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电话那头说:“懒得跟你发短信,记得买生日礼物。”
但是我们谁也想不到,在他生日那天,命运送给了我一份生命不能承受的大礼。
★'3'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一个刺青爱人,大火不能熄灭,众水不能淹没。
如果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后,来到了传说中的奈何桥,见到了传说中的孟婆,我一定会向她要一碗孟婆汤来喝。
如果前尘往事的记忆真的可以因为那一碗汤而悉数遗忘,那未尝不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我想要忘记我曾经遇到过的那个人。我想要忘记我们在黑暗的房间那些沉默地对峙:我想要忘记我们彼此曾那样不遗余力地互相伤害;我想要忘记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摁掉了他一生中最后一次打给我的那通电话。
林逸舟,我想要忘记你。
可是,天上人间,碧落黄泉,我怎么可能忘记你?
许至君生日的那天上午,谭思瑶面色凝重地跟我说:“落薰,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我对她翻了个白眼:“你说啊,你说啊,有什么不好说的。”
看着她那么欲语还休的表情,我以为她是估计我们三个人尴尬的身份,所以迟疑着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帮许至君庆生。
可是她一开口我就傻了,她说:“本来我看你好像也放下了,不想再提起那件让你不开心的事情,但是我又觉得你有权利弄清楚一切来龙去脉。”
我脸上本来轻松的表情也变得僵硬了,我跟她认识这么多年,彼此之间也有一种默契,我很明白她说的那件事情是什么。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我甚至连问都不敢主动问,只能被动地等着听她揭开一个残酷的事实。
她紧抿着嘴唇,眼神中有强烈的不忍,可是,终于,她还是说了,她说:“落薰,你那些照片,我怀疑,是封妙琴拍的。”
就像五月的晴空突然一个炸雷,我原本趋于瓶颈的世界在顷刻之间,又乱了。
谭思瑶陪我一起去找封妙琴,她紧紧握着我的手,担心地问:“你一直在冒冷汗啊,你没事吧?”
我很努力地对她挤出微笑想要告诉她我没事,可是她看到我的笑之后脸上完全是于心不忍的表情,如此,我便懒得伪装了。
如果真如谭思瑶所说,做那件事情的人是封妙琴,那我很明白她的动机是什么。
封妙琴已经不屑掩饰对我的憎恶和反感了,从她的眼神中我已经得到了确定,但我仍然想要她亲口承认。
谭思瑶用她从来没有过的严厉口气质问封妙琴:“我知道是你,那次你来我们宿舍借用洗手间,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前几天我整理电脑里的照片,无意中看到有一张我的视频截图里你的背影,我突然觉得事情很蹊跷,无缘无故你来借我们宿舍的洗手间干什么?”
封妙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借洗手间当然是上厕所,我宿舍的人霸着厕所难道我就该憋死吗?”
谭思瑶看着她,忽然笑了:“我对照片视频截图的时间查了课表,那天的选修课是中外广告评析,你三个室友都选了这科,只有你没有。”
事情已经很明白了,我看着谭思瑶一脸笃定的申请,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封妙琴理科哑口无言,她看了看谭思瑶,又转过脸来看着我,在这一刻,我仿佛已经听到了她亲口承认。
忽然之间,我一路积攒的所有力气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了,我之前想过,只要她承认了,我不把她生吞活剥了我就不是人,可是这一刻,我忽然觉得,就算我杀了她,又能挽回什么?
我呆呆地看着她,这个高中的时候我就认识了的女孩子,从前我只是觉得她很虚荣,很拜金,小家子气到有点可笑的地步,我从来没有想过她呢新有那么多歹念。
我问她:“封妙琴,你怎么……这么下贱?”
她怔了怔,忽然轻蔑地看着我笑:“程落薰,说道贱,我觉得我们半斤八两,你觉得呢?”
我被她这句话问住了,是这样吗?她说的是对的吗?
她冷笑着问我:“不是只有你可以跟他上床的,我也可以。”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就炸了,我跟他上床?
我跟林逸舟在一起的所有片段一帧一帧地展开,我想起那个下着大雨的下午,我在他的卧室里,为了让他看到我胸口的刺青,我只裹了一条宽大的浴巾。
似的,没错,后来封妙琴冲了进来,她以为……
原来是这样……
我笑了,忽然之间,我觉得什么都可以不去计较了。
我看着眼前面容狰狞的封妙琴,从来没有一个时刻,我觉得她如此可笑。
我们之间也算是缘分吧,从我们认识那天开始,虽然很多人都不喜欢她,可是我并没有多讨厌她。
她大概也是真的很喜欢林逸舟吧,也许,还包括了他的钱。
喜欢一个人,难免近情情怯,难免会将真心表达得那么拙劣。
就像罗素然说我的那样,落薰,你只会用最艰难最辛苦最笨的方式去爱人。
我们这些人,通通爱得太笨了。
去跟许至君碰面的路上,谭思瑶一直默不作声,我拍拍她的手,她嘟着嘴埋怨我:“是不是真的就这么便宜她啊!”
