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棋一只手紧紧按在自己胸上,那里一阵阵的抽痛,让她面色发白。种种情绪混杂,最终沉痛的让她无法承受。
他离开了,她要到哪里去寻他?寻到了会不会已经晚了,他心已伤透,这让她忽然间很害怕,害怕无论如何二人都回不到过去。
云宇亭和裘老大来往,她一直是知道的,可她却大意地以为小家伙自己能处理好,未将这件事告诉尹长风。另外,若不是因为她,尹长风又怎么说离开就离开,离开了便不会回来,让裘老大可以肆无忌惮。若没有这些,云夫人应也不会这么突然撒手人寰。
这些……都要怨她!
一座大坟,一个孤清的身影。云宇亭蹲在碑前种花,一边种,一边哼着曲子。这场景如此熟悉,仿若就是昨日,在他家的后院中,他以手指戳土,扭过头来回答她和尹长风: “我给它唱歌,它一定会很开心,那么就会长得更好。师伯说这花的香气能够安神,镇咳,对娘的病极好。它如果真能有效,那我日日给它唱歌。”
可是那个还让他挂念,让他心存希望的人,如今已经气息全无,冰冰凉凉的躺在这泥土之中。他为何还能唱歌,这次又为什么而唱?
紫棋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走过去揽住他的肩。
“哭吧,难过就哭出来,不要憋在心中。”
云宇亭抖动肩膀狠狠甩开她的手,换了个地方依旧以手指挖土,将蓝紫色的小花种进去。
“为何要哭,我娘终于如愿以偿和爹爹在一起了,我为何要哭?”他倔强地开口,声音却存着几分哽咽。
紫棋瞧见他的手指已然被石砬磨破,过去拉他的手:“小鬼头,你手破了,不要种啦,我来。”说着将他手中的花拿了过去。
云宇亭忽的站起来,发了疯般将她推倒在地,夺过那株花,恶狠狠碾在脚底。口中嘶吼,像受伤的小兽。
“都是你,都是你。若不是你,我师父怎么会丢下我不理。若师父不走,我娘怎么会死?我讨厌你,第一次见你就讨厌你,你走,你走,我不要看到你,永远不要!这些都是我娘生前最喜欢的花,我要亲手种在她的坟前,我要让它们长得漂漂亮亮,陪着我娘。我不要你这个讨厌的人碰它们,你碰过它们,它们都会变得讨厌。”
他侧过头来,对一旁的李义喊:“你将她带走,快些带走!我要安安静静陪着我娘,你们谁也不要来打扰。”
第七十三节 芳草归迟 4
一连三日,云宇亭都没有离开坟地半步。
紫棋每日精心准备了三餐,却不敢亲自拿去,都交由李义送过去。李义回来后,她关切地问小家伙吃没吃,前两日李义每次都是叹息着摇头,说这孩子太倔了。第三日午间回来却点了头,说看样子饿坏了,不光都吃完了,还说了句没饱。紫棋心中一块大石这才落了地。
晚间她央李义早早送吃食过去,自己也跟了去,远远站着不敢走近。
云宇亭坐在坟旁,低垂着头,李义过去他也没有多看一眼。待李义将食盒打开,饭菜的香味飘出来,他才动了动,眼神空洞,表情木然的朝四周看了一眼,周围并无旁人,紫棋也隐在树后,他神情带出些沮丧。怅惘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看饭菜,吞咽了口口水,抓起筷子开始狼吞虎咽。
方才吃到一半,人却噎住,脸孔都胀得通红,偏偏一旁的李义不知因何事出神,未曾注意到。
紫棋忙从树后转出来,疾步走过去,帮他撸后背。又从带来的粥中,舀出些稀米汤喂给他。
云宇亭脸色转回正常,呆呆的望着紫棋。紫棋心虚的一笑,拿开放在他背上的手,站起身欲走开。云宇亭也忽地站起身,紫棋当他还要扑过来将她推到,却不料这次他却伸手扯住了她的胳膊。
紫棋回头望他,他垂下头,面上仍有倔强之色,声音却带着脆弱的颤抖。
“我本就不该生出来,对不对?有人和我说若没有我,我娘早就去地下与爹爹团聚了,那么一直是我在拖累她,我若没有生出来,她不必受这十年的苦,而我……也不会如今这般难过。紫棋姐姐,我好难过啊!像是快要活不下去了。我娘临死时怎么可以一点儿都不难过,她说要我也不要难过。可是,我怎么能不难过,这世上若没了她,我还有什么?”
