姣素正看着府里的亭台楼阁,过了会客厅,往小门后走,木门都是用名贵的树木建造的,经年不化,古朴中透着一股华贵,想来这曾经的主人也是极有品位的。
姜氏跟到她的旁边:“看今天这个模样,蠡公怕是已经对她入迷了吧。”
“许是吧。”姣素淡淡一笑,扶着门廊走进二门。
何止是入迷了,简直是迷恋。为了这个刘伶,竟能把身边的所有女人都赶走,独宠这一位,只不过可惜这个刘伶也只活了半年。
等她再被顾锦同重新召回时,看见的只剩下一具年轻的尸体,听说是被雍丘的李怀所杀。
顾锦同那个时候应该极是伤怀吧。衣着佝偻,面色阑珊,她守在自己的男人身边,为了其他的女人一起伤心。
半世走来,再回望过去,只想问自己:何必呢?
姣素等人走到正屋,门外有八个奴婢整齐的候在两边:“夫人。”
屋内摆设华丽,屋顶上繁花雕刻,地上铺着木板,正中间放着一方暗纹案桌,两侧各摆了两方毛毯供人跪坐,再往里是一个休息的小厅,较为随意温馨,红木的材质用的较多。
“这是刘夫人的屋子。”一个眉眼高阔的婢女上前朝姣素等人俯身道。
姜氏横眉瞪去:“什么刘夫人?正屋定然是正夫人所住!”说着看向姣素,低语:“姐姐,我就说这个刘氏不简单,现如今就如此轻看您,以后不定要爬到您头上。”还要再说,见那个眉眼高阔的婢女偷看,怒道:“还不退下,是要赏一顿鞭子吗?”
婢女双手插筒,默然不动。
“大胆贱婢!”姜氏动怒欲要上前掌掴。
姣素上前一步按住她,瞥去一眼:“你退下吧,有事叫你来。”婢女左右相觑,眼珠来回转动,后缓缓退下。
“姐姐,你看!”姜氏气的胸膛不断起伏,拢着小腹坐在凳上。
姣素双腿不宜站立,刚才站久就有些颤抖,现下也在姜氏对面坐下,揉着右腿。
裘氏走上前在,伸出手,姣素摇摇头:“你也坐吧,我自己来。”
“是。”
姜氏见她长久不表态,心下已是着急:“姐姐,你也说个意思才是,也好让妹妹心安啊。”
意思?她的意思能做的了主吗?
当年,她何尝不是求着顾锦同让她留下,但结果又是如何?
一切都得看顾锦同的意思罢了。
姣素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如今你腹中孩儿要紧。若是此胎生下是为长子,刘氏再怎么样越不过你去。现今,你好生养胎吧。”
“可,可是……”姜氏忍不下这口气,还未说完,刘氏已又刚才那个婢女搀扶着进来:“姜姐姐,夫人说的是。您安生养胎吧,二郎有我侍候呢。”说着婉儿一笑:“况且二郎与我如今正如胶似漆,夜夜离不得我。姐姐便是想再耍着心机要二郎过去看你,也不过是为了你腹中的胎儿罢了。”
“放肆!没羞没躁!”姜氏大怒,挺着小腹猛然站起。
刘伶得意一笑:“姐姐说笑了。”她身后婢女上前来,在她耳边道:“夫人,大夫人与姜夫人说要住这间房。”
“哦?这间吗?”刘伶转过头眯眼看向姣素:“怕是不好意思了,妾身已在此住了有几日了。二郎特地说赐给妾身所住。”她着重咬牙后面一句。
“你是什么身份?敢与我们争?”姜氏横上前。
刘伶眼儿一转,连脸都不正对她,只是冷眼一笑,直视姣素。
姣素余光看到顾锦同夸脚进来。
原本的话吞回嘴角,反问:“若是我想住在这间呢?”
