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平安堂看热闹的虽多,主顾却被赵五等截走十之八九。
只沙仁心中不爽。
二十五、书信
这日莫谷检视君娘来的书信。
第一封道:
莫兄回杭已半月有余,小弟无时不念,接书甚慰。知兄已入平安堂为主事,当大展宏图。
第二封道:
闻得平安堂开业隆重,轰动杭州。车马巡城,确属奇思,观者摩肩接踵,挥手成云,致有挤落水中者,果然奇闻也。
唐掌柜得知莫兄出此奇计,叹息良久,恨当日未能挽留兄于帐下。
第三封道:
兄且聪慧好学,只家贫年幼而入百草门,长恨所读书少。老父检得旧时书籍若干,上有批注心得,一并寄去。
闻得杭州诸药店合力对付平安堂,销量不佳,兄为此愁闷,万请宽怀。万事开头难,何况非你一人一力便可济事,万斤之责何以一人独担。
望兄善自珍重,莫使弟挂念。
一封却比一封更长些。
第四封道:
闻得兄攻书甚苦,夜夜至三更,如此却不好。读书所为何来,是为身心,身既不存,心将安在?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小弟知兄努力,欲为平安堂筹措善策,然而读书务求食而能化,食而不化,如赵括用兵。
嘻嘻,此乃老父所言,小弟冒功。老父现将兄书信中所提疑问一一做答,一并寄去。
呜呼,男儿本自重横行,维恨不能与兄并肩作战。
第五封道:
半月无信,心下焦虑。今日前往寒山寺上香,晚间便得兄书,果有灵验。
杭州湖山美名,如雷贯耳,心神往之,奈不能行也。兄嘲我女儿偏作须眉状,君娘岂不自知耶?
君娘自小如此,老父无子,姑息娇宠。自遇兄后,便如日月当空,无所遁形,恬不自安。十数年来,维兄视我为女子,君娘亦维在兄前方自觉也。
兄视我为妹,君娘感怀。可怜君娘,不知兄妹之于兄弟有何种别样,今夜望月,微云当空遮月,朦朦胧胧。
海内所存,天涯若何。良宵苦短,此刻兄读书耶,习武耶?抑或望月耶。桂下风姿,衣上甘露,可留影乎?鸿雁南回,轻舟下波,可留声乎?
闻得平安堂生意已有起色,为兄展颜。
方寸纷乱,难以为继,就此罢笔。
第六封却是与第五封一并寄到:
书信方寄,心中不宁。
弟自矜须眉,不习女工,性情乖戾,言语多无状,恐兄误会。
弟无才德,比之男儿惭愧,遑论工容,对之女子羞煞。徘徊其间,进退无度。
得兄如君,弟何幸矣。何以不自知足,更望一步?
望兄一心事业,莫以愚人为念。
这书信莫谷有时看起来便有些吃力,不知如何作答,延留数日不曾回信。
前些日平安堂孙先生与莫谷商量得一法,赵五等截人赠药,委实抢去不少生意,不如将计就计。
平安堂便张贴告示,并使宋九驾车满城吆喝,凡病家得赵五等赠送之北药,平安堂半价收回。
人贪小利,既为白来之物,留之无用,何不换取几文钱?纷纷前往平安堂。
平安堂自有郎中,自然要审方验货,言谈之间不免将赵五的郎中贬损一番。成人难,毁人易,便有病家疑虑,却又在平安堂开方配药。
平安堂更使伙计为主顾计算,在某某堂配方付银若干,在平安堂则少付若干,主顾难免自认上当。
如此十数日,平安堂生意一日兴隆更胜一日。
眼见赵五已无能为,孙先生放心往徐州去了。
莫谷这日心情大好,便书信将此事详告君娘,想及君娘乔模乔样作男儿态,心中好笑。翻看来信,似乎君娘想更进一步,却不知如何相处,又退缩回去。
莫谷心中烦乱,将书好的信笺涂去,如此三番,无从落笔。
