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于资深观众和专业人士来说,第一幕的前三十五分钟里,蓝礼无疑是最闪耀的。
整个表演浑然一体、信手拈来、游刃有余,从唱段到身段,从脚步到动作,从台词到表情,从舞台空间运用到身体动作控制,丝毫看不出任何费力之处,扎实稳健的基本功和炉火纯青的表现力,真正地将戏剧舞台艺术诠释得赏心悦目。
是的,赏心悦目。这就是阿里斯泰尔现在脑海里最好的评价。
蓝礼的表演细节无疑是最为动人的,可能仅仅只是一个抬头、一个眼神,又或者是一个脚步、一个停顿,每一个细节都与角色、剧情和故事融为一体,最后通过唱段的情感爆发,画龙点睛,该收则收、当放则放。捕捉那些细节的生动和深刻,对于阿里斯泰尔这样的老戏迷来说,简直是一种享受。
阿里斯泰尔在戏剧圈打过了大半辈子,观看过无数剧目、无数演员,不是数以千计,而是数以万计。对于他来说,其实观看戏剧的趣味正在渐渐减少,不要说惊喜了,许多剧目往往前面十分钟的内容看过之后,他就会开始昏昏欲睡——因为他已经可以预判出整个剧目的平均水准。
现在对于阿里斯泰尔来说,戏剧的趣味着实不多。演员的表演就是其中之一。
今天,蓝礼的表演确实让阿里斯泰尔眼前一亮。不是因为柏林电影节或者奥斯卡的嘉许,也不是因为约翰…科德的赞不绝口和艾玛…菲丁的孤注一掷,仅仅只是因为蓝礼。绝对的实力,让表演变成一种享受,同时也让观看表演变成一种享受。
卡梅隆…麦金托什版本的“悲惨世界”,阿里斯泰尔已经不记得自己看过多少遍了,八十遍是最少,他强烈怀疑数字已经迫近三位数了。所以,他清楚地知道,第一幕的收尾就要来了。约翰还是借鉴了卡梅隆…麦金托什的经典版本,以冉…阿让的独白作为第一幕的落幕。
“冉…阿让独白(Vlje’s…Solloqy)”,这就是第一幕最后的片段,将冉…阿让的内心转变真实而深刻地呈现出来:米里哀主教的善良和正直感动了他,人物真正得到了升华。这一片段的难度,堪比“哈姆雷特”,对情绪和表演都提出了超高要求。
阿里斯泰尔现在开始期待起来,期待着,蓝礼版本的独白,将会如何?
920 大放异彩()
米里哀主教的身影停留在原地,冉…阿让却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脚步踉跄着,退后,再退后,最后慌乱而羞愧地落荒而逃。
整个舞台的灯光,渐渐收拢起来,两侧陷入了阴暗之中,只剩下舞台中央的一片明亮,米里哀主教的身型渐渐消失在左侧的阴影之中。
冉…阿让的身影跌跌撞撞的后退着,横穿过大半个舞台,明亮的光晕清晰地勾勒出带着震撼和惭愧,带着狼狈和恐惧,那硬朗的肩膀和坚挺的后背正在一点点的土崩瓦解,光影交错之间的侧脸,泄露了一丝惶恐,搅乱了宁静而神圣的光线,最后消失在右侧的阴影之中。
舞台,空无一人。只有那和煦的灯光在流淌着,犹如瀑布一般,静谧地宣泄而下。
短短的静谧,却在阿尔梅达剧院留下了袅袅韵味。仅仅只是一个踉跄的身影,就将冉…阿让内心的震撼和慌乱展露无遗,然后留下一片空白,给予观众足够的时间,细细品味米里哀主教的话语,化学反应开始一点一点地发酵。
马克…拉坎特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空荡荡的舞台,心跳正在加速,呼吸却正在减速,那种逆反矛盾的沉默和压抑在肺部汹涌着,舌尖似乎可以品味到冉…阿让的错杂和纠结,又苦涩又甜蜜,不由自主地,双手就握紧了拳头。
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
