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姜氏十指泛白,瞪大了眼眸推送孩子。
孩子太大了,没有羊水的润滑,气息越来越微弱。
“介……姐……”姜氏深吸一口气,底下全然失禁了,帐中臭味混合着血腥味令人作呕。
参汤的功效已然不够弥补她的缺失。
姜氏双腿滑落在榻上,只一双大眼瞧着姣素流泪。
孩子。
她无声的望着她。
姣素拿过剪刀,对她笑的有些僵硬:“可能会有些疼。”
姜氏闭上眼睛。
琪彤取了新的布塞进她嘴巴里,姣素朝她点点头,剪开了下/体,连血都没有了,只有混浊的一些液体流出。
“阿怜,用力推下来!”姣素使劲按压下孩子。
“呜……”姜氏昂头咬紧牙关,额上青筋爆凸。
帐外一道闪电亮闪了整个雨幕,轰隆隆的一道雷声劈下,大雨倾狂骤下,大风夹杂着雨势,打飞了营帐的一角,有雨淋进。
孩子出生了。
浑身都是血,青紫的身,却像小猫一样卷缩在姣素不大的手里,低声的哭泣着。
姜氏望着孩子。
姣素抱给她,回来用烧红的针替她缝好。
“姐姐。”姜氏朝着她笑,看着琪彤,让她把孩子送回到姣素怀里:“这是你的孩子。”
是个儿子。
“阿怜,这是你的儿子,我不要。”姣素把孩子裹好,摸着姜氏的头发:“蠡公会为你们报仇的,他以后会爱护你们母子两人的。”
姜氏的眼睛渐渐燃起了亮光。
认命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可是她不想去毁坏别人的幸福来成全自己。
她早就应该是死去的人。
这里不是属于她的时代,它是属于姜怜和她的儿子的。
雨势密集凶险,山体松动,有滑坡之碍,姜氏生产不过一会儿,部队不得不开拔离开,回往典中。
姣素为姜氏布置了一个松软温暖的马车。
姜氏躺进去,抱着孩子不肯撒手:“姐姐,你也进来吧。”
姣素望着前方,顾锦同蹬靴上马,领着骑兵已在前方开路,后面孙起和周章都收了重伤在后面的马车内,他们更需要时间。
姣素应了声儿,随她进了马车,琪彤,裘氏随后撂下草席。
“回营!”一声通天的开拔声呼啸在山林之中。
马车快速的奔驰在平原道上,不过一会儿就到了山路。
姣素收腿卷缩在一角,靠在车沿上,疲惫的望着一重重远去的群山影子。
马车内有烫火烧炉,暖和的很。
不断传来琪彤逗弄孩子的声音,裘氏在一旁看着,眼底是微不可查的羡慕和嫉妒。
姜氏嘴角露出满足的笑容,她将身上的玉佩解下轻轻的系在孩子的小手上,这是顾锦同送给她的。
小孩白的透明的小手无意思的抓住了细绳,可爱的蠕动着粉红色的小舌头。
“姐姐。”
姣素在膝盖中抬起头望向她。
姜氏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雪白。
“姐姐,从前我恨过你。”她笑道:“因为你极得蠡公的欢心。”
姣素沉默着。
姜氏深吸了一口气:“那一年的春天,我在城楼上遇见了他。我心里就想着这样一个英雄我要是能嫁给他该有多好啊!”她笑着问:“姐姐,你说对吗?”
“对。”姣素低着头给她捏好被角。
“后来有一天父亲告诉我,他要把我送给蠡公,可是蠡公已经有妻子了。”
即便是这样,她也欣喜若狂啊。
那样一个男子啊,她如何才能将他全部占有?
“只是见到了姐姐,我才知道错了。”她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蠡公变了,在回到蠡县的时候,我总能感觉到他看我的眼神是冰冷的,冷漠的,有时候甚至是陌生的……就像今天这样。”
如果二郎要是不变该有多好啊?
