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还望良媛见谅。”
我步入亭中,递了帕子过去,温言道:“宫中时气不好,流泪之事实在常见。就说我,被幽禁徽音殿不得出的那些时日,也不知落了多少泪呢。可等到云开月明了,有时又会觉得,那么些泪珠儿都白白抛洒了。还不如淡然处之,谨守本心,平静度日。”
邓司饰诺诺应了,却低着头不愿多说什么。
我理了理裙角,在翠浓铺设的宝蓝色团花圆垫上坐了。抬头看着邓司饰道:“邓司饰在宫中经年。今日不过小小风浪,难道竟还看不穿,以致伤心至此么?”
邓司饰略摇了摇头,颇有些不好意思:“莲思一把年纪了,还要托赖您来开解,实在惭愧。可莲思在宫中再久,也无法做到对人命无动于衷。”她哽咽一下,“罗掌饰自小入宫,就在我身边习练香道。今日我从司饰局出来时,她还笑嘻嘻的要我早些回去。却没想到,即便我回去的再早,我们师徒二人也已是天人永隔了。”
事涉晟曜安危,罗掌饰之死我此时并不宜评判什么,便淡然噙笑没有说话。邓莲思续道:“我自己是个冷淡性子,醉心香道,不喜受俗务羁绊。教出来的徒弟也是个憨直简单的,断不会做出戕害皇族的祸事来。此事真相大白之日,必定也是还了罗掌饰清白之时。那时若叫婢官知道她是为何人所害,定要为她报仇!”
说到末一句时,话音凄厉。引得立在亭外候着的如意抬眸看了她一眼。
我见邓司饰面容冻得青白,也不知她在这里哭了多久。便劝道:“掖庭局若要彻查此事,多半要从司饰局的人开始盘问。司饰早些回去吧,养足了精神,明日也好应对。”
邓莲思深深一礼,“多谢。”
她看着亭外枯藤,蓦然嘲讽一笑:“今日不知多少人笑话我,因为多嘴说了香囊有异,以为在皇后和太子面前能讨了好去。却不想有嫌疑的,反而是我辖制下的司饰局。适才好几位还特意结伴而来,奚落我自作自受、自食恶果。莲思生性不喜与人争论,更不会吵架,这才躲到沉香亭来。”
我沉吟片刻,安慰道:“有些人就是无事生非、损人不利己的品格,何必为这样的人闹心。不过,适才邓司饰若没有听从本心、主动指出香囊有问题。这会子整个司饰局连同您在内,才是嫌疑最大。正因为您心思纯良,当时闻到、想到、见到,便直接说了。才为您自己争取到了体面,又在殿下和皇后面前立了功。又何必因为几个小人的嘲讽,而怀疑自己当时的选择。”
我微微一笑:“司饰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邓莲思愣了一会儿,忽的屈膝为礼道:“良媛眼界心性都比莲思好,听了良媛的话,莲思心中豁然开朗。真是惭愧痴长了这许多年岁。”
我见她已经无事,便立起身,将嵌蓝宝黄铜手炉放在她冰凉的手中。移步亭外石径,扶着如意的手上了肩舆。
邓莲思疾步过来,略有些手足无措的抱着手炉,“莲思何德何能,得良媛雪中送炭?”
我的声音夹杂着风声,在渐渐行远的肩舆上传了过去,“就当是小莞对醉心一事、心无旁骛之人的怜惜和尊重吧。”
抬头看着已经黑透的天色,不禁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来:真是好漫长的一日,让人身心俱疲!
回到徽音殿,草草用了晚膳,便叫翠浓为我卸去钗环歇下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见殿外侍女们的声音。正困得厉害,便不想睁开眼。过了一会儿,有人掀开帷帐,顿时有刺眼的烛光照进来。我拿手背搁在眼睛上,皱着眉头问道:“谁?”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帐外无人应声。
然而不过须臾,身上一凉,有人掀开锦被躺进来。一言不发,却熟练的将我搂入怀中。
我弯了弯嘴角,人也清醒过来。却闭着眼睛将身子朝他怀里窝了窝,低语道:“很晚了,怎么这会子来了?”
