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崇威等听着,不禁失色,俱涕泣答言道:“天子幼冲,此事必非圣意,定是左右小人诬罔窃发,假使此辈得志,国家尚能治安么?末将等愿从公入朝,当面洗雪,荡涤鼠辈,廓清朝廷,万不可为单使所杀,徒受恶名!”
枢密使魏仁浦进言道:“公系国家大臣,功名素著,今握强兵,据重镇,致为群小所构,此事岂说辞能够自解?事已至此,怎得坐而待毙!”
翰林天文赵修己亦从旁接入道:“公徒死无益,不若顺从众请,驱兵南向,天意授公,违天是不祥呢!”
威意乃决,留养子柴荣镇守邺都,命郭崇威为前驱,自与王峻带领部众向南进发。王峻私谕军士道:“我得郭公处分,俟克京城,听汝等旬日剽掠!”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郭威集结了北方边防线上的各路部队,向首都汴京开进。这些部队都是后汉防御契丹的主力部队,当然是后汉最精锐的部队,以这支部队去打余下的部队,胜算是非常大的。郭威的首批造反部队从邺都(今河北大名)出发,一边开进一边继续补充新的造反加盟者,没有经过战斗就控制了黄河渡口。过了黄河后,义成军节度使宋延渥迎降,又不战而控制了开封的北当口濮阳。到此,郭威只用了三天时间,而汉隐帝才刚刚得到郭威没有被杀而造反的消息。开封城内的人大多认为郭威带领的是精锐部队,比城内守军要强得多,不宜硬碰,只能坚守城池,以待援军。李太后则告诉汉隐帝,两人毕竟是舅侄,郭威也是被他给逼反的,如果能赦罪的话没准就不反了,就算不能,此时先下一道诏书,看看他的反应再说。
这些建议其实都比较合理,承祐且惧且悔,忙召宰臣等入商。窦贞固首先开口道:“日前急变,臣等实未与闻。既得幸除三逆,奈何连及外藩?”
承祐叹道:“前事原太草草,今已至此,说亦无益了。”
当时郭威的家人都在开封,郭威奏请刘承佑把他身边的小人李业等绑到军中,这事儿就算了。刘承佑还可以继续做他的皇帝,郭威也继续做他的邺都留守。
刘承佑即把郭威的奏章拿给李业看,李业奏曰:“郭威、王峻的反状已经很明显了,不过二人的家属皆在京师,可先除内患!”承祐即差刘铢领兵抄杀郭威、王峻家属。铢为人极其惨毒,领兵至彼二家,老幼无一得免者,其中包刮郭威的两个儿子、柴荣的三个幼子及夫人刘氏。
未几接得紧急军报,乃是威军已到封邱,封邱距都城不过百里。宫廷内外相率震骇。
刘承祐抖擞精神,向四面八方发出诏书,令各地节度使火速勤王!令人振奋的是,泰宁节度使慕容彥超最先赶到。
慕容彦超是刘知远同母异父的弟弟,曾冒姓阎,号阎昆仑。早年担任后唐明宗李嗣源的军校,累迁至刺史。后坐法当死,因刘知远相救,免死流放房州。入朝前驻防兖州,他对刘承祐说:“臣看北军如同蠛蠓【小虫】,当为陛下生擒渠魁,愿陛下勿忧!”
承祐呼彦超为皇叔,慰劳一番,令出朝候旨。彦超退出,碰见聂文进,问北来兵数,文进约略说明,彦超失色道:“似此剧贼,倒也未敢轻视哩!”
俄顷有朝旨颁出,令慕容彦超为前锋,侯益为后应,出拒郭威。彦超即领军出都,至七里店驻营,掘堑自守。
彦超出兵后,苏逢吉语刘承祐道:“昔日杨光远背叛唐主,杜重威出卖晋帝,陛下就不担心慕容彦超万一阵前投敌,岂不误了陛下大事。”
刘承祐道:“爱卿认为应该如何呢?”
苏逢吉道:“陛下可令聂文进、后匡赞为监军,慕容彦超狗胆包天也不敢降敌。”刘承祐一听立即赞同。
承祐欲自出劳军,禀白李太后。太后道:“郭威是我家故旧,非死亡切身,何至如此!但教守住都城,飞诏慰谕。威必有说自解,可从即从,不可从再与理论。那时君臣名分,尚可保全,慎勿轻出临兵!”
