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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暗道侥幸:果然,求尺得寸,人之常情。
“既如此,何不擢升为车骑将军!”晟曜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
我起身见礼。
晟曜伸手扶住我,向皇后行礼问安后,携了我手一同在皇后下方坐了下来。
“母后,顾氏世家名门,历朝历代出的人物俱是清风明月一般。何况,顾参军当日力排阻挠,才能带兵来救。若是那晚没有援兵,不知此时大齐是何面目,亦不知父皇太后、母后和我身在何种境地。顾明珝这样的大功,擢拔为车骑将军实在应该。”
我想起逼宫那晚,墨棣持兵符去往佐辕大营,却未能见到原统领霍长风。据霍长风后来的说法,他当晚不在大营内,所以没能及时接了虎符,派兵救援。可到底是无心巧合的不在营内,还是故意为之的避而不见——对当日兵祸观望、拖延,以图首尾两端?这才是叫人费思量的地方。
而哥哥当晚,必定是冒着营内被人暗算的风险,击败其他将官的拦阻才能最终带兵出营。
自逼宫那晚后,向川虽然有些哥哥的消息递进来,但以哥哥的性子,这些辛苦艰难,竟是一字未提。我一直陪着晟曜养伤、后来又入宫为皇后侍疾,也未能将详情问个明白。
皇后若有所思。
片刻后,皇后颔首道:“曜儿说的有道理。忠心圣上的人,当有重赏。何况顾参军人品、才能出众。本宫会依曜儿的意思,向陛下进言。”
晟曜笑道:“儿臣亦会唯母后马首是瞻,跟进此事。”
皇后被他逗笑:“你这孩子!”
我知道晟曜的另一层意思:请皇后进言,好过他直接向威帝要求——凤台大营已在他手中,若再过多置喙佐辕大营,难免招威帝忌讳。虽然威帝已决定立他为太子,父子之间比从前也更为亲近,可帝心难测。不若由皇后进言,虽然也是萧王一系,可毕竟迂回些。
何况,现在知道我与顾府有关联的人只有他和皇后,再加上知道我原本身份的永嘉公主和墨棣,旁的人并不知晓。这于他、于顾家,都有利——身在暗处,行事更多一层便利。
我感激的朝晟曜看了过去,盈盈起身,叩伏在地,口中道:“小莞谢母后、谢王爷。”
在太液池的小舟上,我原本打定主意,相求皇后对哥哥大力提携;若皇后不允,我会恳请皇后,以自己的良媛位份作为交换。
现在皇后和晟曜都对哥哥的事一力承担,我实在感激。
可这良媛的位份,是依然要辞谢的。
对武家,这以退为进的一步,必须走。
皇后笑吟吟的抬了抬手,示意晟曜将我扶起来。
我没有起身,再次顿首,恭谨的道:“母后,臣媳听闻,册立虎贲将军府六小姐为太子妃的拟旨上,还有册封臣媳为太子良媛的旨意。能得母后和王爷的爱重,臣媳感激万分。”
皇后笑着颔首道:“曜儿与本宫都觉得,你当得起。你出身不高,却知书明理、柔嘉雍和,对曜儿和本宫乃至陛下,亦是一心一意、舍命相护。陛下对你也甚为嘉许。”
柔嘉雍和么?
我知道自己本性跳脱飞扬,哪里是皇后说的这种温婉性子。只是被过往的时光调教成了这副表面上的模样而已。
倒正合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面含笑容,道:“臣媳请求母后,请陛下收回此次册立小莞为良媛的拟旨。”
晟曜插话道:“小莞,升你的位份,是为了护”
我打断他,笑道:“王爷,小莞知道。只是武家小姐即将成为太子妃,成为您的正妻。等她入主太子府、得她这位正室主母首肯后,再升小莞的位份,那样更为妥当!”
