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很快就到达了小亭。
那亭子用古朴的松木所建,四角处挂着淡绿色纱幔,与这青山绿水之间倒是相映成趣,再往旁看去有一清澈翠蓝的小湖,可垂钓可嬉戏。
姣素于主位坐下,按照惯例,夫人们要真正行跪拜礼。
只见乌压压一群人,跪地连行三拜,庄严肃穆。
礼节结束后,婢女们才放下软垫,端上新茶,果盘。
凉风徐徐,吹走了初夏的烦闷。
姣素低眉饮茶,芸蝉取了切好的西瓜递上:“夫人很甜。”
姣素朝她一笑,从她手中接过。
这西瓜也是近来刚从西域传进的瓜果。青皮红瓤;甘脆多汁;解渴消暑,很受贵族的喜爱。
姣素最近肠胃偶有不爽便吃不多,只沾了牙,食的一点甜味后便放下了。
众人虽跟着饮茶,可目光却不时落在她身上,但见她举止高雅,毫不怯场,心中已有了另一层的打量。
坐于厉氏身侧的一位中年夫人笑问:“夫人怎么不多进些?”
姣素看她:“我爱饮茶,西瓜过后再吃。”
“夫人听得懂川话吗?”汪夫人再问。
姣素挑眉,笑了笑,摇头:“我自幼长于蠡县,如何能听得懂川蜀之言。只是刚才似乎听几位夫人说起一两句,却不知是何意思?”
汪氏一怔,竟一时无法接口。
秋月在姣素耳边道:“王妃,这是川蜀中尉夫人汪氏,中尉掌管军马与太守结交甚密。”
姣素自然认得,上一世就听闻汪何两家走的极近。
汪氏之子娶了何氏的二姑子,就是何黎之妹,二人婚后倒是恩爱,只是印象中对这个何家大姑子何黎却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
姣素放下了茶,依在软垫上朝外看去。
黄色的杜鹃花在山脚下、崖畔次第而开,偶尔闪出一些光彩照人的亮色来。
“黎儿,快上前给王妃行礼。”厉氏对红衣女郎轻声说。
何黎放下皮鞭朝着叩首。
“王妃长乐无极。”
只听那汪夫人用蜀话对身侧人说:“何黎今年有十六了吧?越长越好看了,只可惜我那儿子没忠王这个福气。”
芸蝉不悦对姣素说:“这些川蜀夫人叽叽喳喳不知说些什么,好生无礼。”
姣素朝着何黎虚抬一手,回神对芸蝉笑道:“她们这是打算给主公添置新侧妃呢。”
“啊?”芸蝉西瓜掉地,震惊不已,许久回过神:“夫,夫人您听得懂川话?”
姣素不答反笑。
自古政权更替,两股新旧势力若是想互相依靠合二为一,联姻是最好的办法。
前世顾锦同为此娶了多少夫人早是数不胜数了,或许何黎就是其中的一个,只是她忘记了而已。
再看这个何黎声音清脆响亮,容貌出众,身形婀娜多姿,即便在美女如云的川蜀地界也算的上是一等一的美人了。
姣素招手唤她过来。
“你今年几岁了?”语气很是和蔼。
“回王妃,十六了。”
“可有婚配?”
何黎被问及这个,看向厉氏低声道:“父母未曾给小女……”说至此低声,满脸羞的通红。
厉氏在一旁含笑宴宴。
汪氏笑道:“何大姑子还未曾婚配呢。”正说着,她又转头对厉氏笑问:“二姑子也到婚配的年龄了吧。”
姣素有了兴趣,问何黎:“你二妹妹是嫡出还是庶出?”
“庶出。”
厉氏手一顿,眼神锋利暗暗瞪去。
汪氏一怔,才反应过来问错了话,赶忙低头拍了拍自己的嘴,尴尬笑道:“看我这嘴,真是不会说话。妾,妾身看何姑子和王妃倒有几分相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姊妹呢。”
“是吗?”姣素拉着何黎的手,左右看了看:“倒是有几分相像。”她叹道:“不如咱们认了做姊妹?以后我好好为你找一户好人家以我义妹的名义嫁了?”