承祐不从,出召聂文进等扈驾,竟出都门。李太后又遣内侍戒文进道:“贼军向迩,大须留意!”
聂文进答道:“有臣随驾,必不失策,就使有一百个郭威,也可悉数擒归!太后何必多心!”
聂文进比慕容彦超还要瞎闹。
刘承祐驾至七里店,慰劳彦超,留营多时,又值薄暮,南北军仍然不动,乃启跸还宫。彦超送承祐出营,复扬声道:“陛下宫中无事,请明日再莅臣营,看臣破贼!臣不必与战,但一加呵叱,贼众自然散归了。”【彦超以为他是张飞!】
刘承祐很是欣慰,留下聂文进、后匡赞监军,自己还宫酣睡。
一日后,慕容彦超升帐点兵,左右文武分列中军帐两侧。慕容都督扫视一番,见左右有两个空座,慕容彦超传令帐外:“尚有将官未到,再击点将鼓。”一通点将鼓之后,仍不见将佐到齐,彦超问中军官道:“何人点卯未到?”
中军官答:“乃监军聂文进、后匡赞未到。”
慕容彦超道:“再击点将鼓!”又是一通点将鼓,仍不见聂文进、后匡赞二人到来。慕容彦超顿时二眉倒立,拍案怒道:“聂文进、后赞身为监军,连点三卯不到,犯我军法。传令中军将二将绑缚来见!”
少时过后,聂文进、后匡赞二人果真被押赴中军大帐,慕容彦超问道:“连点三卯,汝二人竟然不到,是何缘由?”
聂文进道:“末将只因昨夜与诸位将军相会,一时高兴贪饮几杯,故而醉酒耽误点卯。”
“哼!”慕容彦超怒道:“会合三军,竟如酒宴儿戏。中军官,延误点卯该当何罪?”
中军官道:“一卯不到,军棍二十;两卯不到,插箭游营;三卯不到,辕门斩首。”
慕容彦超道:“将聂文进,后匡赞推出辕门斩首!”
不知二人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22章 乱兵入朝()
却说聂文进、后匡赞一听要被斩首,赶忙跪地求饶。郭允明劝道:“此二将乃是当今万岁钦点监军,还望都督刀下留情。”
慕容彦超道:“军令如山,军法无情。此二人目无军纪,理当明正典刑,岂能枉法徇情?”
郭允明道:“都督莫要忘记,主帅将监军斩首,后果可想而知。”慕容彦超心中暗骂:若非这些奸臣党羽胡作非为,怎有今日兵戈之乱?只好勉强言道:“今日看在郭将军面上放过二人,下次本帅绝不轻饶!”
第二日,刘承祐又欲出城观战。李太后忙来劝阻。禁不住承祐少年豪兴,定要自去督军。究竟慈母无威,只好眼睁睁地由他自去。
郭威大军与慕容彦超会战刘子坡,这慕容彦超棕发红髯,环眼青面,头戴逍遥帅字盔,身着大叶红金甲,外罩麒麟战袍,跨下一匹白龙驹,掌中盘龙一字点钢枪,且有几分威武。郭威问道:“慕容将军,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相见恨晚呀!”
慕容彦超道:“郭文仲,你乃大汉开国元勋,官居三公之上,位列百官之首,竟不守臣节举兵造反,还不快快下马受降,讨个从轻发落。”
郭威道:“刘承祐不施仁政滥杀朝臣,姑息奸佞草菅人命,残暴刁钻古今罕有。慕容将军若明大义,当与我共赴京师另立明主。”
“哼!”慕容彦超道:“为臣者当从一而终,岂能朝秦暮楚?”
