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节 东风夜来 1
紫棋是个守诺的人,她既答应了要照顾曲逸方两日,便尽心尽力,丝毫不马虎。每日帮他打水,买吃食,换药,她本是个温柔细致的人,每次换药的时候都会轻手轻脚,买的吃食也都是清淡可口不会对伤口不利的。
她还经常出去探看那些黑衣人是否离开,那些人说来也神秘,自那日出现重创曲逸方之后,就再也没在镇上露过面。
紫棋很少说话,不是只对着曲逸方如此,而是自从尹长风离开,她便变得沉默了许多。她原是能说会道的,也爱开玩笑。但是想到自己对感情一事处理得异常糟糕,笨拙到在心中也理不清头绪,总说不对话,因而伤害了尹长风,就觉得什么都不想再说了。
两日之后,曲逸方说自己已然大好,可以上路了。二人便出了客栈,往桐荫城奔。急行了一日,临近桐荫城,曲逸方勒住马与紫棋道别。因为紫棋说她要先回去蔚家寨报信,而曲逸方顾及到凌云还在蔚家寨,他不能在他面前出现。所以他要先寻个地方躲起来,等紫棋找到蔚子善商量好对策再来寻他。他们约好了一个地方,就分了手。
望着那个绛紫色的身影打马而去,紫棋有片刻的失神。她眼睛里看到的仿佛不是曲逸方,而是尹长风在策马奔远,百里寻清在策马奔远,一个又一个,一次又一次。心中有孤单感腾起,越来越浓。
待她回过神来,周遭的情况发生了变化,一群黑衣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将她团团围住,看装束打扮应该和三日前袭击曲逸方的是一拨人。
天已近黄昏,城外的荒道上,一个路人也没有。紫棋不动声色的暗自盘算,她近身搏斗很是一般,只有轻功好。此时对方人多,绝不能恋战,若想逃生只能弃了马,从众人头上跃过去。
她刚做好打算,就见一个黑衣人从腰间拽出了自己的兵器,竟是链子飞锤。看那锤个头很大,应是很重,她心中一寒,知自己身法不可能比这锤快。若是硬来被锤砸到,非死即伤。
打,打不赢,逃,恐也逃不掉。
反正不能坐以待毙!
紫棋有几分沉不住气,打算至少拼拼试试。正欲出手,就在此时,旁边传来了疾驰的马蹄声。紫棋侧头去望,竟然是走了的曲逸方又赶了回来。他催马跑进,拧眉对紫棋大声喊:“走,快!”
紫棋收回眼神,打量四周,黑衣人此时都在看曲逸方,这确是逃跑的最佳机会。她纵身而起,朝离那个使链子飞锤的黑衣人最远的方向奔了过去。
这边曲逸方已然出手,和那几个黑衣人斗在一处。可是他原本就不是那些人的对手,何况身上有伤未愈,很快便落了下风。
紫棋拼命地往前奔,不敢回头,心里有几分内疚。这两日相处,她对曲逸方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他和她说话时多数都目不斜视,怎么看都是个端方君子,和他妹妹曲飘飘完全不是一类人。而且这短短几日,他两次舍己救她,不能不让人感激。可是她不能放任自己的同情心泛滥,尹长风被曲飘飘困住,还等着她去解救,她要自私一点,多为自己亲近的人考虑一些。而且她也知道如果转回去,不仅帮不到忙,还会成为拖累。那么还不如自己逃开,回头再想别的办法救人。
前方有片松林,在冬天也棵棵针叶翠碧,高大挺拔。紫棋眼中生出光彩,她想若进到那里面,那帮人就不好捉到她了。可人刚靠近,就听到一阵悠扬的箫声从松林中传出。那箫声哀婉而缠绵,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这种时候偏偏有人在吹奏曲子,若是放到刚才她想到尹长风和百里寻清的时候听到,一定会心生感怀,闻之落泪。可此时情形如此紧张危机,紫棋听到只觉和自己的心情很不搭调,还有丝丝诡异,她反而不敢进去啦。
正在犹豫,一个人自林中转了出来,笑眯眯地望着她,手中执箫,是个斯文俊秀的翩翩公子,看着有几分熟悉。脑海中一道闪电划过,紫棋伸手指着他的鼻子,颤抖着声音道:“是你?”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她记得他那张脸。那个夜晚他曾解了她的衣衫,与她肌肤相贴。她本来想这辈子也许再也不会遇到这个人啦,但是今日却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遇到。
