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的功夫后,湛露回来了,脸上隐有怒色。
朝萧王和我施了一礼,又叫其他人退了出去,方语气惶急的道:“阮良娣的马车车辕也断了,两根都是,外面瞧着完好如初的,与昭训白日里的状况一模一样!这是什么人胆敢害您和良娣?”
“查!叫晋安好好给本王查!”萧王勃然作色。
湛露立时出去给晋安传话了。
萧王有些烦闷的在屋里走了几步,复又坐下:“原本孤王还想着,你外出回府的路上才发现问题,就也有可能是公主府里侍候车马的人不当心。可硕硕的马车还未出府,就已经有了状况!说明这下手之人必是府里的!你们两个女眷,又能与人结什么仇怨,多半还是内眷争宠到的这一步!”
他抬手将我扯入怀中紧紧揽住:“孤王一想到你曾经处在那样的危险之中”他将脸挨着我的,声音低沉的低喃,“孤王真是怕。”
晋安果然是个办事得力的。
初九日的下半晌,我正嘱咐赤芙让向川找抱朴给昌若带句话,托他探探霍长风统领的口风,到底是什么缘故在请功折子里把哥哥的名字给落下了。
就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的跑了来,紧接着湛露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昭训,湛露有事要禀。”
我扬一扬脸,赤芙赶紧去请了她进来。湛露便迫不及待的道:“王爷适才发了好大的脾气,要将堇夫人遣送回娘家。堇夫人便似疯了一般的跪在王爷面前求王爷,头都磕破了。”
我示意她缓口气慢慢说,自己先浅淡一笑,道:“后来呢,王爷可是心软了?”
湛露见我如此不由一愣,点头道:“是,堇夫人泪流满面,在王爷面前哭诉入府多年一直循规蹈矩,昨日不过是宝音阁的下人们自作主张,自己并不知情!王爷末了叹了一口气,没继续要人遣送她回安阳叶氏。只吩咐大家以后府里再无堇夫人!”
我语气疏落平淡:“是为了昨日里我与阮良娣马车的缘故么?”
湛露看了看我波澜不兴的面容,略带迟疑的问道:“昭训似乎早就料到了?”
我心绪翻滚如潮,语气却十分冷静:“叶氏在府里盘踞多年,如今被我们先夺了执掌中馈的地位,又扣上了不忠不孝的罪名关押在退思堂,前途未卜。以她的性子,如何会不恨极了我与阮良娣,又哪里会逆来顺受不反扑!何况,有这个能力调动人手在良娣和我的车驾上动手脚的,也只有她!只是昨日在王爷面前,我不便说出来罢了。横竖晋安要查清楚也不是什么难事。”
湛露颔首道:“虽然王爷和晋安都没有明说,但我适才接到信儿过去瞧着,十有**是为了这个。王爷还让晋安发卖了两个侍女,打杀了马房的一个小厮。又叫退思堂的人对堇夫人,啊不是,是对叶氏严加看守。”
赤芙不平道:“这算什么?严加看守而已!昨日若不是那位樊公子,谁知马车快起来会让昭训出什么意外!叶氏谋算的,是昭训和阮良娣的命!”
我默然片刻,有些搪塞的说道:“王爷是个念旧情的。”
心下却是有些明白:萧王多半还是看在了安阳叶氏的面上。
赤芙和湛露见我情绪不好,便都束手安静的立在了一旁。
屋里一时静默下来。
如意此时进来,瞧见湛露和赤芙都在,且都肃着一张脸。唬了一跳,连忙又退出去,口中急道:“婢子不知昭训和两位姐姐在说事情。”
我笑起来:“进来说话吧。”
如意方又进来禀道:“谢府的大小姐派人送了拜帖来!后日她与樊府的小姐一道儿来拜望您!”
