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让以前的吴,现在的南唐跳过长江去。
这两件事就是吴越的立国之本,虽然是任务,但也是保障,这让钱镠的子孙在两浙温暖富饶的大地幸福地生活了三代人,直到第五位国王钱俶为止。
任务变了,赵匡胤在开宝七年【公元974】年7月通知钱俶,别再牵制了,直接出兵配合我攻打南唐。接到命令,钱俶沉默了,吴越全国却突然间沸腾。打南唐,解恨,这么多年有多少吴越人死在南唐人的手里,正好借宋朝来复仇!
但是官场里的意见却截然相反。吴越宰相沈虎子忧心忡忡地找到了钱俶:“陛下,南唐是我们的仇人不假,可它也挡着宋朝,一旦它垮了,我们怎么办?”
钱俶继续沉默,但他很快就作出了决定。吴越一如既往,听命宋朝,无论什么命令,都无条件答应。
沈虎子愕然,进而大怒,这般懦弱!无法理解!吴越虽小,难道没有兵吗?南唐还那么大,难道不能联合吗?宋朝又怎样,自古以来中原北方的大国有多少次是在长江边上一败涂地,不得不和南方小国划江而治的?怎么连抵抗的念头都没有,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见就认输?!
钱俶没生气,反而向他笑了笑,像是有很多的话想说,但是最后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宰相大人:“你被撤职了,回家去吧。”之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钱俶是一个比李煜还要怯懦委靡的亡国君主,连稍微抵抗的勇气都没有,而且还给夺国的敌人去扛刀!
但是钱俶一点都不在乎,他仍旧安稳地坐在自己的王宫里,脸上带着些许复杂,但相当安逸的笑容。
历史证明,或许他没有李煜那么聪明,更加没有李煜的才气,但是他清醒。沈虎子看到了一般百姓所看不到的局势,而他看到的,却比他们都深远。
也许他真的应该反问他那位爱国的宰相一句:“如果我现在联唐反宋,你信不信赵匡胤会先来打我?到时你觉得南唐会发兵救我吗?会吗?!
人生就是斗地主,今天我和你联合起来对付他,明天他又和你联合起来对付我。人人都得为自己,难道不是吗?
公元976年正月,南唐李煜来降,当年2月,吴越国王钱俶也亲自来到开封朝拜。这时,吴越国都杭州城里,每一个吴越人都在祈祷着钱俶的安全,甚至为他在西湖边的宝石山上造了一座塔,名叫“保俶塔”,祈求上苍垂怜。
但他们都想错了,赵匡胤不知道为了什么,他对钱俶格外的友善,不仅在事前郑重保证:元帅有克南唐常州之大功,朕很想念你,你可暂时来朝,很快就让你回去。朕手持礼器拜见上帝,岂能食言乎?
而且赵匡胤还给了钱俶另一个殊荣,他出人意料地派出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来迎接这位名义上的吴越国王——他的长子赵德昭。
在以往,这样的场合都是由大宋御弟,德昭的二叔,开封府尹、晋王赵光义来主持,从无例外。
为了让钱俶明白自己对和平解决吴越问题的诚意,数日后赵匡胤传旨:从此钱俶上朝可享受“剑履上殿、诏书不名”的特殊礼遇!
第二天,又有旨封钱俶妻孙氏为吴越国王妃。对赐予钱俶“剑履上殿、诏书不名”的礼遇,朝臣并无异议,宋王朝之前可以享受这种规格待遇的臣子多为权臣枭雄,钱俶现在得到这种特殊待遇,不过是一种荣耀罢了,并无任何实际意义。对于官家的心思众人心知肚明。但是封钱俶妻为吴越国王妃一事,却引来了许多朝臣的强烈反对。因为赵匡胤这样做,“遍阅典籍,未见有载”。
君无戏言,说的话怎么能不算。最终赵匡胤力排众议,一锤定音:“恩自我朝出,有何不可?是为典!”
