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蠡公会来找我们吗?”她问,行车有半个时辰了,已经出了典中,不知到了哪里,外面雨势蒙蒙,只看得见灰蒙蒙的山和树。
“会的。”姣素颔首。
“可是我怕。”姜氏忽然浑身打了个抖:“要是,要是蠡公被刘伶杀了!”她猛地起身,直勾勾的盯着姣素,只一会儿的功夫整个人犹似炼狱归来,浑身上下不知是雨还是汗,唇齿沁的白苍苍的。
“不会的。”姣素安抚着她的背:“姜夫人,你怀着孩子,莫要太担忧了。蠡公会处理好一切的。”
在她的印象当中,不久雍丘就被顾锦同攻破了。
“阿怜。”姜氏失神道:“姐姐叫我阿怜吧。二郎都是这般叫我的。”
姣素低头一笑。
车身忽然猛地震动,骏马嘶鸣啼叫。
周章牵着缰绳吁吁——直叫。
姜氏精神高度紧张,左右摇摆,尖声朝外看:“姐姐,怎么回事!”
“阿怜,阿怜。”姣素连唤数声才引起她的注意,姜氏双目空洞的望着她。
“没事的,没事的。”她将姜氏笨重的身子缓缓反倒在自己怀中,双脚盘腿给她挑了一个舒适的位置,裘氏看了她一眼:“夫人,你的脚。”
姣素摇了摇透,示意她看向姜氏,只见对方紧紧靠在她小腹上,手指泛白扣住她的裙裾,佝偻着的身子让腹部显得惊人的大。
她孕中七月,跟着顾锦同连年征战,此次又值这种变故,固然是难受的。
姣素安抚好她,才转身问:“周卿,何事?”
周章隔着车帘驾车回到:“夫人,有树滑落山坡,马受惊了。翻过这个山头下面就是平地,到时候有接应我们的亲兵。”
姣素望了望天:“后面的亲兵跟上了吗?”雨势湮灭了她的声音。
周章回头看,雾色迷蒙,天色晦暗,只能遥遥远见士兵落在了后面。
他与孙起四目相对,面色渐渐凝重了下来,风雨越大,天色越暗,周章驾车速度欲快,连到山路拐弯处也风驰电掣般的飞奔,马蹄过处践出一道道水坑。
姣素拉开一点车帘,往外望去,脸色也跟着凝重了起来。
“姐姐,怎么了?”姜氏现在是有一丁点响动都能惊起。
姣素悄悄的摸出了百辟在袖筒之中,朝她摇了摇头:“你莫怕,靠着我。”往外喊去:“周卿,此刻山路崎岖,天色晦暗,你仔细驾车。”
“知道了,夫人。”周章摸出了暗藏的弓/弩递予孙起。
三人皆在磅礴的雨势之中听到了铿锵的马蹄声。
一大波部队朝着他们的马车急驰而来。
绝对不是他们的队伍,若是,为首的定会派一队人马先行上来告知,这是要生擒的意思。
只是很快就能过了这个山头了,已经能看见平原了。
周章驾车已快飞了,车辕压着石子,山路崎岖无比。
远看着后面的军、队越来越近,黑色的盔甲在雨势中也越发清晰起来。
是雍丘李怀的队伍!
姣素自然是认得了。
姜氏趴着车窗望外看去:“姐姐,是蠡公回来救我们了吗?”
姣素摇摇头,将身上的棉袄脱下,束在她腰间护住胎儿,回过头对琪彤和裘氏道:“等会不管出了什么事儿,都要保护姜夫人和她腹中的胎儿知道吗?”