那人仍是笑咪咪地,和那晚初见时的面无表情反差极大,他缓缓开口:“是我也不是我。”
然后手中的那管箫往前一点,就击中紫棋的哑门穴。他动作太快,快到紫棋根本没来得及做任何反抗,便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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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睡了很久很久,紫棋醒了过来,后颈处仍有痛楚的感觉,但是神志却是立刻恢复了清明。她知道自己应是被抓住了,可是现在究竟关到了哪里?她四下打量,又是间石室,很窄小,地上铺了草,除了她一个人外,再无他物。
有声音轻轻唤:“蔚姑娘,你醒了吗?”竟然是曲逸方。
此时听到他的声音,紫棋有一丝欣喜,他没有因为自己被那些人杀掉。她忙回答:“是,你在哪里?这是哪里?”
“你往下看,有一个小孔,对,看这里。”
紫棋伏下身,在墙上寻到一个小洞,望过去正好可以看到曲逸方的一只眼睛。
曲逸方道:“我隔壁那间关着尹长风,你那天那个长相凶恶的朋友应也关在这排石室内。”
紫棋听到尹长风这三个字,心慌犹如小鹿乱撞,又激动又紧张,眼泪也刷的一下涌了出来。她想他了,虽然她还没准备好向他老老实实坦白自己过去,她依然怕面对他执着专注的眼神,可是这些与她对他的思念比都不算什么,那思念像一张网早已将她缚住,而且越收越紧,勒进皮肉,勒入骨髓,勒得她生生得疼。她想立刻见到他,一刻也不要等待。
她颤着声音唤:“长风,长风,你听得到我吗?”只是喊出他的名字,她的心就狠狠地揪痛,眼泪更加汹涌。
半天没有人回应,她呼吸又停止了,她不敢大力喘气,生怕吸气吐气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回答。
“他好久没动过,也没出过声音,好像一直都在昏迷。”曲逸方等了等,张口回答。
“怎么会这样?”她原以为曲飘飘对他仍存了那种心思,将他困在山寨里,好好招待,等他动心。怎么会一直让他待在这种地方。他在这里几天了?就睡在地板上,会不会着凉?这次又是因为什么昏迷?还是中了毒吗?总昏睡着,有没有人给他送水,送吃的?
她心里很急,用拳头使劲捶石壁上,一下又一下。石壁并不光滑,掌缘处很快就磨破了,她也觉不出疼痛,可是捶了半晌,那石壁依然完好无损。
曲逸方听到动静,不解的问:“你在干什么?这个是打不烂的。”
紫棋出声狂吼:“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有个嘶哑难闻的声音不耐烦地道:“吵什么吵,进来了就别想出去。”想来是看守。
紫棋听到有人肯答话,如同见到了救星,身子伏在石壁上,急急地问:“这位大哥,请问那边关的尹长风怎么样了?他是不是还昏着,昏了多久了?能不能把我和他关到一起?”
那人冷哼了一声:“这又不是客栈,还想挑房间?老实待着吧。你是说那边那个穿粉衣服的男的?就剩一口气啦,撑不了两天,你也别自找麻烦了。”
第五十八节 东风夜来 2
什么?
撑不了两日?
伏在石壁上的身子僵住,一动都不能动,紫棋的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好久,她才缓缓地摇头,脸上带着讥讽的笑。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都是骗人的!
她在心中狠狠地骂。她不相信,她一点儿都不相信。
似乎就在不久前,她还蹲在他家的墙头上,而他拄着锄头立在墙下,与她两两对望。皓月当空,他冲她盈盈而笑,美得如同月下仙子。
他的袍子总是光鲜如新,他的鞋子似乎从不惹尘埃,他的脸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赏心悦目的,一个从来都没有狼狈过的人,怎么会只剩一口气?