“我都做了什么?”舞台右侧的阴影之中,传来了一声轻盈的扪心自问,却轻轻地拨动了马克内心深处的琴弦,这是来自灵魂的拷问,也是来自良心的质问,脑海之中,过去三十五分钟时间里发生的所有所有,犹如走马灯一般,快速回放。
莫名地,马克的眼眶就蒙上了一层温热。他见证了冉…阿让的堕落,却也见证了整个时代的破败,冉…阿让这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身上,浓缩着时代和社会的所有悲剧。
步履沉重,双肩耷拉,冉…阿让的身影再次走了出来,沉重的黑暗缓缓从肩头滑落,淡淡的光辉勾勒出身型的轮廓,那张高高抬起的脸庞,正在头顶之上寻找着什么,茫然若失,不知所措,似乎看不到任何表情,却在心底深处引发了一声叹息。
脚步,走到了舞台的右前方,缓缓地、重重地双膝跪地,仿佛整个身体的所有重量都落在了膝盖之上。整个剧院里鸦雀无声,没有音乐,没有台词,甚至没有呼吸,那跪地的沉闷声响,犹如惊雷一般沉沉地在捶打在心脏之上,耳边甚至可以听到整个世界崩塌的恢宏。
马克的上半身不由坐直了起来,试图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舞台之上的那个身影,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那种没有隔阂没有遮掩的冲击力,气势磅礴地宣泄而下,掐断了脑海里所有的杂念和思绪,只是愣愣地、呆呆地,坐在原地,接受震撼洗礼。
“仁慈的耶稣,我都做了些什么!”
又一声扪心自问的捶打和鞭笞,在那惶恐不安的失焦眼神之中,缓缓晕了开来,无法控制的恐慌从脚底深处开始蔓延起来,犹如溺水一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湖水包围,却无法挣扎,也无法摆脱,只是恐惧而慌张地看着水面一点一点地上涨,一点一点地将自己吞噬。
在那一股绝望和痛苦之中,冉…阿让闭上了眼睛,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缓缓地握紧成拳,“成为黑夜里的无耻小偷?成为逃亡的丧家之犬?我是否已经堕落至此,万劫不复慕,为时已晚?心中只剩下仇恨在嘶吼?”
双手的拳头,因为太过用力而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着,猛地呼吸一口气,然后就停顿在了原地,重新睁开眼睛,那紧绷的脸部线条泄露出了愤怒,滔天的愤怒,“黑暗之中,我的怒吼无人听见!”
缓缓地,他站立了起来,仿佛肩负着千钧之重一般,膝盖在微微颤抖着,但依旧毅然决然地站立起来,那张脸孔仰头看着天空,将内心的所有负面情绪都朝着心中的神圣信仰宣泄而出,“现在,我站在生命的转折点,但如果命运还有其他选择,那我早就在二十年前错过!”
“我的生命是一场必输的战争,他们给了我一串熟悉,然后抹杀了冉…让!”他的脚步猛然往前迈了一大步,如此激动,如此亢奋,如此愤怒,整个人站在了舞台的边缘,犹如站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似乎只要一阵狂风吹来,他就会坠落,然后粉身碎骨。
但他却毫不在意,双手的拳头正在咆哮着,“他们用铁链将我锁住,让我绝望等死,而这一切仅仅只因为我偷了一口面包!”愤怒,委屈,压抑,沉闷,痛苦,折磨,悲伤,所有的所有都化作了绝望,拖拽着他的脚步,重重下落。
马克不可思议地看着舞台,瞠目结舌,在自己意识到之前,泪水就湿润了眼眶。三十五分钟的铺垫,三十五分钟的累积,三十五分钟的酝酿,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爆发了出来,他真正感受到了冉…阿让的愤怒和绝望,他也真正感受到了冉…阿让的无助和失落。
