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蓝礼刚才的表演过程中,那种生涩、尴尬,那种走神、慌乱,展现得淋漓尽致,仿佛在看漫画一般,可以清晰地看到蓝礼脑袋上冒出一个对话框,将内心的想法全部都讲述出来。这种书生式的呆萌和拘谨,无比生动。
真正的巅峰时刻,无疑是蓝礼最后神来一笔的临场发挥——录音笔。
在剧本里,录音笔这一段是没有的,亚当只是打断了医生的自述,然后提出了疑问。这原本也没有什么,整个叙事都很流畅,可是蓝礼突然加了这一句,顿时喜感倍增,不过一句话,就将亚当个性之中那种宅男性质的质朴和呆愣勾勒了出来。
饰演医生的演员安德鲁…阿尔里(Andrew…Airlie)不是什么大红大紫的老戏骨,更多时候是活跃在电视屏幕里的客串角色,几乎都是没有名字的。但他也已经在好莱坞打滚了足足二十年,跑过的龙套数不胜数,绝对不是什么手足无措的菜鸟。
但刚才,蓝礼突如其来的临场发挥,却让安德鲁完全措手不及,尤其是看到蓝礼那应对自如的表演,一气呵成,毫无破绽,根本识别不出来到底是演戏还是现实,安德鲁的大脑一时间就卡壳了,台词一句都想不起来。
于是,他就愣在了原地。
“抱歉。”安德鲁连忙表示了歉意,蓝礼笑呵呵地挥了挥手,表示并不在意。
今天仅仅是剧组开拍的第三天,整个剧组都还处于磨合期,蓝礼也正在一点点地将大脑里的亚当与自己融合起来。同时,蓝礼还在尝试一些简单的喜剧表演。
“抗癌的我”确实是一部喜剧电影,但正如之前塞斯所说,笑点的包袱基本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其他角色相对而言,喜剧效果不是那么明显。
不过,这是一部十分特别的作品,不少的笑点都是来自于台词的睿智和机敏,不是那种让人捧腹大笑的,而是有一点“周六夜现场”风格的尴尬冷笑话,让人忍俊不禁。
这是蓝礼所擅长的风格,看看他平时接受访问就知道了。不过,平时的幽默和表演的幽默,还是微微有些许的区别,归根结底的原因就是,这是两个不同的个性,蓝礼不是亚当,亚当也不是蓝礼。
喜剧演员也有许多不同类型,其中一种就是像塞斯…罗根这样,他们的才华更多体现在文字上——也就是撰写剧本或者段子,所以他们在表演的时候,不会有太多的刻意搞笑,基本上都是本色演出,依靠台词和剧情碰撞出来的笑点,娱乐观众。
简单来说,他们就是在表演自己。塞斯…罗根、乔纳…希尔(Jonah…Hill)、扎克…埃夫隆等人都是如此。
“抗癌的我”故事里,塞斯饰演的凯尔,其实基本就是现实生活里的塞斯,没有什么区别。
但蓝礼却不行,即使是搞笑,他也必须以亚当的风格来搞笑,这就对表演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蓝礼知道,当务之急是表演好亚当这个角色,方法派的表演方式要求他全身心投入,不能有丝毫的松懈;可是这是一部喜剧电影,蓝礼不希望自己的表演风格太过死板、太过严肃、太过发力,就好像“活埋”里一样,否则会显得太过违和。他一直都想要尝试喜剧演出,也许这一次他可以尝试一些简单的想法。
刚才的录音笔台词,蓝礼就是完全投入了亚当的状态之后,灵感一冒,顺口就说出来的。蓝礼个人觉得,效果还是不错的,只是没有想到,对手戏演员却是瞠目结舌了。
蓝礼转头看向了导演,投去了询问的视线,求证着刚才这场戏的好坏。
