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援军到来。
黄、周二人虽然内力精纯,但毕竟是百岁之身,连续搏命厮杀两个时辰,早已气力不足,加之满身满脸都是敌军友军的血污,视线也模糊不清,两人知道稍一松懈就会被乱刀分尸,自己百岁之身扔在这倒没什么可惜,但船中的布匹盐巴,手中的神兵利器,舱里的两个孩子,都让他们此战不容有失,二人咬紧牙关死战,下手毫不顾忌宗师身份,能一招杀绝不用两招,狠毒至极,但盼早一刻杀到城下,便有生机。
忽听有人爆喝道,“来者何人”,随即,几个黑影跳到面前,众蒙兵见这几人来,也纷纷退后。黄周二人得空抹去脸上血污,见眼前六个靑壮番僧,围在一个中年僧人旁边。那中年僧人用半生不熟的汉语道“素听闻中原惯有能人异士,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敢问二位可是中原五大高手中人?”
黄药师冷眼看那番僧气息吐纳便知其身份,心中暗暗叫苦。担心蒙军越积越多,半夜辛苦最后功亏一篑,一边斥道“这个时候还装什么礼仪斯文,真是可笑”一边暗运神功,弹珠出手,向那番僧眉心打去,那番僧居然侧身躲过,飞身向黄药师袭来,黄药师弹指神功一生少有失手,见那番僧居然毫发无损的反击,颇为意外,被那番僧一轮抢攻,居然连退几步,才定下心神,以落英神剑掌与他斗在一起。那六个青壮番僧欲上来夹攻,周伯通双剑舞动,竟然同使玉女剑法和全真剑法力敌六子,蒙军见这二人被国师缠住,士气大振,向张顺等人掩杀过来,张顺张贵虽然浑身是伤,面对铺天盖地的敌军却面无惧色,死战不退。
这时,只听城头一声炮响,三彪人马杀出,左路是耶律齐夫妇率领丐帮弟子两千人,右路是武氏兄弟夫妇四人率水军两千,中路杀出的却不是郭靖,而是一个青年将军率两千马军,三千步兵,只见那青年将军浓眉大眼,英姿勃发,颇有郭靖当年之风。
第25章 殉城前夜()
芳莲坠粉,疏桐吹绿,庭院暗雨乍歇。
无端抱影销魂处,还见筱墙萤暗,藓阶蛩切。
送客重寻西去路,问水面、琵琶谁拨?
最可惜、一片江山,总付与啼鴂。
长恨相逢未款,而今何事,又对西风离别?
渚寒烟淡,棹移人远,缥缈行舟如叶。
想文君望久,倚竹愁生步罗袜。
归来后、翠尊双饮,下了珠帘,玲珑闲看月。
如水的夜色下,一袭白衣的黄蓉,轻弹古筝,低声吟唱
郭靖静静的坐在她的身边,轻执其手,二人眼中都是幸福之意。
他们已经记不得上次这样静怡的时光是什么时候,几年来繁忙紧张的军务,让他们虽同处襄阳,却聚少离多。即使在一起,也是讨论守城之事,无暇休闲。这三天来,蒙军停止攻城,襄阳城得到了多年来难得的清净,二人处理完身后之事,终于可以安享一晚的安宁。
此琴,正是五十年前,黄蓉第一次以真面目见郭靖时,弹奏的那架古琴。也在琴盒中闲置数年,今日弹来,依然空灵如羽衣,雄壮如雷霆。
郭靖痴痴看着,仿佛回到了那青葱的岁月,一个刚刚从大漠出来的毛头小伙与一个刚刚从桃花岛踏足俗世的精灵少女在那烟雨蒙蒙的小亭中见面,那秀丽的面孔,如水的双眸,仙子般的笑容和那时而如白云般飘渺,时而如流水般奔泻的琴音。
在这琴声中,他想起了大漠那一望无际景色,想起了母亲李萍的细心照料,想起了与哲别的义气相识,与拖雷安答的童年友情,与华筝的两小无猜,想起了江南七怪的淳淳教导,想起了丘处机,马钰,王处一,想起了与欧阳克的比武招亲,想起了与洪七公,周伯通在大海上勇斗鲨鱼,想起了对黄药师的误解,对欧阳锋的三擒三纵,想起了一灯大师的倾力相助,想起了杨康的临终善言。
不料刚弹到“又对西风离别”一句,琴弦嘎然而断,黄蓉手拈断弦,若有所思。郭靖也从回忆中醒来,轻轻环抱着黄蓉。
过了片刻,郭靖道“蓉儿,我觉得你前日有些奇怪,我与那八思巴商谈开城一事时,你始终不发一言,到了最后突然同意开城,以你性格,绝不会让那八思巴占得如此上风,这其中有何深意?”