郭威外甥李重进言道:“舅舅何必与这红毛贼饶舌,待末将取其狗头!”李重进出马叫阵,后匡赞夺功心切催马杀出。
后匡赞虽然心狠手毒,两军阵前却是头一次,交马一合便被李重进手中大枪荡掉兵器,后匡赞掉头就跑。
李重进拍马就追,只听对面有人大吼:“小将且住!”慕容彦超提枪杀出,闪过后匡赞拦住李重进。慕容彦超这条点钢枪,上三路似皓月当空,下三路如流星飞舞,李重进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赵匡胤催马来助李重进,又战二十回合不分胜负,郭威军中又有石守信出马,三人将慕容彦超围困其中。聂文进巴不得主帅被人打死,关键时候高声大叫:“都督受困,我等快快退兵!”将令一出,后汉将士纷纷后退。
汉军退兵令慕容彦超始料未及,又见郭威亲率中军杀来。慕容彦超叹道:“聂文进负我!”遂仓促迎战郭威。正是:
风啸点将台,
鼙鼓卷尘埃。
嘶风战马吼,
喊杀壮士来。
沐浴腥风血,
睡卧白骨排。
成败谁人定?
皆有黄沙埋。
监军聂文进临阵脱逃,汉兵或死或逃战心皆无。慕容彦超见兵败如山倒,只得掉头撤退。只听有人大喝一声:“红毛贼休走!”
只见郭威这匹绝地马四蹄腾空飞追而来。慕容彦超快马加鞭拼命逃窜,猛然跨下白龙驹马失前蹄,慕容彦超一头栽地。再看这匹白龙驹竟已猝死,郭威却是马到眼前,一刀砍下慕容彦超头上盔缨,生死关头,大将侯益喊道:“郭雀儿休伤都督!”挥动板斧砍来,慕容彦超又抢得马匹慌忙逃去。侯益战败投降。余众已失统帅,当然四溃。
是夕刘承祐与从官数十人留宿七里寨,到了天明起视,只剩得一座空营,慌忙登高北望,见邺营高悬旗帜,烨烨生光。将士出入营门,甚是雄壮,不由得魂飞天外,当即策马下岗,加鞭驰回。行至玄化门,门已紧闭,城上立着开封尹刘铢,厉声问道:“陛下回来,如何没有兵马!”
刘承祐无词可对,回顾从吏,拟令他代答刘铢。蓦闻弓弦声响,急忙闪避,那从吏应声倒地。刘铢可能是觉得刘承佑大势已去,即使给他开了门郭威到时候还是会攻进城来。到时候后汉灭了是小事,自己的性命也堪忧了。刘承祐吓得胆裂,回辔乱跑,向西北驰去。苏逢吉、聂文进、郭允明等,尚跟着同跑,一口气趋至赵村。忽见后面尘埃大起,刘承祐以为是追兵,便仓皇下马,打算躲入村民屋中。郭允明见形势危急,想以刘承祐作为进见礼投降追兵,猛然赶上几步,将刘承祐一刀刺死。不料追兵近前,仔细一望,并非邺军,乃是刘承祐的亲兵前来扈卫。郭允明知道弄错,心下一急,便把弑主的刀儿,向脖颈上一横,也即倒毙。
苏逢吉心慌意乱不知所措,跌落马下立即归阴。聂文进逃了一程,被追兵赶上,乱刀竞斫,分作数段。李业闻北郊兵败,便从宫中攫取金宝混出城外,阎晋卿在家自尽,都中大乱。
郭威得知汉主被弑,放声恸哭。将佐都入帐劝慰,郭威且哭且语道:“我早晨出营巡视,尚望见天子车驾停在高坡,正思下马免胄往迎天子,偏车驾已经南去,我总料是回都休息,不意为奸竖所弑,怎得不悲?细想起来,实是老夫的罪孽哩。”【不知真哭假哭】。
将佐道:“主上失德,应有此变,与公无涉,请速入都平乱,保国安民!”
