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礼的眉头微蹙了起来,访客?他有什么访客?他现在就是一个无名小卒,这次过来巴塞罗那也没有引起任何注意,怎么可能有访客?难道是剧组成员?罗德里格没有说今天上午要过来呀。
抬起头,下意识地在大堂里扫视了一圈,视线猛然停住,锁定了那个正在看报纸的背影身上。
结实的肩膀略显瘦弱,海军蓝的西装一丝不苟地勾勒出那凌厉的线条;隐约可以窥见下巴曲线的硬朗和坚毅,微微紧绷的古铜色皮肤可以窥见笔挺坐姿的规矩和拘谨;一头黑色的短发整齐而伏贴,透露着清冷而凛冽,仿佛就连洒落而下的阳光都不由在三尺之外驻足。
这个背影,他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
蓝礼低下头来,垂下的眼帘遮掩了内心的情绪,只有刹那间的笑意在光影之间探出梢头,犹如春/光/乍泄,嘴角的弧线轻轻扬起,随后收敛了下来,宛若轻轻的涟漪,“你最好是在阅读报纸,如果你不打算跟上来,我现在就要叫出租车了。”
那醇厚的嗓音在明媚的阳光之下拉动了大提琴的弦音,说完之后,蓝礼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就转身迈开了步伐。
大堂经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这是什么情况?”
然后坐在沙发上阅读报纸的那个身影就站立了起来,慢条斯理地将报纸折叠好,转过身,对着蓝礼渐行渐远的背影扬声说道,“即使不打算给老伙计一个热情的拥抱,至少,你可以给我一点收拾的时间。”
“你知道我不喜欢装腔作势。”蓝礼的声音远远传来,脚步依旧没有停顿,然后他转过身,嘴角的笑容刹那间绽放,“尤其不喜欢有人比我装得更加出色。”
站在路边,左右看了看,蓝礼抬起手,道路远端的一辆出租车正在朝着反方向行驶,然后就停靠了下来,等待着旁边的车子过去,准备掉头。
“我以为你会待在青年旅舍,没有想到居然选择了一家酒店。这样不上不下的住所,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你的风格。”男人一路小跑着追了上来,但左手依旧放在口袋里,丝毫不显狼狈,神态之间自有一番怡然自得的熟稔和亲切。
蓝礼眉尾轻轻一扬,毫不示弱地嘲讽了回去,“我以为你拒绝出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酒店,如果被夏洛特知道,至少可以嘲笑你一年。”
男人目光微微一闪,晃过一丝笑意,然后还击到,“她显然也不会错过你,尤其是得知你现在的工作之后。”
“我不介意在她面前表演一次哈姆雷特,你应该不会忘记,她每一次看’哈姆雷特’都会全身痉挛,落荒而逃。尤其受不了那句’生存还是死亡’,我一定会给她来一次莎士比亚式的表演。”蓝礼坦然的话语说出口之后,两个人都不由笑出了声,显然是想起了共同的记忆。
出租车司机将车子停靠在了路边,有些犹豫。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身高几乎持平,那修长的双腿、绅士的气质似乎有些相似,却又各有千秋,一个身着西装,俊挺而凌厉,生冷强硬的气势具有强大的压迫感;一个身着T恤牛仔裤,随性而优雅,阳光之中带着一丝慵懒,并肩而立的画面让人向往,却又让人胆怯。
他们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会随便搭乘出租车的类型。
马修…邓洛普(Matthew…Dunlop)走上前打开了车门,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蓝礼也没有拒绝,弯腰坐上了车,将早就写好了的地址报给了司机,一幅完全习以为常的模样。
马修站在车门旁,停顿了片刻,所有一切都是如此熟悉,仿佛从来都不曾改变过,也不会改变。轻笑地摇了摇头,他紧接着也坐上了车,出租车几乎没有停顿,随即就扬长而去。
“你难道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出现吗?”马修看着一脸淡定的蓝礼,似乎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突然出现而感到意外。
两个人已经有超过一年时间没有联系了——所谓的没有联系,就是没有任何消息的往来,他知道蓝礼在纽约,但却始终不知道蓝礼住在哪个区域。蓝礼前往纽约之后,就仿佛石沉大海一般,彻底销声匿迹。
马修认真地在蓝礼的脸庞上搜寻着,却依旧没有找到任何惊讶,“你难道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在这里的吗?”