钱俶在汴京城中每日忙于宴饮、应酬,表面上看起来风光,可是心里却一直盼着早日回杭州。可是这种心态只有深埋心底,不敢有所表露。每天还要奉上不变的笑脸,周旋于宋廷君臣之间。
赵匡胤对自己的“元帅”照顾周到,日日宴饮,有一次在席间,宋朝宫廷内侍乐伎上奏琵琶曲,一直忐忑不安的钱俶当场献词一首,其中有“金凤欲飞遭掣搦,情脉脉,行即玉楼云雨隔”之句。赵匡胤闻铉歌而知雅意,立即站起来,走到钱俶身旁,拍了拍吴越王的后背,说出了一句贯行始终的誓言——“誓不杀钱王!”
后面的话,就不知为何突然变得苍凉。他低声说:“尽我一世,尽你一世。”只要还有我,就绝不对你如何……
或许是他预料到了什么吧,人生最多只能在自己活着的时候才能决定什么。就这样,他把钱俶又放了回去,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突然说要西幸,回自己的老家洛阳去看一看。没有人敢反对,赵匡胤这时如日中天,没人敢对他说“不”字。
得知赵官家西幸的消息,钱俶急忙登门拜见,请求随行扈卫。赵匡胤洞察他归心似箭,推心置腹地说:“南北气候有异,天气马上就要热了,还是赶快回杭州吧!随从护驾的事情交给孩子们办吧。”
钱俶素有急智,心念电转间,泪眼模糊地抬头望着赵匡胤说:“微臣此地一别,愿三年一至京师以慰思慕天颜之苦!”
赵匡胤听了钱俶的话,略一思忖,已经明白他的言外之意。钱俶此番话仍是在试探:如果允从吴越国主三年一朝,长此以往,吴越做为属国将会永远存在。
赵官家心如明镜,嘴里却不置可否、含糊其辞道:“川途迂远、俟有诏乃来也。”
钱俶投石问路,赵匡胤举重若轻,避而不谈敏感问题。赵匡胤的这番话,够钱俶琢磨一阵的了。官家既不说同意,也不说反对,模棱两可,至于如何理解是你自己的事了。
钱俶要走了,临走前,赵匡胤送给他一个黄布包着的小包袱,告诉他一定要在回程的路上才能看。
就这样,钱俶回国了。当他在回程的途中打开那个黄布小包袱时,才发现里面全都是宋朝的臣子要求赵匡胤就此留下他,不战而得吴越的奏章……至此钱俶更加死心塌地臣服于宋朝,史称他回到杭州之后,再不在西北殿坐卧,永远选在偏东方,因为“西北者,神京在焉,天威不违颜咫尺,敢宁居乎!”并且勤于朝贡,每次入贡前,都把贡品先陈列在自己皇宫的廷院中,焚香礼拜之后,才派遣出行。
不过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978年),钱俶奉旨入汴梁,被扣留,不得已自献封疆于宋,先后被封为淮海国王、汉南国王、南阳国王,又辞国号,改封许王,进封邓王。端拱元年(988年)八月六十大寿,宋太宗遣使祝贺,当夜钱俶暴毙南阳,谥号忠懿,与孟昶、李煜、刘鋹同到阴曹地府报道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56章 在德不在险()
却说钱俶回国后,那位如日中天,不可一世的大宋皇帝赵匡胤也踏上了一条难知祸福的返乡之路。临行前,二弟赵光义照例向他请示:“大哥,这次您什么时候回来?”
他问得自然,就像他大哥以前每一次出征时那样。他因为要留守,所以要请问返程日期。可是这一次,他等了好久,大哥都没有回答。直到他迷惑不解地抬头去看时,才发现他大哥正目光深沉地凝视着他。
四目交投,赵匡胤缓缓地说:“不必了,这一次,你跟我一起走!”