何况他还承诺过要和她春日赏柳,夏日赏荷,秋日赏菊,冬日赏梅。现在只一起过了秋冬,还没有同迎春夏,他怎么能撑不过两日?
紫棋又开始奋力捶石壁,大声嘶吼:“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让我见见他,让我见见他……”一遍又一遍,直到声音完全哑掉,右手已经血肉模糊,她呜呜啜泣着改为哀求:“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让我见见他,只让我见他一面……”
前几日她惹他不开心,他还回匕首与他师兄走了,她难过,很难过,但是她没有想过会再见不到他。桐荫城里还有云宇亭,还有他亲手种下的花草和挖好的池塘,他总是会回来的。连说好永远不见的百里寻清都可以再见到,她也相信一定还会见到他。
也许还会在月光下相会,他的目光依旧比月色还温柔。
如果幸运,也许他还会深情款款地问:“嫁给我好吗?”
哪怕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他身边有了别的女子,她也还是要去看他,偷偷地在暗处分辨他的神情,在心里一遍遍猜测他究竟喜欢自己多一些,还是那个女子多一些。
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再也看不到他!
十二年前的一场大火,她失去了所有亲人。六年前那个山洞之夜后,世上的一切都开始变糟。一年前雪后的离归城,她决定一切重头开始。遇到蔚子善,改名紫棋,生活开始慢慢变好,她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倒霉的迎华。所以那个秋天,阴错阳差见到尹长风,她纵容自己敞开心扉将他迎了进来。为何……为何日子刚有了滋味,命运又来横加干涉?她生了场病,睡了几天,一觉醒来,花儿又没了颜色,天又变得灰蒙蒙的,她将永远失去他……
心痛的感觉越来越剧烈,直到撕心裂肺般的疼。
她啜泣着低语:“尹长风,你说好要陪我到白头的,你说了要日日给我做菜的,你说你承诺的事情都能做到的,为什么要骗我?如果你只是生我气离开,那我不怪你。如果你要敢死,我一定恨你一辈子。你曾说你离开后,要我不要首如飞蓬,要我好好照顾自己,今日我告诉你我做不到,我决不让你安心离去,我要让你舍不得离开,要你一直陪着我,直到我先死……”声音越来越低,直至不闻。
曲逸方自孔中看过来,只见紫棋顺着墙,软软地委顿倒地,双目紧闭似已昏了过去,脸颊上还挂着一片片晶亮的泪水。他咳了一声,对外面道:“请无名寨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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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棋是被一盆冷水浇醒的,一醒过来只觉全身上下哪里都是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掉着水珠。她甩了甩头,抹了把脸,方能看清眼前立了个人。斯文俊秀,风度翩翩,面上带笑,很是和善。
“又是你?”
那人笑咪咪地点了点头。
紫棋忽然反应过来,也不细究他究竟是什么人,扑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哀声恳求:“你让我见见尹长风,见一面就好,然后我任由你处置,你要关我一辈子或者杀了我,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只求你让我见见他。”
“呃……你那么想见到他?你见了他又能怎样?你救得活他?看着他死和如今比哪个更心痛?”他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袖,望着上面的水渍,慢条斯理地开口。
紫棋一呆。
他又继续道:“你求我是对的,我倒是可以救他,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只要能救他,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尹长风不用死了,他还可以活着,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一直活着,那么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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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家寨。
蔚老爹拿着张喜帖,啧啧地叹:“看来今年真是个宜婚嫁的好年,前不久腾云寨新寨主刚娶了亲。这没过多久,双龙寨也要办喜事。嗯……我看看,曲逸方大婚,日子定在腊月二十二……就是后天?这喜帖怎送来的这么迟?我说子善啊,你看看人家都成婚了,就剩你啦,你也要抓紧啊!”