刘伶抽出帕子掩泪:“若是姐姐执意要如此,那妹妹,妹妹替姐姐问过二郎吧。”
“呵呵,你是什么东西!”姜氏挽袖上前:“你不过是个玩物,怎敢与我等相提并论!”手掌高举起。
刘伶闷哼一声捂脸倒地。
“姜怜!”
还未打下的手同时被制止住。
姜氏望去,蠡公和大夫人一起拉住了她的手掌。
“姐姐!”
“你闭嘴!”姣素大声喝至:“退下!”
姜氏从未见她这般严厉过,一时竟吓傻了,连忙推到她身后。
刘伶看了看,扑在地上嘤嘤哭泣:“二郎,二郎,妾身不被大夫人和姜夫人喜欢,以后,以后该如何自处啊!”
这一世终于又走到了这个时间点。
姣素悲凉的望向顾锦同,这一眼波涛起伏,承载了太多的宿命。
顾锦同双拳紧握,终是侧过头去扶起了刘伶。
“姜氏,你实在大胆。”他冷声道,刘伶依偎着他嘤嘤直哭。
“二郎……”姜氏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刘伶痛哭:“二郎,妾身刚才被吓到,至今胸口还觉得极疼呢。”她背对着顾锦同,朝地上跪下的姜氏冷冷一笑。
笑容撞进姣素眼中。
“你……”顾锦同没未说话,姣素已上前俯身轻声道:“蠡公,此为内宅之事,还往蠡公留给妾身处置。”
她将姜氏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顾锦同深深的看着她,伸出掌,握紧她的小手。
入手的冰凉。
“二郎……”刘伶甜腻的呼唤他。
“你处置吧。”顾锦同道。
姣素扯起一个笑容,朝他低头,抽出掌心的小手双、插入袖筒之中,目光居高往下的看向刘伶和姜氏。
“刘夫人得宠犯上,关禁闭三日。”
“我,我……”刘伶哭出声:“蠡公,妾身怕黑。”
姣素望向顾锦同,只看着他,默然不语。
“听夫人的话。”顾锦同拍拍她的手。
“姜夫人性子急躁,因其有孕,关禁闭两日。”姣素问:“姜氏,你可有异议?”
姜氏一拜:“妾身无异。”
“既是如此,散了吧。”姣素环顾四周,这个屋子到处都是刘伶的味道,她也不想住了,对裘氏言:“你找管家来,这里就让给刘夫人,替我找一处宽大的院落来。”
“是。”裘氏低眉退出。
姣素俯身朝顾锦同拂袖一拜:“妾身今日乏了,还请蠡公允妾身退下。”
“退下吧。”
最后在西北角找了一处大院,院子朴质清雅,很得姣素的喜欢。
从前住的碧霞院虽好,她也不想住了。
夜晚铺榻,门外有人来回:“大夫人,蠡公今晚宿在碧霞院。”
裘氏进来问她,姣素点了点头。
裘氏退去,朝外喊:“知道了,退下吧。”
她还要拉木门进来,姣素窝在榻上道:“你也下去吧,今夜不用你值夜了。”
裘氏动作一顿:“是。”重新将木门拉上。
今夜凉夜如许,薄如蝉翼,犹似帝王的恩宠,不过转瞬即逝的悲凉之物。
姣素从怀里拿出一枚锦囊在油灯下翻看,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丢到凉庭中。
与今日送给刘伶的本是一对,原本是想着给自己留一个的,如今也没必要了。
只是可惜了这个锦囊,做的核桃大小,绣着五蝠花纹,拿在手上把玩或者是装了护身符最好不过了。自琛儿死后,她眼睛不大看得见,如此有三十多年没做过这么精细的东西了。
月色如歌。
姣素望着屋顶,沉沉睡去。
梦中屋外似乎有人吹响了笛声,就像她站在亥桥上等着顾锦同班师回朝的那一年。
那一年是多么的风光迤逦啊……
第十四章()
典中的日子惬意而舒适,晨起姣素坐在庭院中喝着早茶看着小鸟来觅食就能过完一个早上;下午请裁缝来做新裙裾,暗紫色花纹拖曳至地,繁琐又好看。
待得两天期满后,姜氏重整旗鼓,趁着刘伶还在紧闭中,邀约了顾锦同几次。
顾锦同却忙得不见人影,每日不是在军营就是在去军营的路上,偶尔回来一次也是匆匆叫人拿了公文,马都没下,踏碎了门前的石阶。
第四日,姜氏依然盛装打扮坐在姣素的庭院中,她拢了拢蓬松的青丝:“那个小贱人今日期满了吧。”
自那次梁子结下,姜氏就开始称呼刘伶为小贱人。
“姐姐,你怎么不多关她几日?”一大早就听那个贱人又出什么新幺子缠着蠡公去深山打猎。
大冬天的,到处都是血,兔子都没见几只,打什么猎?保不定又出什么狐媚样勾男人。
姜氏一想起刘伶就咬牙切齿的恨,想当初她一人独占雨露,即便大夫人来也退避三舍,那个刘伶果真有那般好?竟能将蠡公迷得三魂去了两魂的!
