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是他帮了哥哥吗?
“小姐,婢子愿意去服侍公子。”赤芙忽然出声。
我抬头看她,她深深福了一礼:“之前公子是服役,过的那样苦却不能有人陪着。如今是将官了,女眷家仆可以随军。婢子想去公子身边尽心服侍,也免得您日夜挂心。”
我沉默了。
原来,赤芙对哥哥存了这样的心思。之前在府里的时候,自己年纪小,倒是未曾留意。
我轻轻拨动手腕上的珊瑚手串:如玻璃般的光泽,红的那样夺目。
我已经许久许久没有穿过正红色衣衫了。
好一会儿,我才开口言道:“赤芙,你知道我有多羡慕双成吗?我现在心里的苦,并不希望你也受着。你若跟了哥哥,即便有我们多年的情分在,因着身份的缘故也至多是个侍妾。何况,哥哥已有妻室,感情甚笃。而若是嫁了杨先生,你便是正头娘子。你明白这其中的差别吗?”
“婢子明白的。”
“不,你现在还不明白。便是谢安若,只怕也是不明白的。你瞧,安若那样喜欢着茜红衣裙。但她若是定要嫁了五皇子,也只能守妾礼,按制再不能用正红衣衫了。”
我抚上她的腹部,“将来生了孩子,也是妾生子,占了个庶字,身份便生生的低了一截儿。你随我在顾府长大,京中高门大户的掌故也听了不少,有几个庶子庶女是过得顺风顺水的?”
赤芙不由自主的朝后退了一步,躲开了我抚在她腹部的手。
我收回手,理了理衣袖。
再抬眼看赤芙时,她神色愣怔,眼中颇有迷茫之色。
我幽幽的追问一句:“你忍心吗?忍心让你的孩子受这样的苦楚么?”
赤芙飞快的摇头:“不,婢子不想的。婢子只是,只是一直仰慕大公子。并未想得这样多。”
“我的情形,当时是没的选择的,可是赤芙,你可以选!”
我起身走到花窗前。
窗扇上糊着的的霞影纱已有些旧了,可初入萧王府的情境还历历在目。
赤芙说她没有想那么多,那我呢?我即便现在想了许多,又能如何?
我扭头看赤芙,她脸色很不好,手足无措的样子。
叹息一声,我抬手将左手无名指上的珊瑚如意纹戒指拔了下来。
拉过赤芙的手,将戒指放在她手心,“赤芙,你细细思量好。你伴我许久,又陪着我在公主府吃了许多苦,但凡力所能及,我总就叫你遂了心愿就是!”
转身带了翠浓出门,去了正房后的花园。
到了晚膳的时候,赤芙过来我身边,期期艾艾的说了一句:“婢子听小姐的。”我见她已经将那枚红色戒指戴在了手上,故意笑道:“听我的?我却是要听你的好顺了你的心思的。你不说明白了,我弄错了可怎么好?”
“婢子,愿意嫁了杨先生,为正妻。”说完这句人便飞快的退了出去。
我瞧着她的背影,很是欣慰地笑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自在飞花轻似梦()
这日赤芙来内院见我时气色极好,鬓边戴着朵银红绒花,忸怩着回话:“他待婢子很好。”
我更是放了心。再留她坐了一会儿,便让她带着几盒点心家去了。
少了熟悉的陪伴,更觉长日寂寂。
自己一人坐在花窗下做绣活儿,想起那日在蔓河畔晟曜的话,不知不觉住了针线。
“想什么呢?这样出神!”一只温热的手抚在了我背上。
我回头,正对上晟曜蕴着笑意的眼眸。
“王爷回来了!”我放下针线,起身为他斟茶。
他已经换下朝服,着了身游龙纹月白常服,墨黑的发上戴着嵌宝碧玉冠,施施然在花窗下的榻上坐下了。俊逸眉眼间含着促狭的笑意,身后花窗外是几树蝶舞蜂鸣、开得正盛的桃李。
我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公子如玉”几个字,不知不觉就脸上发起烫来。垂下眼眸,将茶盏递了过去。
晟曜接过便顺手放在高几上,展臂将我揽坐在他怀中,语气温柔道:“今日在府里做什么了?”