黄蓉笑道“靖哥哥想多了,蓉儿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哪里有什么深意。”
郭靖迷惑的看了黄蓉一会,笑了笑,不再相问。
“蓉儿,你说,如果我们坚持不开城,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襄阳还可以守三个月左右,元军会再折损三五万人马,但襄阳城军民会玉石俱焚。”
“襄阳陷落之后,大宋还有机会吗?”
“靖哥哥,其实我们都知道,大宋早已没有机会了。”
“可怜我华夏灿烂文化,最终败于蒙古铁蹄之下。”
“既然大宋将被蒙古所灭,只能说明大宋气数已尽,靖哥哥,你往好的方面想,其实蒙古灭大宋,长远来看,虽有百害,但也并非一无是处。”
“大宋被灭,这……有何好处?”
“自四百年前,那朱克用杀唐哀帝,建立大梁之后,华夏大地四分五裂,群雄并起,历经五代十国,没有一日不在打仗,好容易等到太祖统一了南方,其实也不过是偏安一方而已。大宋三百年来,大金,大宋,西辽,西夏,吐蕃,这五个国家瓜分华夏大地,彼此征战不休。可以说,四百年来,华夏大地没有一日不在刀光血影中度过。这个蒙古,数十年前,似乎一夜冒出,居然干成了五大国梦想了几百年,却一直没有实现的事情。就是一统华夏大地。靖哥哥,你想,即使蒙古把南宋灭了。若是几十年后,大元能彻底汉化,或者被赶回漠北,不是等于让蒙古人帮我们统一了华夏大地。从此,便少了很多内战。岂不是以一时之败,换来了更多更久的统一与和平?”
“蓉儿,你想的真远,不过不管你是不是安慰我,我听了的确心里好过很多。”
“靖哥哥,我们不谈这些了,今晚月明风清,我们到外面走走吧。”
郭靖携着黄蓉之手,二人在襄阳城里漫无目的的散步,路过一处时,二人停下脚步。目光不约而同望向不远处的“六坟”。明日,这六坟又要迎来两位主人的躯体。
许久,郭靖喃喃道“蓉儿,你说,人活一辈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黄蓉道“靖哥哥,你知道吗,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死人,就知道了人终归要死,然后晚上经常痛苦的睡不着,即使睡着也经常做恶梦,我那个时候就常常想,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没意义的,种桃花,桃花终究要败,喂小鱼,小鱼终归会死,就连我自己也是没意义的,长得再漂亮,会再多的诗词歌赋,奇门八卦,武功兵法,死了以后,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再也没有记忆,再也没有感觉,就是一具骷髅,最后是一钵黄土,永永远远的没有了。”
郭靖道“然后呢,你长大以后还做恶梦吗?“
黄蓉道“恩,我这样折磨自己了很多年,直到我离开桃花岛遇到了你。”
郭靖奇道“为什么遇到我之后就不害怕了?”
黄蓉道“因为,我虽然还是不知道人活一辈子是为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了我应该怎么度过这短短的几十年,明白了,人活一辈子,就是认定一件事,认定一个人,笑过,哭过,赢过,输过,苦过,甜过,这辈子就够了,明白了这个,我就不怕死了。”
郭靖叹道“只可惜,那件做了一辈子的事情,结局还是输了。”
黄蓉笑道“靖哥哥,你又犯傻了,这个世上从来没有过结局,每个所谓的结局都只是一个过程,一个新的开始,比如明天,在我们看来,或许是一个结局,在后人看来,也只是一个段落而已。”
郭靖嗫嚅道“蓉儿,你。。。。明天定要和我出城赴死吗?”