厉氏又是一记冷眼瞪向汪氏,却道:“王妃身份尊贵,阿黎不过是一小小丫头怎敢与王妃姊妹相称。”
姣素笑了笑:“夫人这话严重了。不过何黎姑子以后许会为何家得一个东床快婿也不定。”
厉氏笑意僵在嘴角。
姣素低头饮了一口茶,感慨道:“我今无子,王爷剩下又只有一名庶长子。各位不知我日日夜夜为王爷烦忧啊。”
其他夫人早已蛰伏许久,闻言纷纷将女儿推出,一一到她身前作陪。
姣素看着这些川蜀的贵族女子,含苞待放,争奇夺艳,笑的也灿烂,一一嘱咐芸蝉给赏。
这一个个都介绍过去,厉氏上前拦道:“王妃,此时正是赏杜鹃花的时刻。妾身让黎儿陪伴你身侧。”
众人被阻,有怨气也不敢发出,只得退后。
“要爬山是吗?”姣素往上山顶看去。
底下只有零星花朵,但山上却是姹紫嫣红,远远望去已是不俗。
川蜀杜鹃不似其他地方,杜鹃种类繁多,红,粉,绿,黄,各式各样,就连花朵开的也不同,且因山川秀丽,峡谷幽深这些环境,导致“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多变的气候环境,而在这不同环境中生长着的杜鹃花更是千奇百态,姹紫嫣红,令人惊叹。
“是啊。”厉氏说着,何黎已经站在了她身侧。
其他仕女见到她,纷纷退到身后不敢再上前,偶有几个夫人脸上已有不满之意,却都隐忍不敢发出。
此刻形势早不如之前刚来时,川蜀地方夫人团结一致。这也是姣素正想看到的场面。
姣素敛目,漫不经心的拨了拨白玉簪,在人前越发显得安静无争。
一行人坐上川蜀独有的蔑竹轿撵往山上攀登。
山花沿着山路蜿蜒而上。
后来,便是成团成簇,再后来,漫山遍野的杜鹃妆点了整个沿途。
美景应接不暇,山鸟鸣翠也不怕人。
姣素沿途每过一景便叫人折了一只翘楚的养在水瓶里,再往后看去,那些夫人所带的家奴手中早已是山花浪漫了。
“芸蝉,你过来。”姣素折下一朵花,招手叫她,把一朵黄色的杜鹃插在她鬓角。
她今日正穿着嫩黄色裙裾,很是般配。
芸蝉赶忙取出随身携带的小铜镜,对镜左右照看,很是欢喜。
“好看?”姣素问。
“好看!”
何黎在一旁羡慕的看着,姣素也折了一朵粉色的插在她黑发之中,红粉配佳人,妙的很。
“谢王妃!”
厉氏笑道:“黎儿,不可吵扰到王妃。”何黎照着镜子,嘟嘴:“女儿没有。”
姣素拦住:“姑子长得貌美,美人配红花何错之有?”
厉氏看着何黎头上的杜鹃花,笑的越发灿烂,眼底飞快的闪过亮光。
轿撵越往上,杜鹃花开的越密集,一些较矮的山头杜鹃已成林成片,几乎无隙可通。
第47章 四十七()
行至此,轿撵放下,何黎撇开芸蝉上前搀扶姣素:“王妃,母亲在此地设了亭子,容我们休息片刻再往上走。”
姣素看去,只瞧那紫色的杜鹃花开在一簇簇树丛顶端,照应着远处的山和深山上的积雪。
“好。”她点了点头。
茶亭之中,已有婢女备好了茶水。
山上冷,芸蝉取了斗篷为她披上。
不过一会儿,众夫人都已到了,随侍入座,依然是何黎一人坐在她身侧相陪。
最后不知是哪个夫人提议的,单赏花无趣,不如让姑子表扬才艺,美人照花才格外别致。
厉氏并不掺和,脸上沉沉的,唯有汪氏没跟附和。
先上场的是县丞之女,身若杨柳,绿衣飘飘。
丝竹管乐声起,早春踏歌行自她脚下就这样缓缓的荡漾开了。
厉氏低声对何黎说:“你射箭极准,等会儿记得表扬给王妃看。”
何黎骄傲应下。
从这一场场的歌舞表演中,看得出这些夫人都是费了时间□□的。姣素足足看了有半个时辰,已是眼花缭乱,芸蝉不时替她按压肩膀和眉穴。
直到何黎压轴上场,头绑红丝带,手拉大弓。
朝着远处的红心,拉满。
箭中。
何黎骄傲的昂头。
姣素鼓掌:“姑子巾帼不让须眉。”
厉氏很是骄傲,却承让:“王妃过奖了,在王妃的马术前小女不足挂齿。”
姣素本是再赞美,精神却不大嘉,胸口忽然觉得闷闷的。
又撑着看了几场,面色越发白了起来。
芸蝉最先看出来问:“夫人可是身子不适?”