蓝礼转过头,认认真真打量眼前的老友。
英挺的眉毛犹如陡峭的北冰洋海岸线,挺拔的鼻梁刀砍斧凿地将深邃的五官分割成为两半,淡淡的唇色抿出了一抹冬季初阳的淡漠。伏贴的头发、扣紧的衬衫、精致的袖口、笔挺的裤线,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疏离而端正的禁/欲/气质,让人在五步之外就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所有一切都是记忆之中的模样。一年的时光,几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和此前十五年的时光相比较的话。
邓洛普家和霍尔家颇为相似,一样都是落魄贵族,却始终保持着贵族的骄傲和矜持,他的父亲是律师,母亲是法官,家里排行第三,上面有两个姐姐——夏洛特…邓洛普(Charlotte…Dunlop)就是他的姐姐之一。
蓝礼有些记不清楚故事的开端了,他只记得,他们是在小学时认识的。对于重生一次的蓝礼来说,小学生都是一群小屁孩,自然没有结交朋友的打算;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就成为了朋友,可以说,马修是他重生之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真正意义上的那种。在那之后,他们就一直是同学,伊顿公学、剑桥大学,直到现在。
“伊迪丝。”蓝礼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闪过一丝狐狸的狡黠,开口说道。
伊迪丝是唯一的解释,她的工作和好莱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最近“克里奥帕特拉”跻身公告牌的新闻,不大不小,但有心的话还是可以留意到;伊迪丝只要去工会打听一下,“活埋”的信息都是公开的,不难猜测到答案。马修是皇家刑辩律师,对细节有着近乎疯狂的偏执,只要给他一点蛛丝马迹,联想到事实并不是难事。
马修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显然蓝礼第一次就猜中了答案,这着实太扫兴了。为了探听出蓝礼现在的位置,他着实花费了一番力气,最后打电话给罗德里格,兜了一大圈子,原本打算给蓝礼惊喜,没有想到,一下就被戳破了。
小时候是如此,现在依旧是如此,时光似乎没有改变太多东西。
“我们现在的目的地是哪儿?现在就去酒吧或者/妓/院的话,时间似乎有些早。”马修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打量着街道两侧快速后退的景色,显然不是市中心的方向。
蓝礼眼睛都没抬,轻描淡写地吐槽了回去,“那是亚瑟的爱好,不是我的,显然你的脑子已经被法律条文弄坏了。”
“呼,看来好莱坞还没有毒害到你的血液。”那心有余悸的模样,狠狠地给了蓝礼一击——伦敦的贵族们对好莱坞向来是不屑一顾的,马修的这句话惹得蓝礼哧哧地笑了起来,“这次过来,打算回去伦敦吗?”
“不了。”蓝礼摇了摇头,“你回去之后,代我向夏洛特问个好。”夏洛特在邓洛普家也是一个异数,总是认为贵族制度腐朽不堪,应该一口气全部废除。这样惊世骇俗的言论在贵族之间可没有任何市场,却让夏洛特和霍尔家的两个叛逆者成为了不错的朋友——夏洛特和伊迪丝也是好朋友。
对于如此答案,马修并不意外,点点头表示了解,随后就转移了话题,“所以,我们现在到底去哪儿来着?”
095 密闭体验()
何塞…马丁(Jose…Martin)熟练地拉起门帘,打开了收音机,音乐流淌出来,而后他拿着扫把开始打扫起来,以轻松的姿态开启一整天的工作。
作为一家葬礼公司,门店的日常工作并不繁忙。顾客们在医院送走了自己的家属朋友之后,会根据医院提供的名片打电话,然后再由他们亲自上门完成联系,以及后续的工作。顾客以私人的身份单独出现在门店里,寻找业务的情况虽然也有,但着实比较罕见。
何塞今年九月才即将进入大学读书,现在在家里的店面帮忙而已,反正业务不多,他只需要负责看店、撑撑门面就好了。
此时,何塞抱着扫把,跟随着旋律猛地一个转圈,仿佛在舞池里翩翩起舞般,然后视线里就出现了一个身影,这让何塞愣了愣,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紧接着转圈就第二次转到了门口的方向,再次看到了那个身影,而且这一次还变成了两个,何塞顿时慌乱了起来,连忙停下了脚步,可身体还是由于惯性转了两个圈,一个重心不稳,踉跄了两步,差点就直接摔倒了。
“小心,需要帮忙吗?”门口传来了关切的声音,何塞连连摇头,没有想到这一个动作越发晕乎起来,结果一个屁股墩就坐在了地上。
何塞恨不得直接挖一个洞钻进去,“抱歉。”他一咕噜就站了起来,低头道歉到,脸颊红得发烫。
稍微停顿了片刻,何塞发现根本没有声音,不由偷偷抬头瞥了一眼,发现眼前站着两个人,右手边那个一脸寡淡,眉梢的凌厉让人不由避开视线。
左手边那个则面带微笑,礼貌地看着他,并没有多说什么。没有假装没事地左顾而言他,也没有故作关切地过度询问,这让何塞不由稍稍定了定心,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声音,“上午好,欢迎来到马丁葬礼服务公司,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我需要寻找一口棺材。”左手边的那个男人右手插在口袋里,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
何塞总算是镇定了下来,认真打量了一下来人,两个人都看起来十分年轻,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模样,和自己是同一辈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爷爷奶奶去世了,何塞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语气,“十分遗憾你的损失,不知道这口棺材,到底是给谁使用的呢?”
“哦,不,棺材是给我使用的。”左边男人的笑容轻轻上扬了一些,犹如穿透梧桐叶洒落下来的清晨阳光。
“原来是给你使用的,那么……”何塞保持自己语气的沉稳,一幅恍然大悟的神情,可是随即喉咙就被掐住了,瞪圆了眼睛,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了。
何塞那太过震惊以至于呆在原地的模样着实太过搞笑,蓝礼呵呵地轻笑了两声,“放心,我不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不屈亡魂。”随后蓝礼就解释了自己的来意,“我需要租赁一口棺材,让我可以躺在里面,度过……嗯,八到十个小时左右。不知道,费用到底如何计算?”