赵匡胤西幸洛阳,并没有什么冠冕堂皇一定要去的理由。如果一定要有,那么最大的最合情理的说法,就是他要回乡祭祖。
毕竟他的父亲赵弘殷埋在那里。
他带着二弟光义和文武百官一起起程前往。开封,就留给了他的儿子德昭及三弟光美来看守。这时天下大定,南方尽平,北方的北汉苟延残喘,唯一的劲敌契丹也已经和他暂时结盟通好,一切都安定平静,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他尽可以富贵还乡,锦衣昼行了。
于是,赵匡胤一行到达洛阳,在南郊举行合祭天地大典。此前洛阳地区连续一个月大雨不止,赵匡胤到达后,雨就停了下来,举行合祭大典时晴空万里。大典结束后,当地父老说:“我辈少经乱离,不图今日复见太平天子!”还有人激动得泪流满面。赵匡胤见天公作美,百姓归心,又见洛阳经过重建后宫室壮丽,心情非常愉快,当日下诏大赦,并当面奖励建设洛阳有功的河南府右武卫上将军焦继勋,晋升他为彰德军节度使。
之后,赵匡胤携弟来到父母的陵墓安陵前,依礼奠献号恸,史称左右皆泣;再之后,有传闻他到了赵普家。
赵普罢相之后,虽有河南三城节度使等名衔,其实他一直在洛阳闲居,再不参与任何政事。赵匡胤去后,看见赵普的家外大门都是极为简陋的柴荆所制,可进去后亭台楼榭却又壮观瑰丽。赵匡胤不禁摇头哂笑:此老子终是不纯。
可是从赵普家出来之后,赵匡胤却突然提出不走了,他要把皇都从开封迁到洛阳。一言既出,天下震动,群臣莫敢谏。这时铁骑左右厢都指挥使李怀忠跳了出来。他说:”开封有汴渠之漕运,每年从江、淮间运米数百万斛,京城里数十万兵丁都靠这个生活,陛下您突然迁都,在洛阳怎么运粮?况且库府重兵,根本之地都在开封,实在不可动摇。”
说得似乎有理,但赵匡胤理都没理他。他知道,真正不愿意迁都的那个人很快就会自己找上门来。果然,晋王赵光义来了。
这个温文有礼,得体大方的弟弟从多角度,多方面的考虑出发,小心从容地对哥哥说了很多不宜迁都的话,但赵匡胤决心已定,他的回答非常干脆有力:”你说迁到洛阳不行?不,洛阳只是一时之计,往后我还要迁到长安(迁河南未已,久当迁长安)”。
洛阳、开封、长安,它们有区别吗?这都是中国古代的帝都名城,每一个城市都有多次成为历代王朝国都的荣耀。但是这里面却大有分别。
说开封,开封居于中原的要冲地带,周边四通八达,尤其是水陆码头,占天下漕运之大利,所以以开封为国都,注定了会繁华昌盛。
但开封的地利条件又注定了它不配成为一国之都。它四面旷野,一马平川,没有任何的天然屏障,只要敌人渡过黄河,它就会直接暴露在敌人的刀枪之下。而洛阳,西有函谷,东有虎牢,皆为天下之险关。再看长安,那就更理想了,“以河为池,以岭为墙”,那是黄河与秦岭直接作为屏障!
这些会有人不懂吗?要知道,赵匡胤及身边文武大臣每天所想的就是生存与灭亡,这些都是再平常不过的常识了。那么还会有人反对吗?
