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六皇子——萧铭。
萧铭当时什么也没问,只让他将人抱进屋,让随行的大夫处理伤口。他也趁着这一段时间冷静了下来,两人站在一边,看着那浸了血的帕子换了一块又一块,那盆里的血水染红了二人的眼。
大夫将伤口处理好,起身之时却对他二人摇了摇头,一瞬间,万念俱灰。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瞧见站在一边的子悠,忙让她去联系逍遥。他见过那只金翎,极有灵性的一只鹰,他知道子悠定有法子召唤。
子悠也不含糊,拿起搁在一边的“清痕”剑,变回笛身后,对着天空吹了起来。果然不久之后,就听一声“清啸”传来。
待雨停后,萧铭陪他一路到了宁州城郊的那处院宅才离开。他有些疑惑,萧铭却告诉他:“我并不是想将机会留给你,只是有些事我必须去办,你在这,我很放心。”
六皇子就是六皇子,还不及弱冠的年纪,这气魄已经不能让人小觑。
御乘风听完,良久未语。
朔月又道:“当初司空宣为她受了一剑,如今六皇子又为她做到如此。只有我……呵,只有我,伤她一次又一次。”他摸着别在腰间的羽扇,白色的羽毛上还留有点点腥红,清晰地提醒着他,那日他是如何狠下手刺伤她的。
他微微皱着眉,眸光穿过半开的窗户变得悠远,唇角却浅浅地上扬出一道弯弧。
“我第一次见她,她还那么小。”
御乘风从一边倒了杯茶放到他面前,心里深深叹着气。
“她一直以为我第一次遇见她,该是六年前。其实,不是。”朔月低低笑了声。
“那年她才十岁,才到我这里。”他在胸前比了比,“那么小的一个小姑娘,却已经美得惊人了。”
他依然记得那一天,她穿了一件绿色的纱裙,在河畔的花丛里扑蝶,嘻嘻闹闹地丢了绣花鞋。
他忍着笑捡起鞋子递给她,她红着一张小脸。
彼年,绿水环绕,花开正好,清风拂过河畔荡起粼粼碧波,西斜的阳光金灿灿的落在她半边脸
上,亮得晃眼。
她孩子气地从他手里抢走绣花鞋,掀起半边眼帘偷偷瞧他。
只一眼,他便觉何为“惊为天人。”纵然满腹经纶,脑中却只掠过一句话:“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多年后,她换了男装,冠了发,他却还是在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御乘风给自己又倒了杯水饮下,斟酌片刻,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以那人的聪明才
智,这样瞒着,又能瞒多久。
“我也不知。”朔月讥诮地笑。
“朔月不能做的,洛风华却可以。”若他只是洛风华,或许……会简单许多吧。
御乘风没再问,过了会儿,小酒敲门让两人出去吃饭。
他们并肩出去,又听朔月说道:“我身体已无大碍,过几天,我想去一趟宁州。”
“不行。”御乘风想也没想就低喝了一声,“她那自有人照顾,你去凑什么热闹?”