却说郭威率军入都,甫至玄化门,尚见刘铢拒守,箭如雨下,乃转向迎春门,门已大开,难民载道。威无心顾恤,纵辔驰入,先至私第中探望,门庭无恙,人物一空,回首前时,忍不住几点痛泪。【这是真哭。】便遣何福进守明德门,纵兵四掠,可怜满城屋宇,悉被蹂躏。毁宅纵火,杀人取财,闹得一塌糊涂,不可收拾。前滑州节度使白再荣,闲居私第,被乱兵闯将进去,把他缚住,尽情劫掠。既将财物取尽,复向白再荣说道:“我等尝趋走麾下,今无礼至此,无颜面见公,公不如去死吧!”说至此,即拔刀将白再荣首级剁下,扬长自去。【对于乱兵,没有道理可讲】
吏部侍郎张允,积资巨万,性最悭吝,虽亲如妻孥,亦不使妄支一钱。甚至箱笼锁钥,统悬挂衣间,好似妇人家环佩一般,行动起来,戛戛震响。这时畏匿佛殿中,尚恐有人觅着,特在重檐下面的夹板间,扒将进去,踡伏似鼠。怎奈乱兵不肯放过,先至他家中拷逼妻孥,迫令说明去向,然后入殿搜寻,到处寻觅,未见踪迹,便上登重檐,从夹板中窥视,果然有人伏着,当即用手牵扯,张允不肯出来,拚死相拒。一边躲,一边扯,两下里用力过猛,那夹板却不甚坚固,连人带板坠将下来,乱兵如狼似虎,揿住张允,把他衣服剥下,连锁钥一并取去。允已跌得鼻青脸肿,不省人事,渐渐的苏醒还阳,开眼一望,只剩得一个光身,又痛又冷,又可惜许多钥匙,急欲出殿还家,已是手不能动,足不能行,正在悲惨的时候,家人来寻,才将他扛了回去。一入家门,问明妻子,听得历年家蓄,尽被抢完,哇的一声,狂血直喷,不到半日,呜呼哀哉。
乱兵越抢越凶,夜以继日,满城烟火冲天,号哭震地。
大将军赵凤看不过去,挺身直出道:“郭侍中举兵入都,本为锄暴安良,鼠辈如此抢掠与乱贼何异!难道侍中本意,教他这般么?”遂持弓挟矢,带着从卒数十名,出至巷口,踞坐胡床。遇有乱兵劫掠,即与从卒迭射,射死了好几人,巷中民居才得安全。
次日辰牌,郭崇威语王殷道:“兵扰已甚,若不止剽掠,再经一日,要变作空城了!”
乃请命郭威,严行部署,令将弁分道巡城,不得再加剽掠,违令立斩。兵士恃有原约,未肯罢手,及见有数人悬首市曹,乃敛迹归营,时已斜日下山了。
太师冯道最号老成,次日率百官入见郭威。郭威下阶拜道,冯道居然受拜,仍如前日,且徐徐说道:“侍中此行,好算是不容易呢?”
郭威闻言不觉色变,半晌才复原状。旁顾百官,多半在列,惟不见窦贞固、苏禹珪二相。及问明冯道,方知二人从七里寨逃归,匿居私第。当下遣吏往召。二人不敢再拒,只好入朝。郭威欢颜与叙,请他照常办事,二人忧虑才一概销除。
于是共同会议,指定罪魁为李业、阎晋卿、聂文进、後匡赞、郭允明等人。阎、聂、郭三人已死,李业、后匡赞在逃,还有权知开封府事刘铢,权判侍卫府事李洪建,亦属从犯,尚留都下,立即派兵往捕,将他拿到,囚住狱中。
却说刘铢被获时,顾语妻室道:“我死,汝不免为人婢。”
妻泣答道:“妾为君罹罪,恐为婢不足,还要一同枭首哩。”
刘铢默然无言,随吏下狱,惟妻言适为郭威所闻,颇加怜念,因使人入狱责铢道:“我与君同事汉室,岂无故人情谊!家属屠灭,虽有君命,汝何不留一线情,忍使我全家受戮!敢问君家有无妻子,今日亦知顾念否?”
刘铢无可解免,竟强辩道:“铢当时只知为汉,无暇他顾,今日但凭郭公处分,尚有何言!”使人还报郭威。威乃戮铢及子,但释铢妻。
冯道乘间进言道:“国家不可无君,明日当禀白太后,请旨定夺!”百官当然赞同,郭威也不能不允。大致议定,已是日晡,始退朝散归。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23章 郭威黄袍加身()
却说李太后正坐宫中,有内臣来报道:“启太后娘娘,不好了!万岁爷御驾亲征,不知下落。郭兵已进皇城,文武俱往参见。那郭威现在朝前,请娘娘裁夺。”李太后闻报,只唬得魂飞魄散,泪落珠流,吩咐内侍引道,望外而来。当有掌宫太监拦住道:“宫门外都是贼兵把守。太后娘娘欲往那里去?”李太后道:“今日国破家亡,有甚去处?老身拼着一死去见郭威,问他幼主存亡。”当时出了安乐宫,竟往分宫楼来。那胆小的内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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