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棋浑然未觉,尹长风也不去理他们,只是将紫棋拉开一些,认真地盯着她瞧。下巴又尖了一点,脸色因涂了胭脂,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只是妆已哭花,有几分狼狈。他抬手将那些因被泪水打湿而黏在脸上的碎发一一拨开。
“不要哭了,我会心疼。”
于是紫棋的眼泪涌得更凶,她哭不是因为伤心难过,不是因为委屈不满。她是高兴,心被幸福涨得满满的,泪水才会止不住地往外冒。
她揪住尹长风的衣襟,哽咽着问:“你也被他们抓了?那……没有受伤吧?”她其实已经知道曲逸方说的都是假话,还是忍不住担心尹长风是否也遭了算计。 见尹长风摇头,心下略宽,但看到这身不同寻常的装束,就又问:“那……你怎么这么落魄?你自己的袍子呢?”
这种时候还关心这个……
尹长风无奈苦笑,一边用手指揩去她脸上的泪水,一边解释:“为了救你,蔚子善提的建议。他要我扮成双龙寨的人,先混进来,一会儿他前面谈判,我后面偷偷救人,确保你的安全。也幸亏用了这个法子,要不还不能及时进来救下你。双龙寨戒备森严,想要硬闯并不容易,蔚子善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我才趁乱进到大厅。”
“那……现在怎么办?”紫棋这才注意到身边虎视眈眈盯着他们的众人。
“不用怕,有我们在。”
只这一句话,紫棋的心就安定了下来,不过尹长风很少说“我们”,“我们”是指他和蔚子善?
“不是曲寨主大婚的好日子吗?为何不见喜气洋洋,而是如此剑拔弩张?”蔚子善一袭青衫稳稳地迈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双龙寨的人,那些人没有接到动手的命令,只能找了许多由头拖延时间,不让蔚子善进来,可是终究没有拖住。
围着尹长风的人自动分出一部分将蔚子善也围住。蔚子善面色依旧淡然,看都不看那些人,朝紫棋和尹长风走了过去,包围圈散开让他进去,然后又重新围好。
紫棋看到蔚子善就想到张久蓝,悲伤愤怒交加,指着曲逸方道:“大哥,他们杀了张久蓝。他们两个还联合起来……”
“紫棋!”蔚子善截住了她的话,转头看着江泽阳温和地开口:“今日的喜酒我想我是喝不成了,我这个人喜欢快人快语,咱们直奔主题。我呢,本事低微,自觉管理不了一个山寨,所以打算把蔚家寨交给我的二当家,凌云凌老寨主。据闻腾云寨无名寨主和凌老寨主有些渊源的,不知能不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将困住我们的这些人撤了去。”江泽阳不防他会这么说,反倒愣住。他想到蔚子善敢只身上山,定会拿凌云作要挟和他谈判,但是没想到他会那么容易放弃山寨。
蔚子善留他在那边沉默思量,侧过头来看向曲逸方:“没想到曲寨主迎娶的人是在下的义妹,承蒙曲寨主厚爱,我带她谢过,可是不知曲寨主可曾征求过她本人的意见?据我所知紫棋早有心上人,而她的心上人正是这位尹兄弟。尹兄弟几个月前就提过亲,我也已经答应,说起来曲寨主确实是夺人所爱,所以才会有今日大闹喜堂之事。”他望了望地上张久蓝的尸体,眼皮跳了几跳,神色中闪过一丝伤痛,但很快恢复了平静,继续道:“今日我的手下张久蓝在双龙寨殒命,曲寨主原本应该给我个交代,可如今我也不欲与你计较,还希望曲寨主也不与他们计较,两厢相抵,恩怨一笔勾销。”
紫棋没料到蔚子善会让出山寨,如若只是为了自己,那么这牺牲未免太大,于是忍不住开口:“大哥……”
蔚子善冲她微微一笑,轻摇了下头,示意她不要管。尹长风也在一旁轻捏她的手。
蔚子善似解释给紫棋听:“打打杀杀,争来斗去,我早已厌了,当初跟我上山寨的兄弟也是厌倦了沙场厮杀,只想过上几天安生日子,我不能拖他们下水。所以山寨我可以不要,被人嘲笑做缩头乌龟我也可以不在乎,我只求身边的人都平平安安。今日话放在这里,此乃底线,若是还有人步步紧逼,再伤我兄弟性命,我定会舍了我这条命不要,也要伤人者血债血偿!”