我轻轻颔首:“这两位都是闺中娇客,后日你们都看着点儿,不可叫人冲撞了她们。多福轩待客的事情就按府里惯例来。提前知会一声,叫小厨房准备些拿手的点心膳食。”
我以手支颐想了一会儿,又吩咐道:“这两位都是青卓夫人的旧识,青卓那里多半也得了拜帖。如意去一趟牵香堂,说我请青卓后日来多福轩一同热闹热闹。”
如意答应着去了。
湛露含了丝小心翼翼的神色问道:“昭训心里不痛快了?”
我只微微摇了摇头,不愿多说什么了。
并不是非要赶尽杀绝的。
叶堇仪,安阳叶氏的嫡女,在萧王府一众姬妾中身份、资历都是拔尖儿的。
我初入王府的时她端庄有礼又谦和可亲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当时的我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像今日这般算计不休、直要取人性命这般狠毒的。
如今她图穷匕见,彻底惹怒萧王,失了夫人的身份又被羁押,我不是不唏嘘的。
但她害人在前,我也提不起什么怜悯的心肠。横竖以后她也不会有机会在我面前碍眼了。
岂料,第二日我和叶堇仪就又见着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二十五章 问世间,情是何物(情人节快乐)()
她身着件麻色粗布衣裙,头上钗环尽去,长发拿布带束在脑后,素着一张脸,额头上老大一块青紫血痕,触目惊心,与往日样子大相径庭。
唯独眼睛里对我的怨恨之色一般无二。
我不由微微皱眉:“你以咬舌自尽胁迫看守的人为你传话多福轩,叫我来就是要看你瞪眼睛的么?”
她浑不在意的轻笑,依然端坐着,姿态毫无瑕疵:“自然不是。只是想跟昭训说说话罢了。”
我微微一笑,亦是仪态端方的坐了下来,理了理杨妃色缎面夹裙,抬眼看她:“小莞洗耳恭听。”
叶堇仪盯着我裙上的紫色绣花滚边,眼中忽然蕴满了嘲讽:“你入府这么些时日,知道我为什么从未穿过紫色么?”
我回想叶氏从前的样子,倒真是没有穿过紫色的衣衫。遂轻轻摇了摇头,又淡淡一笑道:“莫非堇夫人不喜紫色?”
“不,恰恰相反,我最爱紫色。堇仪是我祖父赐名,堇色就是紫色。”叶氏眼中嘲讽之色更浓,“可惜啊,祖父对我寄予厚望,指望我紫仪天成。我却被父亲送给王爷做了妾,还是个不得宠的妾。”她眼睛盯着门外铅云低垂的天空,低语道:“父亲以前任京官时是支持王爷的。他总以为萧王未立正妃,我家对他又助益良多,我以长房嫡女身份入府必然会得王爷青眼。”
她的面色忽然温柔下来,“一开始,王爷确实对我疼爱过一阵子的。他待我那样温柔,牵着我的手问我住的惯不惯,赏了许多东西与我,又在我房里住了好些日子,陪着我。”
叶堇仪苍白的脸上忽然浮现一丝红晕,整个人仿佛春暖花开一般复苏了:“他说我身上白,穿紫色肚兜儿最好看。”
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深深的刺了一下,渐渐的开始觉得痛。那痛感越来越大,我整个胸口都疼了起来,呼吸不畅。
叶氏仿佛从回忆中惊醒,目光在我紧紧攥着帕子的手指上飞快的一扫而过,带了浓浓的恨意开口道:“可是,阮硕人入府了。”
我不由垂下眼眸,有些后悔来退思堂见堇夫人了。
我知道她的口中还会说出我刻意回避的许多事情来。
果然,叶氏的声音不依不饶的钻入我的耳中:“哄得王爷垂怜不已,渐渐把我抛在了脑后。封了良娣后,借口紫色是贵人常用服色,而我没有入册、没有封号,不许我穿紫色。她那些狐媚邀宠的手段,我都知道,只是我不屑于做啊。不像她家里是小武官出身,人便不大有规矩,总是一副娇弱勾人的模样,在床上也惯会弯下身段服侍的。
她忽然媚眼如丝的看了我一眼:“王爷可喜欢那样了,你呢,你可有”
我蓦然开口道:“够了。不要说的如此不堪。阮良娣熟读诗书,又精通音律,王爷自然是喜爱的。”
叶堇仪听了就笑个不停,前仰后合的,连眼泪也笑了出来:“诗书、音律,我也会啊!我们叶氏教养女儿,难道会在这些技艺上比小武官家里差么?我知道你会说阮硕人有天分、比我精通,比我好。可是曲小莞,谁能保证自己一直是最好的最精通的?谁能保证往后没有更好的!”
