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驾证一到手，便一人买了辆本田雅阁。在九十年代，小轿车很少光临黄家镇，镇上的人见得最多的是手扶拖拉机和农用汽车，钟铁龙开来的是一辆崭新的轿车，很快就招来了一大群看着他长大或同他一并长大的人。刘松木也来看他的轿车。刘松木因那一次打架将对方致残又无钱出医疗费而在县监狱蹲了几年，今年放出来了。刘松木满脸都是羡慕和惊奇，问：“这车要好多钱一辆？”
“三十多万。”
“这么贵？”刘松木吃惊道。刘松木回来后从别人嘴里晓得李培和三狗、张兵都跟着钟铁龙在长益市做事，脸上就有一些要求。他咧咧嘴说：“让我到你公司去打工？”
钟铁龙不想让刘松木到他的桑拿中心打工。刘松木遇事时不是那种息事宁人的目光，看人时目光反倒很挑衅，盯你的目光会让你全身发毛。钟铁龙说：“我那里暂时不需要人了。”
刘松木没想到他的开口被拒绝了，他觉得他跟钟铁龙应该是最好的。他的脸跌了下来，跟地上的黄土一个颜色了。钟铁龙拍拍他的肩说：“松木，等以后有事了我再跟你联系。”
第四章 刘夫人（3）
晚上，钟铁龙一出门，到了刘松木家。他来，是想帮一下刘松木，他拿出一包软中华，递支给刘松木，“你现在出来了，打算干什么事？”
“我想跑运输，”刘松木丢大话说，“以后搞辆货车，运煤什么的。”
钟铁龙问刘松木：“松木你有驾照吗？”
“没有，驾照要到县交警队办的驾校学车才能拿到。”刘松木说，仰头看了眼电灯，“那要交八百还是一千块钱，学车还要几百块钱伙食费，我现在还没这笔钱。”
钟铁龙掏出钱包，钱包里有一千七百块钱，他全掏出来给刘松木。“你拿去学驾驶。”
早在买车前，钟铁龙和石小刚就在长益市的南区运动路旁的一条小街上各买了套四室两厅两卫房。郑小玲没上班了，在家带孩子。运动路上有一家儿童玩具厂，当街，一栋楼上下三层，那是儿童玩具厂的全部。儿童玩具厂早十年就开始走下坡路了，等到钟铁龙留意到它的存在时，儿童玩具厂早停产四年了。钟铁龙以十五万一年的租金把儿童玩具厂租了下来，租期为十五年。钟铁龙又让力总带来金天装饰公司里几个学设计的小伙子，让这些小伙子进行改造设计。钟铁龙的想法是一楼和二楼装修成卡拉OK娱乐城，三楼开桑拿中心。钟铁龙对力总说：“我要漂亮，又要别致，好好设计。要别人一进门就喜欢这里。”
力总说：“我会认真设计的，你放心。”
先一年，长益市已出现了两家卡拉OK厅，一家叫太阳城，另一家叫金盛，都很火爆。钟铁龙的银元卡拉ＯＫ娱乐城装修至临近竣工时，钟铁龙让三狗去《长益晚报》登了则广告，注明银元卡拉ＯＫ娱乐城即将开业，诚聘会计一名；女服务员十名；保安八名。工资面议。这天上午，有个年轻人来应聘，穿着一件飞行员穿的皮夹克，剪着个光头，一脸傲气的，甚至是无所畏惧的样子走进装修已近尾声的娱乐城。“我来应聘保安，”年轻人说。
三狗着一身西装，很总经理的样子主持着应聘。钟铁龙坐在另一隅，举着报纸看新闻，听这人说话，觉得这声音挺耳熟，就抬头看，当然就看见了来应聘的人是曾经在金阳夜总会做保安队长的小马。钟铁龙高兴地叫了声：“小马哥。”
小马一回头，也看见了钟铁龙，忙大声说：“哎呀，是你。你也来应聘？”
钟铁龙笑笑，递一支软中华烟给小马，小马认识烟的价格，接了，又看一眼钟铁龙的坐姿，就清楚今天的钟铁龙已不是当年的钟铁龙了，便感兴趣的样子坐下说：“我看到报纸上说这里诚聘保安，想来试试。你老兄怎么也在这里？”
钟铁龙拍拍小马，“你就不用试了，还给你保安队长当。工资么，你看你要多少？”
小马很高兴，想了想工资，伸出一个指头问：“一千可以吗钟哥？”
钟铁龙听小马叫他钟哥，心里一热，“我给你一千二一个月，我们是老朋友。”
小马非常激动，一连说了三个谢谢，又说：“我一定死贴你干，钟哥。”