连着几日,有多人拿了赵五郎中的药方来退北药,有人一日往返数次,此后更是一日数十人,所退皆是贵药。
平安堂眼见不好,分明被赵五利用,徐先生急与莫谷金三商议停了此事。
金三本不满回收北药,吃孙四张十八的抱怨,此刻更加怨言一片。
莫谷道:“所以被赵五利用,是为半价尤高过我等进价,亦高过赵五进价。不若降至两折,看赵五终不能倒贴。”
金三更加不满,撺掇徐先生停了此事。
平安堂一落千丈,莫谷也情绪低落,更无心写信。
这日又接君娘来信:
两月已过,不见兄信。言语唐突,忝不自量,弟深悔矣。维求得君平安耳,更有他望?望君垂怜,“平安”二字足矣。自此之后,不复相扰。
信笺上分明便有泪痕。
二十六、舍得
平安堂告急。
孙先生急驰而回,晓得赵五招集商会庆功,此刻正在钱塘酒楼听着众掌柜一片赞誉。
孙先生便在平安堂里一人一人分别谈话。
徐先生是先进来的,正要检讨。
孙先生挥挥手罢了,道:“你新入此行,不能怪你,只将详情讲来。”听毕安排徐先生旁坐。
然后便唤金三,道:“你交游广泛,做事干练,熟知药材业务,不过对于运筹之术却未入门。”
金三道:“在下确实不通此道,所以要多追随孙先生聆听教诲。”
孙先生道:“左右不过倒贴几十两银子,却聚得多少人气!生意不能时时争利,要晓得‘舍得’的精髓,有‘舍’方有‘得’,只当作开店增加得几十两成本便是。”
金三便作恍然大悟状:“孙先生英明,果然是高瞻远瞩,金三真正是不可望及项背。”
孙先生便作不起脸,道:“此非你分内事,建议在你,决策本不在你。我所定之事自有道理,不可轻易更改。”
待金三出去,便着莫谷进来,责道:“你随我有些时日,怎生也不明白其中利害。”
莫谷道:“在下曾建议两折收进。”
孙先生斥道:“先是付五折,人已习惯,何人会两折退来?再道与卖出差价巨大,岂非让百姓指我是黑心店?”
莫谷低头道:“实未虑及。”
孙先生便又道:“运筹之术,便要站得高望得远,左右不过倒贴几十两银子,却聚得多少人气!生意不能时时争利,要晓得‘舍得’的精髓,有‘舍’方有‘得’,只当作开店增加得几十两成本便是。”
莫谷眼望徐先生,道:“这……”他不过管库,怎作得主,若是他以孙先生这番话对徐先生讲,岂非使徐先生感觉压在他头上?
孙先生不满道:“难不成我的话不对?”
莫谷道:“孙先生所见甚是,莫谷确实所虑不周。”
孙先生更加不悦道:“如此讲来,只要你考虑周到了,便能登高望远了?”
莫谷忙道:“不敢,莫谷未窥门径,哪里能像孙先生一样高瞻远瞩。”
听到此话,孙先生便也罢了,道:“如今人气散了,再聚却难。没个新鲜物事便不成了,看来论北货采购,孙四张十八也未见得比赵五便强。”
徐先生道:“学弟于药行确实不通,不过总觉得靠价格竞争终不成事。我这几日计算了一番,此处房租人事各项费用不菲,低价售药,便是红火的几日也只是摊平而已。”
孙先生与莫谷皆点点头。
莫谷道:“照方抓药,常用的主顾便能估出价格,只有制成成药,方不知其价。众安堂所以红火,除却店多牌老,只怕它成药名声在外也是一大优势。”
孙先生思索一刻:“好,你二人方才所言正是我这两日所思。开业之前原本便有运筹,待根基扎稳后将平安堂成药引进,如今正是时候。”
徐先生与莫谷对望一眼,不得不佩服。
未过多久,果然平安堂大批成药入市,宋九马车重新巡游,吆喝声响遍杭州。
药商会那面不为所动。病家不了解成药,所需者究竟不多,何况众安堂也有不少成药,名气更响,选取众安堂成药的病家比平安堂还多得多。