她已经生了儿子了。
“血!”
“好多血!”
琪彤抱着孩子尖声大叫。
裘氏慌忙跪起,厚重的棉被下,有大量的血液渗透出来,像奔腾的河流瞬间沾染了所有的地方。
姜氏用力的抓住姣素的手,摸上孩子的脸上:“姐姐,这个孩子给你了。”她哭的有些厉害:“如果蠡公做了皇帝,你让他做太子。”
……
姣素摸上她冰凉的嘴角,怀里是温热柔暖的孩子身躯。
“夫人!”琪彤扑向姜氏。
婴儿似乎知道了母亲的离世,扁扁嘴,嘤嘤的低声哭着。
第十八章()
夜里回到雍丘,府里管家早就候在门外,台阶下有年轻婢女擎灯跪候在两旁,冷冽的晚风吹得她们的衣袂飒飒作响。
顾锦同送至此,跨马蹬上马背,俯视着她:“军营内还有许多庶务,我先行一步。”
姣素喊住他:“您不看看孩子吗?”琪彤抱着襁褓站在她身后,欲要往前。
顾锦同已经扬起马鞭:“你教导便是。”
“驾——”马蹄扬灰,疾驰远奔,身后一群亲兵执着长矛跟上,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已消失不见人影。
周章受了重伤,孙起虽是轻伤但也骨折,一下少了两个帮手庶务自然全部积压在他头上。
姣素于寒风中站立了一会儿,直到两颊被吹动的生疼才转身回府。
擎灯的婢女纷纷跟在她身后,各自分成两班,直走碧霞院,大门已经敞开,碧霞院侍候的众人已经跪迎在那里。
碧霞院内灯火通明,四面折扇门依次打开。姣素的裙裾擦过梅枝,有暗香幽幽浮动。
跨过门槛,走至主位跪坐下,身微侧,倚在背垫望向依次而入的众人。
婢女,仆人,仆妇整齐的跪于厅下,管家呈上名册。
“乳母何在?”
“奴婢在。”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慌慌张张的向前来。发鬓间挽着髻,面若银盘,身材丰腴,低垂着眉眼时不时转过看她,又慌忙低下。
“叫什么?”
“奴婢娘家姓邹。”
邹氏
姣素望向琪彤:“可靠吗?”
琪彤在她耳边低声道:“是姜夫人母舅挑选上的人,极可靠。”
姣素将孩子抱来,招邹氏上前:“既是姜夫人亲自挑选的,那我就把孩子交给你了,你日后定要好好待他!”
“是。”邹氏赶忙接过孩子,朝她叩拜,起身时孩子眯着眼儿在她胸前拱,邹氏笑道:“小世子这是要吃奶呢。”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了,琪彤胆战心惊的看向姣素。
对方却是连眼儿都不抬,面色如常的翻看着膝上的名册,许久抬起头:“退下吧。”
“是。”邹氏抱着孩子缓缓退出。
姣素歪着身子,将腰部的压力全部交给身后的靠垫,睥睨着下位:“从前服侍刘夫人的贴身婢女是谁?”
三四个婢女依次被人绑进来,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
“抬起头来。”
几个仆妇上前强压着她们抬起头。
都是熟悉的面孔,往日凌驾于众人之上的面孔此刻正泪流满里面瑟瑟发抖,姣素翻看花名册,问:“是刘夫人之前带来的,还是之后分给服侍她的?”