她就不信!
两人正说着,门外有人报:“夫人,孙先生在外等候。”
“快请。”姣素放下茶杯跪直坐好,姜氏见她这样,也扶着小腹吃力的坐在她身侧。
不过一会儿,孙起就拖屐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
孙起身穿儒袍,手拿滚扇,脸色凝重,刚见面就看向左右:“夫人,属下有要事相商。”
姣素的目光却落在他身后的周章身上,年轻了三十来岁的周章此刻还满头黑发,他替顾锦同和她赶了二十年的车,孙起死后他位列百官之首,皇后都是出自他家。
姣素到了晚年,一干重臣信任的不多,也只有他和孙起二人了。
孙起看她一直盯着周章,握拳低咳出声:“夫人,此是周章。”
周章上前抱拳一跪:“属下见过大夫人,姜夫人。”
姣素身子微抬,姜氏奇怪的望向她。
“坐吧。”她沉下身,又端坐下来了。
“还望夫人屏蔽左右。”孙起道。
姣素看向裘氏。
裘氏会意带着众人作揖退下。
孙起敛了宽袖正襟危坐:“夫人,刘夫人乃雍丘李怀之人。”
姣素饮茶动作停下,抬眼看向他。
“是,刘夫人乃雍丘李怀之庶妹,其母刘氏为灶下婢,早年被李怀之母不容赶出李家,故以至今人未识。”
“那贱……”姜氏咬舌:“那刘氏是如何到蠡公身边的?”
孙起未答,反以目光示意周章,周章点了点头接过话:“刘氏乃前雍丘太守郭刚宠妾,专为李怀探听消息,后被李怀告发,李怀这才坐上雍丘太守之位。这刘氏后被辗转赠与属下……属下不好女色。”
姜氏侧过脸,尴尬的低咳一声。
姣素认真听了许久,句:“既是李怀与刘氏有关,李怀自然是瞒的密不透风,你又是如何知晓刘氏与李怀的关系的?”
周章道:“刘夫人之母刘氏后嫁与一猎户,属下府里有一厨子与这猎户为连襟,刘夫人入府时曾见过刘夫人一面,后告知属下内子。”
原来如此。
姣素听完,阖眼倚在垫上。
孙起道:“本来大战在即,蠡公不宜离城,但要不被刘夫人探的蠡公受伤的消息,再则为刘夫人探听营中消息留下机会,所以蠡公此次才特意回蠡县接大夫人和姜夫人回典中。”
她低眉一笑,反而松了一口气。
顾锦同的深情让她越发的摸不透了。
似乎总有什么在中间隔着。
原来是这。
“此次二位特意前来可为了何事?”她问。
孙起深吸一口气:“探子来报,刘夫人已将蠡公的布兵图交于李怀。刘夫人以狩猎诱蠡公外出,以待午时突袭。”
“啊!那怎么办?”姜氏声音陡然提高。
姣素看去,她才察觉自己失态,连忙掩嘴坐下。
“二位前来,想必定有计策了。”姣素道。
“夫人果然聪颖。”孙起笑道:“蠡公欲意将计就计来个瓮中捉鳖,只是担忧二位夫人的安慰,所以特意命周章带二位夫人离开。”
“嗯。”姣素点头,姜氏却拉住她的袖筒:“姐姐,这个周章可信得?”