钟铁龙想小马混了这么久还做保安便觉得他这人一定太厚道了，看小马的脸也是一张为人憨直、厚道的脸，就觉得小马这样的人可以变成“近臣”。“中午一起吃饭，”他说。
过了年，长益市南区一带的人还沉浸在过年的欢愉中，钟铁龙开的银元卡拉OK娱乐城并于军乐声中开张了。钟铁龙请来了一支军乐队，军乐队里都是些女兵在吹号，那些女兵身材一般高，个个靓丽，吹来了很多行人，于是把那条街上的交通都堵塞了。银元卡拉ＯＫ娱乐城在运动路太打眼了，整日歌舞升平，车水马龙，难免不遭人嫉妒。每天晚上，娱乐城前停满了小车，因停不下而不得不停到街对面的金圣大酒店前，这让金圣大酒店的人非常妒忌。金圣大酒店里也有一家桑拿中心，之前生意可以说好得吓人。但自从银元卡拉ＯＫ娱乐城在他们眼前诞生后，金圣洗桑拿的生意就突然清淡下来了。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四章 刘夫人（4）
金圣桑拿中心的老板是个三十几岁的年轻人，姓关，名伟，属于丁建那类人，只是一个在北区，一个在南区。关伟有个叔叔在南区公安分局当局长，做人就有点仗势，什么人都敢结交什么人都不怕。关伟表面上较平和，骨子里却跟丁建样，是个什么手段都使得出且什么坏事都干得出的人。关伟是长益市南区一带的老大，“他妈的，不把他搞死，我就活不下去了。”一天，他一脸脾气和忌妒地瞪着银元卡拉ＯＫ娱乐城，对他的手下发指示说，“打听一下，看他们是什么来头。”
他的手下打听了，回来后告诉关伟说：“伟哥，老板是个年龄跟你差不多的外地人。”
关伟瞪着他的手下，“北方人还是广东人？”
手下说：“讲一口乡里话的湖南鳖。”
关伟脸上就有脾气，想这帮外地鳖开桑拿中心都开到他的地盘上了，那他不正好利用他叔叔打压这帮外地王八蛋？关伟很清楚他叔叔是什么人，是个正直得六亲不认的思想还停留在七八十年代的老公安。他便笑着向他叔叔举报银元娱乐城的桑拿中心有*服务。
关伟的叔叔不喜欢关伟，在关叔叔眼里，这个侄儿是不学好的，而且他知道这个侄儿时常用他的名字在社会上招摇撞骗。关局长问他：“你的桑拿中心里有没有*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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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伟向他叔叔保证说：“绝对没有，您是南区公安分局局长，我敢搞那种服务的？”
关局长听毕，放心了点，就恼怒地想，那是个什么角色？竟在长益市开这样的场所？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他打手下治安队杨队长的电话，“杨队长，有人向我举报，银元桑拿中心有*服务，你带些人去打扫一下。”
治安队杨队长是个正在恋爱的年轻人，年轻又有理想。那天晚上十一点钟，他带着七八个治安队队员和十来个联防队员突然光临了银元桑拿中心，将洗桑拿的十几对男女全拎走了，像赶走一群鸡鸭样，还把在桑拿中心负责的李培和阻挡他们抓人的小马也抓走了。
钟铁龙这天晚上躺在床上看电视，石小刚躺在另张床上，两人边看电视边说话。手机响了，是三狗找他。三狗说：“龙哥，出事了，南区分局治安队的把十五个正洗桑拿的客人抓了，李培和小马也被他们抓走了。”
他很吃惊，望一眼石小刚，“我就来。”他对石小刚说：“银元出事了。”
钟铁龙的手机里有市局刘副局长夫人的手机号码。他马上打刘夫人的手机，刘夫人接了，说：“那我跟关局长打个电话，老刘跟他在一个局工作过，我让他放人。”