朔月只笑,“总归有些事,需要她放下。”
“好了,我已经决定了,下个月初的晚宴你就一个人去吧。”
御乘风听罢颇有些哭笑不得,敢情这人是为了躲开城主的召见?若论往日,朔月又岂会放弃这种机会,只是这城主自半月前见了朔月之后颇为满意,一心想将女儿许配给他。而个中缘由,远不止城主当日说的“英雄出少年”这五个字。
【信或不信】
八月初,多凉风,天气已经不那么闷热。院中桃树上结的秋桃正是成熟的最好的时候,逍遥拉着两名丫鬟摘桃子,手中的剪刀干脆利落,不一会儿丫鬟手中的小篮子就给装满了。
无痕就这样坐在葡萄架下看着她们,丫鬟年纪都还很小,略显稚气的脸上带着几分纯真,水灵的眼中满是欣喜。逍遥弯身在其中一个穿粉裙子的小丫头耳边嘀咕了几句,就见小丫头眉开眼笑地提着篮子走了,不多会儿出来的时候,手中端着水果篮子,里面躺着七八个可爱的清桃。小丫头走过来问无痕,要不要帮她把桃子切成块。
无痕笑着摇摇头,帮小丫头捋好腮边的发丝,从篮子里挑了只大个的,“咯嘣”一声清脆脆的响。
秋桃没有夏天的水蜜桃软嫩汁多,但吃起来“咯嘣咯嘣”的声音让人心情愉悦,甚是欢乐。
无痕让小丫头将洗净的桃子拿下去分给其他仆人丫鬟,这样近团圆的日子,总该过得开心一些。
没几口啃完桃子,丢掉桃核,微微仰头便看到葡萄架下一串串晶莹碧绿的小葡萄,悬悬地挂着,摇摇欲坠。又来了一阵风,一株藤枝撑不住腰下的硕果累累,晃了几晃,无痕便眼睁睁地看着那串葡萄砸到了自己脑袋上。几步外瞧见的逍遥并两名丫鬟笑得弯下腰,无痕拎起那串葡萄,也是摇头失笑,又望了望头顶,然后垂下头,捏起一颗晶莹碧绿悠悠然拨开,往嘴里一丢,须臾,黛眉蹙在一起。
刚停了笑的三人又“哄”的一下全笑了开去。
无痕冲逍遥招招手,逍遥捂着肚子走上前,顺便从一旁的篮子里顺了个洗净的桃子。
“主子,有何吩咐?”阴阳怪气忍无可忍的憋笑声音。
无痕一叹,瞅着手中的那串绿葡萄,微微一笑,逍遥便立时收了声,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进入全身戒备状态。
无痕指了指她手中的桃子,逍遥一愣,指了指无痕,也指了指桃子,见无痕点头,立马恭敬地将手中桃子供奉上去。
然而在她收回手的那一瞬间,右手掌中多了一串东西,晶莹碧绿,映在阳光下还闪闪发光。
逍遥一怔,见面前人笑得如三月春风,又是一抖。
“逍遥,你成了亲,多吃些酸的挺好的。”
逍遥瞧着手里多出的葡萄,有些不解,圆溜溜的眼珠转了两转,脸上布上红云,眼神里多了三分怨怒。
“我又没……吃什么酸的!”
“这不是早做准备吗?”无痕挺无辜地看着她,下巴指了指那串碧绿葡萄,说道:“一共五十颗,你可不能浪费。”
逍遥欲哭无泪,正打算垂死挣扎一番,“嘎吱”一声院门被人从外推开,她丢下那串葡萄,快速地走至院中间。wωw奇Qìsuu書còm网
萧铭今早刚离开,须得过几日才来,除了某人,这里再没人知晓,而眼下居然有人堂而皇之地推门而入!
来人好像并不着急,院门只缓缓地朝两边开去,微微显露出紫色一隅。
待门全开了下来,那人便也出现在她们面前。
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愣。
“姑娘,你们是——”来人疑惑地看了看四周,瞧见葡萄架下那道身影时,微微一怔。
逍遥回了神,微微侧开一步,挡住来人视线。
上前行了礼,问道:“敢问公子是谁?怎的来了此地?”
来人似是更加疑惑,墨眉拢到一起,声音不由得大了两分:“姑娘说话好生奇怪。这处是我的宅子,你却问我是谁?”
“你的宅子?”逍遥几乎要跳了起来,“公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你说是你的宅子,可有证据?”
来人摇头,嘴角微翘,缓缓从袖中抽出一张纸,徐徐展开在逍遥面前,却是当地县衙画押盖章的房屋买卖公文。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此处院宅乃江州洛风华于盛德一十九年九月初二买下”。
逍遥揪过那纸过来细细看了一番,确实是当地知府的官章,可是……这明明是……
朔月公子的呀!
来人一笑,闲步踱进门来,晃悠悠转了一圈,脚步在葡萄架下停下,瞧着那闭目假寐的人,嗤嗤一笑,腰间折扇一抽一展,半露香肩的琵琶美女盈盈端坐。
他凑近一分,看了又看,奇怪道:“姑娘很像在下的一位熟人啊!”
无痕微开双眸,从躺椅上直起身子,勾唇一笑,低低“哦?”了一声。
来人大喇喇地往石凳上一坐,指着手中扇面上的美人道:“是不是与姑娘很像?”