厉氏等人也注意过来,围了上去。
“想来是被风吹了。”姣素撑着站起:“今日看来没办法再赏花了,只是此刻若是走了,只怕扰了各位的雅兴。”
厉氏关心道:“王妃不适,妾身请急医来。”
“不了,我回去休息就好。”姣素锤了锤胸口。
芸蝉赶忙上前扶住她。
众人要送出来,她拦到:“你们继续赏玩,莫要为我扰了大家的雅兴。”
虽然这么说,众人还是坚持要送。
姣素由暗处走到明处,经阳光一照,脸色苍白的连妆容也盖不住了。
关心的话不绝于耳,偶有低低的川话:“王妃的身体果真如传言一致……”
“是啊。难怪厉夫人今日卯足了劲儿要让何姑子表现。”
姣素低头笑了笑,叫轿夫起轿。
芸蝉眼里只有她一个,根本无暇顾及他人,况且她也听不懂川话。
竹撵往山下走,沿途已没有欣赏风景之心。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只摸到汗津津的,并没有发烫,心下才稍安。
“夫人!”芸蝉尖叫声乍然想起。
姣素猛地惊醒,握紧把手,整个人才没从竹撵之上滚落而下。
周章在山脚下等待,张苍眼尖最先看到姣素面容惨白,二人连忙迎上去,看也不看后面跟上的众夫人,合力将她安置进马车之中。
从蜀王宫来南矶山花了半个时辰时间,可回程连一半都没有。
一路上风驰电闪,马车驶的飞快,直冲王宫。
城门楼上见到周章驾车连忙打开沉重的宫门。
姣素歇息了一会儿,下马车时脸色已没之前那般难看,但还是被人搀扶着躺到床上。
张苍赶忙去军营禀报顾锦同,周章去叫莫千琼。
芸蝉拧了热帕覆在她额头上,又跪在床榻下握住她的手,吓——满手的冰冷。
姣素深喘一口气,反握住她的手,安抚一笑,慢慢道:“我没事。”
“没事!您哪里看上去像没事的人?”芸蝉急道。
姣素一怔,望向她。
“夫人也别瞪我,若是奴婢将此事告知主公,您看主公该如何治您了。”她是因为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故以气急败坏,也忘了君臣之理。
姣素却是低着头,抿了抿唇,心底一股暖流流过。
她极少这般不设防的把自己的心事流露在面上。
芸蝉一时之间竟替她难过起来。
“平日里强撑着干什么,又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哪里容的你这般苛待自己?”她眼眶微红,服软了声,又拧了热帕细细去温她的手:“高兴了就笑,难过了就哭。不愿意主公纳其他姬妾您就和他闹啊,何苦这般把心思都藏起来?熬坏了身体。”
姣素替她擦干眼泪,笑了笑。
“如今好好的一个人受了水牢,伤了身子,坡了脚,现在也不知哪里出了毛病!”芸蝉哭着,摔了热帕:“这个莫先生称何神医,我看反倒是身子越看越坏了!还吃什么苦汤药,那个汤不吃也罢。”
她没有家人,父母干旱那年死了。
从十六岁嫁给顾锦同的那日起来,就担起了家庭的重任。
婆母疼爱妯娌,顾锦同不理庶务。
每人点灯熬油的等啊等的,就盼着有人来与她说说话。
后来有了蓉儿,有了琛儿他们。
总是这般的辛苦,让她习惯了有苦自己吞,就算告诉了旁人又能如何呢?