乔纳森…莱文(Jonathan…Levine)左右看了看忍不住爆笑的工作人员们,然后朝蓝礼竖起了大拇指,表示肯定,“很好,刚才一切都很好。事实上,你如果想到一些台词,欢迎你随时直接蹦出来。我们可以看看表演效果如何,再来决定。”
乔纳森很年轻,今年才不过三十岁而已,对于导演这个职位来说,完全是初出茅庐的后起之秀。他是一名有独特想法的喜剧导演,在独立电影圈子里收获了不少肯定,除了“抗癌的我”之外,他最广为人所知的作品是2013年上映的“温暖的尸体”,这部另类的僵尸爱情电影,备受肯定,也为他打开了好莱坞的大门。
乔纳森的才华集中体现在了对细节的捕捉上,运用色调和光线来营造出气氛,配乐的选择也往往让人惊艳,然后通过镜头的准确掌控,将演员表演之中的细节呈现出来,得到他想要的效果。简单来说,他是一个懂得充分利用一切资源的导演。
喜剧演员的表演风格千奇百怪,但其中很少有人是通过细腻表演来推动笑点的——毕竟喜剧作品和剧情类型还是有比较大差别的。
经过两天的短暂磨合,乔纳森却发现,蓝礼的台词功底真的很好。
以前仅仅只是耳闻过,有人会称赞某位演员“台词好”,尤其是英国舞台剧出身的演员,但乔纳森一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一直到蓝礼的出现。一句简单的台词就可以品味出许多的细节来,尤其是语气的细微变化,往往能够带来出人意料的喜剧效果。
就比如说刚才那一句录音笔的台词,口吻之中带着浓浓的兴趣,就好像技术宅男在某个科技产品新品发布会上碰面一般,好奇之中带着些许探究的心态,滔滔不绝的话语差点就刹不住车,那隐藏其中的亢奋和激动,甚至可以听出跃跃欲试的感觉。
但注意到医生的愕然之后,突然就紧急刹车了,随后的语气就沉淀了下来,有些慌乱,有些尴尬,有些生涩,嘴角的笑意还没有完全消失,带着一丝探索的疑惑。是的,没有恐惧,没有担忧,没有胆怯,更多是困惑和好奇。
两种语气制造的落差感,带来一种荒谬的讽刺效果,即使闭上眼睛,也可以品味出其中的细微变化,着实让人忍俊不禁——看看现场工作人员们的反应就知道了。
不仅仅是乔纳森,在旁边观看拍摄的安娜、布莱丝等人都流露出了错愕的神色,眼底有着无法掩饰的惊讶。
蓝礼从登场开始,一直到投入拍摄以来,表现始终十分奇怪,那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倒不是说多么失礼,又或者说多么粗鲁,而是节奏频率始终契合不上,这种磕磕绊绊的感觉着实让人吐槽无力。
大家都有些担心:对手戏怎么办?
如此担忧之下,心里难免没底,不由自主地开始胡乱猜测:
难道之前的盛名都只是吹捧出来的?他只是荣耀光环之下的一个绣花枕头?归根结底,不是因为蓝礼的演技多么出色,而是因为他的后台背景着实强硬,硬生生地营造出了如此局面?即使是奥斯卡提名,那也是颁奖季的公关手段而已,否则蓝礼怎么可能击败詹姆斯…弗兰科呢?
此前两天的拍摄,中规中矩,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但今天,大家才真正地意识到:蓝礼可绝对不是一个绣花枕头。
最为震惊的绝对是塞斯。
看着眼前的蓝礼,他甚至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这不是蓝礼,也不是威尔,而是一个塞斯认不出来的陌生人——他可以感受到,有点点威尔的影子,却又和威尔有些不同,那种突如其来的冷幽默,就比威尔要强多了。
塞斯忽然就亢奋了起来,挖到宝了!