他支着身子朝我脸上伤口看了看,方挥手将帷帐放下来,口中道:“来看看你。不然不放心。”
我不由自主问了句:“从阮良娣那里来的?”
晟曜闷了会儿,答道:“是。硕人哭哭啼啼的,直说她这样一个潜邸时就在我身边的老人儿,今日叫武尚华一个后来的欺负的狠了。”
我愣了片刻,方道:“若在民间倒也罢了,先入门为大么。可太子妃即便晚入府,也是太子妃,是东宫正妃。这上头哪有什么先来后到可讲!”
他将下颌抵在我头顶,嗓音低沉:“小莞,我是不是让你们都很委屈?”
我沉默了。
他等不到我的回答,便又扬起头看我脸上神情,似乎非要一个答案。我无奈,便问道:“是受委屈了,那殿下准备怎么做呢?”
他静默半晌方道:“历朝历代,东宫、后宫眷属都是这么着过来的。一时之间,我真不知应当怎么办。这件事,容我好生想一想。”
我翻个身,把头埋进他怀里,声音包含浓浓的倦意:“累的很。”
他温声安抚:“睡吧,我在这里。”
我头抵在他胸口蹭了两下,“好。”安心的合上了眼帘。
然而听着他胸膛之中有力的心跳声,明明困得厉害,却被他方才一席话勾得没了睡意。从前读诗,最不喜欢闺怨诗。可有一句是例外——悔教夫婿觅封侯。以为只是嫁了贵婿、养尊处优女子的矫情反语,又暗含几分有情饮水饱的清高在里面,便觉喜欢。
到如今才能体会到,这诗里莫可奈何和无能为力的深深凉意。
素白手指无意识的在他心口上划来划去——这里,装着几位心上人?他将来的帝王生涯,又会有多少背景各异的佳人相伴?
正要蜷回的手指忽然被有力的手掌握住了。他温柔的声线从头顶传来:“睡不着?不是说累得很。”
我安静的窝在他怀里。过了好一会儿,小声要求道:“殿下,我想听霓裳。”
他一怔,不由笑了:“这会子闹起来弹琵琶么?一会儿更该睡不着了。”他抬手在我发上揉了揉,低声道:“我哼给你听好不好?”
我无声的点了点头。
他伸手在我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低沉的嗓音缓缓哼唱。我忽然觉得从没有哪一刻,霓裳的调子这样好听。不觉沉沉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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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醒来,晟曜已起身去了威帝宫中议事,想是战事又吃紧了。
我坐在妆台前,铜镜里映出的伤口已经结了浅浅的一层痂。痛感夹着麻痒,我忍不住伸指去碰。想起白太医的话,生生忍住了。唤翠浓涂过药膏,见不适感减轻了些,便取了面纱戴上。
佟妈妈见我闷闷不乐,便开解道:“老奴悄悄儿的去看过了,太子妃这会儿正一边咬牙咒骂、一边还是乖乖的在雨花阁誊抄女则要录呢。”
一旁侍立的蔻儿抱打不平的口气道:“那又如何呢,到底是徽音殿吃了亏。亏得太子殿下信任良媛、又一门心思护着,可就算这样,受伤的不还是我们良媛么。就连阮良娣,昨日也历经凶险,若真叫太子妃得逞,坐实了她们家的罪名,只怕磕破头也是不管用的。若论情分,阮良娣可是早就伴在殿下身边多年了。太子妃不过仗着托生了个好人家罢了。”
我见她越说越不像,便睨她一眼,蔻儿方才住口不言了。
午后时分,我坐在窗前阳光中的椅子上,看映红几个打络子。蔻儿突然喜滋滋的跑进来,笑道:“良媛快看看,谁来了!”
