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奇缓慢的侧过脸去,一丝苦笑浮现在他脸上。
他浓眉耸动,一字一字进出道:“我知道……”
他目光瞥见远处凝立在那里的石砥中一眼,大声呼道:“石老弟,我先走一步了!”
石砥中目眶尽湿,颤道:“你……”
沙子奇突然转身朝各人深长的一揖,那是最后的答谢礼。
他回身轻轻一纵,头下脚上,对着那个黑黝的大深洞跃了下去。
“哇!”一声夺人心魄的凄厉大喊,划过空荡的大厅嗡嗡作响,所有的人都让这一幕惨景震愕住了。
第二十九章一代魔头
幽冥的大厅里,居然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俱黯然望着那个黑黝的大洞口,里面这时正有一股血腥味冲上来,森森的阴风飘起……
黑旗大管事苦涩地道:“他死了!”
声音很低,仿佛是来自九幽的叹息,传播出沙子奇的死讯。
他们虽然都是邪道上杀人不见血的魔头,但当看见自己同伴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时,心里也不禁泛起一股伤感,那是因为失去一个同类而伤感。
恨天行冷漠的脸上自始至终没有绽现出一丝表情,这时他忽然狂笑了起来,这阵笑声像一支锐利的长箭射进每一个人的心里,他们恍如听见一阵哀嚎般的难过,也为自己的不幸感到悲伤。
他轻轻拍了一下手掌,道:“好了,现在请大管事超度亡魂!”
黑旗大管事茫然抬起头来,诧异地望着这个沾满血腥的一代魔宗,他不解秘门之主何以会突然生出怜悯之情,而有意将死去的沙子奇灵魂超度去西天。难道他也有一份侧隐之心,还是在那张冷酷的脸庞后面也隐藏着人类的灵性?
黑旗大管事轻轻拍了拍手,清脆的掌声传遍整个寂静的大厅,丝丝缕缕的余音,回荡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他高声道:“祭灵……”
自左侧的小门里,缓缓走出四个童子,手中俱捧着三炷信香,还有一叠纸钱。
一个如令箭的三角形纸引,上面写着“沙子奇之位”五个黑字,由那两个身着红袍的大汉捧着,轻轻放在那个追魂丧命的洞穴口前。
黑旗大管事大喝道:“上香!”
恨天行首先走了过来,捻起三根香,在沙子奇灵前三揖,然后插进了一泥塑的小香鼎里。他默默凝视了灵位一会,嘴唇轻轻翕动,像是在对死者默祷,然后才悄悄地又回到原位。
一行人依序为沙子奇进香,大家的眼光都很奇特,没有一个人的眼睛不露出迷茫又悲凄的神色。
感情是很奇怪的东西,在生前,恨不得咒咀他快一点死去,当那个被咒咀的人真正死去的时候,又会觉得这个人不该就这样死去,所以说感情是最难以捉摸。
黑旗大管事沉声道:“送灵上天,亡魂超度!”
这四个童子抛洒出冥纸锡箔,霎时燃烧起来。
熊熊的火焰在众人的眼前跳动着,仿佛有一个幽灵从那火焰里跃起,随着腾起的灰烬升上云空,逐渐远去……
陡地,一缕凄凉的箫声缭绕而起,清澈地响在每个人的耳际。
缕缕如丝的箫声,像是一个哀泣的孤子,每个震荡的音符都隐藏着无形的血泪,使得在场所有的人心中一酸,不觉回想起自己亲人死去时的惨相。
箫声如泣如诉,袅袅地消逝在空中。
一个亡魂就这样离去了,离开了这个冷暖的人间,再也不会知道春的明媚,也不会感觉出冬的严寒。
低沉哀怨的箫声一歇,厅外响起一连串炮竹声响,噼啪噼啪的剧烈声响使所有的人自哀伤中清醒过来。
恨天行缓缓回过头来,冷漠地看了场中所有人一眼,低沉而冷酷的话声自他嘴中吐出道:“一个老友遽和我们分手,我们除了表达最大的哀悼之意,对死者只能寄与莫大的同情,虽然这只怪他心生叛意,而我也只信一面之辞,所以造成他含冤而死,人死无法复生,他人虽死,其名仍留在十二友中。”
他目光如刃冷酷地在十二友中扫了一眼,道:“秦虹和丹离子请出来。”
两个蒙住头脸的汉子白人群中走了出来,秦虹的身上绣着一个“七”字,丹离子衣袍上则是个“九”字。
秦虹诧异地道:“门主,什么事?”