我沉默着,不晓得怎么回答她。
她叹了一声,又轻声说:“不过你的个性是这样,你不屑记仇。”
她这句话倒是让我笑出了声,这些年的相处真不是白费的,她确实很了解我。
与其说我豁达,不如说我是懒得记仇,无论经历多少痛苦,我始终坚信,我们的生命应该由更多美好而不是苦难的回忆组成。
就像我在周暮晨之后遇见了林逸舟,在林逸舟之后,我遇见了许至君。
也许我这么说很傻,很幼稚,但是我真的依然相信爱情,我永远相信爱情。
我和谭思瑶是最后到达海鲜酒店的,许至君旁边的位子给我空着,谭思瑶故意气鼓鼓地说:“那个位子以前是我的。”
我也不甘示弱,回敬了一句:“有本事你现在抢过来坐呀。”
一桌人都看着我们笑,在众人不明就里的笑声中我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默契地将上午那件事缄默于嘴角。
许至君拿到我送他的礼物之后挑起美貌,夸张地叹了一口气,那意思我很明白:我就知道你送不出什么新意。
我管他那么多,先吃鲍鱼要紧。
一只一只小鲍鱼在高汤里翻滚,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地将它们掠夺到我面前的碟子里,鲍鱼还没解决,我又瞄上了谭思瑶面前的螃蟹,她瞪着眼睛看着我,好像在提醒我要注意仪态。
我没有仪态,我是个乡霸,就算每天给我吃鲍鱼也不能改变我是个乡霸的事实。
晚上的活动很恶俗,还是泡吧唱歌,我打了一个饱嗝之后冷眼看着许至君:“没创意。”
他朝我晃了晃那瓶我新买的“回声”,我立刻噤若寒蝉。
我真的没什么资格鄙视他。
我喝了很多很多酒之后摇摇晃晃地去洗手间,黑暗之中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眼看就要倒下去了,我一声尖叫还没出口,李珊珊眼明手快把我拉住了,暗沉的灯光之中,我看到她紧蹙的眉头。
对着镜子扑了几下冷水,我看到我整张脸都是绯红的,更可怕的是连眼眶里都是红色的。
她轻声说:“林逸舟打电话给我了。”
我对着镜子发呆,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我自己听:“不要跟我说。”
她用脚上那双八厘米的高跟鞋碾灭了烟蒂:“嗯,我明白。”停顿了一下,她又说,“他今天晚上‘嗨’大了,我劝了他好久,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我苦笑一声,人都是这样,恃宠而骄。
以前我的手机总是保持二十四小时开机状态,就是怕他哪天半夜三更发神经找不到我会着急,后来我一度暗自嘲笑过自己,找不到我,难道不会找别人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哪一次他的电话一飞来,我不是急匆匆地就赶过去?拦不到的士的时候我诊治觉得我需要一把哈利波特那样的扫帚。
可是,是他自己亲口说的,我们以后不再有任何关系。
况且,今天,不行,无论他有多重要的事找我,我都不能去。
我的指甲狠狠地掐进了掌心,我对李珊珊说:“你负责看着我,绝对不能让我走。”
她凝视着我,良久,重重地点点头。
李珊珊并没有履行她的承诺。
我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酒吧出来要转战钱柜,我的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起来,那个熟悉的音乐一响起我和许至君的脸色同时变了,可能是我们脸上那种尴尬的神色都太明显了,周围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嬉笑打闹,把目光投射到我的手机上。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面面相觑,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我们已经交换了无数个信息。
我的目光也许出卖了我的心,我并不是那么坚定,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我始终偏向另外那个人多一点。
许至君第一次那么强势地对我做了一件事——直视着我的眼睛,摁掉了电话。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要大叫,我想要质问他你凭什么。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当日我选择了跟着他走,我已经回不了头。
我们还没有走到停车场,李珊珊忽然像疯了一样冲上来,她手里还握着手机,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她摁住我的肩膀,面孔是死灰一样的颜色。
她说:“落薰……你听清楚,林逸舟飚车,发生了意外。”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看着全身颤抖的她,我整个人就像被一个大木棒重重地砸了一下,眼前直冒金星,耳朵里是巨大的轰鸣声,轰鸣之中又想有尖锐的东西在撕扯我的耳膜。
我全身发冷,我口干舌燥,我热泪盈眶,我真的觉得是我听错了。
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看着我跟李珊珊两个人,我们在沉默之中,已经完全无法理智的对话了。
许至君一声吼起:“还发什么呆,一起去!”