夕阳西坠,橙色的温暖已追寻不回,四周一片沉寂,只有他哀伤的声音留有余响。“我还有什么?”问得人心中阵阵发凉。
“有我。”紫棋转身将他揽在怀中。他便是曾经的她,那时候若不是百里寻清在身边安慰她,一遍遍告诉她她还有他,她恐怕也熬不过去。如今她又怎么能任云宇亭伤心绝望。只要他不推开她,只要他不嫌她讨厌,那么有她一口气在,她决不会不管他。
“那你要好好活着,不准生病,不准陷于危险,不准受伤,不要再像我娘一样让我日日担心。”云宇亭未挣扎,像一只乖巧的小猫一样伏在她的怀中,任她抱着,半晌他声音低低的开口,是央告。
紫棋眼眶红了,云宇亭垂下目,泪水一颗一颗落下来,然后嚎啕大哭。
他声音哭哑了,却仍固执的说了很多话。
他说,你为什么不早回来两日,早回来两日,师父便不会走掉。
他说,其实我从未讨厌过你,更未在心中恨你半分。是我自作聪明被人骗,我怎么会怨旁人。
他说,我只是想着师父不会真的不管我,他一定在哪里看着,只因为你在这里他才不肯出来。所以我故意轰你走,想着只要你不在,只要我不吃饭,他一定会不忍心,会出来看我。
他说,我想着等到我见了他,我会再说服他去找你。谁知道他真狠心,他居然真的不再管我,真的走了。
他说,他真傻,对不对?你明明那么喜欢他,我们每个人都看得出来。为何他还总是怀疑?还要和你闹别扭?”
紫棋只是揽紧他,她不怪尹长风,她曾经也不知道自己的心,等完全明白,却迟了。
可是,只是迟了两日,还不算太迟,对不对?
她摸了摸云宇亭的头,声音温柔却也笃定:
“他走了,我们可以去找他,你和我一起去,一定能找到。然后,我们三个谁都不许再闹别扭。”
~~~
云宇亭随紫棋回了镖局。
蔚子善问他尹长风临走时和他说了什么,云宇亭据实说了。
那日尹长风从酒楼出来,去了趟云府。他言及自己要四处走走,因为漂泊不定,恐不适合做云宇亭的师父,他也是因此一直未正式收徒。他将他师兄所居翦芳谷的位置画了张图留给云宇亭,道若云宇亭有意,可以去随他师兄学医。云宇亭性喜花草,对曲飘飘教的施毒解毒也颇感兴趣,转投他师兄倒是更为妥当。
当日他心情不佳,匆匆去,匆匆离开,没有给云氏母子挽留的机会。
蔚子善要来画有翦芳谷的图细细看了遍,里面标注清晰,虽路途颇远,但是有了这张图指路,应该不难寻到。
他沉思了会儿,望向紫棋道:“紫棋,你送小云去翦芳谷,没准在那里还会碰到尹长风。即便他不在那里,他们师门中应也有一些相互联络的方法。”
李义在一旁插嘴:“蔚大哥,怎么又让紫棋离开?”
蔚老爹白了他一眼:“最近镖局生意不好,能打发走的人都要打发走。紫棋我倒是舍不得,可是身边跟了个小吃白食的。还是让她早早把他送到他该去的地方为好。”
云宇亭在一旁怒道:“我不是吃白食的。”
蔚老爹捋着胡子笑了:“不是吃白食的是什么?你可会赚一文钱?对啦,那么大的家产都让你败光了,叫败家子想来更贴切些!”
