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芸蝉最讨厌的就是她虚伪的外表下包装的笑容:“明明不想笑,你又笑了做什么!”
姣素摊摊手。
你看,若是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她连笑都是假的了。可是她看见芸蝉是真的想笑,她愿意纵容芸蝉的任性和孤傲。
“你今日要出门吗?”她问,脚下的毛绒滑落下去,她如今身子重了弯不下腰。
芸蝉咬咬牙,犹豫了会儿还是上前替她拢好,一边又道:“嗯。”
两人一时间沉默了一会儿,气氛生疏却莫名的亲近。
“你……”
“我……”
姣素一笑:“你先说。”
芸蝉咬咬牙:“我刚才在外面都听见了。”
“听见什么?”姣素拔着银炭,后恍然过来:“你说主公要纳何太守之女何黎进宫之事?”
“嗯。”她在等着她的的回复。
姣素心底微叹了一口气,这丫头走到如今还是看不清楚。
“是啊,我答应了。”她说
芸蝉幽幽的瞪去:“可是你如今快生了。”她终究还是关心她的。
“是啊,我快生了。”姣素淡淡一笑:“可成婚的是主公和何黎,和我生不生有什么关系?”
……
芸蝉深吸了一口气:“你难道都不觉得难受!”那日吵架后,她就懒的跟她说话了,今日语气虽然很差,可在姣素听来已经是芸蝉这几月以来最和蔼的语气。
她摇了摇头:“阿蝉,你要知道。像主公那样的男人,他的身边不可能永远只有我一个人,何黎进宫后也不可能只有两个人。”这是战场,也是生死,在这个世界上命最重要,而往往自己的命却是最不重要的。
姣素想问,若是她没了,顾锦同会怎么样?
认真想想,大概也不会怎么样了,除了她会在他的生命中流下浓墨重彩,在他晚年的时候,眼底会透露出一丝丝的寂寞和对她的怀念。
可顾锦同还是会继续做皇帝。
这就是这个世道和这个世道的人性啊。
姣素朝她看去,她的眼睛极美,透着光亮,做了母亲后她的眼神更温和了。
她问:“阿蝉今日来所谓何事?”
“我……”她心内憋着一股气,对她自然也没什么好脾气,怒道:“我是来跟你说,我要嫁人了。”
姣素一怔:“寇安辰?”
“是。”
“那以后还进宫吗?”
“进宫干嘛?”芸蝉嘲讽看她:“再也不进宫了。”她对爱情的幻想全部被姣素打破了,实际上芸蝉是个很天真的人。
姣素低下头,觉得刚才抽搐的感觉又回来了。
“哦。”
芸蝉起身站起,头回也不回的离开。
姣素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弯下腰抱住小腹:“你怎么了。”咬牙切齿的说出,头上已冒出冷汗。
一阵一阵剧烈的抽痛令她疼的不能抬起身子来
“文,文渊……”她低声叫出,外面的人根本听不见。
姣素又大声的叫了几声,只有蚊子大小。
她试图去站起:“唔……”肚子疼的让她想晕过去。
她不能倒下去。
姣素努力的告诉自己,撑着案桌弯腰站起,裘皮滑落在地,她只觉得下、身一热,一股热流泄了出来。
羊水破了,孩子要生了。
姣素却是疼的咬破嘴巴,脚上绊倒鼎炉,哐当一声——
“夫人!”文渊听到殿内的声音赶忙跑进来,看见她底下一滩的黄水,吓得魂飞魄散,赶忙大叫人进来。
姣素依在她身上,出气的多进气的少,整个人像从水中捞出来一样,带着对生的期望和祈求,低喘:“叫,叫莫千琼。”
“对,对。”文渊吓得失了声调,大喊:“快去叫莫千琼啊!”
“主,主公……”
第71章 七十一()
顾锦同收到消息后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他去了深山处的军营。
姣素捧着西瓜一样大的肚子,抱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疼,莫千琼早就下了一碗浓浓的催生药。
“夫人,夫人,你感觉如何了。”
姣素咬着帕子,挣扎着看着外面,脸色惨白流着汗,产婆看了赶忙转过头去:“夫人疼的说不出话来了。”
说完,她心底又暗暗啐,哪个女人生孩子不疼的,这主公的夫人就是和旁人不同,一点小疼也受不住,就是不经用。
莫千琼心急如焚,这一胎本来就开始就不稳了,催生药他故意熬的浓浓的就是为了让这个孩子早落下,却不想刚才问脉不但没有产子的迹象反而更似要难产了。
这,这……现在羊水已破,若是过一会儿夫人再不产子,只怕稍会儿会就算孩子产下,也会早夭,而夫人悲痛之下极有可能血气逆行。
大冬天的,莫千琼额上的汗也哗啦啦的往下流。
他许久都不敢下药。
姣素挣扎着,望向文渊。
“芸蝉呢?”
“芸蝉姑姑出宫了。”
姣素痛苦的唔了一声,又问:“主公呢?”她声音实在是太过小声,文渊没听清,急得要死,越发凑近:“夫人,夫人,您再说一遍。”
姣素咽下一口气,断断续续问:“主,主公呢?”