话音刚落,他所站之处的石板嘎一声裂开,自然是他暗运内功,敲山震虎。
尹长风低头问紫棋:“我也凑个热闹可好?”紫棋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依旧点了点头。只见尹长风微一扬手,五、六丈外正燃着的四支红烛一齐灭掉,细看下烛心都被齐根削断,但是蜡烛却未倒。
大厅里一片哗然,尤其在一旁旁观的双龙寨的人纷纷交头接耳,那个无名寨主的功夫高低他们不清楚,但是都知道自家寨主曲逸方是肯定没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包围紫棋三人的腾云寨的人也都下意识后退一步,圈子变得大了许多。
好一招“不战而屈敌之兵”!
江泽阳一挥手,他们如蒙大赦般撤了下去,这场仗不一定会输,可是若真打起来自己一方也一定会损失惨重。江泽阳是聪明人他岂会看不出来这点,而且他也知道双龙寨的人一定会袖手旁观保存实力。若自己受了伤,曲逸方有了胜算,没准还会向他出手,逼他拿出解药。初时为了帮他爹夺蔚家寨,他不得不冒险。此时蔚家寨已然到手,他没必要一定和蔚子善翻脸。
待人撤下去,他击掌而笑,缓步走到蔚子善面前:“蔚寨主,尹大侠都是好功夫啊!蔚寨主所说我与凌云有渊源一事也确是真事,想我做了腾云寨寨主,虽是众望所归,但是我本人对凌老寨主却心存愧疚。现在蔚寨主能把蔚家寨交给他管理,我心下也甚为感激。若蔚寨主所承诺真能够做到,那我也承诺蔚寨主,蔚寨主镖局所押之镖,我们腾云寨永不为难。”
蔚子善字字铿锵:“蔚某言出必诺,绝不食言!”
“好!”江泽阳对蔚子善抱抱拳,又对一旁的曲逸方抱拳的道:“看来今日喜酒我也喝不成了,我等先行告辞。曲寨主所需之物,改日还请来腾云寨亲取。”说完,领着腾云寨的众人离去。
他目的达到,自然要做个高姿态,另外他心中挂念曲飘飘的伤势,也急着赶去照顾。
蔚子善也对一直站在一旁背脊挺直,不发一语的曲逸方抱拳:“曲寨主,如若没有别的指教,我们也就此别过。”
曲逸方微点头,望着江泽阳离去的背影,忽地苦涩一笑,低声道:“蔚姑娘,我的苦衷你应该知道,屡次为难都是迫不得已,还望你不要记恨。”
紫棋闻言诧异地看向他,他也正抬眼看紫棋。待二人目光相撞,他又匆匆移开视线,面上有几分不自然。看在蔚子善和尹长风眼中,倒似他真对紫棋动了情。
第六十二节 春鸟笙歌1
尹长风冷冷瞪了曲逸方一眼,加力捏了下紫棋的手,拥着她先行往外走,一路确是无人再加以阻拦。出了厅门,尹长风在紫棋耳边低语:“想不到你……竟是人见人爱!”然后长叹一声,似是万分无奈加上一点点的心烦意乱。
二人好不容易重逢,之前的事情还没有机会说清,此时又冒出个曲逸方无端献殷勤,紫棋怕尹长风会再不高兴,慌忙解释道:“我不知道曲逸方那是什么意思。他所说的苦衷,好像是中了江泽阳所下的毒,要受人支配。可是我也知道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他亲手杀了张久蓝,还置自己的妹妹生死于不顾。我是很讨厌他的。”
“那今后就离他远些。”尹长风对别人的事情不感兴趣,只觉紫棋很肯定地说讨厌曲逸方,听在他耳中甚是受用。
紫棋因拔了凤钗用于胁迫曲飘飘,刚刚又与人拼斗,此时发髻完全松开,满头的乌发都垂落下来,杂乱地披散在身后。尹长风以指代梳,细心地给她理顺,然后轻轻松松地挽了起来。挽好后才发现找不到簪子,只能以手托着。
紫棋头不敢乱动,等着他弄完,可是见他手迟迟不放下,诧异地问:“怎么了?”