管家道:“都是之后分给服侍刘夫人的。”
“你可仔细审过了?”姣素看向他:“刘夫人其罪可诛!这几人可是她同谋?”她的声音似闭着嘴就从喉咙嗓子之间发出的声音,带着微凉的薄意,带着上位者的强势和威严,如似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权力,强硬的插入骨骼缝隙之中。
管家匍匐的额头更低了:“回,回夫人,这几个祖祖辈辈都是府里奴仆,应不会与刘氏串谋,且刘氏密谋也不可与她们讲。”
姣素微微一笑,站起,琪彤赶忙上前搀扶:“如此便先赶到马圈侍候,每日派人看管她们。”
“是。”管家松了一口气。
姣素走了几步将要撩帘,忽然回过身,看向其中一个额头高阔的婢女。
裘氏顺着她的眼光望去,记得她。
那日在碧霞院站在刘氏身后的婢女。
“此女杖毙。”
帘子已下,有冬风吹进,一股冰寒之意迷茫在夜幕中的大厅。
裘氏深深的望着她远去的身影。
你想想,你还会再灿烂几季呢?
一句话忽然串入她脑中。犹如早就看破了她的结局。
————————————————
姜氏的丧礼。
碧桐院挂上白皤,瓦墙上一个人拿着袍袖在远处朝着夕阳招魂。
魂兮归来——
日落的雍丘沉静在一片寂静的色彩之中。
没有对逝去的哀伤,只剩下一点习以为常的麻木。
偌大的厅中摆着一具棺木,上面一个白色的奠字萦绕了整个空间。
三天过去了。
姣素踏进,身后跟着乳娘抱着孩子,还有琪彤和裘氏。
她跪坐下,烧了一叠纸钱。
身边都是嘤嘤的哭声,连襁褓中的小孩也蠕动着小唇,依依呀呀哭的小声。
“都出去吧。”姣素道。
“是。”众人纷纷退去。
厅内只剩下她一人,守在灵堂前,有风刮起了白皤,火烧边的冥纸在半空中飞旋打转。
顾锦同走了进来,宽大的背影挡住了她的光线。
“不是叫你们都退下吗?”她头也不抬直接问。
“是我。”
顾锦同坐在她身边,几日不见,他显得有些疲惫,却是满脸的壮志酬筹。
“周卿的伤?”姣素问。
“不伤性命,如今已退烧了。孙起只是骨折了,躺床上静养几日即可。”
“您说姜氏会去了哪里?”
顾锦同冷哼了一声:“死人就该去她应该去的地方。”
“那我们呢?”
他沉默了下来,看着她,许久道:“我们?我们不一样。”
这一世的重生是上天赋予他的责任和机会,他必然要重新推翻暴帝统治,建立他的大齐王朝!
“还要继续上一世的生活吗?”姣素问,眼底是疲惫和不堪。
顾锦同沉默了会儿:“你想说什么?”
“陛下还要再杀一次廖樊吗?”姣素问。
“后宫不能干政。”顾锦同沉下脸,转过身去。
灵堂内素净一片,只有两人的背影在日落的夕阳下拉的极长。
“陛下驾崩后,臣妾不能干政也干政了。”姣素苦笑道。
重儿年幼,朝局不稳,他们孤儿寡母如何立足于天下?
“皇后!”顾锦同愤怒的看向她:“廖樊必死,他军功卓越素有民心,重儿年幼根本不足掌控大臣。我为重儿铺路,江山代代相传必杀廖樊!”
“那疆浑呢?”廖樊死后,他早已是杀机尽现!
建元二十五年他杀疆浑于官道上,史载陈德公暴毙。
他一笑,反问:“难道你要重儿死于乱世之中吗?”
他杀尽功臣只为下一代帝王铺路。
“人心就必须建筑在功臣的尸骨之上吗?”姣素看向他:“廖樊,疆浑与我夫妇二人,于私是手足之情,于公是肱骨之臣,陛下为何不能将他们削兵□□,让他们安养晚年?”
为何要处事这般极端?
“妇人之仁!”
“廖樊和疆浑从未有过谋利之心。”
“皇后!”
沉沉白皤随风扬起,冥纸在空中半卷起隔住了两人。
一切的野心和蛰伏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第十九章()
姣素扶额坐在蒲团上,望着灵堂,许久才疲惫开口问:“您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重新,重生了?”