皇后沉吟不语,晟曜不赞同的摇摇头还要说什么。我立即补充道:“虎贲将军跟随陛下多年,是军中砥柱,朝中股肱。武六小姐本人又极得太后青眼。如今王爷将为储君,可有五皇子在前,卫王和淑妃娘娘的十一皇子在后,废太子、柳相一党虎视眈眈。”
我忍下心内丝丝缕缕的痛,笑道:“母后和王爷抬举武家小姐,维护她正室威仪,她自然感念。若能得虎贲将军府六小姐全心扶助王爷,小莞不计较名位。”
这番话原本是含着以退为进的机心说的。
可是说着说着,我发现自己真有此意:他已经做了娶武尚华为妻的决定,他需要虎贲将军府。那么我便助着他又何妨!
其实内心深处,我是计较的,计较晟曜身边不是只有我一人。
晟曜不悦道:“本王虽然看重虎贲将军府的助力,可也不至于连护着你、升一升你的位份都做不到!你放心!”
尽力扯动嘴角,牵出一个笑意,我继续笑道:“小莞知道王爷爱惜我。不过一府一家,只有嫡庶分明,妻妾相得,才是家和兴旺之道。何况是太子府!”
皇后道:“既如此,此次先暂缓册封吧。小莞,你的委屈,母后记下了!”
我微微笑了。
此时,武尚华必定已经在太后面前诉求过了,太后一定会召皇后去商议此事。与其等皇后届时骑虎难下,不如我主动退让占了先机,教皇后和太后都为我道一声“委屈”!
于武家这边,可以稍稍缓解他们对我的忌惮。
也让他们一拳打在棉花上。
晟曜扶我起身,目光沉郁,一言不发。
转身向皇后行礼,告退出了寝殿。
我见皇后扬声召回叶尚仪议事,便也告退了出来。
回到偏殿东厢房,缓缓在桌前椅子上坐了下来。
兰馥早起将内室的窗扇打开了,此时望出去,天井中的一棵紫薇树花开正好,阳光下饱满的花朵儿,挤挤挨挨、团团簇簇的热闹着,有几片紫白色花瓣正安静的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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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竹露滴清响()
我心中略微好受了些:今日哥哥提升的事基本成了。也许再过几年,真的还能看到铜雀巷顾氏旧宅里的紫薇花开。
然而想起晟曜,人又低落了。
过了好一会儿,心中依旧怅惘,不免长长的叹了口气。
“哎唷,这是怎么了?”阮良娣穿着件紫色半臂,立在门边,蹬着门槛也不进来,只笑吟吟的看着我。
我微笑起身,让道:“姐姐进来坐。”
阮良娣笑道:“我一回来,就看见你对着院子里的树发呆,等我用完茶点一看,你还坐在那里发呆。”
她手中的黑绸绣花蝶团扇在我肩上轻巧一拍,侧头笑问:“怎么了?王爷要娶正妃了,心里难受?”
我抬起头,也看着她笑道:“姐姐很开心么?”
阮良娣摇着扇子,在椅子上款款的坐下了,轻言慢语道:“我?我自然不会开心。可也谈不上不开心。王爷是个念旧情的,这么些年,待我十分宽容。我也看得开,既然在他的宽纵下肆意活过了,以后无论什么境地,我都知足。”
她仔细打量了我一眼,了然的语气道:“你与王爷是情正浓的时候,你又是个凡事放在心里的人,这心里不好受,也难免。”
我不想再谈这个,便随口岔开话题,笑问:“姐姐去哪里了?”
“去看了一场戏啊!”阮良娣笑得如猫似狐。
见我目露不解和询问,方笑道:“原本是去了太后宫里请安,没曾想赶上看了一场大戏。那位武六小姐、我们将来的太子妃、正室主母,可真是一位告状的高手!”