恨天行冷冷地道:“你俩的名字已经公开,在秘门中这是大忌。我秘门号称中原第一神秘之地,绝不容许有人知道门小之人的真实姓名,现在事已至此,该怎么办你俩自己决定吧!”
丹离子全身直颤,道:“门主,你不能……”
恨天行冷冷地道:“你知道江湖上有多少门派和我们有仇,不管明里暗里都有人在查访,尤其是我们世代仇家——白龙湖主人。他人虽已死其徒代之而起,在许多地方都对我们不利,如果你俩落到他的手中,难免不将我们秘门的秘密泄露出去。”
秦虹摇摇头道:“不会的,门主你请放心!”
恨天行冷笑道:“你有多大道行能抗拒那‘截脉戮穴’的苦刑,我不能因为你们两个而牺牲了所有的人,况且沙子奇之死,你俩得负起全部责任,现在我的办法很简单,你俩就看着办吧!”
秦虹和丹离子脑中嗡地一声巨响,恍如受到一记晴天霹雳似的,身子同时一颤,几乎是在同时两人跪倒地上,卑微地哀求着……
丹离子痛苦地道:“门主,念在我们昔日的功绩上,请门主……”
恨天行冷冷地道:“老沙这个人如何?他对本门又何尝没有功绩。在创门之前,他是我的得力助手,现在下场如何?我想你们的心里比我还要清楚。”
丹离子低头叹了口气,道:“我到现在才知道你的心肠是何等冷酷,和你共事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这只怪我遇主不明,投错了地方。门主,以你这种嗜杀为本性的手段,将来每一个人都会叛你而去,那时……嘿……你才知道什么是感情。”
“住嘴!”恨天行向前连跨两步,沉声道:“你敢顶撞门主!”
丹离子吓得通体一颤,急忙低下头去。
当他斜睨秦虹一眼时,秦虹的眼中突然闪出一片凶光,丹离子心神剧颤,一种求生的欲念在他的心底漾起……
他低叹道:“秦兄,我们难道就这样束手待毙?”
秦虹的脸上颤抖的扭曲着,苍白的嘴唇紧紧抿着,他像是正在思考这生与死的代价,也像是在思索冒险拼命的后果。在这须臾之间,他额上渐渐渗出晶莹的汗珠,那是因为过度惊恐所致……
几乎是在同时,两道人影自地上窜起,两只斗大的手掌猛然在空中一挥,两道劲气如山般压了过去。
恨天行的嘴角上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他笑这两个人的愚蠢,竟然这样大胆不顾性命地向自己出手。
这种手段在他眼里不值一文,所以他笑了,笑得近乎不屑,虽是淡淡地一抹残笑,却关系着两条人命。
“砰!”进激的掌劲有如击在一面铜墙上,砰的一声大响过后,秦虹和丹离子身子同时被震飞出去,仰倒在地上。
两人的惊恐更浓了,始终在心底盘旋的那个结终于解开了,在这极短的刹那,他们才知道恨天行的功力有多高,自己要与人家相比,那真是差得十万八千里。
“呃!”空中响起秦虹的惨叫声,他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嘴里如雨似的喷出一道血箭,畏惧的光芒在他眼中逐渐扩大,死神的魔掌像一道阴影似的罩住他。
他的整个心神剧震,颤声道:“门主……”
恨天行淡淡地笑道:“怎么?还要动手吗?嗯!”
黑旗大管事奔上前来,叱道:“好呀,你俩竟敢和门主动手,这份胆识也的确使人心寒!嘿!他奶奶个狗熊,我先打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他扬起那只乌黑的大手,在秦虹和丹离子的脸上左右各掴了几巴掌,沉重的巴掌声传进耳中,令人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大管事!”
“嗯!门主。”
恨天行摇摇头,一挥手道:“拉下去,关进蛇牢!”