云宇亭冷哼一声,扭头就要走。紫棋自一旁伸手过来,牢牢抓住他的手,轻轻摇了两下。云宇亭便顿住脚步,垂下头来,默不作声立在一边。
虽做了决定,但并不是立即就走,云宇亭还要在他娘坟前守够七日。另外,尹长风留下的宅子也要处理。蔚子善道如果紫棋和云宇亭都无异议,便卖掉,得了钱财让二人今后寻尹长风时使用。
既然尹长风立誓今后决不再入桐荫城,那么这个宅子留着也没有用。紫棋心中不舍,可还是点头答应,只是要先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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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中的池塘满积着水,里面浮萍疯长。本是荷叶田田,菡萏婷立的季节,可因为离开时未来得及种下荷根,此时一株莲花也无。
有长风穿塘而过,池水起了涟漪,浮萍随之飘飘荡荡。紫棋立在塘边,忽觉有**之气涌上眼眶,泪水便垂了下来。
云宇亭也说要来看看,此时正蹲在那边将一株墨菊自花圃中挖出来,放到盆中。正是当初尹长风送给紫棋的那一株,虽然不是他看着种下的,可依旧从这上百株中准确地寻了出来。
他欲寻水瓢浇些水,扭头见紫棋落泪,便捧着花走了过来:“紫棋姐姐,你不要伤心。你看,我能在这些花中把这株找出来,就一定能帮你能找到师父。”
紫棋摸了摸他的头:“我并不是伤心。”
她只是思念他。
月下二人一起执锄挖土清晰的仿若昨日,她似乎只要侧过头就能看到他,可是头侧过来了,却没有那个朝思暮想的人。于是泪水便不听话的滚了下来。
她曾暗自嘱咐自己不要流泪,要更有勇气些,多些执着一定能寻回他。可想到却做不到,思念的毒蛊,早已爬入骨髓深处,清除不去,便只能,任它随时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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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丧的七日已过,蔚子善将变卖宅院的钱连同当日百里寻清留下的那锭金子都交到紫棋手中,要二人次日就离开。
紫棋望望手中沉甸甸的银钱,又望望院子中犹在挖苦云宇亭吃白食的蔚老爹,心中疑惑不解。
云宇亭知道要离开人变得活泼了不少,他一直没给过蔚老爹好脸,晚间吃饭的时候却主动沏了杯茶给蔚老爹端了过去。
蔚老爹觉得奇怪,嘟囔了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接过杯子放到一边,抓起一旁的筷子,夹了菜放到云宇亭的碗中,面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客气地道:“未吃饭,喝什么茶啊。来,来,吃饭!你也吃啊,明日就走了,最后一顿白食了,多吃点!”
云宇亭客气地道了声谢,便端起碗来,将饭菜都扒拉入口中。
旁人也开始夹菜,吃饭。
蔚老爹许是因为云宇亭这就走了,并未像往日那般再说其他刻薄话,只慢条斯理的吃自己眼前的饭。
吃过晚饭,为了养精蓄锐,次日好上路,紫棋早早回屋睡下。
睡至半夜,她做了个梦,梦见尹长风回来了。她大喜过望,拉住他的衣袖向他动情表白,他却冷眼旁观,一脸的不为所动。她心如油煎,越急越想不出该如何取信于他。尹长风渐渐不耐烦,脸上浮现出一片讥诮之色,挥开她的手转身欲走。她哪里肯放他走,却偏偏身子钉在原地,一动不能动,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心中的那份焦急越来越盛,她似周身都着了火,难过的几欲死去。
就在此时,院中不知谁大声喊了句:“走水了,快救火!”
紫棋猛地睁开眼睛。
火!
四周都是火,烈焰正暴虐地吞噬着一切,层层热浪向她席卷而来。
第七十四节 深情难遣 1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就如同十二年前一般。
那时候她仗着燕子般灵巧的身手自滚滚浓烟中逃了出来,四下里簇簇攒动的火舌只燎焦了她的发梢。可是,爹、娘以及旧日的温馨却被大火毫不留情地吞没。
几乎只是一瞬间,房倒屋塌,赫赫有名的江南唐家变成一片废墟。
她不敢相信!她怎么能相信?
明明大家本事都比她强,怎么会单单只她一人逃出?