逍遥站在两步外,略带疑惑地瞧着这两人,面上却是一副全然看好戏的神色。
无痕朝她看过来,“逍遥,过来给洛二公子瞧瞧,看看是否眼神有问题。”
逍遥应了,听无痕一说立时也想到了这人是谁,暗暗“啧”了一声走上前,礼貌地道:“洛公子——”
洛风华“唰”地一声合了折扇,摆了摆手,“不劳姑娘了。”眼神却一直盯着无痕,左看看右瞅瞅,发现果然是个美人。
于是一叹,“我说你好好的个闺中女子,扮作男人作甚?”
无痕眼角微抬,似笑非笑:“洛二公子,你若是想报父仇,现在完全可以动手。”她指了指自己的双腿,“眼下可是最好的时机。”那次与这人交手,他虽故意掩藏自己的实力,但招式相对时,她确能感受到那强大的内力。此人武功,绝非一般!
洛风华闻言眼眸一深,黑眸中似有海浪翻动,扣着扇柄的手微微收力,然只一瞬又松开。
前倾身子,低声道:“何必如此?”
无痕半掩清眸,不语。
“他不信你,我信。”
清眸霍然睁开,双唇紧抿,满是不可置信。
二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默默对视着,许久,清眸垂落,眼角隐隐有水光。
“洛公子。”她嗤笑,“你凭什么相信?”
洛风华站起身,双手撑在躺椅两侧,微俯身子,空气里立时满是这人的气息,有股子说不出的香味。
无痕头一次从这人脸上看出认真的神情,不知为何,竟感觉到了极强大的气场,而这种气场……类似于萧铭身上的那种皇家王子气魄。
她在这人脸上细细看了看,平时明明是风流浪荡的富家公子,认真起来却别有不同。
洛风华其人,道行堪比那只妖孽了。
洛风华撑在无痕的上方,坦然地将她面上所有神色都收入眼中,弯唇道:“没有凭什么,我只是信我所信罢了。”
只是信自己所信?
无痕默然,转眸又看向那株桃树,桃子摘了近半,地上落了许多微黄的叶子,那树便显出几分枯老沧桑。
太阳渐渐西沉,初秋傍晚,风冷衣衫薄。而两人就此沉默,各自想着心思。
逍遥见太阳快落山了,便叫来一名丫鬟,打算将人扶进屋休息。手刚圈过无痕后腰,一人忽然出其不意地将人打横抱起,逍遥一愣,随即笑着指了指东面中间的屋子。
无痕不恼不怒,由着他将自己抱进屋,脱了鞋放到床上再拉下被子盖好。略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直到房中所有人都出去了才睁开,翻身对着墙壁。
“若是心中难过,哭一哭又有何妨?”
【流芳百世】
“这可是我珍藏多年的‘黑玉灵芝膏’,你能不能别那么不当回事?”逍遥没好气地从木格子里挖出一块灵芝膏揉在某人的膝盖上,眼中的心疼不舍愈发的明显。
无痕冷笑,“若是我没记错,你口中的‘黑玉灵芝膏’是我五年前从北疆得来的吧?”
逍遥拍拍她的膝盖,大言不惭,“你既然送给我了,那便就是我的。”
“好了,过个两天你试着动一下。”她端着一堆东西出去,“对了,这两天怎的不见洛公子?”
无痕放下裤管,倚着床柱,淡声说道:“红韶坊,你去那定能看见他。”
“可是倾城不是离开红韶坊了么?”对洛家二公子的风流韵事逍遥多少也是知晓的,这下便有些疑惑。
“没了第一美人,总有第二、第三之类的,洛二公子生性风流,只一个岂能称他的意。”
“哦?”门被推开,一人踏步进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床上的人,问道:“还请乐姑娘说说我怎的风流成性了?”