我靠在他温热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没有出声。屋外有三月末柔润的风吹过,轻盈粉白的花瓣吹进窗扇来,落在榻上、绣屏上。
我看见窗外明净的阳光在花树上闪耀,不由微阖了眼睫:如果可以,真想就这样,长长久久的拥坐着。
耳边是晟曜呼吸之间带来的热度,霸道的吻和摩挲就像这春日暖阳一样,带我进入了让人沉醉的春之境。
……
当我醒来时,夕阳正以留恋的光束迤逦映照在房里,将地上凌乱丢放的衣衫笼罩成暧昧旖旎的色彩。
“醒了?”晟曜高大的身影俯下来,在我眼睑上落下一个吻。我眼睫轻颤,有些痒痒的感觉,嘴角却已经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伸手将落在枕边的一枚玉簪拾起,问道“什么时辰了?”随手将长发挽起,起身着衣。却发现他依旧目光灼灼。
顿时有些羞恼,半侧转身子嗔道:“王爷别看着。”
却引得他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
“佳人难得,怎么能不看着?我可不想弄丢了你。”
晟曜展颜一笑,身后的花树便俱都成了陪衬……
这些日子他公务多,原本自太子禁足,他与卫王便领了不少事务。
自呈上《昭明历》且施行顺利后,威帝对他便倚重起来,许多朝务交给了他督办,有些折子甚至直接给了他,让他代为朱批。
已经解了禁足的太子和颇得圣宠的卫王,都退了一射之地。
如此,朝中勋贵和六部官员,隐隐有了两派之势。
晟曜多年和光同尘,隐忍已久,北地归来又被淑妃、太子联手发难,如今威帝不再有意无意打压,反而看重起来,心中感慨,于朝务上就更用心起来。在大书房议事后直接歇在了外院,已经十来天没进内院。
自朱盈娘的春词被揪了大逆不道的错处,朱氏一族被贬,柳相便被威帝明显冷落了。
而淑妃之父兵部尚书蒋毓泓一直力荐霍长风,意图将京畿之地兵权集于一人之手,终于惹了威帝忌惮,在政事上颇多弹压,而且已数月未传召淑妃侍奉。
佟嬷嬷进宫给皇后送东西,回来后说,淑妃在宫里撒娇撒痴,这次因事关朝堂大事,便连太后也未出面帮她说话,只叫人传话,要淑妃静心养性,在瑶光殿多抄佛经。
少了前朝、后宫的诸多掣肘和打压,晟曜和皇后的日子,前所未有的顺心起来。
他面上不动声色,与往日无异,可只有身边的人知道,他心情很好。
我亦是喜悦的。能帮到他,而不是仅仅接受他的宠爱,这让我觉得自己还是当年的顾明琰。
而向川也传来哥哥的口信,他已接回嫂嫂和侄儿,如今团聚,照着我的嘱咐置办了宅院。
我便叫向川带了陈茂等庄子里的人手、财物给哥哥:他如今正是需要这些的时候,这些人在哥哥手里得用的话,寻长姐、翻查科考泄题旧案等事也能快些有进展,比在我这里作用更大。
哥哥能起复,顾家有望,这都让我欣喜不已。
只是,许多人对哥哥和顾家依旧是观望的,只有新提任的礼部侍郎侯晓岚不避嫌,打听了哥哥新置办的宅子,登门看望。
我装作不经意的问向川:“谢府可有人来?”