姜氏双眸含泪直拉着她,不断摇头。
姣素身着一件单衣,用袖筒擦去她不断溢出的泪:“阿怜,你一定要好好的!”此刻她的神情是无比的刚毅。
重活两世,回到了老家,看过了蠡县,触摸过曾经的过往。
上一世她奢求的不多,这一世也只想安安分分的过完,如此她已经心甘情愿了。
可是姜氏还年轻。
顾锦同会怜惜她的。
“姐,姐……”姜氏不忍。
“傻瓜,伤心什么呢?”姣素握紧手中的百辟,没人察觉她的右脚扭曲的厉害。
“周章!小心!”孙起大喊。
李怀的军/队已经离的很近了,黑色的盔甲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一道道冷箭直朝这边射来,专射周章,马身和车辕。
孙起的弓/弩也不断的朝后面为首的将领发出冷箭,射倒三个,却引发更密集的箭雨。
山上因为马蹄的震动声不断落下滚石,砸落在车顶上,掉落在马蹄下,马匹惊吓嘶鸣着。
眼前却已经快要看到平原了!
咻——
冷箭袭来,一道热血撒上车帘。
姜氏浑身一抖,缩进角落里。
姣素撩开帘子,周章脸色苍白,胸口上,手上皆中了一箭倒在车沿上,孙起已经拉过了缰绳。
孙起对车技却不娴熟,马鸣声不断。
前有追兵,山上不断有落石滚落,姣素出了车厢,仍由倾盆大雨将自己满身淋头,她使了全身的力将周章移进车厢,坐在了周章原来的位置上,接过了马鞭。
“夫人,快进去!”孙起朝着她的耳朵大喊,雨声湮没了他的声音,只瞧着前路上一块巨石滑落下来,眼见着骏马和巨石要撞在一起了!
姣素立起身,拉紧缰绳,扑向为首的白马,紧抱住马颈。
百辟进了马腹。
“夫人!”孙起大骇,站起。
马鸣昂天大叫,瞬间领着后面的两匹骏马冲出。
“驾!”
巨石在他们的身后滚落,轰隆隆——的一声巨响,碎成了四五瓣。
延绵而去的是一道浓重的血痕。
姣素回过有,浑身被冻的战栗,她擦掉脸上的灰土朝孙起一笑,面色惨白的跟纸片一样,嘴角都已经咬破了,牙龈渗出了血。
后面李怀的军队很快又跟了上来,前方已经是平原了!
远远已能看见顾锦同领着一队人驾马过来。
姣素伏在马背上,看见了他。
他也看见了姣素。
双方的目光紧紧的胶着在一起,密的连雨势都透不过。
顾锦同击打着马腹快马当先,将后面的部队远远甩在了身后。
姣素他们的车身却在不断的震动,车辕松动滚驰着。
李怀的军队马上要超过马车了!
“阿姣!”
整个车身分崩离析……
第十六章()
巨大的车身在姣素的身后轰然倒塌,她耳边不断传来熟悉的哀吼声。
两匹骏马四腿跪地,惯力牵引着车厢在空中翻滚了数圈轰——的一声离开。
雷鸣从山涧之间砸下,刺眼的光芒撕裂天际,豆大的暴雨砸落在地上溅起一圈圈的波纹水花。
姣素骑的白马也已是强弩之末。
“抓住她!”李怀下令,栓马链由领头的一个胡人手中用力掷出。
白马哀鸣一声,双腿跪地,姣素坠落马下,望着前方从密集的雨帘中奔驰而来的人,微微的扯起一丝笑容。
身后是强兵追逐,哒哒的马蹄声似要震碎山河。
一双黝黑的大掌将她捞起。
冷箭从远处直射而来,力道直冲马首,胡人连着马身整个被刺穿。
顾锦同双唇紧闭,眉眼冷冽从暴雨中出现,雨水从他银白的头盔上滑落,从盔甲上滑下,白色的战马犹如一道闪电直冲而来,将她捞起。
转身,战马甩出一道水线。
他的身后刹那间涌现出一排盔甲骑兵一字排开,手持弓箭,寒光冷冽对着李怀的队伍。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只听的山间响声阵阵,整齐的部/队从远处阵列而来,手持盾牌列兵前阵,后面步/兵以雁回形慢慢向李怀的部队渗透,逐渐包围。
李怀所带骑兵不多,二十人为一阵,仅带着二十余人急行,在巨石崩塌时已损伤十数人,此刻犹如瓮中捉鳖将他团团围住。
前方无路,后方被包围。
李怀犹如困兽一般,骑战马不断的在阵前徘徊踯躅
嘶——
廖樊挥手下令,不断的有铁钉子从这边不断撒向李怀队伍,马匹踩着铁石上整个骑兵队躁动不安。
“顾贼!看看这是谁!”李怀从地上的人中拉出姜氏:“哈哈哈,你婆娘还在我手里!”