相较于拍摄现场息息索索的热闹,蓝礼却是淡定多了。在这部电影里,他更加注重的是风格、是角色、是投入,而不是台词或者情绪——那些是“超脱”拍摄时才需要考虑的问题,他现在就一心一意地专注于方法派的研究。
刚才那脱口而出的台词,证明了蓝礼的代入感走在了正确的轨道上。那是亚当在发言,而不是身为演员的蓝礼。
现在,蓝礼需要做的,就是保持如此状态,并且进一步将喜剧的黑色幽默发挥出来——这可不是一个屎/尿/屁的荒诞喜剧。
“安德鲁,你没问题吧?”乔纳森扬声询问到,安德鲁连连点头,表示确认,然后乔纳森就回头看了看片场,“那么我们就再次投入拍摄吧,从头开始。”
因为蓝礼的表演发生了变化,乔纳森决定镜头的角度也需要作出一些改变,捕捉表演的细节。
再次开拍之后,这一次,整个表演十分流畅,包袱抖得依旧十分到位,然后医生就顺势接上了话语,“是的,来看一下你的核磁共振图。”医生把电脑屏幕转向了亚当。
亚当眉尾轻轻一扬,“哦,联想。居然是联想?”这荒诞不羁的想法一闪而过,他抿了抿嘴,眼底多了些许意味深长,不过随后就专心致志地倾听着医生的解释。
可是,那些陌生的词汇对他真的不友好,他稍稍垂下眼帘,身体微微往前倾,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但眼神却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一脸懵逼,“呃,什么?”
414 满嘴苦涩()
“来看一下你的核磁共振图,它显示着,在你脊椎的下端,有一个类似足类动物的物体正在扩散,它其实是一个很大的神经纤维鞘瘤。”
亚当在认真倾听着,虽然他有那么一刹那的走神,但整体而言,他确确实实是在集中精力地倾听着——至少是试图集中精力,但这些医学专业词汇真的太不友好了,他现在就是满脸问号,一脸懵逼。
“好……吧?”意识到医生的话语已经结束了,亚当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句,点着头,但双眼却是一片茫然,呈现出截然相反的意思,就连话语的尾音都轻轻上扬了起来,显示出他的困惑和不确定。
他一时间有些语塞,瞳孔在不安定地晃动着,大脑无法做出有效的反应,沉吟了一声,带上了礼貌的微笑,试探性地询问到,“抱歉,你刚才说的是英语吗?”
医生似乎对如此情况早就习以为常了,打断了亚当的话语,直截了当地说道,“是一个恶性肿瘤。”
“肿瘤?”亚当满头的问号已经落在了眸子里,他的嘴角身上微不可见地轻轻上扬了起来,莫名的荒谬感在眉宇之间涌动着。
“是的。”医生在回避亚当的眼神。
“我?”亚当的眉宇挑高了起来,他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笑意已经从眼底流淌了出来。
“是的。”医生依旧在回避眼神,他保持着脑袋面向着亚当,但眼神却已经飘向了其他地方,从进入房间以来,他始终不曾正眼看过亚当一眼。
“噗。”亚当终于再也没有忍住,笑出了声,耸起了肩膀,不可思议地转了转眼珠子,“但这根本说不通。”亚当瞪大了眼睛,摊开双手,一副摆事实讲道理的模样,眼底的笑意和调侃十分显眼,“我是说,我既不抽烟也不喝酒……我是一个循环利用的类型。”说完,亚当还翻了一个白眼,似乎在吐槽自己。
循环利用(Recycle),其实就是环保意识,最早的意思是对生活垃圾重复利用。但现在已经逐渐发展成为一种生活态度。特指坚持绿色健康的生活方式。
但循环利用也被认为是白人中产阶级自我标榜价值取向的一个标签,成为了不少人吐槽的对象,这也是亚当翻白眼的意思。
医生却没有领悟到亚当的幽默,他抬起眼睛快速地看了亚当一眼,但随即就再次垂了下来,掩饰着自己内心的真实情绪,“事实上,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因为你的病因非常罕见,十七号染色体的基因突变,变异的P53基因导致了细胞的癌变……”
但是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落在亚当眼中,却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进一步拉大,冰冷,生疏,漠然,绝望,四面八方的白色开始汹涌过来,将所有的色彩都抽离。
亚当嘴角和眼底的笑意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僵硬住了,灵魂似乎正在离开身体,只剩下一个躯壳,医生的话语开始失去了结构,只剩下一团模糊的音节,在耳膜上不断捶打着,仿佛是山谷里的回音,在不断兜兜转转,却听不见具体的词汇。
什么基因?什么染色体?什么突变?又是什么癌变?