这次平安堂沉住了气,无论如何坚持下去。
三个月过后,来平安堂的病家便愈来愈多。
众安堂见状,同样雇一辆马车巡游杭州。从此两辆马车便成一道风景,一旦在街上相遇,车夫便扯着喉咙喊叫,此起彼伏。自然宋九的喉咙是无人可敌。
赵五却有几分坐不住了,买成药者日多,得利的是众安堂与平安堂,其他药号颇有怨言。纵然众安堂制药所需的北药也是他所供,但他也不能不顾在其他药号的买卖。无奈众安堂若不支持他,他也无可奈何。
沙仁心活,便常来看望莫谷。偶尔便流露出对赵五不满,另外自然想与莫谷作些地产生意。
莫谷自有进货处,一时不好无故断了,便道等一等。
却好孙先生看见,沙仁忙请安问好道:“久仰先生大名,不只肯否赏光小坐。”
孙先生便爽快与沙仁二人去了,谈些甚么自然无人知晓。总之孙先生回来吩咐莫谷道:“从此之后,江浙地产便从你师弟沙仁处进。”
莫谷道:“只怕沙仁处不见得便便宜,我怎好因为同门便徇私。”
孙先生笑道:“无妨,省却我等下乡收购的使费是一样的。”
二十七、闹柜
众安堂总店,一位五十多岁的病家吵吵嚷嚷,指着柜台伙计鼻头大骂。
柜台伙计一脸无奈:“此乃郎中的方子,我只管照方抓药。”
李主事点点头。
病家便揪住赵五聘的郎中,那郎中也一脸无辜:“店里无浙贝母,所以小可才拿川贝母替代。”
那病家一包药材劈头砸来:“我把你个害人的庸医,这贝母和那贝母是一样的么。”
郎中背书道:“川贝母:甘,苦,微寒;浙贝母:苦,寒。归肺,心经。化痰止咳,清热散结,功效是一样的。”
那病家骂道:“呸,你刚才讲有的甘,有的不甘,偏又讲一样。我在这店买了二十多年的贝母,你欺我不知么?便要原先那种大个的。”
郎中笑道:“其实川贝母虽然个小,其实效用还好些,不然也不会卖的贵。”
那病家更怒,气喘不定,骂道:“你你你,原来要卖贵的。”
周围主顾与路上行人看不过,纷纷围上来议论道:“这也太不像话,俗话道医者父母心,怎能只顾着生意。”
“你还不晓得,这郎中是药商赵老板雇来的,自然要先顾着生意。”
“浙贝母是此处地产,还能缺货?分明是专门卖赵老板贩来的外地货。”
“大家谁晓得这行里门道,还不是郎中写甚么便买甚么,柜台算多少钱便是多少钱。”
“这药材三天两日变价,只拿水旱蝗灾搪塞,谁搞得清楚?”
“可怜这老者都用了二十多年药,还治不好。”
那郎中见不是路,忙躲到店内。
那病家气喘吁吁,憋得面红耳赤,连咳带骂。
人群外挤进来一位后生,扶住那病家,嗔道:“早便使爷到别处看看,爷便是不肯,如今却好,喘成这般。”
那病家又喘又咳,已讲不得话来。
后生取出一个小瓶,唤病家服下。那病家长呼一口,面色舒缓许多,又就瓶喝得两口,便不大喘了,奇道:“儿啊,这是那来的神药。”
后生道:“便是平安堂的消咳饮,早唤您老人家去看看,您只道人家是外来的,生死不信。今日我自作主张便买了来,您老用的可好?”
病家乐道:“好,好。”
周围人便七嘴八舌起来:“真的神奇。”
“莫不是作戏?”“我看不象,方才老者咳喘得厉害,是装不来的,看上去还有性命之虞,何人会拿性命开玩笑。”
旁边一人便道:“讲甚么,这柳老者是我老邻居,二三十年的老哮喘。”上前扶着病家道:“柳二叔,可大好啊。”
病家点点头,那人便朝后生道:“你怎晓得便买此药,却不怕买错。”
后生笑道:“不会错的。”
那人摇头道:“二叔没去,郎中凭甚么给药?”
周围人便道:“不错,这病家不去,也能看病?”