尹长风道:“没有簪子,我正想找什么替代。”
紫棋慌忙手入怀中摸索,拿出一支牡丹花簪,递了过去。尹长风并不接,只目光深沉地盯着簪子看。紫棋看他神情瞬间明白了过来,指尖犹如针扎,手一抖将那枚簪子掉落在地。
尹长风垂手拾了起来,递还给她,然后伸手将自己头上的发簪拔了出来,给她簪上。
紫棋犹握着那簪子发呆,尹长风轻轻道:“把它收起来吧,只当做纪念,不要再用了,今后用我给你的,可好?”语调隐忍,后来那一问倒似有丝哀求的意味。
紫棋重重地点了下头,将簪子放了回去。伸手在红色喜袍的下摆处撕下一条绸缎,帮尹长风将头发束到一起。
尹长风又叹了口气,他多希望他说完方才的话,她会将簪子果断地丢掉。他不喜欢那枚发簪,看到了心里就会不舒服。可是……她还是收了起来,塞回怀中,贴身珍藏。
那究竟是多难割舍的一份情?
一想到这个,心情就变得沉郁。他自己都未察觉语声已变得冰凉,他问:“我给你的玉珏呢?”
紫棋细辨了下他的神色,看出他不开心,忙攥住自己的衣襟,紧张地问:“你……你要把它要回去?”继而摇头;“我不给。送给我了就是我的,我……不会再还给你的!那把匕首在大哥那里,我会找他要回来,然后再给你。你也不要再还给我了,你还给我,我也……不会要!”说到最后,不禁哽咽起来,死死揪着衣襟的手,指节都泛了白。
再丢脸也要说,总比失去他要好!
“我……是想问有没有弄丢。放心,我不会要回来的。我还向蔚子善要回了匕首,你看!”见她如此,尹长风一时心中酸酸甜甜,放柔了声音,并将那把匕首掏出来证明给她看。
“没有丢,还在我这里。”紫棋眼泪倏地收了回去,放松了手指,但手掌却仍按在胸前,不肯把玉珏拿出来,似还担心他会抢回去。
“小丫头!你快和小云一样了。”尹长风好笑地摇摇头,伸出手指,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尖。
“你还不是一样……”
“一样什么?”眼中露出丝威胁之意。
一样孩子气!吃蔚子善的醋,李义的醋,曲逸方的醋。和她抢烤地瓜,抢糖葫芦,抢所有好吃的东西。自己明明会做菜,还要骗她日日去他家当厨娘。喜欢穿漂亮衣服,喜欢耍酷,却不喜欢别人夸赞外貌。生了气,会一声不吭地跑掉,数日不返……还有很多很多,总之,孩子气!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能露,紫棋眯着眼睛嘻嘻一笑:“没什么,你哪里都好,只有我和小云缺点一箩筐,以后凡事要多向您讨教,到时候还请您多多费心。”
“怎么你二人如此客套了?”蔚子善从厅中走了出来,正听到紫棋一口一个“您”字,不禁好奇。
紫棋收了玩笑之意,低声道:“大哥,真的要让出山寨吗?那个曲逸方心机颇深,不是好人,我之前被他骗了,才会写那个字条给你的。他刚刚说的话也是故作姿态,我看他做起坏事来一点都不似被人勉强。”
蔚子善点点头,依然表情平淡:“没有这次的事情,山寨也是要让出来的。上次凌云在山寨煽动一些弟兄相互争斗,已经死了四个人。”
“是我生病那次吗?”
“嗯,你我都明白他们究竟想要什么,而我们只不过想平平静静过日子。刚才我当着他们所说的话,确实是我心中的真实心意。你刚才也说,他们心机都深,与你我不同,那么天大地大,何必要和他们共趟一池浑水。只不过……”蔚子善说到后面却犹豫了,顿住不说。
“只不过什么?”紫棋猜不到,便问。
尹长风一扯她的手臂,不让她追问,不在意地道:“人生苦短,还没发生的糟糕事少想为妙,其实将来也不一定是避无可避的,何必扰了现在的好心情。”这话,他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蔚子善微笑着点头:“说得好,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尹兄弟,你我还没一起喝过酒,改日咱们痛饮一场。”
“尹某定当奉陪到底!”
