公主也会跟着一块遭殃。
一宁公主擦掉泪眼,灵机一动,道:“母后,我可以监视他呀,我会让他一直忠于朝廷,为国出力的。”
尹皇后心疼她的女儿如此天真,摸着她的头道:“傻孩子,这哪是你能掌控得了的,这事你别再想了,圣上肯定不会准许的。”
一宁公主听到母后说得如此坚决,泪眼汪汪,一头栽进她怀里,泣不成声。
她天真可爱,怎么会想得到侯子云的家父那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第十章 侯父的往事()
十一年前,北潢国将婧妲公主嫁给尹皇后的大皇子洪玄漓,结下了互不侵犯的盟约。
两国交界,分界处正好是一片肥沃的大草原。战马是十分珍贵的,双方都不想失去这片草原,便以草原上一条天水河为界,各自为治。
一年后玄漓皇子被立为太子,婧妲公主顺理成章的也成太子妃。正好在这一年,北潢出现大旱,牧民纷纷涌至天水河附近牧马。来此的牧民越来越多,天水河以北已经容不下那么多骏马生存,不得已就越过天水河,跨界到大雍国的草原上。
这当然就会引发双方的矛盾,因为有盟约在前,雍武帝并没有出兵驱赶北潢牧民,只限制他们一日之内必须撤回天水河以北。
那些牧民撤回河北后,北潢国王也出动军队去监管牧民。过了一个月,河北的草原已被骏马啃食干净,人和马总要生存的,他们被迫又越界而来。
北潢也不想牧民越界而引起两国争端,情急之下未曾请示大雍国就让军队追上牧民,想将他们赶回境内。这一来,易州涞水关的守将一见到北潢牧民和军队越界蜂拥而来,第一反应就是出兵阻拦。
双方发生了小规模战争,各自死伤两百余人。由于是北潢越界为先,大雍国要求他们赔偿十万两白银。而北潢经此大旱,国力渐弱,哪还甘心赔付这么多的金银。便依托太子妃去劝说玄漓太子觐见父皇求赦免罚金。
自古以来,皇子之间争夺皇位,明争暗斗已成常态。在上朝时,玄漓太子为北潢请求赦免罚金一事,立刻就引来了皇子洪凌灏和他的党羽的极力反对。
一番激烈争论之后又将矛头指向太子妃,说她与北潢娘家私通,太子不光不举报,竟然还包庇她替北潢国求情。一时之间,太子就被扣上私通敌国的罪名,幸好有当年的奚右丞出面谏言,建议让太子领兵前去收缴罚金,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
雍武帝纳言下旨太子赴往易州收缴罚金。太子证明自身清白,被迫只能领兵前往。北潢王见雍武帝不念联姻之情,娶了婧妲公主竟然亲自前来催缴罚金。情急之下一不做二不休,派出大军想截获太子作为人质,胁迫雍武帝撤退罚金,并割让天水河以南的草原作为交换。
幸好太子命大躲过一劫,在部下的掩护下仓惶而逃,栖身于赵州。北潢大军一路南下,攻取了易州、定州、恒州,直逼赵州。太子担心父皇责罚未能成功收缴罚金一事,不敢擅自回京,只能将北潢截杀一事如实上禀雍武帝求援兵讨伐。
那年年初,侯穆南征归来跃身为青勋榜首,雍武帝得知北潢王此等奸计,意气之下就提升侯穆为忠武将军,跟随下都督杜力一同率领八万精兵北伐,并保护太子安危。
侯穆能征善战,智勇双全,手中四爪龙纹银枪使得极速如电,于乱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真有如探囊取物。
他引军抵达赵州,确保太子安全后,立即向杜力请命出兵杀向恒州。太子自证清白,决定要一同前往讨贼。杜力怕太子有所闪失,便让太子坐镇中军,命侯穆率领前军,冲当先锋。
随后他带了雷虎的兄长雷豹,浴血奋战,势如破竹,手中银枪杀敌无数,九天之内就收复了恒州和定州。
北潢王兵败而退,率领余下主力准备先行撤回国内固守大本营,只留了三千兵力留守易州,又暗中派人请求太子妃相助。
侯穆引军来到易州城下,得知北潢王逃出易州,州内敌军必定军心不稳,战力衰弱,正是收复易州的大好时机。于是枪指城头,下令前军全力进攻易州。
就在此时,不知为何,后方急急来报,朝廷来旨让大军先行撤兵退守定州,等候后续旨意。杜力立刻快马传书,告知前军侯穆撤军一事。
只是,不知为何,当时那匹快马竟用了半天才赶到侯穆跟前。
军令到的时侯,侯穆已经在攻打易州了。城内那群残兵败将哪里是他的对手,眼看收复易州的机会就在眼前,此时却要他撤兵。要是北潢王回国后,整肃军队,派出大军驻守易州,那时想要收回失地夺回草原就难了。
在这进退两难之际,侯穆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由,毅然决定攻取易州。果不出他所料,不到一日就破城而入,在易州城墙重新插上了大雍国的旗帜。
此番,他违抗军令一举将北潢击出关外,收复三州,大挫北潢军力,保住了边境安宁。
他一马当先,奋勇杀敌,帮助太子证明了清白,却没想到得罪了前身是北潢公主的太子妃,更得罪了一心想要扳倒太子的皇子洪凌灏。
而他毫无畏惧,就算得罪了皇族权贵,也无怨无悔,只不让大雍国失去一寸土地!
原本他也以为就算朝廷不加以封赏,也能让他将功抵过,最多贬低官职。在随杜力班师回朝的途中,经过定州歇息的那天晚上,他还在杜力军帐之中商谈了许久。到了第二日不知究竟为何,杜力竟以违抗军令为由,将他绑至帅旗之下就要依法处斩。
雷豹那火爆脾气比起雷虎,完全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觉得事有蹊跷,立即率领一百名生死与共的将士冒死阻拦行刑,又痛骂杜力不讲情面,滥杀功臣。
杜力觉得颜面挂不住,对他又屡劝不听,为保证按时行刑,于是以劫囚为由,将他一同斩首,其他人全部杖责五十,降职两级。
这完全让人意想不到,那天晚上侯穆和杜力到底谈了些什么?
杜力到底是依法行刑还是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是太子妃还是凌灏皇子要害他?
这一位叱咤青勋榜、骁勇善战的将领,没有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而还,就这样毙命于军中刽子手的刀下。他死后,部下将尸首运回侯府,侯母此后就大病一场,身体日况愈下,被大夫人接到宗尚书府静养。
侯子云也就此接过侯穆的银枪,苦习枪法,跟随表兄宗羽莫学习实战兵法。之后一路建功,直到这届青勋榜首。
当年侯穆虽是违抗军令,但也收回易州北潢自此不敢再越河牧马。杜力也因功升为中都督,直到现在高居大都督之位。
如今,雍景帝得知他是燕王后人,侯穆之子,究竟是会让他承载家父功绩,还是以家族背景不干净为由,随便封官应付了事呢?
这只有等到青勋榜首神秘大奖揭晓那天才知道了,但雍景帝至少不会将一宁公主的幸福,交给曾经背叛过朝廷的侯家手里。
——
次日,京都迎来了一支陌生的队伍,推着几大箱子,估计都是些礼品等物。看那架势也有皇家之风,随行人员大致有三十来人。为首一人,雪鬓霜鬟,白须银银,行在前头。在京都禁军的护送下,徐徐行入东大街,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