她忽然用极其复杂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冷笑道:“你瞧,你不是来了么!”
我心中一颤。
叶堇仪的声音继续丝丝如缕般入耳:“阮硕人也就没能像之前那样得意了。我好欣慰呀!所以,我刻意跟你交好。我要看着阮硕人如同我当初败在她手中一样,败在你的手中。可是,你居然不顾她多次刁难,渐渐跟她好了起来。这怎么能行!所以,你们一起去死吧!”
她忽然满脸悲切:“可是老天不开眼,居然让你发现了车辕有问题躲过一劫,又叫阮硕人也毫发无伤。哪怕,就像当初那匹惊马一样,让她掉了孩子,让她疼,让她流血了,我也好受些!”
我再忍耐不下去,顾不得会被叶氏嗤笑,猛地站起身来:“你安静待在这里吧!王爷到底念着旧情,没有将你怎么样。”说完起身就要出去。
叶氏忽然激动的站了起来,“没有将我怎么样?他要将我遣送回叶氏啊!若不是我苦苦哀求,磕破了头,只怕现在已经死在路上了。我是叶氏的女儿,怎能做如此不体面的弃妇!即便是死,也要在府里,死也是他的人!”
我扭头向她轻饬道:“你可知王爷已经对你网开一面,处处顾惜你的体面!阮硕人当年为惊马所伤,她不是不知道是你所为,自然会告诉王爷请他做主。可王爷也没为了她处置你,所以一直对她心存愧疚。这次你谋算我们两个人的性命,王爷也没有对你彻底狠下心来。你还不知足么!”
叶堇仪听了忽然安静下来,神情冰冷的看着我道:“这才是我最伤心的地方,萧王不是顾惜我,他是为了让叶氏继续对他死心塌地!我也是后来才明白,他那样的男子,江山比美人重要!我的一腔爱意,我这样一个人,到底是错付了!”
我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她似乎有所察觉,缓缓坐了下来:“其实,他如果真为阮硕人处置了我,我倒觉得他有几分真心,只是我没这个运气得到罢了。可是这些年,我那样欢喜王爷,一颗心都在他身上。又没这个运气得到他几分真心实意,我也是活不了了。”
我猛然惊觉,抬头看她,她的脸更加苍白,嘴角边已经渗出血丝来!
慌乱中我一边朝外面唤人,一边急步过去扶着她:“你做了什么?”
她扯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来,口中淌出一大口血,落在前襟上:“我不是说了么,死也要死在府里,死也是晟曜的人!我努力了好久,也收不回放在他身上的那颗心,又得不到他的一丝真心,没有心的人,还怎么活下去?”
我到底没能按捺住,“你明知他是皇子,必然妻妾成群,必然看重权势,我们女儿家对他只可用诚心相待,却万万不能对他动情,否则就是自寻烦恼。似你之前为了情而谋算害人,更是自取其辱了!”
目光触及她胸口的血迹,心中不忍,低声道:“岂非自寻死路么。”
叶氏忽然抬起头来死死的盯住我,干涸的嘴唇里吐出几个字来:“你以为你没有对他动情么!”