这些词汇似乎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似乎如此接近,却又如此遥远。他试图侧耳倾听,更加专注;他试图理解医生的每一句话,却渐渐失去了对音节的捕捉。那一番话,他一个字都没有听懂,他只听懂了医生的语气——
沉静平稳,这也就意味着冰冷疏离,没有回旋的余地;专业客观,拉开医生和病患的距离。他甚至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
病患,所以,他是病患了。
可是,这又意味着什么?医生刚才说的到底是什么病症来着?他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他的大脑为什么陷入了一片空白?他的思绪完全陷入了泥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够为他解答一下?
他努力地想要看到医生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寻找到一丝情感的温度,但他却失败了。那避开的眼神只留下了一个冷漠的侧脸,仿佛高高在上的上帝,冷静而客观地陈述着事实,但这个事实,却残忍而凶狠地击溃了他的生活。
就在这一刻,他的人生被下达了判决:一个他无法反抗也无力改变的判决。
那双深褐色的眼眸开始变得空洞起来,就好像一个流沙黑洞般,可以隐约看到流沙在不断下沉,但是却看不到极限,只是持续不断地下沉,没完没了地循环,原本只是绣花针大小的黑洞,开始慢慢地扩大,吞噬着整个瞳孔的色彩。
渐渐地,慢慢地,隐藏在瞳孔深处的灵魂就犹如一缕青烟般消散。
那波澜不惊的茫然找不到任何焦点和焦距,空空落落地,就好像凛冽寒冬的北极圈,只有无边无际的白色,苍莽而恢弘的白色将整个世界吞噬,找不到参照物,也看不到地平线,所有一切都消失在那纯粹而透彻的白色之中。
虚无,空洞。但嘴角却依旧僵硬着那一抹微笑的弧度,只是却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笑意的温暖,让人不寒而栗。
白色,他痛恨白色,无止无境的白色,视线所及之处到处都是白色,冰冷而整洁,却看不到任何的变化,就好像他的生活一样。
每一天都躺在病床/上,等待着医生的例行巡房,然后检查,最后听着没有任何改变的诊断,这就像是一个看不到终点和边界的白色世界,无论他如何奔跑,无论他如何改变方向,无论他如何变换速度,四周的景色都不会有任何变化。第一天和最后一天,似乎都是一样的。
枯燥、乏味、千篇一律,他就这样被困在了原地,找不到出口,也停不下来。
上一世的回忆犹如决堤洪水一般,宣泄而下,猝不及防之间,就将他吞噬,那种被囚禁在狭小空间里的憋屈、愤怒和绝望再一次席卷而至,甚至还来不及喘息,理智就瞬间被焚烧殆尽。
他挣扎着,试图拼命挣扎着,却无济于事,身体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召唤;于是,他开始嘶吼着,愤怒地嘶吼着:骗子!眼前的医生就是骗子!
他的生命在这一刻就结束了,看不到未来,也看不到明天。
他要被困在这张病床/上十年,足足的十年,漫长的十年,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十年。他甚至想过,是不是当场死亡会是更好的选择?他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囚禁在这一方白色的天地里,就连挣扎和反抗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但医生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嘶吼,却听不到任何声音,灵魂深处的自己正在疯狂地嘶吼着,但身体却僵硬住了,一点声音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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