宣泄,酣畅淋漓地宣泄;爆发,毫无保留地爆发。收敛、再收敛,控制,再控制,一直到此刻,冉…阿让身上的所有情绪、所有沉重和所有隐忍都释放了出来,如此汹涌,以至于整个阿尔梅达剧院都为之臣服,大脑陷入一片空白,只能被动地接受所有一切。
踉跄,冉…让的脚步再次往后踉跄,所有的声势瞬间被击溃,怒火消散、绝望退却,紧绷的肩膀和拳头都松懈了下来,似乎整个人都开始分崩离析,一步,再一步,节节败退,回到了舞台正中央,那浩浩荡荡的灯光笼罩在他的身上,犹如天使的羽翼一般,轻轻舔舐着他的伤口。
但,这一丝温柔,却让他感受到痛苦。
如果可以,他想要继续仇恨下去,继续愤怒下去。因为,这样生活会变得更加简单,他可以痛恨整个世界,可以痛恨所有人,然后以此为借口,拒绝所有的靠近和帮助,以自己的力量横冲直撞,在这个黑暗的时代之中,无法无天。有时候,没有爱和仁慈,生活会变得更加简单。
冉…阿让站在原地,耷拉的肩膀泄露了一丝脆弱;垂下的头颅,缓缓地抬起,柔和的灯光捕捉到了那双眼睛角落的一抹晶莹泪光,勾勒出内心的挣扎和痛苦;那隐藏在水雾背后的眼睛,因为舞台的距离,看不清楚,却可以隐隐感受到伤痕累累的无助。
“但,为什么我容许这个人,碰触我的灵魂,传授我以仁爱。”冉…阿让再次迈开了脚步,朝着舞台左侧的前端走去,似乎正在一点一点地靠近圣光,胆怯而期待,惶恐而喜悦,那矛盾的情绪,在迟疑的脚步之中展露无遗,但,他终究没有停下,还是坚定地超前迈步,“他待我如同常人,他给予我他的信任,他还呼唤我为兄弟,他想上帝请求救赎我的灵魂,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冉…阿让的脚步停顿了片刻,往前的步伐又收了回来,内心的犹豫和挣扎,正在天人交战,“因为至此,我已经深深痛恨这世界,而这世界也一直厌弃着我。”冉…阿让又退了回来,重新回到了舞台中央,茫然地左顾右盼,痛苦地蜷缩成为一团,“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心如铁石,冷血无情!这一直是我的生存信仰,这也是我对世界的理解!”
那股残暴的戾气再次爆发出来,愤怒和凶狠之间,口沫飞溅,整张脸孔狰狞而扭曲,满脸杂乱的络腮胡和满头肮脏的血污,让他看起来犹如恶魔,刚刚从地狱归来,那凶神恶煞的表情,在整个舞台之上浩浩荡荡地蔓延开来。
那双眼睛,那双停留在光晕之中却隐藏在阴影之下的眼睛,暴戾、痛苦、愤怒、残忍、煎熬、折磨,无数的错杂,消融在灯光的氤氲之中,似乎看不清楚,却又无比清晰,在每一位观众的舌尖轻轻泛开。
马克紧紧地、紧紧地咬住了牙关,鼻翼之下似乎可以嗅到血腥的气息正在缭绕,感同身受地进入了冉…阿让的世界,深深地绝望,一下,再一下,狠狠地撞击着胸口,沉闷得隐隐发疼,酸楚得说不出话来。
不由自主地,马克抬起了下巴,试图靠近点,再靠近点,却无法分辨自己的错杂心绪。也许,他想要站在冉…阿让身后,成为他的支持者,和他一起抗争;也许,他想要和米里哀主教一样,用自己的善良和宽容,给予冉…阿让一抹星光的希望。
然后,马克就看到冉…阿让抬起头来,捕捉到了光晕之中的那一抹泪光,一点一点地满溢起来,不是脆弱,也不是绝望,而是惶恐,而是茫然,而是胆怯。浅浅的泪光,却道尽了内心的伤痕累累。
冉…阿让再次握紧了拳头,竭尽全力抑制着自己的脆弱,但,在信仰和善意面前,这一缕力量却太过薄弱,“他只需要开口证实,我就将重回地狱。在鞭笞之下,苟且偷生,但他却给了我自由,令我羞愧难当,心如刀割!”