向川飞快的抬头看了我一眼,瞬间又低下头去,“小的不曾见到。”
我的手指无意识的蜷缩了起来。
当日七夕夜宴我在公主府遇见昌若,他明明已经认出我来,可也不曾做过什么——向公主讨要一个小丫鬟,对谢府二公子来说,应该还是办得到的。
而之前为了霍长风统领没有为哥哥请封的事情,向川找过昌若的随身小厮抱朴,抱朴却避而不见。
回想这桩桩件件,我忽然有些心寒起来。并非为了他们不施援手——朝堂之上,涉及家族安危利益,帮是情分,并非本分。
却更深切的意识到:谢家原来这样在意门楣!
顾府、谢府多年相交,只是因为门户相当么?顾府当日对谢府多有提携,如今落魄,谢府便不屑往来了?
然而记起昌若眉目儒雅高华的样子,记起谢府设法将哥哥服役地改为京郊佐辕大营的事情来,又始终觉得也许别有隐情。
往日大姐姐带我学掌府里庶务时,常说我就是这种性子,总不愿将人心想得太坏,只怕将来会吃亏。
我却反诘道:“人心蜿蜒,可总有暖意啊!不然这世间还有什么趣儿?”
想了许久,终是将谢府不曾看望哥哥的事情放下了。
天气渐渐热了。
这日午后,我见后园里牡丹开得正好,便唤人拿了画具到再顾亭。
略构思了片刻,便在生绢上下笔着墨,以没骨法粉笔带脂,先画出了牡丹花头出来。
翠浓伴在一旁,笑道:“昭训画的真好!”
我浅笑道:“好么?”
当日在大昭寺,翠浓舍命护我,又能机警应变。我心中感念,自赤芙嫁了,便着意抬举翠浓。
翠浓倒也持重,待人接物均和往日没有分别,并未因为我的抬举生出骄蛮来,更得了多福轩上上下下的赞赏。
此时亭外花香细细,有几只蜜蜂正围着五六丛牡丹花“嗡嗡”飞舞。翠浓素手指向亭外,“自然好了,昭训不信问问它们可好?”
我抿唇一笑,端详起画面来,笑道:“这左上角留白多了些,等我画上两只蜂儿添补一二!”回头见颜料不齐全,吩咐道:“去拿些藤黄色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自在飞花轻似梦(下)()
翠浓答应着去了,留下映红带着两个小丫鬟在亭子外头候着。
这两个丫鬟形容尚小,不过十二岁的样子。
其中一个着柳绿色比甲的梳着双丫髻,想来是犯了春困,此时站在那里,头却是一点一点的打起了盹。另一个也不遑多让,眼皮耷拉着,又努力想要睁开。看得人想笑。
映红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就要发作两人,我含笑摇头,抬起食指摇了摇:“无妨,不要吓着她们。”
自己当日在公主府为奴,从早到晚的劳作,最期盼的就是能歇上一小会儿。
将心比心、推己及人罢了。
此时日光正盛,将复色牡丹花瓣的浅色部分照得近乎透明,明媚娇娆。亭子一侧的池塘有微风吹过带起的波纹,一圈一圈的扩散开来。
忽然有不知名的翠鸟叽啾一声从水面略过,在水波尚未散开前激起许多道涟漪,层层叠叠,往复不已。
我心中有一事难以决断,亦是反复掂量。
索性搁下画笔,拿了放在案几旁的白绢地绣孔雀漆柄团扇把玩,行至亭子临水一侧坐下。
之前的涟漪已经散去,水中倒影渐渐清晰起来。落花无声,我倚靠在近水的美人背栏杆上缓缓摇着团扇,慢慢的做了决定。
闭上眼睛小憩,不知不觉渐渐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却突然惊醒过来——总有种被人注视的感觉。
睁开眼睛,亭外站着的不是晟曜又是谁!
我慵懒的笑了,将团扇抵在下颌上,伏在栏杆上嗔道:“王爷作甚么,怪吓人的!”
晟曜提步走入亭内,笑吟吟道:“谁叫你在这里睡着!”抬手抚上我的肩头,“连落了一身的花瓣都不知晓。”
我凝视他宠溺的眉眼,深吸一口气,“王爷,妾身有一事。”
“何事?”他漫不经心的问道,伸手从我发上摘下几片花瓣。
我回首看向映红。
映红立即会意,带着两个小丫鬟退到了回廊边。
晟曜见了奇道:“何事如此郑重?”