在欧洲,哥特风并不罕见,小部分哥特的狂热爱好者,又或者是吸血鬼的忠实崇拜者,他们会购买一口棺材作为自己的床铺,每天晚上都在棺材里睡眠。虽然主流大众不会如此做,但也没有什么值得惊世骇俗的。
所以,像蓝礼这样,想要躺在棺材里体验一段时间的,有些稀奇古怪,但何塞却是松了一口气,没有大惊小怪,“我不太清楚你的意思,你就是想要在棺材里睡一觉吗?”
“不,不是。”蓝礼摇了摇头,“我希望你们能够把棺材钉死……”看到何塞那铜牛一般的眼睛就要掉下来了,蓝礼哑然失笑,“但必须留有缝隙保证空气的流动,让我可以呼吸。我可不想出任何意外。”蓝礼还顺带开了一个玩笑,但显然何塞笑不出来。
事实上,在“活埋”里,保罗仅仅只待了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然后沉重的沙子就压迫了薄弱的木板,直接将他真正的掩埋。同时,棺材里的空气也是一点一点减少的,以至于保罗许多情绪都被压抑到了极致,避免起伏太过激烈而导致氧气消耗过快。
想要完全模拟出即将被活埋的状态,在现实生活里比较困难,但危险系数也比较高,必须有专业人员的陪伴和监督。可是,花费势必不菲,”活埋“剧组可不是身家丰厚的类型;蓝礼自己也不是。所以,最后蓝礼这才有了折中方案。
“……”何塞等着眼睛不知所措,“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何塞也顾不上礼貌了,直冲冲地就开口询问到。
“如果我说,我只是想要体验一下刺激,你相信吗?”蓝礼半开玩笑地说道,可是何塞的额头已经开始冒汗了,完全招架无力,蓝礼收了收笑容,“我正在做一项调查,关于幽闭恐惧症的。棺材是其中之一,空间最为狭窄的。我需要亲自体验置身其中的感觉,搜集更多的数据。”
蓝礼没有提起“活埋”的事,如果说是演员体验角色,即使媒体不感兴趣,普通人也会过来凑热闹,增添麻烦倒不要紧,重要是增加了不确定因素,不仅威胁到角色体验,而且还可能威胁到个人安全。所以,蓝礼才找了一个这样的借口。
虽然得到了合理的解释,但何塞还是无法做出回应,“可是,可是……”他觉得自己的大脑有些不够用,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真让人着急。
“可是我的人身安全怎么办?”蓝礼考虑十分周详,他也知道,像这样充满危险性的活动,一旦出现灾难后果,责任的追究都是十分繁琐的。
即使是那些专业经营高难度运动的公司,他们也不愿意承担巨大的风险。
以高空跳伞为例,在正式跳伞之前,每个人都会签署一大堆放弃权利声明,如果出现任何形式的意外,跳伞公司的所有相关人员都将不会被追究责任。即使是保险公司也不愿意提供保险,只有真正专业的极限运动保险公司提供相关保险条款,而且基本都只提供给专业人士。
就连拥有专业培训资格的极限运动都是如此了,更何况是蓝礼现在的情况呢——他现在只是随机地找到一家葬礼公司,然后提出挑战极限刺激的要求,一旦出现任何潜在的偏差,他们浑身是嘴也都说不清了。
一直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马修走了上前,“我是拥有注册执照的律师,我会起草一份放弃申诉的声明,他会签署,然后一切都会没事。”
说完之后,马修无语地瞥了蓝礼一眼,他简直不敢相信,蓝礼今天居然要把自己关进棺材里。即使是蓝礼,这样的事情也太过出格了。两个人时隔一年没有见面,再次重逢,他居然要为蓝礼起草主动放弃个人权利的声明,翻白眼的冲动几乎就要忍不住了。
蓝礼摊开双手,一脸坦然的模样。马修表示,吐槽无力。
何塞却是已经放弃思考了,听到左边男人的话,他连连点头表示同意;可随即听到右边男人的话,他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了——放弃权利?这意味着什么,那这到底是可以做,还是不能做?等等,刚才左边男人到底想要干什么来着?
“呃……我需要……呃……打一个电话,询问一下。”这是何塞现在唯一的反应,这样的事情,年仅十八岁的他,应付不来,还是要把长辈叫来才行。
蓝礼摊开双手,无语地看着马修,“好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现在有得折腾了。”起草声明之后,如果对方小心谨慎的话,势必会要求自己的律师也看一遍,然后再争执一番,你来我往,这简直就没完没了了。“早知道我就把自己反锁在浴室里了,这样还方便一点。”
马修决定无视蓝礼的抱怨,看着那个年轻的小伙子一脸恐慌地拿着电话汇报着情况,场面莫名有种喜感,然后马修突然就想起了一件事,“你原本打算自己一个人做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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