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执己见,说法不一。雍武帝知道他们还会争辩,保持沉默,望向奚右丞,示意他两尽管直言。
杜力曾经替宗辰溪向奚右丞提过亲,奚右丞却婉拒推脱,难道杜力是公报私仇,故意跟自己过不去,他反驳道:“圣上的江山社稷,我朝定不能重用有反叛嫌疑的将领,杜大都督此举莫非是想陷大雍于危境之中?”
杜力作为大都督,自然有大将之风,镇定道:“我正是为大雍江山着想,才会建议让侯子云引兵驻守,因为当年侯穆领兵攻打恒州,一路势如破竹,连收两州,一举将北潢赶出易州,如果由他儿子驻守易州,北潢定不敢兴兵作乱。”
奚右丞开始与他争辩起来,道:“大都督当年处斩了侯穆,莫非是有愧于他,才想让侯子云统领定、易两州?”
“侯穆就算战功卓著,但违抗军令也得依法惩处,末将这是赏罚分明,对于侯子云完全是出自大局考虑,绝无私心,还请圣上明鉴。”
雍武帝仍是一言不发,奚右丞察觉到这是要他两人畅所欲言之后再做定夺,又道:“如果侯子云娶了北潢公主又引兵驻守易州,到时与他祖上燕王一样起兵反叛,你可担得起这罪责!”
杜力知道奚右丞深得雍武帝信任,不能与他起冲突,口气缓和道:“兵者,凶器也,不得已而为之,若让其他将领驻守,恐怕北潢王毫无畏惧,又会起兵犯境,若让侯穆之子坐镇易州,北潢必定心有余悸,这才能确保边境安宁,再者侯穆是因为攻打北潢而死,有不共戴天之仇,侯子云一定不会通敌,如果北潢胆敢犯境,侯子云势必会全力杀敌,这就是臣建议他带兵驻守的原因。”
奚右丞轻笑道:“侯子云又不是傻子,他的杀父仇人恐怕不是北潢吧。”说完,他故意盯着杜力,言外之意就是杜力才是他的杀父仇人。
杜力镇定道:“臣是依法将他父亲处斩,就算他将这笔账算在我头上,臣也对得起天地良心。”
“大都督好魄力,如果侯子云真把北潢当做杀父仇人,你可敢担保他不会报仇,而擅自制造冲突与北潢开战?可别忘了当年他父亲就是违抗诏令擅自攻打易州的。”奚右丞道。
杜力底气十足,昂首道:“如果侯子云胆敢擅自出兵攻打北潢,臣定当亲手将他依法斩首。”
奚右丞有点嘲笑的道:“我大雍江山的安危岂能放在如果两个字上,大都督这未免有点太随意了。”
杜力似乎懒得跟奚右丞狡辩了,对雍武帝道:“圣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特别是戍边将领,经常与敌国打交道,只有彻底信任他们,才能让他们完全忠心于朝廷,固守边境。”
奚右丞眼珠子一转,脸上若有所思,语气转为客气,道:“臣不是不信任我朝将领,是因为侯家有前科在身,不得不防而已,大都督的爱子杜旭此番荣居青勋榜三,如果让他前往戍边,臣自然万分。”
杜力这一听,情绪开始有点激动了,他知道北潢时常出尔反尔侯子云前去就是威慑北潢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杜旭今年初上战场,虽已建功,但带兵经验不足,如果让他去的话,一旦北潢出兵偷袭,福祸难料。
当年奚右丞说北潢遭遇大旱,太子妃前身为北潢公主,大雍国不光没有施以援手,反而因为北潢越界而要收取罚金,最后北潢狗急跳墙才起兵相拼。而侯穆收复易州,不惜违抗军令,他也依法将其处斩了。如果奚右丞与侯穆有私怨,那岂不是等于帮了他一个大忙。现在却要让杜旭搅入这场祸事之中,难不成是想害死自己的儿子?岂容他如此张狂,便道:“杜旭善小,不足以扛起这个大任,只是奚右丞当年以太子妃为由建议撤军,现在又不让震慑北潢的侯子云和亲戍边,难道奚右丞与北潢有什么勾结?”