钟铁龙说：“好。”他合上手机，伸手到放棉被的壁柜里，拎出一口黑密码箱，密码箱内装着一箱钱，就是为了应急时用。他穿上西服，系了根黄领带。刘夫人在电话里说：“要是关局长问你是什么关系，你一定要说你是市政法委何书记的亲戚，懂吗？”
“好的，谢谢你，刘姐。”钟铁龙说，望一眼石小刚，脸上不免有点得意。
三狗在门口等他们，说：“抓人的杨队长说他是奉关局长的命令行事。”
十分钟后，两台本田雅阁驶到了南区公安分局的大门前，这时已是子夜十二点。传达室前站着两个公安。钟铁龙认出站在门口的一个与他个头相仿的公安是杨队长，便说：“杨队长你好，我们来接人。”
杨队长领着他们向一楼的办公室走去，对关局长说：“关局长，他们来接人。”书包网
第四章 刘夫人（5）
关局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剪着平头，头发有一半白了，方方脸，一张阔嘴上挂着冷峻且讥讽的笑。“你们中哪个是银元的老板？”他不动声色地问。
钟铁龙忙走上去套近乎的模样笑笑说：“关局长，您好。”
关局长脸上没任何表情，“你们胆子蛮大吧，把玩具厂变成了洗桑拿的*场所。”
钟铁龙立即谦卑地笑笑，递上支软中华烟给关局长。关局长把钟铁龙拿烟的手很厌恶地挡开，冷冷地说：“今天是刘副局长夫人打电话，说何书记要我放你们，不过我警告你们，别在我的辖区内搞*场所。我丑话说在前，我不会给你们第二次机会。”
钟铁龙潜意识里感到这个关局长是个六亲不认的人，一脸生铁色，冰冷的。何书记是长益市政法委书记，管公、检、法这条线的。钟铁龙知道这个人，忙说：“哪里哪里。”
关局长虎着脸道：“话我可说清楚，没收的嫖客的钱不退，人可以放。你们要想清楚，在长益市只能做正经生意，开*场所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走吧，你们。”
汽车驶到银元，三狗让李培和小马登记谁谁谁被治安队的没收了多少钱，加起来，共两万七千四百元钱。钟铁龙打开密码箱，让一个个的人排队领钱。那些来洗桑拿的顾客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就更加瞪大了眼睛，“我日你的，你们真够义气。”
钟铁龙希望的就是这种效果，他觉得这句话很值钱，在社会上混，义气是很有张力的，便说：“今天是我们的失误，让你们受惊了，今天的桑拿费都免了，算我们请客。”
那些受惊的顾客走后，几个人感觉肚子饿了，就上一家饭店吃宵夜。小马以前只佩服丁建，但他在钟铁龙手下做了几个月事后，感觉钟铁龙比丁建更会做人也更大气。他很诚恳地对钟铁龙说：“我不会读书，十六岁就在社会上混了，前后跟了四个老板，钟哥你是我跟的老板里最讲义气，还最大方的。”
钟铁龙望一眼小马，灯光下，他感到小马的脸色很灰暗，而且小马比早两个月又消瘦了一圈，便关心小马说：“小马，你去医院看一下，我觉得你应该去检查一下身体。”
“我没事，”小马说，“钟哥，丁建没你对手下好，他有钱，但有点看人不来。你钟哥不同，一碗水端得很平，只要是在你钟哥手下做事，人人都觉得愉快，因为你都关心。”
钟铁龙端起酒杯说：“小马，喝酒，别把我捧得太高了。”
过了一个星期，一天晚上十点钟，钟铁龙的手机响了，三狗告诉他：“公安又来了，进来就抓人……”三狗的话还没说话，手机就没声音了。
他回拨过去，却没人接了。他茫然了，他叫上石小刚，两人迅速飙到了银元卡拉ＯＫ娱乐城。银元卡拉ＯＫ娱乐城已人去楼空，所有的人，包括服务员也被带走了，银元卡拉ＯＫ娱乐城的拉闸门也拉上了，锁了把将军牌大铁锁。钟铁龙调出刘夫人的手机号，打过去说：“刘姐，你快想办法，这次做得更恶，把所有的人都抓走了，这不是要把我搞死吗？”