姣素躺在软枕上,轻轻的舒了一口气,望着高而华丽的屋顶,轻声问:“芸蝉,我若不喝这汤药,不养自己的孩子会怎么样?”
芸蝉咬紧牙关,浑身颤抖的看她。
姣素眼角缓缓的落泪:“我若不生养,主公不会废了我。可我守着正室之位,膝下必然得有子。”
“那我们就抚养庶子。”芸蝉咬咬牙狠心道。
姣素苦苦一笑:“别人的孩子又岂是那么好养的?”她停顿了半响:“芸蝉,我也想过逃,可是这纷杂乱世又能逃到何处呢?只怕才出这宫门身上财物就被人尽数盗走了。”
芸蝉使劲摇头。
“你还是个孩子,不知道这乱世的可怕。一个没有背景没有家室的女人如何可以存活呢?我除了勾心斗角,早就已经什么都不会了,逃到了外面终究也不过是一死而已。”她眼底清明一片。
“那,那怎么办啊!”
门外有人进来,打断他们对话:“夫人,急医来了。”
芸蝉禁言,赶忙起身替她拉好被褥,设好屏障。
她问:“怎么不是莫医生?”
宫娥回道:“莫先生采药还未归来,所以先叫了急医前来。”
芸蝉点了点头。
周章候在殿门外,两位老朽急医跑的是大汗淋漓,直站着喘气。
待姣素伸出手,他们的双手才颤巍巍的搭在她脉搏上。
二人反反复复诊了许久的脉象,又问了一些面色和素日饮食问题,最后吊了好一会儿的书呆才慢悠悠的道:“王妃此乃脾胃虚弱所致症状,应当服以六君子汤以健脾益气,助运化湿。”
“真的是脾胃虚弱之症吗?”姣素起身披好斗篷问。
急医听到屏风后的女音连忙作揖跪下。
姣素沉吟一会儿道:“之前身体虽不健,但从未有过时常憋闷呕吐之症,会,会不会是……”她稍停:“会不会是有孕了?”
这次的症状和怀蓉儿的时候很像,也是神思倦怠,终日不贪饮食。
为首的急医问:“夫人近期可有月事来?”
姣素心下一沉,芸蝉已替她答道:“前日有星点月红,但今日已没了。”
“如此就是了。”急医回道:“臣等未把到滑脉,而前日月事已来就足以证明王妃无孕。”
“那为何我月事只是星点半点呢?”姣素又问。
“此乃就是症结之处了。”急医捋着长须慢慢道:“王妃神思倦怠,饮食不节,禀赋不足此乃脾胃虚弱之症,此症来势汹汹王妃平日又不多加保养,故以损伤玉体,以致经期不调。”
芸蝉正为孩子的事情担忧,连忙追问:“如此可怎生好?”
“无妨,让微臣开几道方药吃一次就好了。”
周章送走急医,又派人跟去抓药。
姣素阖衣躺在床上,轻轻抚摸着小腹,心中黯然,与儿女上终究无缘。
周章避嫌不敢进殿,只在外通禀:“启禀王妃,王爷此刻不在都城,最迟也得今晚才能赶回来。”
芸蝉撇撇嘴,嘟着脸看他退下。
不过一会儿药汤熬来,姣素已下了床站在窗口看外面的夏景。
她贪爱水,所以殿中独独挖了一池湖水种睡莲。
春末夏初,正是睡莲含苞待放之时。
看着那些冒头的尖尖的花骨朵儿,姣素想再过一段时间便有蜻蜓停靠在这上头了吧。
她想着,不由想起那夜做的那场噩梦。
黑龙入怀,这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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