顿时有四个汉子扶着丹离子和秦虹向外走去。
丹离子畏惧地尖叫一声,哀求地道:“门主,请给我个痛快,请给我个痛快!不要让我受万蛇噬心之痛,门主,我求你,我求你!”
他的哀求声逐渐远去,那阵低哑的哀嚎显出他心里的恐惧,也表露出人性的卑微,面临生死抉择的无力感。
“哈哈哈哈!”不屑的笑声从回天剑客石砥中的嘴里缓缓发出,场中的人全都心头大震,没有想到这个外人竟还在他们身旁,自始至终都将这丑陋的一幕看在眼里,这一幕惨剧将是一段不易忘却的痛苦回忆。
恨天行冷冷地问道:“你笑吧!在这一段时间里再不大笑,以后永远笑不出来了,除非你到了另一个世界,那是个死亡之境……”
石砥中嘴唇轻轻启动,冷冷地道:“是吗?可惜我对这世间还有太多的留恋,不想这样马上死去,如果你希望向那条路上走一趟,我倒愿意替你送终!”
黑旗大管事一跨步,道:“阁下可以请了,我们外面去谈。”
石砥中斜睨这个黑旗大管事一眼,神情不屑地笑了笑。
他冷冷地问道:“你的主人还没有下逐客令呢!是不是该先征求一下他的意见,还有你那么多的伙伴,他们也愿意去谈吗?”
黑旗大管事一愕,没有料到回天剑客石砥中有此一问。
这个问题很复杂,他在秘门追魂宫虽然地位甚高,但是总是恨天行的手下,要是自己以下犯上,那倒是一个不算轻的罪状,他以讯问的眼光看着恨天行……
恨天行轻轻耸了耸肩,道:“照他的话答覆他!”
黑旗大管事神情一松,道:“我虽不敢作主,但也可以担当部分的事。”
“行!”石砥中长长吐了口气,道:“冲着你这句话我们出去!”
两列人鱼贯向外行去,沙子奇投进去的那个黑黝黝的洞穴,这时早巳将覆盖盖上,恨天行和黑旗大管事伴随着石砥中随后跟上,大厅静寂寂地没有一人影。
满天的乌云这时尽皆散去,空中闪出的寒星多得不可胜数,而那一轮斜月也半隐半现地爬出了云端,射出蛟洁如玉的光辉,洒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将所有的人影斜斜投落在地上……
呼啸的冷风自山顶上刮来,带起一片沙石飞溅在空中,数十只松油火炬将这一大片空旷的草地照得通明。
石砥中冷漠地凝立不动,望着恨天行道:“朋友,有道划出来,有话摆明讲,这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必扭扭捏捏地作那女儿态……”
“不错!”恨天行嘿嘿一笑,道:“你真是个硬汉子,我恨天行闯荡江湖还没有见过这样不畏死的人!年轻人,如果我们不是在敌对的立场,我真愿意和你交个朋友!”
“荣幸,荣幸!”石砥中报以冷笑,道:“能和你大门主交朋友倒是我的荣幸,可惜我生来命贱,高攀不上恨家的门槛,只得心领了……”
“嘿!”自十二友中突然响起一声低喝,幽灵般的人影跃空而至,这个人形甫落,石砥中已清楚看到他胸前所绣门是个“五”字。
这个人嘿嘿冷笑道:“石砥中,你别他妈的不要脸!我们门主看上你是抬举你,你倒拿了几分颜色想开染坊了……”
石砥中心念一转,面上杀机陡地一涌,道:“拿下你的面罩,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这个人一愕,心里剧烈地一颤,他没有料到对方会在自己一开口的刹那,便知道自己的身分。他心中一震,背后长剑陡然掣了出来,冷冷地道:“阁下恐怕没有这个本事吧!”
石砥中冷笑道:“手下败将犹逞英雄,你那几手剑式我早就领教过了,说起来非常可笑,恨天行怎么连你这种草包也找来了。”
“嘿!”这个黑衣人愤怒地一挥剑,道:“石砥中,你欺人太甚!”