“爹,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蔚子善捏着手中的匕首,眉头紧蹙。
刚刚送喜帖的人,趁别人不注意,将一个布卷塞到他手中。他打开来看,里面包着这把匕首。这本是他送与紫棋的,一看便知道紫棋遇了难。包匕首的布是从裙裾上撕下来的一条,上面用血迹潦草写了几个字:“被逼成婚,腾云寨搞鬼,曲逸方可信。”
“爹,我这就带人去双龙寨恭贺。凌云若有动作,你不要和他硬抗,随了他去。他们折腾来折腾去,不过就是想要这个山寨。实在不行,咱们就给了他。”
蔚老爹长叹了口气:“唉,这段时间和他周旋我也是累了,咱们这种心慈手软又不善心计的人,肯定斗不过他。当初建山寨只不过想混个饿不死,如今想想其实走到哪里也饿不死,而且咱们还有镖局。”
蔚子善点点头,只是心中隐隐担忧宝藏一事恐让出山寨也解决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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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云寨。
江泽阳亲手把喜帖递与曲飘飘。曲飘飘正在对镜梳头,不甚在意的腾出一只手接过,随手又丢在桌案上。只懒洋洋地道:“直接告诉我吧!”
江泽阳自后面抱住她,吻着她的耳垂道:“我也还没看,只知道是从双龙寨送来的喜帖。”
曲飘飘故意用梳子梳耳边的发,将江泽阳隔开,听到“双龙寨”三个字,手上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等江泽阳全说完,她用混不在意的语调道:“写什么不重要,懒得看了。你把你猜到的说说就成。”
“曲逸方大婚,邀请你我去。你想不想去?”
曲飘飘咯咯娇笑:“去,我哥哥大婚,做妹妹的当然要备份厚礼。我也想看看我的这位新嫂子。”
她回过身来,揪了江泽阳的衣襟,将她拉到自己脸前,神色上带了几分挑衅:“他搅了你的喜房,你就不想搅回来?你不会想做一辈子绿壳乌龟吧?”
江泽阳仍是温和地笑:“飘飘要我如何,我便如何。”
曲飘飘放开了手,继续对着镜子梳理她那满头的青丝,只是撇了撇嘴,嘲讽地道:“恐怕你也是巴不得吧?哪天?他娶谁?别和我说没看喜帖不知道,你那边的眼线估计早将一切详详细细告诉你了吧?”
江泽阳一把抢了她的梳子,丢到桌上,将她的头发拨到一边,露出一侧光洁的脖子,然后痴迷地吻了上去,边吻边沙哑着声音低低地道:“飘飘,我好开心,我看得出我若碰别的女人,你也会多少有些醋意。这样就好,一点点就好。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爱你,但是我是真的好爱好爱你……”
曲飘飘顺从地歪倒在榻上,心里却在不屑地冷嗤:哼,你还真会自作多情!我说过我最讨厌使手段强逼我的人,所以目前看来,你正是我最讨厌的人!
第五十九节 东风夜来 3
两日后,双龙寨。
一间布置精致的闺房中,紫棋对镜而坐。身后两个小丫头忙碌地跑来跑去,一个对另一个抱怨:“这次怎么连个喜婆都不请,婚娶这等大事,就你我两个人怎么应付的过来?我平素只会那几种梳头的样式,新娘子的髻要怎么盘,还有妆要怎么画,我可都不懂。”
另一个丫头道:“铃铛,你傻啊,看不出来这次不同寻常吗?寨主有要成亲的喜悦吗?早一天腾云寨就大队人马上山啦。望海哥和我说,今日搞不好蔚家寨也会有大批人上山。要我小心些,如果打起来一定要寻个地方藏好,不要被误伤到。”
那个被唤做铃铛的丫头似早已知道她所说这些,并不觉得惊奇或者惶恐,只道:“昨儿个见到小姐了,但是她身边的人不让我上前和她说话,她真的嫁给腾云寨新寨主了吗?那个新寨主为何一直遮着面啊?也不知道长得好看不好看,配不配得上小姐?”
另一个揶揄:“你不是很怕小姐吗?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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