“良媛安好!这一向婢子被殿下打发去裕德殿劳心劳力的,您也不让人去瞧瞧婢子,把婢子要回来。”湛露扬着一张芙蓉秀脸,笑意满腮的步入殿门。身后跟着墨棣和一个低着头的黑甲卫。
我见了她也满心欢喜,立起身笑道:“知道殿下离不开你呢。知根知底让人放心的能干人儿可不好找,听说已经升任尚功了。可你不说经常回来看看我,倒还编排上我的不是了。”
湛露打趣道:“殿下离不开的人可不是婢子,是您才对呢!远的不说,就说这一遭,可是殿下巴巴儿的吩咐要我带墨大人来徽音殿的。”说着朝身后墨棣一指,笑道:“墨大人领太子殿下口谕而来,与良媛有事相商,请良媛屏退左右。”
我笑着颔首。
墨棣道:“有劳宋尚功。”
我微微一滞,湛露素来以未婚夫宋临江的未亡人自居,如今竟让人以夫姓相称了。看着她让在一旁、端庄而立的身影,对她又添几分怜惜。
见翠浓几个已经退出殿外守着,墨棣侧过身,将身后的那名黑甲卫推上前几步,面色无波的道:“这位,良媛见一见。”
那一直低着头的黑甲卫此时抬起头来,笑吟吟的看着我。
哥哥!
我顿时惊喜交加。刚要叫出口,瞥见墨棣示意湛露也在的眼色,好容易拿帕子捂在唇上,才忍着没有做声。但眼眶已经不由自主的红了。
哥哥含着温润笑意,施礼道:“卑职奉命,为良媛说一说近日顾氏的事。五皇子的厥族骑兵剽悍擅杀,月余前便连下新野、房陵和上庸三地,直逼京都。不知何故,倒是按兵不动,至今未再朝前推进战线、攻占新城。殿下与众臣商议,打算派一使者前去,探探五皇子的意思。若能说服他倒戈谢氏叛军,于平叛战事将极为有利。”
墨棣径自在一旁椅子上坐了,不咸不淡的道:“车骑将军顾明珝便接了这趟差事。”
我顿时急了:两军尚在对垒,这时候派出的使者,有一半的可能会被斩在军营前的。
正要开口阻止,哥哥已淡然道:“车骑将军既食君禄,当忠君事,为国分忧。让他挂心的,倒是他父亲和族人。听说之前已在从流放地回京的途中,日前来信说是已经到了江州一带。”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东宫风向()
正要开口阻止,哥哥已淡然道:“车骑将军既食君禄,当忠君事,为国分忧。手机端让他挂心的,倒是他父亲和族人。听说之前已在从流放地回京的途,日前来信说是已经到了江州一带。”
江州么,那再有一、两个月的行程,可以进京了!按捺住心狂喜,我颔首道:“顾大人一门忠义。若顾公子能与父亲见一面再启程好了。”
哥哥带着宠溺的笑容摇头,道:“战况紧急,时机稍纵即逝,哪里能等这许多时日。”
我见哥哥去五皇子军营已成定局,只得询问道:“听说顾公子两月前受了重伤,不知如今恢复的如何?”
哥哥语焉不详的道:“良媛要相信墨棣。”
我眨了眨眼睛,哥哥的话没头没脑:是说相信墨棣的医术?还是相信墨棣当日对我说哥哥伤势已恢复的话呢?
然而眼见哥哥气色尚佳的站在我面前,倒确实让我放心不少。想起一事,当即道:“顾公子此去,身边需要老成之人服侍。我身边有一位佟嬷嬷,对京掌故和厥族旧事都了如指掌,原是皇后赏的,甚为合适。”
我生怕哥哥拒绝,特意在“厥族旧事”几个字眼加重了语气。哥哥果然懂了,与墨棣交换一个眼神,便躬身道:“末将代顾公子谢过良媛。听闻良媛昨日被太子妃——”
我抬手按了下面纱,旋即笑道:“不妨事。一点小伤罢了。”
墨棣挑起眼皮看了我两眼,什么也没说,又低头盯自己的靴子去了。
哥哥因为是假借着黑甲卫的身份,多少关心话语不便出口,只一双眼睛殷切关怀的看着我,末了凝成一句:“请良媛千万珍重自身。”又转头无言的看着墨棣,墨棣平静眸光终于有所波动,却依旧一言不发,只沉默的点了下头。哥哥这才放心的松了口气的样子。
依依不舍的说了会儿话,湛露便要领着他二人离开。见我眼圈有些红,便立在门口笑道:“良媛有伤,湛露不多打扰了。婢子人在裕德殿、心倒有一半儿都在徽音殿,改日再与良媛好好说说话儿。”
我感念她自我入萧王府以来的照顾和回护,诚心实意的应下了。
见三人已去得远了,便吩咐人将佟嬷嬷找了来。
佟嬷嬷犹不知何事唤她,依旧是精干爽利的模样来了。我将人都打发了出去,对着她郑重拜下去。倒把她唬了一跳,忙不迭的避开不肯受礼,口道:“良媛这是做什么?倒要折杀老奴么!”