奚右丞与北潢私下究竟有无私通,杜力只是猜测而已。如果当时北潢许以重金委托他建议雍武帝撤军,这是有可能的。既然奚右丞想让杜旭陷入这趟浑水,杜力也不会再客气了。
两人越辩越针锋相对,雍武帝终于出言阻止了,道:“让侯子云迎娶北潢公主是朕的主意,也已经与金国舅说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至于为何要让侯子云引兵统领定、易两州,而不是只有易州,大都督请讲明。”
雍武帝嗅觉敏锐,一下就觉察到杜力侯子云统领定、易两州似乎有些蹊跷。
杜力想要侯子云统领这两州是有深意的,但这只是他的私心,不可能让别人知道。至于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便只是说易州与北潢接壤,定州与易州相邻,一旦易州边境有战事,定州作为后应随时能增兵支援,同时统领两州有利于战况的紧急应对。
雍武帝听他这个原因说得倒是挺简单直白,但他坐拥天下,难道还得担心出现战况时,各州郡是否悉听调遣这种事吗?如果这样的话,他的权威又何在,于是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谁敢不听从朕的调令,如果易州真有战事,需要定州为应,朕再下旨便是,就让侯子云前往迎娶北潢公主并领兵驻守易州,你两无须再辩,退下吧。”
雍武帝定了主意,他两不敢再去争辩,只能拜礼退去。雍武帝又吩咐常太监下去通知侯子云明日上朝拜见,他要揭晓第一名的神秘大奖,重赏功臣。随后又召姚贵妃回来侍陪,畅享帝王之乐。
此场对弈,当以杜力为胜。杜力也许是出于边境安全考虑才建议让侯子云统领定、易州,这表面上就会让人觉得他偏袒侯子云,实际上他的深刻用意,连雍武帝都丝毫察觉不出。
而此事原本与奚右丞毫无关系,他却出面阻止侯子云与北潢公主联姻,当年也是他出言建议侯穆退兵易州的。两件事看着似乎如出一辙,这其中原因,雍武帝也是一点都不知道。
天子脚下,皇权威威,两位精明臣子与一名帝王三人之间的博弈似乎才刚刚开始。
第二十章 即将面圣()
常太监将皇帝明日召见侯子云的消息传到将军府,最高兴的反而是大少爷。他是看着侯子云长大的,打心里替他感到高兴,立刻就教他学习觐见皇上时行的稽首大礼,又派手下将消息通知宗尚书府,告诉侯母这个天大的喜讯。
侯子云没有太过兴奋,因为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那是属于自己该有的荣耀,是自己上阵杀敌,九死一生换来的殊荣。真正能让他期待的是,七夕节相会时,羽兮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和战功,到时她会不会欣喜若狂呢。
侯母激动得老泪纵横,说侯父在天之灵知道的话就会瞑目了。如今儿子身为青勋榜首,明日就要进宫受封,按照第一名神秘大奖的保底估算,至少官升八级,那也是正四品上的大官,比他父亲当年还要有出息。
侯母激动过后冷静下来,心里隐隐觉得当年夫君之死太过蹊跷,不查清背后原因,整日坐立不安,恐怕侯子云以后还是会被奸人陷害而重蹈覆辙。她又不敢给侯子云太多压力,生怕他沦陷在为父复仇的困境里,导致失去理智耽误了前程。
她只能惶惶不安,越是担心越是憔悴。有时她甚至想过一走了之,以免孩儿牵挂,但侯子云又未娶妻生子,她心有不甘,只期盼着他能找个好姑娘早日成家,续上侯家香火,她也就能了无牵挂了。