但……大火熄灭,从断壁残垣中扒出的尸体由不得她不信。每一具尸体都是焦黑无比,早已面目全非,外人想来连男女都无法分清。可是,她却能。
她能认出哪个是她又敬又怕的爹爹,哪个是她手巧心慈的娘,哪个是总爱捉弄她的哥哥,哪个是陪她捕蝴蝶的丫头小翠。二十几具,每一具她都知道是谁,都能在焦臭中想到曾经鲜活时的生动面容。
她曾想,若是重回大火中,由着她再选一次,那她一定不会再逃。火烧炙肌肤的感觉应该很痛,不会比以刀割肉好受,但是却好过望着亲人惨死于面前,好过要孤零零一个人去面对未来。因为这样的痛深在骨髓里,由内向外侵蚀着她的血肉,让她脆弱,让她恐惧,让她整个人空掉。
这次又是大火,她却丝毫没有犹豫,迅捷的起身,提了鞋,匆匆往外奔,路过桌案的时候,还不忘将上面的包袱抓起来搂在怀中。
这不是十二年前,她也不会是一个人。她要更有勇气的活着,更好的活着。
火焰劈啪作响,外面人声嘈杂。有人问:“还有人没出来吗?”是蔚子善的声音。
有人答:“没看到紫棋姑娘。”
蔚子善高声唤:“紫棋,紫棋!”声音越开越近,应是正寻过来。
“老寨主也没出来,还有……云公子……”又有人焦急地道。
~~~~
“这是哪里?”不知过了多久,紫棋幽幽转醒,双唇开开合合几次,才发出微弱的声音。
“紫棋姐姐!”云宇亭大喜过望的声音。
紫棋费力地转头寻他,他忙自己凑了过来,就趴在紫棋一侧,探过头来,让她看到自己。
他面上遍布着泪痕,脏兮兮的小脸上黑一道白一道。
“为什么哭?李义呢?”
云宇亭泪水滚得更凶,有几滴落在紫棋的唇上,流进口中,咸咸的。他忙用衣袖抹了一把脸,垂下头去,轻声道:“走……走了!”
“他走去哪里?”李义不可能丢下他们不管,除非有什么逼不得已的理由,紫棋紧紧盯着云宇亭。
云宇亭将头侧到一边,避开她的目光,却不敢不回答。
“你中了毒,昏了过去。我们把你抬到这个山洞中。可是刚进洞不久,岭南杀人客便寻到附近。有个被称做曲寨主的人说既然丢了蔚大叔,就一定要寻到你,有了你就不怕蔚大叔不露面。他们越搜越近,马上就要搜到这个山洞,我心中焦急便出了个冒险的主意。”
“什么主意?”
“当时你一点脉息都没有,和死人无异,我说将你放到洞外,那些人看到你的‘尸体’自然不会再搜了。”
“这个主意不错。”
“可是李义不肯,他说若是那些人连‘尸体’都不放过怎么办?若补上两刀或者带回去寻方法解毒怎么办?他说得有道理,这也是我的顾虑。于是,我想如果对方看到了你的尸体,又看到除你之外另一个人向别的方向逃开,那么他们就再顾不上你了。虽然依旧是冒险,但成功的可能会大很多。”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紫棋猛地坐起身,她捉住云宇亭的胳膊急声问:“李义到底在哪里?”
云宇亭身子一僵,整个人扭转过去,以背对着她。
“我故意装作生气,我说你中的是无法解的毒,现在已经死了。不论他相不相信,你都已经死了。他若想一直陪着你,便也去死,而我不想死,不要连累了我。他一遍遍问我,你究竟还有没有救,我都告诉他没有。我甚至说他是废物,他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镖局的兄弟都浴血奋战,誓死不离开,他是胆小鬼……”
“你知道我昏迷前指着胸口是什么意思对不对?”紫棋打断他的话。
云宇亭点了下头:“起初没明白,但是那些人追来后,我想到了,也在你胸前香囊中找到师伯留下的药丸。”
“你告诉我李义现在没事。”紫棋的声音沉郁得吓人。
“他……他死了!”
一个巴掌扇下去,云宇亭白皙细嫩的肌肤上立即浮现出五个鲜红的指印。紫棋望着自己颤抖的手,心中痛怒交加,加上余毒未清,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云宇亭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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