姜氏脸色扭曲,头发凌乱,气息奄奄抬头看了一眼前方。
顾锦同也在看着她。
神色冷漠到了极点。
“大哥,姜嫂子还在他手上,咋办?”廖樊急了,回头问顾锦同。
顾锦同手一摆,微扬,身后囚车上被推下一群人,都双脚烤着手链脚链,蓬头垢面的在雨中接踵走来。
刺耳的脚链声刮着土地,没有穿鞋。
顾锦同拔了剑,剑啸龙吟发出耀目的白光,他踢着马腹,搂着姣素缓缓走来,将剑身顶在老妪项上。
都是李怀雍丘的族人。
囚犯之中有一个身影娇俏的女人被缓缓推出。
刘伶走到顾锦同身旁时,抬头看了他一眼,冷冷一笑,最后目光落在他怀中的姣素身上露出吃人的恶毒目光。
“顾贼,你敢!”李怀骑马上前。
“有何不敢?”顾锦同嗤笑问:“你设计刘氏诱我,盗我防兵布局,你以为我会看的上这种与兄*之人?”
“闭嘴!”刘伶猛地抬头咬牙要扑上来,张开嘴满口的黑血:“顾锦同,你闭嘴!你不得好死!你断子绝孙!”
顾锦同眼底冷光乍闪:“想必此刻你的主力早已在典中沦陷。”雍丘空虚,他抄底乘机进入,虏了李怀一族。
李怀焦头烂额,四面被精兵包围,他拖着姜氏不断的在阵前徘徊。
姜氏的下腹处很快就绵延出一道血痕,深色的血顺着沾满黄土的衣裙留下,滴落在地,姜氏忍痛不断扑动折腾着。
李怀似乎看见了什么,冷笑一声,拿刀指着姜氏:“你婆娘就快生了,如果你放我和我父亲走,我就放了她!”
姣素看向顾锦同。
顾锦同看着前方,大掌却掩住她的眼睛。
做梦
两个冰冷无比的字从她耳边擦过。
一道热血喷洒在了她脚上。
“你断,断子……绝孙!”
刘伶睁着大眼,不敢置信的躺在地上直勾勾的盯着他们的方向,没了气息。
李怀看着地上的刘伶,眼角青筋暴突。
姜氏已经被他折磨的奄奄一息看着这边。
顾锦同伸出手,有将领结下弓箭递给他。
拉弓,搭箭,箭头直瞄前方李怀。
李怀取了姜氏在胸前,扛着刀在她脖颈处,昂天大笑:“你射啊!顾锦同,你要不射你就是孬/种!”
雨幕清晰,蒙蒙细雨洒落在众人脸上。
半个时辰的时间已经耗费了太多的精力,李怀早已是被顾锦同折磨的犹如惊弓之鸟。
顾锦同拉紧了缰绳。
“顾锦同!你敢!”李怀大怒,刀锋微微一用力,姜氏脖子上的雪渗出。
姣素按住了顾锦同的手臂:“她怀了你的孩子!”
“这世上本来就不该存在姜夫人!阿姣。”
拉弓声响起,刺破了雨幕。
姜氏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从眼角处滑落下一颗泪。
疆浑骑马站在后营中,高举着空了的弓。
姜氏抱着肚子滚下了马车,身后李怀口中留下了鲜血,胸口被冷箭穿透。
姣素拖着跛脚爬到了姜氏身旁。
她吃力的睁开一双眼睛,看着姣素,扯起一抹微弱的笑:“姐,姐姐。”她满身沾满了鲜血,姣素高举着手不知怎么下手。
“孩,孩子……”
姣素随着她的目光落在她的腹部,腹下早就血流成河,姜氏紧拽着小腹的衣裙:“姐姐,保,保住我的孩子。”
“阿怜,阿怜。”姣素想抱住她,可姜氏的身体软的不成样了,她抱不住了!满手都是血!都是姜氏的血!