她这次听清楚了,连忙道:“主公,已经派人去通知主公了。孙先生说主公就来。”姣素阖上眼,重重的喘了一口粗气,腹中绞疼的更加厉害。
“夫人,您要是疼,叫出来,叫出来就不疼了。”文渊哭着在她耳边哭说。
一旁的产婆急忙道:“我的夫人,最好别哭出声来,存着点力气好生养才是!”
“夫人,再饮一碗催生药吧。”莫千琼为难极了,若非刚才羊水已破,见了红,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了。
产室内许久未传出消息,他快急的冲进去了,只看见宫娥进进出出捧着鲜红的热水,他急的都快冲进去了。
正要站起,直到文渊亲自出来,他才重新跪回地上:“夫人如何了?”
文渊红着眼眶:“夫人说好。”
“连说话都没力气了吗?”莫千琼再问。文渊含泪点点头,又摇头:“脸白的跟雪一样,就是抱着肚子疼,也不敢哭,委实可怜。”
“我再熬一碗浓汤进去,催生的,你让夫人一定要趁着热热的喝下。”他严肃警告道。
文渊点点头:“我再派人去催主公回来。”
两人分头行事,不过一会儿莫千琼亲自端了药汤进来,文渊正问小唐的话。
“主公到底去哪里了?”
“这,这……孙先生并未明说,只说就快回来了。”小唐也快急疯了。
“别说了,快把药给夫人端进去。”莫千琼急促说,他也是满头汗。文渊转过身就注意到他:“外面下雨了?”
“嗯。”他身上的暗青色官袍越发青黑,头发都被雨水打湿了。
文渊赶忙接过药碗往里头走,途中差点和人撞了,好险小唐跟在她后面稳住,那宫娥被罚了三十大棍。
就在外面的院中,噼里啪啦打的阵阵声响,混合着姣素终于无法忍耐的痛苦低低哭声。
“要生了,要生了!”产婆高兴的快飞起来了。
声音从产室传来,莫千琼暗自重重锤击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这才感觉重新活过来了。
“夫人,用力!”
“用力啊夫人!”
……
轰隆隆——
啪——啪——啪——
姣素挣扎着,似从水中捞出来似的,牙关紧咬,下、体不断有鲜红的血水冒出。
“怎么样,夫人生了吗?”有个漆黑的人影从外面披衣而入,夹杂着浓烈的寒气。
莫千琼站起回望。
一道惊雷闪起,劈破了大地,那斗篷之下是漏夜前来的孙起。
“啊——”
里面忽然一阵惊呼,二人同时回头上前。
产婆满手是血的跑出来:“怎,怎么办!孩子的腿先出来了!”
莫千琼的脸瞬间雪白。
孙起不明就里:“孩子的腿出来怎么了?”
“会,会难产……”
……
孙起一怔,猛地回头,从前都是那样文弱的人,忽然对着身后跟来的侍从咆哮:“快,快,快马加鞭叫主公速速赶回来!”
“是!”
姣素已经再也没有任何力气了,几个时辰的时间折磨的她浑身的热气都消散无影,她现在疼的连疼痛的感觉都没有了。
文渊哭着倒水送到她跟前,用手指抹了沾在她干涸的嘴角,颤抖着说:“夫人,夫人,主公就快回来了,您听到了吗?孙先生就叫人去请了。”
姣素重重的阖眼,问:“孩子的脚先出来了吗?”
文渊往后看了一眼,闭上不忍直视:“是。”
终究是无缘啊,求了两世的佛,求她生一个孩子,到头来还是没有母子的缘分。
她眼角滑落一滴泪水,阖上眼。
从前的一幕幕不断在她眼前闪现,那些重生前的记忆和重生后的记忆不断的交织和沉淀在一起,组成了一条条看不见的绳索。
原来这就是她的一生吗?
不断的希望,不断的原谅,不断的祈求。
原来这就是她姣素啊。
天下供养,后世典范,一辈子的顾锦同之妻,一辈子的重儿母后,一辈子的不得宠的深宫女人……
“夫人,您醒醒,睁开眼啊!”
姣素很想醒来,她的肚子还很疼,孩子好像在努力的要挣扎出世,可是为娘的没有力气了,为娘不甘心!
“夫人!”
一道惊雷砸下,莫千琼掀开了卷席,冲了进来。
“先生!”文渊胆都吓破了,慌忙用被子把姣素盖得严严实实。
孙起止步于外,慌忙撇过头去,恍惚间似乎看到一个小孩的腿,那么瘦小。
“别叫!”莫千琼脾气极坏,卷开了布条,拿出银针:“给我烛火!”