一缕寒颤的剑光自他手中挥出,化作一缕青芒,诡异莫测罩空劈出,对着回天剑客石砥中的右肩削去。
石砥中挫腰轻灵地一拧身,移开数尺,斜劈一掌,道:“神火怪剑,大漠一别,你还是老样子。”
这轻灵飘出的一掌,在空中兜一大弧,一股流滟光华闪耀。
神火怪剑心中大寒,闪身一晃,手中长剑倏地交到左手上,迅捷快速地点向石砥中的“府台”穴上。
他恐惧地喝道:“谁是神火怪剑,你不要胡说!”
石砥中斜掌一立,瞄准闪电击来的长剑,对着那冷寒如刃的剑光上切去。劲道一吐,呼地劈出去。
他冷冷地道:“我早看出是你了,阁下这一辨白更证明出是你!”
“喳!”清脆的断裂声扬满整个空中,神火怪剑只觉手中—震,青芒敛去,长剑突然断为六截,坠散在地上。
神火怪剑心神剧烈惊颤,身子方退,一道暗劲斜撞而至。
“呃!”他目中凶光一闪,痛苦地大叫一声,身形向后倾倒,嘴角上立时流出一股鲜血。
他尚未看清楚对方的身影,一只幽灵似的手掌已将他覆面头巾抓了下来。
石砥中的双手背负于身后,那种潇洒不羁的神情,使神火怪剑心中一寒,连自己遮面的长巾何时丢了都不知道。
他一跃身横空而至,怒喝道:“石砥中,你这是第二次毁我的剑!”
石砥中抖手横掌削出,道:“这是送命的一掌,我要度化你的灵魂!”
叠起的掌影像是拍岸的惊涛,几乎连对方如何出手都不知道,神火怪剑的一颗脑袋已像一颗烂柿子般被击得稀烂,血浆混合着脑汁,喷洒了满满一地。
这神化绝伦的一掌,仿佛将整个场面都震撼住了,除了神火怪剑的尸体还有余温外,每个人的心口都像是冻僵了一样,无数道仇恨的目光俱落在石砥中的身上。
恨天行的脸色微变,双目之中喷射出来的怒火,恍如要将这个世界烧尽。
他嘿嘿笑道:“你真是空前的劲敌,连我手下所精选出来的秘门十二友都不是你的敌手!嘿嘿,你毁了我的人,就等于在我脸上抹了一把灰,这种难堪将不是我所能忍受得了的!”
石砥中漠然将头缓缓抬起,长叹了口气,目光投射在遥远的云空。冷清的星光,斜横的眉月,在他眼中变得那么遥远、那么凄迷。
他淡淡闲闲地对着空中笑了笑,嘴角轻轻牵动,以一种梦幻般的声音道:“你利用人性的弱点,以高压手段控制这些江湖败类,做尽天下恶事。我替天行道,杀几个恶贯满盈的凶徒,在你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什么?”恨天行狠狠地道:“替天行道!石砥中,我恨天行是睚眦必报,你怎么毁我的人,我就怎么毁了你。不要以为那点道行便可以行遍天下,告诉你,在我眼中你还不算什么……”
“当然,当然!”石砥中缓缓地自云端收回视线,冰冷地道:“一根指头搞翻船,你认为我没有力量将你口口声声所说的秘门毁去吗?说句实话,我还没将秘门放在眼里。”
“嘿!”恨天行几乎气炸了肺,他嘿地怒喝一声,怒道:“好!我姓恨的今夜认了,石砥中,这里都是我的人,你是单挑呢?还是大家一场混战……”
石砥中沉吟地一笑,道:“你说呢!”
他爽朗地一声大笑,又道:“这不是废话!地方是你的,人也是你的,惟有你爱怎么动手就怎么动手。我只是个客人,强龙永远压不了地头蛇,一切悉听尊便!”
恨天行冷笑道:“我看这里谁是你的对手?”
石砥中一愕,这倒是个极不容易回答的问题。
若论秘门高手,当然是以恨天行和黑旗大管事最为难缠,可是十二友也不是省油的灯。要石砥中回答这个问题,当真是难以论断。他冷冷地瞥了恨天行一眼,道:“你很不错,或许我俩还可以论论英雄!”
黑旗大管事满脸愤怒地吼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们门主动手!”
阴沉而又诡诈的恨天行这时心神一紧,颇为诧异地哦了一声,他想不出适当的理由,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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