眼眶似乎再也无法承受泪水的重量,苦涩而滚烫,酸楚而炙热,就这样滑落了下来,冉…阿让抬起了双手拳头,似乎想要做些什么,似乎想要发泄什么,但最后却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将双手放了下来,满脸痛苦和绝望,悲伤地哀鸣着。
921 心神激荡()
仅仅只是一抹善意。来自信任,来自友爱,来自宽恕,那一抹善意,却彻底击溃了冉…阿让的所有防线,也彻底击溃了过去十九年里的沧桑和铅华,犹如一缕阳光,驱散了漫长而无尽的黑夜,反而让人感到了惶恐和不安,渴望着温暖,却又害怕被烫伤。
这一抹恐惧,甚至比脆弱还要更加动人,隐藏在恐惧背后的遍体鳞伤,有着说不完的故事。
冉…阿让就这样站在舞台的正中央,沐浴着暖洋洋的灯光,无所遁形,所有的伤疤和所有的阴暗都暴露出来,那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保护壳,完全击溃,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位,就这样暴露出来,鲜血淋淋、伤痕累累。
“他告诉我,我也拥有灵魂!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冥冥之中是什么打动了我的心,这世间是否还有另外一条路可走?”无助,彷徨,茫然,微微颤抖的声音背后,透露出了冉…阿让内心的挣扎和折磨,甚至开始自我怀疑。每一声扪心自问,都犹如鞭笞一般,狠狠地拷问着每一位观众的良知。
重新睁开眼睛,冉…阿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迈开脚步,痛哭流涕、分崩离析、支离破碎,但,踉跄的脚步却没有任何迟疑,跌跌撞撞、步履蹒跚,一步一个脚印,朝着左侧的那一抹光芒走去。
“我试图爬出泥沼,却跌落深渊;暗夜再次将我笼罩,我凝视着虚空,看着我罪恶的漩涡!”冉…阿让已经彻底崩溃,泪流满面,痛苦正在啃心蚀骨;但,脚步越来越坚定,动作越来越决绝,眼神越来越清晰。
每一个步伐,似乎都在变得明朗起来,从脚趾到指尖、从脚步到肩膀、从身体到眼睛,那股由内而外迸发出来的坚毅,释放出了强大而汹涌的能量,甚至比灯光还要耀眼,扑面而来的气势正在节节攀升,咬牙切齿之间的狠厉和决断,伴随着脚步在舞台左侧前沿的骤然停顿,攀升到了极致。
“赫!”马克倒吸了一口凉气,瞪圆了眼睛,瞠目结舌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冉…阿让,那高大伟岸的身躯似乎支撑起了整个世界,犹如神祗一般,沐浴在金色的灯光之下。仅仅只是刹那间的停顿,电光火石,却沧海桑田,然后——
猛然转身,昂首阔步、气势汹汹,绕着舞台开始快步起来,快步变成小跑,小跑变成冲刺,那势如破竹的脚步,似乎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打算,迸发出了一种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的决绝和狠厉,穿破了舞台,打破了界限,浩浩荡荡地朝着全场观众宣泄而来!
“现在,我要逃出那个世界,那个冉…阿让的世界!”绕过大半个舞台之后,脚步在舞台正后方的中央一个停顿、一个转身、一个冲刺,然后不管不顾、没有保留、破风之势地冲向了舞台前沿,那丝毫没有刹车迹象的脚步,掀起了一股强大的气浪,浩浩荡荡地铺面而来。
席卷,整个剧院。
前冲,疯狂地前冲,那疾风骤雨般的强大声势终于在此刻达到了巅峰,毫无保留、肆无忌惮、全心全意地爆发出来,尽情而畅快地宣泄,即使面前就是万丈深渊,即使眼前就是悬崖峭壁,即使尽头就是刀山火海,但那股飞蛾扑火般的气势依旧没有任何停顿。
千钧一发之际,那凶狠而爆裂的脚步,在舞台前沿戛然而止,摇摇欲坠般的脚步却坚定不移地牢牢站立,高高挺起了胸膛、强硬挺起了腰杆,胸口的激荡和血液的沸腾完全摆脱了束缚,在惊涛骇浪之中堂堂正正地宣告了自己的存在!
那巍然不倒的高大身躯,仿佛伫立在悬崖边上,猎猎风声呼啸而过,狂风骤雨横冲直撞,却根本无法撼动那身影分毫,恍惚之间,这个顶天立地的身躯,打破了舞台的限制,打破了剧院的限制,真正地肩负起整个世界,将所有的枷锁、所有的桎梏、所有的束缚全部彻底击溃!
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咆哮嘶吼。
“冉…阿让,已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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