赵光义反对,他给他哥哥跪下,史称“王叩头切谏”。
赵匡胤没办法,只能进一步解释:”我要西迁国都,不为别的,只不过是想据山河之险而除冗兵之害,就像周朝、汉朝那样使天下平安”。
这是多好的一件事啊,但赵光义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抬头,向他哥哥说出了五个字:“在德不在险。”
在德不在险语出《史记》卷六十五《孙子吴起列传》:吴起事魏武侯。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而谓吴起曰:“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起对曰:“在德不在险。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殷纣之国,左龙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
赵光义此言一出,史称赵匡胤“不答。”也就是说,皇帝陛下被这五个字给震住了,没话可说。
但是这五个字有什么可怕的?字面上理解,不过是说天下最重要的是“德”,整句话就是在强调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所谓真理: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同样也可以理解为,赵光义在教训他的大哥,说守天下,固国都,别老想着什么地理上的险要,只要全民一心,那么天下自然太平,绝对不会出事。
这话对吗?每一个人都清楚,赵光义在说梦话。
饱经战乱,在刀枪箭雨里滚出来的赵匡胤满可以一脚把他踹倒,然后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大声呵斥他,警告他说话狗屁不通!什么“在德不在险”,人心这么管用,李煜是怎么抓来的?金陵城是怎么打下来的?只需要寥寥数语,就可以打掉这个混账弟弟的气焰,从此要他守些本分。
但是赵匡胤偏偏选择沉默,直到“在德不在险”这五个看似光明磊落,金光闪闪的大字成为这次谈话的结点。
赵光义爬起来,从他哥哥面前从容地走了出去。
诡异的是,当弟弟潇洒地离去之后,赵匡胤才望着他的背影,对左右人等说出了另一番话:“晋王之言固善,然不出百年,天下民力殚矣!”仍然看得极准,仍然雄才伟略目光如炬。但为什么刚才不说呢?这时赵匡胤多像一个当面吃了亏,又没有办法,只能背后说点闲话找些平衡的可怜虫啊……
那么到底“在德不在险”五个字有什么厉害,它有什么魔力让赵匡胤当场就范,把迁移国都这样的国政大事都放下了?
事情要从赵光义的“德”字上想。德,即人心、官心。赵光义不是书呆子,他所谓的德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但绝对不是指仁义道德!
有件活生生的例子可以参照:汉高祖刘邦没法换太子。
同样是开国皇帝,而且远比赵匡胤强硬不羁,习惯不按常理出牌的刘邦,由于喜欢小老婆戚夫人,爱屋及乌,就想把太子换成戚夫人所生的儿子如意。但是大老婆吕雉通过张良在一次宴会上请来了四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商山四皓】,老头儿们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坐在原太子旁边喝酒,这就彻底打消了刘邦换太子的念头。因为什么?刘邦事后说:太子羽翼已成,我没有办法了……
羽翼和贤良名声的影响力在古代可想而知了,而赵光义这时所拥有的声望以及班底的力量,远远超过了当年的商山四皓。难道赵匡胤真的看不出弟弟的野心?
赵匡胤迁都实际上是一石二鸟之计:其一,就是他自己说的那样,“欲据山河之险而去冗兵”;其二,削弱赵光义的势力。众所周知从北宋建国开始,赵光义就一直担任开封府尹,也就是首都的市长,赵光义以亲王的身份担任开封府尹期间,主要做了三件事:组建自己的势力;结交宫中宦官;拉拢朝中武将。
因此当时赵光义在开封拥有非常大的势力,赵匡胤明白,如果一旦自己归天,皇位很可能会落入其手,因此想通过迁都,削弱赵光义的势力。而河南知府(洛阳地区最高行政长官)焦继勋是自己的儿女亲家。焦继勋的女儿嫁给了赵匡胤的儿子赵德芳。如果迁到洛阳,将来赵德芳能够顺利登基。赵匡胤的意思就是绕过开封,绕过赵光义。
但是别急,你有初衷,我有定律。你的诏令至高无上,可是要有人去实施才行。如果全体反对,你能一个人去搬家吗?尤其是你一切求稳,对眼前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极度珍惜,而且还特别地好面子,社会要和谐,官场要安定,决不留下任何的污点骂名……那么好吧,我当场向你叫板,除非你肯立即翻脸!而赵光义算定赵匡胤不敢翻脸!“在德不在险”的真正含义是:人心在我,迁都有用吗?
就这样,赵匡胤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弟弟大摇大摆心满意足地从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