刘夫人说：“是哪个治安队的人来抓的你知道吗？”
自从刘夫人每个月收受钟铁龙送到吉祥酒店的五万元现金后，刘夫人基本上就是他钟铁龙的雇员了。钟铁龙让石小刚在这里守着，他开着车迅速飙到了刘副局长的家前，车灯照着刘夫人，刘夫人着一身紫色衣裙，正站在那儿打手机。“我刚才打李所长的手机，让李所长替我查，李所长打了南区分局马主任的电话，”她说，“是关局长亲自带队抓的。”
钟铁龙的脸上就有很大的一个惊叹号，“关局长？”
刘夫人面呈难色道：“关局长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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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钟铁龙开口，刘夫人又说：“老刘不在家，他在北京开全国公安会议，我打电话给老刘，让他给关局长打个电话，我家老刘把我骂了几句，说我一个妇道人家，管起公安局的事来了。老刘不肯打电话，说这事已经做了，就得按章程办。”
钟铁龙望着刘夫人，想他是不是巴结人巴结错了，“你就不能让刘局长想想办法？”
刘夫人晃晃她那张四十多岁的女人的脸，“老刘如果在家里，我还好跟他软磨硬泡，他在北京开会，这事就不好办。再说，我家老刘也是个死脑筋，脑袋里只有原则。而这个关局长是个老公安，在公安战线干了三十五年，比我家老刘还犟，他一点都不讲情面的。”
钟铁龙迷茫了，“那上次他怎么就放人了？”
刘夫人说：“上次我是打了市政法委何书记的牌子，我估计我的谎话穿帮了，他一定问了何书记，不然他也不会亲自带人来抓。”
钟铁龙想他今天遇到大灰狼了，说：“刘姐，那你跟宋局长打个电话试试？”
刘夫人一脸无计可施的模样看了钟铁龙一眼，“我不是不愿出力，既然关局长还要这么做，那是他不把我这个副局长夫人放在眼里。”她想了下，又说：“这事不好惊动宋局长，宋局长会想我跟你是什么关系？这中间会不会有经济利益？这事非常棘手。”
钟铁龙点上支烟，看着刘夫人，就在此刻以前，他觉得只要有刘副局长的夫人为他说话和打招呼，在长益市干桑拿这一行就可以高枕无忧了，现在看来这个庙小了，容不下他这股妖风。钟铁龙很想说“我的钱白给你了”，但话到嘴边他咽了回去，他知道只要这句话一说出口，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得罪了刘夫人谁还会为他在公安系统疏通关系？他强笑了下，瞧着刘夫人，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说：“刘姐，辛苦你了，一切等明天再说。”
第五章 关局长（1）
关局长是长益市公安战线的一名老公安，也是一名功勋卓著的虎将，他曾成功地破获过好几宗抢劫杀人案，为此还获了省公安厅颁发的五一劳动勋章，当然就谁也不怕。关局长如今五十五六岁了，由于他历来在案情上都是公事公办，得罪了不少希望他网开一面的人，自然错过了提拔的年龄。关局长当然知道他的这一生该画上句号了。“老子‘六亲不认’。”他对杨队长他们宣布说，“没有我的指示，任何人来说情都不许放人！”
关局长睡了个很惬意的觉，醒来后他自己都很吃惊，居然天大亮了。他不是被人打手机吵醒的，而是自己醒来的，他真感到高兴。关局长吃了老婆煮的一大碗面，就开着桑塔纳轿车上路了。上午十点钟，刘夫人打他的手机，他接了，“嚯，是刘夫人，有什么指示？”
刘夫人说：“关局长，您又挖苦我了，我哪里敢指示您？你们昨晚抓了不少人吧？”
关局长心里笑了下，想她到底沉不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