“啊?”文渊一怔,后慌忙去拿。
几个宫娥战战兢兢的守在姣素跟前,全部吓傻了。
莫千琼下针极快,灯光太暗,又举灯去照。
众人屏气静息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没有清醒的迹象。
莫千琼脉象摸了又摸,眼看着她身上的温度一点点冷下来,他凝神似摸到了什么,飞快的取了细针往她肚皮凸起的位置上狠狠扎下。
“嗯。”姣素吐出一口气。
“醒,醒了!”文渊和几个宫娥大喊。
莫千琼收回银针,站起来。
双膝一软,又跪下了。
产婆赶忙叫人把他抬出去,再去摸孩子的头。
那鲜血是滴答滴答往下低,血味迷茫着整个产室。
可姣素却有力气了,肚子里的孩子越发的翻滚厉害。
“夫人,用力啊!孩子要出来!”产婆往她嘴里塞了一口参片提气。
莫千琼是被人抬出来的,孙起听着里面的动静,看似要顺产的意思了,他这才注意到莫千琼,抱拳问:“莫先生,夫人为何难产?”
莫千琼还有些呆愣,直勾勾的盯了他一会儿,才回过神摇了摇头:“受惊过度亦或是悲伤侵身所至。”
孩子紧紧拽住了母体的器官,自是下不来,可他连送了两碗催产药,所以才会出现孩子脚先出来的难产现象。
他扎的地方就是孩子手拽的地方,待孩子生产下来,自有印记。
窗外大雨磅礴,稀里哗啦下的干脆,院内打人的声音也停了,那宫人被人拉了下来,雨水冲刷了鲜血的痕迹。
孙起的耳朵忽然动了动。
“主公回来了。”
“嗯?”莫千琼看他。
嗒嗒嗒——马蹄声,嘶鸣声叫嚣着,顾锦同冒雨携风赶来。
黑色的斗篷被雨水淋的湿,身上都是泥土淤泥,似摔过一般,整个人狼狈之极。
他一进来就往前走,孙起赶忙迎上前去:“夫人怎么样了!”
孙起张了张嘴,眸色沉沉一动,看向产室:“夫人难产。”
莫千琼奇怪的瞪了他一眼,明明他已经帮助夫人逆转了,这个孙起明摆着是不给他功劳了!
但随即一想,他明白了。
孙起这是替夫人说话。那个女人,也的确值得下属尊重。
顾锦同一急,就要进去。
莫千琼赶忙拦住:“主公,夫人在生产呢!”
顾锦同看陌生人一样冷漠的斜睐去,马鞭扬起,眼看就要劈下。
“生了!生了——”
顾锦同一怔,推开莫千琼,直跑去,可才刚到屏风外,忽然停住。
孙起问:“主公,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没有声音。”
“嗯?”孙起恍然。
孩子的哭声,没有。
到最后连夫人的痛呼声也没了……
顾锦同伸出的手不敢推开前面那扇屏风,只是几步路的距离却好似远的在天边,沉重的令他今生的力气都要用完了。
那一扇门外有他的妻子有他的儿子。
推开后,或许今生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千辛万苦的赶回来,老天爷难道只给他一个这样的结局吗?
不,他不甘心!他顾锦同不甘心!
顾锦同深吸了一口气,往前大步阔去,就在离折扇屏风一臂距离的时候,屏风从里往外缓缓的推开。
沉重的就似命运对他的最后宣判
第72章 七十二()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宫娥伫立两旁,手上还端着血水的木盆,顾锦同的双眸死死的盯在床榻上,他一步步走近,颤抖的双手缓缓的摸上她的皮肤。
姣素的脸惨白极了,顾锦同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脸还可以这样的苍白。
“阿姣。”他低声的呼唤爱妻,一种恐惧感将他胸口弥漫。
“阿姣……”
姣素没有任何的反应。
这时乳娘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上前来,喜气洋洋的笑道:“恭喜主公,贺喜主公,夫人诞下了小太子!”
顾锦同深沉的眸色动了动:“夫人?”
乳娘恍然未觉,顾锦同紧拽着姣素的手大喊:“莫千琼!”
“哎!在!”莫千琼狗腿的上前问脉,其中还眼神示意他能不能把握住夫人的那只手松松。
有脉!没死!
这是莫千琼的第一反应,但再细细诊脉,脉象浮动虚滑,已是气血两亏的症状,只是短短几个时辰之间夫人的心脉已伤损至此,可见这个孩子的降生的确是损伤了她的天寿呀。
莫千琼捋下长袖,低下头。
顾锦同问:“夫人如何?”
“夫人无碍。”
顾锦同顿时欣喜若狂了,他扑上前去狠狠的将姣素搂进自己的怀中,一而再再而三的呼唤她的名字。
莫千琼急了:“主公不宜摇晃夫人的身体。”
“可是夫人为何迟迟不醒?”他这才看向莫千琼。
莫千琼道:“夫人是累及了,想必需要时间休息,大概两三个时辰后会醒来。”他这么一说,顾锦同才松了一口气,他这时才将注意力放在身后的小儿身上。
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被一个小小的襁褓包裹着。
顾锦同极轻的掀开他的襁褓,一个小的不能再小了,红彤彤跟一个肉球似的婴孩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还是闭着眼睛的,蠕动着红色的嘴唇,光秃秃的眉毛,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好看的地方。
没有一点像姣素,也没有一点像他。
可是顾锦同却如珍如宝的,不,比对待珍宝还珍贵的宝贝一样将他抱起,搂在了胸怀。
“恭喜主公,贺喜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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