逍遥识趣地端着东西出去了,无痕懒得理他,索性躺倒床上补眠。
“逍遥姑娘,你等一下。”洛风华叫住走了两步的逍遥,从怀中掏出一只精致的青花瓷瓶,“我对药理不是很懂,还要麻烦姑娘瞧瞧。”
逍遥狐疑地从他手中接过,凑近鼻端刚闻了一下,目中便露出惊喜的光芒,忙掏出怀里秀帕摊在手心,将药丸倒出来,颜色赤红,芳香萦绕,确实是那可治百病的“流芳丹”。据说这是虚夫子在世上炼制的最后一种丹药,世间仅此十颗。昔年皇帝为救一女子,将宫中三枚耗尽,其他七枚却流于各处,沁音阁只得一枚,便是上次无痕给她的救命良药。
逍遥咧开嘴大笑起来,两步蹦到无痕床前,难掩兴奋地说道:“公子,你的腿还有那些毒,终于都不是问题了。”
无痕早瞧到了那赤红的“流芳丹”,又见洛风华含笑看着自己,那眼中的光芒让她不敢直视。
“逍遥,还给洛公子。”
“啊?”
“
还给洛公子。”她与他本该不再相欠,若得了这人情,以后总是要还的。
“公子,”逍遥握着那枚药丸,坚决地劝说:“这可是救命的良药,你不要你的腿了么?还有,说不定你的头发——”
“还给他。”无痕厉色道,“你不听我的话了?”
逍遥一僵,她其实是明白公子的意思的,可是……这“流芳丹”千金难求。
洛
风华仍旧似笑非笑,屋内的沉默逼得人有些喘不过气,良久,他几步走近,凑到无痕耳边,轻声道:“南宫啸就职兵部,倾城追随了六皇子,司空宣恨你入骨,我大哥亦是要寻你报仇。你以为事到如今,你那身傲气还值几个钱?你又还剩多少时间?”
无痕抿唇,目光凉凉地看着他,想要从那张只是算得英俊的面上寻出什么,而他亦是坦然地任她看着。
目光相对良久,无痕闭了闭眼,妥协地朝逍遥招了招手。
逍遥大喜,立时倒了杯温水扶她坐起来,将丹药喂进她口中,又将水杯凑近。待无痕咽下,她才终于松了口气,对一侧的洛风华感激地笑了笑 。
“有流芳丹,不出一月公子定能百病祛尽。”
…………………………………………………………………………………………………………………………………………………………………………………………………………………
然而,事实并未如逍遥想象的那般,一月后,黑发如云,余毒清尽,无痕却没有站起来。逍遥将自己困在屋中三天三夜,查阅了几十本医药秘籍,只得到了一句话“虚夫子练成‘流芳丹’,心力耗尽,卒,未能记载”。
洛风华的屋中烛火摇曳,有人推门进来,他头也未抬地说道:“六皇子,随便坐。”声音里略有疲惫。
萧铭在他对面坐下,借着明媚的烛光可以看见对面人眼底一圈青色,面上神态也是颇为疲惫的。他揉了揉昏沉的额头,说道:“逍遥姑娘自早上出来后就未曾言语,洛二公子,请恕我直言,你那‘流芳丹’可真?”
洛风华一手撑着脑袋,微抬下颚,轻笑,淡声道:“我为何要骗她?”
“可你也没理由救她。”萧铭缓缓而道,最后余音上扬,“不是吗?”
“呵!”洛风华嗤笑一声,“六皇子既然有理由,我又为何没有?”
“她杀了你父亲。”只这一点,他如何相信。
“那又如何?”洛风华仍旧含着笑,直视着萧铭双目,“这个世间,只要是我喜欢的,哪怕是死,我都会救。”
不曾想会听到这样的言语,萧铭微怔。面前的人还是那副招牌惹眼的风流笑面,可是,那双眼睛,那眼神里的坚定让他望所不及。
静默片刻,他站起身,“洛二公子,你还有个哥哥。”
洛绝商在商场里的狠辣他早有耳闻,“据我所知,你大哥已经知晓了她未死的消息。”这里虽暂时未被发现,但以洛绝商的心机和人脉,又能躲藏所久。
“这个不劳六皇子担心,风华自有对付。”洛风华含笑而起,“夜深了,六皇子该歇下了。”
而就在他们谈话的时段,对面屋中,无痕神态安然地坐于塌上,面前盈盈而立的逍遥大夫,满面笑意,哪有一丝疲态。
“公子,我们下一步该如何?”
无痕把玩着手中的玉笛,片刻冷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