就像她的管儿一样。
管儿最后也是死在她的怀里啊!
“阿怜,阿怜!”姣素双眼模糊。
记忆中最恐怖的回忆随着遍地的鲜血充斥着她的眼前。
一双灼热的双手从她身后将她温柔的拥抱。
有人在她耳旁呢喃:“嘘,嘘。别怕,别怕,阿姣,我在这儿。没有姜夫人,也没有琛儿管儿,我们重新开始。”
重生的秘密在她耳畔就这样被赤/裸/裸/的揭晓了。
犹如天地被崩坏了一般。
姣素回过头,刺冷的寒风刮得她瑟瑟发抖,冷意透过骨子冰寒彻底。
曾经的建安宫之主,统治了大齐三十余年的高祖皇帝。
“陛,陛下……”
难道这就是她的新人生吗?
第十七章()
顾锦同在密集的雨势中紧紧的搂住她,两人似独立于世间的一颗藤缠树。
一个人的重生是寂寞,两个人的重生或许是他的救赎。
“夫人!”琪彤突然冲出来,哭着就跪在地上朝姣素直磕头:“我家夫人要见您,求求您救救夫人吧!她可怜啊!”
琪彤发丝凌乱,衣衫褴褛,满手是血抱住她的大腿。
姣素在顾锦同的怀中呆滞的看了她一会儿,粗糙的双手挽起她的散发,未语泪就先落了。
琪彤不断朝她磕头,头磕破了鲜血滴在地上,又混了肮脏的泥土在脸上。
“琪,琪彤。”她用劲了全部的力气站起,缓缓的说:“一锅热汤,烫了布来。”倾盆大雨落在她身上,似一层银光在她肩头跳动。
姜氏的性命危在旦夕,羊水早就破了,参合着鲜血和泥土混浊流了一地,一度姜氏陷入昏迷,不过一会儿又被持续的阵痛疼醒。
军医早已熬了浓浓的催生散灌下,诊了好几回脉出来,大汗淋漓的跑来:“蠡公,大,大夫人……姜夫人此胎,此胎胎位不正,恐,”
“恐什么?”顾锦同与姣素站在一起问。
军医这才敢接着说下去:“恐怕无法到达典中就要生产了。”
不远处的营帐,不时传来痛呼哀鸣声,夹杂着山涧之间瀑布滚落击打石头的声音,天色依然昏暗着,沉沉压迫的乌云似摧城的雄兵压近,人的,马的尸体还散落在四周,蜿蜒出一道道的暗红血痕。
姣素跑进去,帐内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姜氏脸色雪白,满身是血的躺在榻上朝这边看来,见是她,嘴角微微咧起一丝笑意,慢慢的朝她抬起手:“姐,姐姐。”
“阿怜。”姣素走了过去,握住她冰冷的双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我生过蓉儿,等会儿你要听我的。”
“嗯!”姜氏咧着嘴笑出声儿,不一会儿又被剧烈的疼痛侵袭的皱紧了眉头。
大量的血凝胶着血肉和布,姣素撕开了她的裤子,往里看,宫口已经开了有四手指大小。
羊水却已经都流尽了。
“阿怜。”姜氏又陷入了昏迷之中,姣素温柔的拍打着她的两颊:“阿怜,别睡了,你要生了。”
姜氏微眯着眼儿看她。
姣素叫裘氏拿了剪刀来,浇上浓浓的烧酒放在火上来回烤。
琪彤端来了一桶滚烫的热水,紧接着又端了一碗参汤进来,浑身冒着冷气,打着哆嗦:“夫,夫人……军医说要喝的。”
参汤助气。
姣素扶起姜氏,给她喂下。
“啊……”疼痛越来越密集,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留给她,腹中胎儿翻滚的越来越厉害,肚子硬的像石头一样。
“阿怜,用力吸气,把孩子退下来!”姣素搭开她的腿,摸进去,裘氏撇过脸去,热布掉在地上。
“啊……”姜氏十指泛白,瞪大了眼眸推送孩子。
孩子太大了,没有羊水的润滑,气息越来越微弱。
“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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