后生道:“我只将爷的症状告诉伙计便是了。伙计道这消咳饮专治的哮喘。”
病家道:“儿啊,这药好是好,可不要太贵了,咱家贫用不起的。”
后生笑道:“爷莫担心,这一瓶用得五日,才五文钱,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病家乐道:“好,好。”
周围人便议论道:“原来买成药也不错。”
“那是自然,成药都是名家药方,哪象这不知何处来的庸医开的方子。”
“听闻是赵老板从江北聘的,还不知是甚么野郎中。”
“平常备些成药,却也不错,省得病急乱投医。”
“成药也好,功用价钱明明白白,又不用煎煮。”“可不,病急了熬药,便象屎急了造马桶。”
周围一片大笑,有人问后生道:“平安堂还有甚么好成药?”
后生道:“我也不晓得,只看见半只货架,怕不有几十种。”
便有数人向平安堂去了。
李主事脑子转得快,忙出门来道:“大家讲得在理,成药有成药的好处,咱们众安堂一般有复明膏六味丸这样的好成药嘛。”忙向那病家赔不是:“您老人家是这里老主顾了,又是您多担待些。这几日委实浙贝母缺货,我保证三日便来,三日便来。”
那后生道:“我爷被那郎中气得命差些去了,该怎生办?”
李主事道:“让他滚蛋。”又向那病家道:“您老消消气,二十几年老交情了,不能因为此事便伤了不是。今后还要常来光顾。”
那病家冷笑道:“那众安堂有消咳饮么?”
李主事语塞。
那病家冷笑着便去了。
二十八、烧店
这日狄大来得杭州,与莫谷同住在店中。
夜已三更,二人毫无睡意,灭了烛便靠在床上聊天。
讲起成德一行,委实惊险。
狄大却毫不知情,此刻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此番前来,一路上原本做过生意的商家无人理睬我,原来成德军将人家的东西抢回去了。”
莫谷劝道:“成德藩镇一向对抗朝廷,说不得甚么时候便会打仗,你还是离开为好。”
狄大道:“这个却难,我岳丈是成德军司药,还是他无极帮的一个香主。军职虽可辞去,这无极帮可脱不了,离开了便是叛帮,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的。”
莫谷道:“听闻帮主便是成德军节度使。”
狄大道:“可不便是,境内兵马使、各州刺史全由长老担任。在成德镇有职务者尽是帮中弟子。”
莫谷便道:“这样讲你也入无极帮了。”
狄大摇头道:“岳丈嘱咐我莫入帮,我便称是佛门弟子。成德对佛门还算客气,武宗灭佛,成德却不灭佛,听闻是想拉拢少林寺逃出来的和尚入帮。结果少林和尚没有来,却来了许多不会武功的和尚。”
莫谷嘲道:“佛门弟子怎会娶妻生子?”
狄大笑道:“这年月,被武宗强令还俗的和尚多着,娶过妻生过子又回寺中都不是希奇事。”
莫谷忽想起一事:“那年移回去的石斛葛藤如何?”
狄大笑道:“石斛自然是死了,葛藤却活着,也未见与当地的葛藤有何区别。”
莫谷笑道:“你做的好事。”
狄大道:“橘生淮北为枳,怨不得我。”
却见窗外火光闪起。
莫谷开窗,见几条黑影执着火把正准备四下放火。
莫谷大喝一声有贼,一个“飞天蘑菇转”转到窗外,照那贼便踢去。
那贼皆蒙着面,也会些功夫,避将开去,呼哨一声,四人围住莫谷,两人自去放火。
那蒙面贼才到窗下,呼的一盆水泼来,便熄了火把。跳出一个大汉笑道:“吃佛爷一掌。”便是狄大。
莫谷边转边笑道:“第一招,怒打蜂巢。”
那蒙面贼一愣:“好古怪的招数。”便遭狄大一掌拍在肩头上。
莫谷笑道:“第二招,密炙熊掌。”果然狄大那一掌是拍在那人骨头上,手掌反倒震得生痛发热。
围攻莫谷的众贼只见着他一转便飞出去,哪里用着掌法,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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