我字斟句酌,迂回言道:“去岁腊月里,王爷带着我与阮良娣、青卓到东市的荟珍楼听戏,王爷可还记得?”
晟曜牵起我的手,亲昵的放在唇边摩挲,眸光温柔注视于我:“听延禧班的《长生殿》那回么?”
我忍住心中悸动,“我们的马车从朱雀大街走的,一旁铜雀巷里有座顾家旧宅,不知王爷可知晓?”
晟曜的手突然顿住了。
我忐忑不安的看着他。
他面上看不出什么,然而眸光却是几番变幻,似喜还忧,仿佛谁在井口投下一颗石块去,波澜顿起,片刻后终于深井无波。
线条分明的唇中吐出几个字来:“自然是知道的。”
我咬牙坚持说了下去:“妾身在永嘉公主府为奴,王爷亦是知道的。可王爷从来没有问过小莞,小莞在入公主府之前,来自哪里,是何方人士。”
晟曜忽然笑了,笑容璀璨,仿若漫天星光。
“小莞,我不问你,是因为你就在我身边,我看得到你,了解熟悉你的一切,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儿,知道自己钟意你就是了。至于其他的,并不是那么重要。”
他炽热目光转向亭外,“譬如你,喜欢这些牡丹便是喜欢了,只管画它们便是,难道会在意它是山东曹州进奉,还是河南洛阳送来的?”
“王爷钟意小莞?”
“爱若珍宝。”
“无论小莞是什么人,只是因为小莞而喜欢小莞么?”
“是!”
我忽然泪如泉涌,站起身有些踉跄的扑入他怀中。
他有力的臂膀稳稳的拥住我,静默不语。
花园后墙处突然传来喀嚓一声响,听着像是树枝折断的声音。我顿时惊觉,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晟曜朝后墙处张望片刻,安抚道:“怕什么,多半是猫儿踩着树枝了。”
方才一时情动,这时候颇有些难为情,遂拿团扇半掩了面。
晟曜笑着将团扇拉低了,温言道:“你适才提到顾府?”
我沉吟片刻,柔声道:“是,妾身原是顾府旧人。”
我感念他待我的情意,原想如实相告自己的出身,可现下他与太子相争,若将自己是顾府嫡女戴罪之身的事情和盘托出,对他又何尝不是徒添麻烦。
如今只半含半露说是顾府旧人罢,等他日时机成熟之时再说明白更稳妥。
晟曜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半晌方道:“昔年顾相名满京都,他获罪抄家,实在是很多人没有想到的。当年因为避嫌东宫之争,我不曾明面上与顾相结交过,只与他家大公子有过数面之缘,对顾家学识、教养也是钦佩的很。”
他略低下头看着我:“前些时候,顾公子以军功得授官身,这事你可知晓?”
“听说过的。”我有些不安,担心他认为我与旁人私通消息,又补上一句,“永嘉皇姐曾经给过几个仆役,都是顾府出事时候发卖的。妾身和他们难免会更关注顾家的消息些。”
晟曜笑了:“何需如此战战兢兢。我早说过,不让你再受委屈,要你能畅快淋漓的笑。”
他停顿下来,不过须臾又笑道:“你既然是顾府旧人,自然关心顾府动向。日后便是往来,我也乐见其成。只是对外要做的小心些就是了。”
我按捺中心中的狂喜,福身道:“谢王爷体恤。”
石榴花开的时候,我接到了虎贲将军府邀萧王府女眷赏花的帖子。
我不无诧异:“虎贲将军府?请我去赏花?”
湛露也有些拿捏不准,犹疑着道:“是,帖子是送到王府回事处的,应该不会弄错。”
我接过放在剔红托盘中的帖子,展开看去:南阜小亭台,薄有榴花取次开。帘杏溪桃,或可相约吟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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