宗尚书在朝堂上早已知道雍武帝让侯子云迎娶北潢公主的消息,对于此等国家大事,他不想在家里的妇人面前谈及太多。他和杜力同朝为官,虽十分疼爱二夫人,也不想让她知道得太多事情而去通风报信。这样,她即不知道自己对朝廷大事的看法,就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可以通报杜力,因此也避免了心爱之人的背叛。
大夫人知道这个消息后,更加高兴。侯子云能得圣上重用,对自己在宗尚书府的地位有间接的提升作用,至少二夫人再也不敢在侯母面前装腔作势,与她顶撞。她欣喜之余仆人前去邀请侯子云到府上一聚,共同庆祝这天大的喜事。
二夫人听到侯子云要前来赴宴,心里一阵慌张,要是侯子云发现信鸽了怎么办?奚右丞可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之前想方设法的想让溪儿娶他女儿为妻,却被他拒绝。如果溪儿此次七夕相会成功,攀上奚右丞这支高枝,等于给兄长和奚右丞拉近了关系,又让自己在宗尚书府增加了说话的筹码。
她连忙悄悄回屋,这两日一直在研究笔迹的问题,迟迟未曾回信。她怕字数太多,奚瑶认出有异样,便只写了简单四个字:如期会晤。
字数很少,应该不好认出来。她躲到后花园,满怀希望的放飞信鸽,期盼老天能帮她一把溪儿顺顺利利与奚瑶成亲。
侯子云得知大夫人相邀府上赴宴,他想今晚得在家好好准备一番,怕到时跟他们喝起酒来,一时兴起饮酒过多,影响到明日面圣。
值此关键时刻,他不想分了心思扰乱今夜准备面圣的言辞,于是委婉拒绝大夫人的邀请,只道明日面圣回来后再到府上相聚。
大夫人是通情达理的人,听到侯子云如此重视这次面圣的机会,便依他所言,等明日面圣之后再聚。
二夫人虚惊一场,长舒口气。心想等侯子云明日进宫回来,离七夕节就只有两天了,到时自己虔诚一点,集几人之力将他喝个烂醉他在将军府躺个一两天。七夕节一过,溪儿与奚瑶私会后即刻就上门提亲,最好是生米煮成熟饭才最妥当。到时侯子云再发现信鸽的事情也只能无能为力了。
再说侯子云与奚瑶从未会面,并无深厚的感情基础。有老爷坐镇,他老母还要在府里静养,就算知道了谅他也不敢过多追究。
事关溪儿终生幸福和自己在宗府的地位,是值得二夫人去冒这个险的。
于是她又嘱咐溪儿,奚瑶是京都排得上的美人。想娶她的人门庭若市,这件事逢人不能提起,必须悄悄相会,以免招来竞争者的争抢。
溪儿听母亲说得在理,自从在京都书店看了那本书之后,对异性的渴求更加急切,这几日也没忘记悄悄前往重温书中的激情。他对三日后的三生桥相会充满了幻想,这种即将偷尝禁果的期待让他欣喜万分,对母亲的安排言听计从,好像七夕节就是他的大婚之日似的。
奚瑶收到回信之后,看着纸条上那简单的四个字:如期会晤。她以为义云天可能正在忙正事,无暇抽身与她多聊,这么久都等过来了,离相会之日只剩三天,一宁公主这几日也不来找她玩,现在的每时每刻好像都过得无比缓慢,真有点度日如年的折磨。
她将云义天往来的书信都拿出来重温一番,真觉得他就是个才华横溢的文人而已。看着看着,她似乎发现了其中一些猫腻,最后这张小纸条上的字迹与之前相比,竟有一点不同之处,笔力稍显文弱,差了些许力道。
她不禁怀疑起来,难道不是义云天亲笔回信?这里面究竟是什么原因?
难道……
难道他生病了?