她声音不大,但屋内却很空旷,一句小小的话犹如针尖落入沸水之中,瞬间荡起一圈圈涟漪。
周章猛地站起抱拳:“二人夫人若是不信任属下也自有道理,属下……”
“周卿……”姣素沉声叫他,眼底是不容置疑的沉稳。
“姜夫人所言甚是。”她笑着,周章脸上挂不住,握紧的双拳青筋暴露。
孙起按住他的手,欲要进言。
姣素已摆手示意他不要在意,笑道:“蠡公既然让你来护着我二人的周全,定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顿了顿,直视周章:“我信任蠡公,自然也是信任你的,即便是身家性命全在你手上又如何?”
她与顾锦同白手起家,又一起历练了多年的城府,身上不自然的流露出一股相同的气质。
周章愣了半响,抱拳跪下:“谢夫人!属下万死莫辞!”
姣素站起,上前挽起他的手臂:“万死不必。只需你与孙先生助蠡公与我一臂之力!”
妇人眼底是坚毅刚强和对事物的极致从容,这样神态竟是从一个女子身上流露而出。
“夫人。”孙起站起。
“孙先生,我在何地备下庆功宴等候二位呢?”
“流离山!”
“夫人,请跟属下来。”周章前迎。
姣素跟着上前,姜氏身上沉重,走的不快,很快落在后面。
姣素叫琪彤和裘氏上去帮她,二人一共只带了两个婢女匆匆上了周章的驾车。
“夫人,稍等。”孙起忽然在身后叫住。
姣素与姜氏一起回头。
孙起躬身上前递给她一把匕首:“夫人忘带百辟了。”
姣素取过问:“先生不与我们同去?”
“不了。孙起愿为蠡公马首是瞻!”
顾锦同何德何能,得此良臣。
姣素双手插于袖筒内,朝他深深做了个揖:“蠡公的安慰全嘱托在先生一人身上了,还望先生全力以赴。”
“夫人无需担心。”孙起后退一步,侧身不受她的礼。
姜氏已被裘氏扶上车,琪彤在车前张望,见姣素过来连忙迎上前去:“夫人,你的腿。”夫人明明自己走路也不快,却时刻记住姜夫人。
“莫要着急。”姣素搀着她的手与姜氏一同上车。
“周卿。”
“夫人。”周卿手拉缰绳,回头。
“驾车。”
“是!”
马鞭声扬起,扯破了凝重的空气,马车渐行渐远,一道道尘土被抛诸于身后。
姣素在想,当年顾锦同独宠刘伶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姐姐,你说蠡公这一仗会赢吗?”姜氏依在她肩膀上,扶着小腹问。
“不知道。”姣素摇摇头,好像重活一世,许多事变得不一样了。
姜氏叹了一口气:“我只担心蠡公的安危,我怕刘氏对他不利。”
姣素望向车外。
三千功名尘与土,也只在这朝夕争霸之中了……
第十五章()
周章驾车又快又稳,车帘外旧的场景不断被略过,不断又有新的景色填补,一道道厚重的关卡接踵打开。
天突然黑了下来,远方有沉沉乌云滚滚而来,磅礴的雨势骤然降下,密的只能听到骤雨声和周章挥动马鞭的声音。
车辆被雨势侵透,不断有雨水激溅进来,姣素和姜氏身上瞬间就被打湿了,琪彤和裘氏二人赶忙挡在车帘前。
姜氏依偎在姣素的怀里,紧紧的抓住她的手,苍白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一丝红润了。
“姐姐,蠡公会来找我们吗?”她问,行车有半个时辰了,已经出了典中,不知到了哪里,外面雨势蒙蒙,只看得见灰蒙蒙的山和树。
“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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