黄蓉道“恩,不然呢?”
郭靖道“我不想让你那样惨烈的走,我的蓉儿是最美的,一想到你满身鲜血的死在乱兵中,我就是死也无法瞑目。”
黄蓉又笑道“我经常偷偷的想,我会怎么样死,死在哪里,我想过,我醉死在清澈冰凉的湖水里,腐朽成泥,长出荷花,想过我笑死在落英缤纷的桃花丛中,再来一把大火,把我和桃花枝烧成灰,我还想过,静静的死在你生长的大漠里,化成沙土,让大风把我吹的无影无踪。现在我终于知道了,我要死在襄阳城下,万军丛中,虽然死的不美,甚至死的很惨很难看,但是不要紧,因为,我相信,我会死在你的怀里。”
郭靖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把黄蓉拥入怀中,两个预约了死亡的人紧紧抱在一起,此时,一切语言和文字都那么的苍白无力,只有他们知道,此刻,他们是幸福的。
一个时辰后,郭靖拥着黄蓉陷入沉睡,黄蓉轻抚着他黑白相间的头发,她已经记不得上一次靖哥哥这样安稳的沉睡是在什么时候。黄蓉的面容亦已苍老,但是那双眼睛还是和年轻时一样晶莹明澈,闪烁着智慧和自信的光芒。
第26章 最后一战()
宋咸淳九年,元至元十年,春,二月十四日。
襄阳城外的地面微微的震动,两个黑色的方块从地平线推动而来,不多时,那两个个越来越近的方块停在城门不远处,城头的杨若冰害怕的问阳顶天道“这就是蒙古大军吗?”一旁的武敦儒道“不是,这是蒙军先锋,两个万人步兵队。”
地面的震动剧烈起来,两道粗粗的黑线在阳光的照耀下,疾驰而来,二十骑一列,无穷无尽的骑兵,杨若冰脸色苍白道:“这是蒙古大军”,武敦儒道“不是,这是蒙军的左右护卫骑兵,各一万人。”
一片黑色的波浪在骑兵队后缓缓推来,走近时,依稀看到波浪中那巨大的火炮,极目看去,每个小黑点上都烨烨发光,似乎是各种强弓硬弩,杨若冰扑进龙破天怀里道“蒙古大军来了”武敦儒轻叹一声道“这是蒙军的箭队。顶天,你们几个该去上课了。”
这三股队伍,约七万人在城外一里的地方停下。城里城外安静下来,空气仿佛都凝固住了,在默默的等待着什么。
天空中,突然飘落几片雪花,接着,更多的雪花纷纷落下,二月的春雪毫无征兆的来了。
许久后,漫天的尘土席卷蔓延,大地晃动的似乎要开裂,远方的地平线完全变成了黑色,太阳害怕的躲进乌云。
那不是黑色的大湖,不是黑色的蝗群,不是黑色的沙暴,
那是黑色的大地!
极目望去,从数十里外的地平线开始,大地完全变成了黑色,如果置身其中,就如同在黑色的海洋中漂流,无论向哪里张望,都是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黑色,黑色的盔甲,黑色的眼睛,黑色的骏马,黑色的面孔,这黑色的海洋,无声的向襄阳城涌来,无情的踩碎沙场上每一块骸骨。
元军主帅阿术,坐在马车之中,两旁是副将崔斌,史天泽,张弘范、忽刺出等人,四十万铁甲密密麻麻的排列在这广阔的战场上,今天,这些身经百战的战士,这些经历了无数血与火的考验,双手沾满了无数敌与友的鲜血的战士,将迎来襄阳的最后一战,这场历时五十年的襄樊战争,将在此战后,画上最后的一笔,此刻,他们静静的等待着敌军的到来,等待着那最后的了断。
襄阳城头,武敦儒脱去盔甲,扔掉头盔,这个精壮坚毅的汉子,双目如猛兽般圆瞪,他赤裸上身,抡起双锤,那身姿犹如一尊雕像。
城上城下,一片寂静。
“咚”,
“咚咚”
“咚咚咚”
催命的战鼓声终于响起,武敦儒再无往日的敦厚儒雅,他披头散发,如疯如魔,他在大雪中,用力量,用怒火,用生命,敲响他的人生之鼓。旁边的耶律燕手握号角,看着武敦儒,目光平静温柔,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襄阳的城门缓缓打开,宋军出阵。
两人!