“哦,愿闻其详。”我正要阮良娣讲的更多些,一眼看见窗外的甬路上,兰馥脚步匆匆从院门进来了。
须臾进到屋里,向阮良娣见礼后,对着我行礼禀道:“适才太后宫里来人,说太后娘娘想请皇后娘娘过去说说话儿。娘娘要我问昭训,先前呈上去的点心还有没有?若有,就拿上些,娘娘一并带去太后宫中孝敬。”
我温言道:“自然是有的,余下的都装在深碗里用井水里湃着呢。这道点心名儿叫‘竹露滴清响’,去叫珠儿拿给你奉与母后。”
兰馥应下去了。
“竹露滴清响?”阮良娣想了想,笑道:“这上一句是‘荷风送香气’。是了,你这点心必定跟荷花有关。名儿既这么雅致,味道肯定也不错。你可不许藏私,快拿些出来让我也尝尝。”
我笑道:“难得姐姐有兴趣,只是今日只做了两人份的。改日必定给姐姐补上可好?”
阮良娣忽然竖起一根白皙纤长的手指,朝我点了几下,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道:“我知道了。你这点心就是做好了备下的,专等着皇后、太后呢。”
她看一眼外面,见院子里没有人,方道:“你这个聪明鬼儿!亏我怕你猝不及防吃了亏,特地过来知会你。没想到,你早就有了成算和应对。”
我不由笑道:“姐姐说的什么,小莞不怎么明白。”
“适才我去太后宫中,太后心情尚佳,便留了我说话。没想到武家小姐也在,说是上半晌就来了太后这边。一直陪着说笑,又陪着用了午膳,十分憨直又孝顺,哄得太后心情畅快极了。”阮良娣说着这里微微摇了摇头,“没想到武小姐就那么当着满殿的人,朝太后跟前一跪,哭道‘求太后做主,救她性命。’”
我微微一惊,旋即明白了武尚华的用意,只看着阮良娣道:“这话从何说起?她是虎贲将军的眼珠子,马上就是当朝太子妃,谁能害她?谁敢害她?”
阮良娣冷笑一声,道:“要不说她是一位告状的高手呢!太后也是这么问她,可武小姐说她长在京都,自小或听闻或见到的宠妾灭妻的人家就有好几例。接着就说王爷力主擢拔府里侧妃的位份是偏信偏宠,她自知心思粗疏、为人愚鲁,难讨王爷欢心。未免将来妻不成妻,还要伤心丢命,不如现在就请太后免了指婚。”
我亦冷笑:“太后必定不允退婚之说。她这样,分明是拿到了日后相处的尚方宝剑。王爷但凡有一点儿不爱重,她会说她本就说了不会讨王爷欢心、不愿嫁入皇家,是皇家非要指婚,误了她;我们但凡有一丁点儿不恭敬,就是王爷宠妾灭妻。”
“是啊,这样的大帽子盖下来,我们如何受得住!只怕须臾之间,就是被宫里赐死的下场。”
我问道:“后来呢,太后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自然是一叠声的安慰了。说嫡庶有分,事关国体,皇家断不会出宠妾灭妻之君!”
我心内发冷:武尚华一出手就将人逼到绝路。
耳边听阮良娣继续说道:“太后下了凤座亲手将武小姐扶了起来,说侧妃位份的事情必定叫她满意。武小姐这才抽抽噎噎、含羞带喜的告退了。我当时在那里也是尴尬的很,便跟太后说我本是良娣,亦未敢奢望什么。赶紧告退了回来。”
阮良娣顿了顿,忽又笑道:“不过呢,我瞧你似乎早就知道什么似的,不然怎么不多不少,单单做了皇后和太后的点心。”
我笑道:“不过凑巧罢了。做那点心要用到清晨荷叶上的露珠儿,今日早起只采集了那么些、只够做两份罢了。过几日一定给姐姐补上,省得你老说我。”
阮良娣道:“你可当心些吧。武小姐这一场大戏,我怎么觉着是针对的你一人。若是连我也有份,必定不会当着我的面哭求太后。”
我点头道:“是与不是,小莞都要谢姐姐一番好心。”
阮良娣似笑非笑的道:“你也别谢我,我素来是个独来独往的。只是看不得她过于张狂罢了。说起来,都是京都官宦之家的女儿,凭什么她就尊贵成这样。这还没册封太子妃呢,算计我们倒也罢了,可她把王爷都算计上了!”