我郑重的道:“这礼数你受得起!顾府于我有大恩。如今顾明珝公子领命将去五皇子营做说客。我把顾公子托付给嬷嬷了。还请嬷嬷与公子随行,务必护他周全。”
佟嬷嬷顷刻间做出一副极其慌张的样子推脱道:“哎哟我的良媛,您这话从何说起。老奴可不敢去什么五皇子的军营呐。再说了,即便跟去,老奴人微言轻的,您这重托,老奴也没法子担起来。您另寻他人。”
我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笑道:“我与定妃娘娘很是投契,嬷嬷不妨去寻定妃娘娘相帮。嬷嬷在宫经年,想必与定妃娘娘也是无熟识的。”
佟嬷嬷看着我眼的笃定,顷刻间明白,她的身份我已经并非一无所知。
短暂的沉默过后,佟嬷嬷点头道:“定妃娘娘往日也曾赞过良媛仁厚。既是良媛所托,老奴应下是。可老奴有句话要说在前头,这天下的大事、战事老奴不懂,也不愿身涉其。顾公子此去庸,老奴只管一门心思保他性命无虞,可管不了他们男人们的差事如何!”
我心头一宽,再次盈盈下拜:“感激不尽!”
到了晚间与晟曜将此事说了,第二日他便带着佟嬷嬷去见了皇后。嘱托佟嬷嬷为定妃带去一些她旧日居所含章宫的惯用物件儿。安排她随侍哥哥身边,跟着出使队伍秘密的出了京都。
转眼便到了腊月二十八日,纨素册封为东宫奉仪的日子。
这是自晟曜正位储君以来,赐予名位的第一位侧妃。自然招人多方关注。可她素来是个平和淡泊的性子,不争不抢的,为人理事又公允,东宫诸姬对她晋封倒也服气。连太后跟皇后单独传她说了几回话,也看重起来。
册封这日去纨素居所云梦斋贺她晋封之喜,席间来我面前奉承的不少,敬酒之人颇多。为着高兴多吃了几杯酒,人便有几分醉意。
纨素将我送出殿门,诚挚的道:“纨素本是个不爱言语的淡泊性子,若不是姐姐,多半是寂寂无名、老死宫罢了。若被人欺凌也只能逆来顺受的隐忍。因为姐姐和阮良娣的回护,反叫纨素和族人都得沐皇恩,享一份自在和体面。大恩不言谢,纨素的感激,不在姐姐面前用单薄的言语表白了。”
说着端正一拜。
我连忙扶住了,带着醉意打趣笑道:“你这一拜,我必得还礼,咱们两个礼来礼去的,岂不麻烦?你快些回去。”说着将她朝殿门里推了一下,自己带着如意和翠浓转身便走。
云梦斋原本是建在一片石假山之,曲径通幽,地势颇高。我搭着翠浓的手从石阶缓步而下,临近几处宫室的姬妾多有出来专门与我问安,再说两句亲热话儿的。或是远远的便恭敬的屈膝行礼,待我含笑行过方才直起身子。
我有些不明白的问如意:“这是怎么了?一个个倒要众星捧月似的。我又不是蜜糖儿,至于都像蝶恋花样的扑闪过来行礼、说话?”
如意和翠浓见我醉态可鞠,对望一眼,不由都捂着嘴儿笑了。如意笑道:“良媛醉了,这才没反应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