“靖哥哥,我有些事瞒了你。”
“蓉儿,你决定的事就是对的,既然决定了瞒着我,那瞒着我也是对的。”
“恩,靖哥哥,我们走吧。”
“好的,蓉儿,我们终于可以走了。”
耶律燕的号角吹起,郭靖,黄蓉,相对一笑,各拨出刀剑,两腿一夹,红色的骏马疾驰而出,一声清啸如翱翔的苍鹰,鸣声直冲云霄。
蒙军内,大旗挥动,四十万大军齐声呐喊,响声震天。
第27章 襄阳陷落()
早春二月,春寒料峭,阳顶天等三人在等待依斋先生来授课,但先生却异乎寻常的迟迟不至。
耶律木灵奇道:“谢先生每次上课比公鸡打鸣还准时,我等迟了须臾就要被他打戒尺,今日居然自己迟了,不知先生这样严格的人会不会自己打自己几戒尺?”
杨若冰笑斥道“你大胆,居然敢背后消遣先生,等耶律伯伯回来,我去告一状,看他怎么教训你。”
耶律木灵自然不相信杨若冰真会去告状,听了此话也皱起眉头道“爹爹这次去增援樊城,已经两月不归了,看来这些鞑子还真是越来越长进了。”
阳顶天道“最近我也觉得蹊跷,不仅耶律伯父走了两月,破虏叔叔也两月不见了。连郭爷爷,黄姥姥近两月也来的极少,最后一次来,还是七天以前,更怪的是,让我们搬到这窑洞里面上课,不知是何意?”
耶律木灵道“嗯,姥姥最后一次来,还摸着我的头对我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杨若冰忙问道“什么话?”
耶律木灵犹豫了一下道:“姥姥说,灵儿,你知道女人一辈子要怎么过才能心满意足,我说‘我不知道,姥姥你告诉我’,姥姥说‘一辈子只跟一个人,一辈子只做一件事,这样的女人就不枉一生’,说完就笑着走了。”
二人听了此言,不禁面面相觑,沉默片刻后,杨若冰惊道“难道襄阳城要破了?”
阳顶天怒道“你胡说什么,襄阳城怎么会破,郭爷爷一家英雄盖世,城里将士英勇善战,加上还有这么多武林前辈,鞑子天大的本事也进不来。”
耶律木灵道“就是,鞑子都是荒野蛮夷,武功韬略哪能与我大宋将士相比,那些什么蒙古高手,谁能挡住我外公一指头,就是我父亲和我舅舅,在千军万马中杀个七进七出也如履平地。
她顿了顿又迷惑道:“不过。…那日姥姥出门时气定神闲,笑容坦荡,绝对不是装出来的,似乎是去做一件很开心很幸福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一直心惊肉跳。”
“吱呀”一声,窑洞的木门开了,依斋先生缓步走了进来,杨若冰心思细腻,感觉先生今日神情有异,便向耶律木灵递了眼神,让她不要顽皮。果然,依斋先生全身素衣,神情严峻,并未依照原定的安排教授易经,而是凝重的在青石板上题诗一首
雪中松柏愈青青,扶植纲常在此行。
天下久无龚胜洁,人间何独伯夷清。
义高便觉生堪舍,礼重方知死甚轻。
南八男儿终不屈,皇天上帝眼分明。
写完之后,开始对四子讲述程朱理学,以及龚胜、伯夷、南八等人的事迹。三人见先生这个架势,暗暗心惊。耶律木灵终于忍不住起身道“恕弟子无礼,程朱理学并非今日课程,先生突然改变课程,可有什么缘故。”
依斋先生低头良久道“襄阳已开城降敌,老朽不日将离开此地,我等师生之缘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