在等红绿灯的时候,车上的人全都屏息看着我,李珊珊在小声啜泣,我没有开口问她一句话,我心里已经有一种非常非常不详的预感,我很怕我一开口就会成真的。
思绪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温莎KTV吧,我匆匆忙忙奔向洗手间,迎头跟他撞上,那个时候的我怎么会知道日后我们的生命会有残酷而暴烈的纠葛。
我想起我们真正认识的那天晚上,他问我:“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那么俗气的一句话却让我无端地就湿了眼睛,这个地球上有几十亿人口,我们相遇的几率是几十亿分之一,纵然这么渺茫,我们还是遇见了对方。
我想起我曾经赴汤蹈火的勇气,因为爱着他,在知晓他那些绯色传说之后,心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他馈赠给我的所有美好,温暖,以及不堪。
我想起我们在大雨滂沱的黄昏见面,他撑着一把格子伞,他的左耳耳垂上有一枚卡地亚的耳钉,他的笑容那么落拓又寂寞,他说,生不对,死不起。
我想起在黑暗的房间里,月光从窗口洒进来投射在他嶙峋的面孔上,他的眼神是无限的哀愁,窗外万家灯火通明都化为虚有,他说,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但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
……
我像一个爱情中的拾荒者,事无巨细地收藏着关于他的点点滴滴,我把他供放于心中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满怀虔诚和真挚,即使不为人知,但是我明白,这个角落永远只为他保留。
现在这个角落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轰炸得翻天覆地,我按着胸口那个刺青,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一个刺青爱人,大火不能熄灭,众水不能淹没。
许至君从反光镜里看着我,脸上是无比沉痛的表情,可是深陷在回忆之中的我,已经无暇顾及。
我怎么会知道,在两个小时前,在李珊珊跟他说“今天是落薰男朋友的生日,你别来烦她了”之后,他一个人在黑暗的房间里,几乎窒息。
他的回忆飞到很久以前,妈妈带着他,在某间酒店里,将偷食的爸爸捉奸在床。
他那时候那么小,不堪的场面像烙印一样印在他的脑海里。
是从那天开始,他就不相信爱情了吗?
他交过很多女朋友,她们每一个都说自己很爱他,可是他无论跟哪一个在一起,都仍然觉得孤独。直到遇见那个叫程落薰的家伙。
她也很孤独吧?
可是她的爱就是那么简单,非黑即白。他是贩夫走卒,她爱他;他是花心浪子,她也爱他。
她到底是太懂得爱,还是太不懂得爱了?
就在此刻,他的手机响了,有人问他要不要一起去飚车。
他想了一下,说好。
电梯出了点问题,他决定走楼梯下去,他之前吸食的药物开始发生反应,他整个人变得兴奋起来,他没有想到,他这次出去之后,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他开车从来不系安全带,车开得太快了,太快了,他就以这样的急速冲向了他生命的终点。
当他为了躲避迎面而来的那辆的士而将方向盘打向左之后,他整个人从车窗里飞了出来之后,那一瞬间,他脑袋里想起的,是程落薰的脸。
她看着他,无声而剧烈的哭泣的脸。
在最后的意识丧失之前,他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用流着血的手摁下了快捷键“2”,电话响了两声之后,一个没有感情的女声告诉他,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候再拨……
没有稍后了,他永远都不可能再拨打这个号码了……
到了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他一直都是爱她的,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4'从前的长沙,是一张彩色照片,以后的长沙,是一张黑白照片。
赶到医院门口就看见林逸舟的几个朋友,他们刻意避开了我转向李珊珊,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我什么都听不到。
在李珊珊颤颤巍巍地朝我走来的时候,我的心里突然有一种急速下沉的感觉,我朝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了。
我不能容许任何人对他用到那个阴森残忍的字眼。
我不能容许任何人对我宣判他的生命消逝这个事实。
李珊珊每走一步,我就往后退一步,我很想大声地叫喊,或者是痛哭,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刻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冲上来抱着我,早已经泣不成声。
过了很久很久,她说:“落薰,落薰,你要挺住……我们来晚了……”
在所有人担忧的目光中,我推开她,轻声但是坚定地说:“再晚也要见一面吧。”
他们都拉着我,所有的人都来阻止我去见他,我不知道跑从哪里来了那么大的力气,挣脱他们,甩开他们,那些人又一哄而上,想要拦住我……我很委屈。林逸舟,这些人是什么人,为什么不准我见你?
林逸舟,我只是想见见你,为什么不可以?
没有人拉得住发疯的我,最后我听见一个声音说:“让她去吧。”
在所有人缩回手的那一刻,在我拔足狂奔的时候,我没有回头看这个人一眼。
我永远也不能明白他当时的心情,许至君,他站在万人中央,在这一刻,寂寞如雪。
躺在太平间的这个人是谁?
当医生问我是以何种身份进去的时候,我听见自己说:“我是他的未婚妻。”
我已经完全疯了,我身边这些人也疯了,没有人纠正我这个荒唐的说法,包括许至君,他站在人群的最外面,谁也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我一个人走进这间阴冷的大房子,我什么都不怕,我跟自己说,不要哭,不要吵醒他。
他看上去只是睡着了,就像以前无数个夜晚一样,等到天亮了,他就会醒来,继续跟我吵吵闹闹,也跟别的女孩子眉来眼去。
我要自己记得他的一切,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梁,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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