书生一向文弱,经不起风吹雨打。对!他是生病了以至于没有精力写太多的词句,而且笔锋无力,看来是生了场大病。
她开始替他担心起来,她怕七夕节那天下起大雨,怕他身体承受不住风寒的侵蚀。在雨中相会本来是一种凄美的浪漫,但她毫无心思去想象那种即将到来的美景,只想他健健康康的赴会,不想他有差池。
她在奚府后堂佛祖面前许愿,七夕节那日阳光明媚,风和日丽。到时回来一定多献供果,多烧香纸……
次日。
侯子云早早起来,将昨晚心中想对圣上说的话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大少爷特意叫柴房给他做了链子银耳汤提神醒脑。
这可是他表弟二十年来第一次进宫面圣,其性就不言而喻了,希望他能好好发挥,博得圣上欢心,封个高官,自此光复侯家门第,重塑昔日辉煌。
侯子云在太监的陪同下,信心满满的走入皇宫。
他踏着脚下青砖,穿过高大的朱漆色皇宫大门。环顾四周,皇宫果真宽阔华丽,比起东大街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心里正感慨万千,身边太监立刻训斥他不准东张西望,只能半低着头行走,脖子都不许歪一下。
他心里一颤,原来这皇宫规禁如此之严,连走路都不能三心二意,真不知这里面的人过的是何等如履薄冰的日子。他开始专心走路,有时忍不住用余光扫视了一下身边太监,见他们个个面容安定,似乎这种生活对他们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
走了近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一个各处站满禁军侍卫的大殿之前。抬头望去,大殿顶上正中一个硕大的火焰珠熠熠闪光,前后尽铺黄色琉璃瓦,檐角镶着各种彩色宝石,在金色阳光的照映下宝光四射,庄严大气。
太监说这是皇上与百官议政的地方,名曰朝龙殿。叫他在门口等候,等他们入殿禀告之后再进去。
太监弓着腰,入殿而去,过了半晌,又出来叫侯子云到墙角一旁候着,等百官离去再入内拜见。
侯子云有点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圣上为何要他躲在墙角避开百官,这帝王之术确实琢磨不透,越猜测越让人对皇权之威更加肃然起敬。
他并不对青勋榜首的神秘大奖有多期盼,只想官升几级之后增加俸禄,赡养家中母亲,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她走出父亲死亡的阴影。
都已经五年了,侯母一直心病不愈,如果圣上让他开口提出封赏的话,他便想请求重新彻查父亲死因,还侯家一个清白,给母亲一个交代。
他也想得太天真了!就算侯父之死是冤枉的,但撤军易州可是雍武帝下旨的。如果想要翻案,那岂不是对雍武帝诏令的质疑和否定。他是个有抱负的帝王,是想青史留名的明君,岂容区区一个小将坏了自己的名声。
只希望侯子云不要给家父翻案,一时冲动惹恼雍武帝,否则就算他十个青勋榜首,激怒龙颜,也只有死路一条,说不定还得连累家中老母。
侯母已经再不起折腾了,以她现在的身体,别说侯子云惹怒龙颜被处死,就是把他下狱关个十天半个月,她估计也得伤心至极,气绝身亡。
过了半晌,朝龙殿陆陆续续有百官出来,他躲在墙角看到宗尚书和杜力两人正边走边窃窃私语。杜力是宗尚书的大舅子,父亲是宗尚书的小舅子,他和父亲也算得上半个亲戚,可当时他怎么就那么狠心,一点余地都不留就将父亲一刀斩首了呢。
想着想着,送他入宫那个太监轻步小跑过来他快快入殿面圣。
这一刻终于来了!
等了这么久,总算如愿以偿了。他整理好衣裳,深呼吸口气,好情绪,跟在太监后面,小心翼翼的走进了大殿……
第二十一章 帝王之心()
侯子云刚踏入门口就远远看见大殿之中一把阔气的金色龙椅之上,坐着那个万人敬仰的雍武帝。一位太监面容严肃的站立在旁,整个大殿安静无比人都不敢大声呼吸,生怕惊扰了真龙天子。
四海九州,万物都蒙受着皇帝的恩泽。面圣,无不诚惶诚恐,感恩戴德。侯子云是见过世面的人,但却是第一次见到能够主宰天下苍生命运的皇帝。这把龙椅上的人是他无法想象的尊贵,怪不得当年曾祖父都不甘于燕王之位,还要起兵争夺。
如果……要是……当年曾祖父成功夺得了天下,那现在坐在那个龙椅上的人会不会就是自己了!
他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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