我知道她是要和我在明面上保持距离的意思,这样也好。
武尚华若当真以为我们不和,我们两人相帮对方反倒更容易行事。
见我含笑不语,阮良娣起身,道:“说了这么会子话,我也乏了,回去了。”
我起身送了她出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玉瓶儿()
很快到了晚膳时分,阮良娣与我伺候皇后用膳,皇后便叫我们一同坐下用了。
饭毕用茶时,皇后笑道:“今日太后还提起小莞的画技很好,那幅《冬日春景图》更难得在立意上心思伶俐,格局大气。”
我笑着谦虚几句。
格局大气么?看来太后对我主动退让颇为赞许。
转头吩咐叶尚仪:“你跟着昭训去我后头的库房里,把那幅《洛川神女图》找出来,好好跟昭训说说话,若是喜欢,就给了她。”
我起身向皇后告退后,跟着叶尚仪去了后面的配殿。
叶尚仪一边在一排排的木架间走动,一边说着话儿:“皇后娘娘叫老奴跟昭训好好说说话,是体恤老奴呢。娘娘知道老奴是个爱絮叨的性子。这跟着娘娘去了太后宫中一趟,必定想找个人说说的。”
我这才明白,皇后是要叶尚仪借着拿画,把太后宫中情形跟我说一说。
心中感念,面上不显,只笑道:“那可巧了,小莞最爱听人说话了。”
叶尚仪笑道:“太后娘娘跟皇后娘娘说话向来爽利直接,皇后娘娘刚坐下,太后便问起曲昭训来,赞了几句您的画儿和见识。皇后娘娘自然顺水推舟,把您主动提出不欲册封的话说了。”
叶尚仪在一排架子前停住,伸手拿出一卷画轴,口中道:“这卷应该是。”展开一小段后随即失望:“不是。唉,年纪大了,爱唠叨,还忘事。我记得是在这件库房的第十一排架子上放着的。怎么又拿错了?”
我含笑听着。
“太后娘娘当时很意外,沉默一会儿后,就说了句:这格局真是就高下立现了。娘娘也没再多说您的事,只说京中人家都知道武家小姐自小娇纵,担心将来六皇子被压制吃亏。等武家小姐嫁了,还是要请太后教她些妇德妇言。”
叶尚仪向我笑道:“太后自然应承了。这期间皇后娘娘将点心打开奉给太后。太后很是喜爱,尤其是‘竹露滴清响’这个名字。说‘这位曲昭训倒十分难得’!”
我笑道:“难得不难得的,都是托了母后的教诲。”
叶尚仪退后半步,在刚才拿错的同一排架子上又打开一卷画轴:“找着了!”
我端正的行了半礼:“多谢!有劳了。”
叶尚仪低头还礼,笑道:“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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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过去,迟迟没有见到晟曜,也没有听到颁发册立太子旨意的任何消息。
这种已由皇帝和尚书省议定、中书省拟定了的旨意,照说门下省审复只是走个样子罢了,怎会拖上几天。
我暗自犹疑,准备问问皇后。可一直没有找到单独与皇后在一起提起这个敏感话题的合适机会。
这日午后,我与阮良娣在皇后内殿一左一右的陪着说话。皇后的病渐渐好了,气色红润起来。
阮良娣笑道:“看来这位白太医的医术着实了得。”
皇后颔首:“陛下那里听说也有些起色了。”
殿外有名内侍进来:“禀娘娘,白太医来请脉了。”
皇后笑道:“这真是念不得,一念就到了。快请进来。”
那内侍连忙应下,片刻后请了白太医进来。
我抬头望去,果然是在太后宫中直言相帮于我、后来在灞桥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年轻医士。
白太医走近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