顾锦同眯起眼儿,回忆:“在含章宫驾崩后,再醒来就似一缕游魂一直跟在原来的顾锦同身旁,待典中之战后我才发现进了这具身体。”
也就是说他知道她重生后的一切事情。
“那原来的蠡公?”姣素的感情是复杂的。
如果顾锦同不是重生,或许一切就会不一样。
“死了。”顾锦同淡漠道:“在周章的羽箭射/进胸膛的时候,我看见他身上冒出一层白色的雾。”
那她呢?原来的姣素去了哪里?
顾锦同在她身侧坐下,拽住她的手:“阿姣,你与我一样的人。”
姣素苦笑问:“陛下如何知道臣妾已经不是原来的臣妾的?”
她问的实在拗口,顾锦同却听明白了,他将姣素揽在臂中,沉沉一叹:“何须再问,我跟在他身边日日看着你的变化,现在的皇后岂是曾经的阿姣能比的?”
她的身上早就烙上了太多的印记。
姣素是不懂权谋,不知制约后宅女子,虽没有争宠之心却从不这般通透。
那一刻核桃大小的锦囊,精湛的工艺又岂是凡间之物?
为他所做的鞋子,一入脚已是舒服贴合异常,与他早就是记忆深刻。
那一夜的雨中,也唯有皇后才敢那样的冒险。
许许多多微不可查的瞬间,拼凑出的却是他熟悉的人。
帝后三十载,熟悉了太多,隔阂了也太多。
顾锦同知道无论千帆过尽,唯一有资格在站在他身侧的只有姣素一人而已。
“阿姣,过几日我们就要开拔了。”他站起,撒了一点香进鼎炉,灵堂内弥漫起淡淡的檀香。
“去哪儿?”
“朝宫!”他安静的望着夕阳,眼底是波澜壮阔:“暴帝的时代应该结束了。”
姣素抬起头望着他,夕阳的光晕给他的背景镶上了一层金边:“可是我累了。”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低下头,眼眸透露着一股极度的疲惫,好像刚刚精力了一场疲倦的梦境刚醒来似的。
“臣妾一共养育过五个孩子,蓉儿,琛儿,管儿,留儿,重儿。”
只有重儿最好命,其他都早早的死了。
姣素望着姜氏的牌位:“姜夫人要我抚养他的孩子,若是陛下有朝一日再登帝位,那他的儿子就是长子。臣妾已经不需要再有一个太子巩固荣华。”
顾锦同闻言,眉头紧皱:“那孩子,我看过,听军医说身子不大好。”他一句话否决了这个提议。
于姜氏他是没有感情的。
这个孩子对他而言也全然是陌生。
“那陛下还需要琛儿吗?”姣素笑问。
顾锦同看着她,姣素继续道:“即便陛下要纳骊姬,臣妾也绝不再养琛儿了。”那个孩子,挖空了她所有的心肝,伤透了她的心。
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啊!
“阿姣。”顾锦同按住她的手:“这件事以后我们再商议。”
姣素半讥讽的笑了笑,低下头,对顾锦同而言自然是要的,琛儿可是他手下的一员大将。
“攻下朝宫后,我去找到莫千琼,我们再要个孩子。”他认真道。
姣素苦笑着,低下头嘴里苦涩的厉害。
孩子,又是孩子。
“陛下,臣妾此生恐怕无福诞育皇子了。”
“阿姣。”顾锦同执起她的手:“我们再试一次,一定可以的,你要相信朕。”
姣素坐在地上,冥纸在火炉里翻滚烧的烫红,如炙烤肉一般烫的人眼睛都红了。
“陛下,重活一世,为何不让自己活得轻松一些呢?”姣素昂头问他。
顾锦同悲怜的摩挲她的侧脸。
“阿姣,你还不明白吗?”他问
“臣妾愚钝。”姣素笑道:“陛下还会再有其他的佳人,比臣妾好的多如跃江之鲤。”
顾锦同摇头:“可是朕的阿姣却只有一个。”
“陛下!”姣素跪下:“请陛下休弃臣妾吧。”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