紫棋看看左面的,再看看右面的,抿嘴而笑,早猜到他们能谈得来。一个豪爽宽厚,一个清高孤傲,但俱是洒脱淡泊之人。二人也都善饮,如若拼酒,估计没有二三十坛好酒是不能尽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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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去山门处牵了马,打算这就回转桐荫城。下山的路上一直有人偷偷跟随,他们心里都很清楚,曲逸方说婚典取消自己要善后不能送客,没有明送,那么定然会有人暗送,要确保他们乖乖下山,不在山中做任何手脚。
紫棋和尹长风共乘一骑,紫棋坐在前面,尹长风一手执缰,一手环着她的腰。虽是这样,但瑟瑟寒冬在风中策马疾驰,冷风割面,仍很不舒服。紫棋身上的衣物较为单薄,一会儿就顶不住了。尹长风提议让她反转过身子搂着他的腰,将脸贴到他胸前。紫棋因蔚子善在旁边,说什么都不肯。于是二人换了下位置,紫棋坐到尹长风身后,让尹长风替她挡着冷风。
蔚子善看他二人在那边折腾,微笑摇头,一提缰绳,策马跃到前头,自顾先行。好给二人留出空间,让他们不必顾忌他,怎么舒服怎么来。
紫棋看蔚子善走开,双臂紧紧环住尹长风的腰,侧头靠在他的后背上,口中嘟囔着;“真冷!”心中却异常的温暖。
你愿意陪着我这个又傻又笨,没有一丁点儿优点的人一起走下去,真是个大傻瓜!可是……有这样的傻瓜……真好!
像是知道了她的心事,尹长风忽然扭回头来,紫棋抬头望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眼神迷茫,唇微启。尹长风抓住机会在她唇上飞快一吻,又扭回头去专心策马。他的一只手一直握着她交叠在他腰间的一双手。他的手是暖暖的,她的心也是暖暖的。
他二人正在甜蜜,前面的蔚子善忽然圈马回来,怀中拥着什么。紫棋探出头去看,蔚子善已经奔到近前,紫棋看清那怀中之物是个女子,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唇也苍白得一点血色也无,看着已经昏死过去,竟然是……
第六十三节 春鸟笙歌2
“曲飘飘!”蔚子善怀中的女子正是被紫棋用金钗刺伤的曲飘飘,此时她颈上缠了白布,看着伤口已经简单处理过。紫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有些惊讶。
“嗯,她刚刚藏身在前方一处石壁后,见到我只说了一句话就昏了过去。”
“大哥,她……你打算怎么办?”紫棋看蔚子善神色不同寻常,脸上有一抹浓到化不开的哀伤,猜不出他究竟怎么了,下一步又作何打算,是要将曲飘飘送还双龙寨,还是将她交给腾云寨的人。
“带她随我们一起走,她嫁人是被强逼的,现在恐不愿见到腾云寨的人。至于双龙寨……她不留在双龙寨,带伤独自下山,想来也一定是有原因的。”
尹长风看他态度坚决,略一思忖,道:“恐怕要顺利带她离开这里,也不是件易事。”
紫棋觉得蔚子善做事一向都有他的道理,又念及曲飘飘刚刚救过自己一命,此时倒是真的有心相帮,拽了拽尹长风的衣袖,要他帮着想想办法。
尹长风去石壁后换回自己的衣袍,将那身灰色衣裤递与紫棋,要她换上,然后把换下来的大红喜袍罩在曲飘飘的身上。
因时间紧张,二人衣袍都穿得匆匆忙忙,尹长风的衣领没有折好,紫棋的腰带系得太紧,将婀娜身材显现了出来。偏偏因没有镜子,旁人看到自己却不知晓。于是紫棋抿着唇抬臂给尹长风整理衣领,尹长风伸了手来解她的腰带,他二人浑然不觉这姿势暧昧至极,一旁的蔚子善却难得红了脸,有几分尴尬,扭过身替倚在石壁上的曲飘飘将喜服裹好。
二人刚整理好,就有几个黑衣人朝着这边赶了过来,远远的模样辨不清楚,但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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