我脑中嗡的一下,再难运转一样,只反复着她的那句话:你没有对他动情么?你以为你没有对他动情么!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二十六章 当局者迷()
此时湛露冲了进来,瞧见叶堇仪的样子也是唬了一跳,急忙吩咐跟进来的映红道:“快去找大夫来!叶氏服毒了。”
转头见我目光呆滞的立在一旁,以为我被叶氏吓着了,连忙扶住我:“昭训坐下来缓口气吧。”
我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看向叶堇仪,她已经全身无力的伏在了椅背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只是嘴角却噙着得意的笑,那双眼睛依旧闪着嘲弄的光,紧紧的盯住我。
我再待不下去,扶了湛露的手跌跌撞撞的出了退思堂。
我近乎落荒而逃的样子让叶堇仪在我身后发出一阵笑声来,那样肆意,又那样悲凉。
我踉踉跄跄的走了老远,似乎那笑声还在身后。
湛露扶着我发现我手指冰凉,微微颤抖,遂一叠声的安慰道:“昭训勿惊,大夫来的及时,一定可以救她的。”
我连连摇头,似乎这样有一些话、一些事便能不在那里了。“她说的没错,没有心了,还怎么活。大夫救不了她的。”
湛露似懂非懂,只好帮我紧了紧身上的白狐皮斗篷,劝道:“昭训略等一等,婢子已经让小丫鬟去传暖轿过来。”
我还是摇头,似乎此时我只得这一件事会做。
不能停下来等着,朝前多走一步,便能离退思堂更远一点儿。
遂低头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多福轩奔去。
却一头扎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颇有些浑浑噩噩的抬头看去,萧王关切的面容映入眼帘。我鼻子一酸,忽然就落下泪来。
萧王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伸出手指在我眼角拭过,却发现那眼泪越擦越多,便朝我身后的湛露投去询问的眼神。
我立起身子站稳,啜泣道:“堇夫人服毒了,王爷去看看她罢。”
见他听了我的话眉目间依然一片从容,不由想起堇夫人的话来,伸手推开他,微微一福道:“妾身身子不适,容妾身先回多福轩。”
他似乎有些不解我忽然的疏离缘自何处,却还是点头许了。又吩咐湛露道:“好好侍候昭训。”
我深深的看他一眼,扶着湛露的手告退回了多福轩。
到了夜里,我忽然发起热来。
陪在屋里上夜的赤芙发现了,便要吩咐人去二门上叫开门,外出请大夫来看。我口中发涩,勉力说道:“太晚了,不要惊动府里。”
我见赤芙不听执意要去,遂有些发恼:“连你也不听我的么!下半晌府里才传遍堇夫人没了,这会子就闹得合府皆知我病了的话,你说他们会不会认为是我害了堇夫人,所以良心难安才病倒了?”
赤芙明显身子一震,停下脚步转身焦急的看着我,又伸手探我额头,“可小姐烧的厉害,该怎么才好?”
我浅浅的扯出个笑意来:“你糊涂了么,纨素夫人之前不是有丸药拿过来的,常见病症的应该都有。吃上两粒就是。”
赤芙方记起来,噙着泪胡乱点了头,手忙脚乱的去找了出来。
等拿温水喂我吃了两丸,她才略微镇定下来:“小姐是怎么了,白日里还好好的呢。”她伸手将锦被帮我掖紧了,“小姐可是有心事?”
我疲倦的合上眼睛,轻声道:“就是怕。”
赤芙听了倒是放松下来,劝道:“婢子以为什么事情呢,那叶氏素日害人,又不是什么良善的人。如今她想不开自寻死路,怪得了谁来。跟小姐有什么相****放心,没什么事的。赤芙在这里陪着你就是。”
一路说一路伸指探我额头:“倒是发出些薄汗了。能出汗就好,很快就能退热了。”
我见赤芙误解了我话里的意思,也懒得说明白。身上也有些汗意,便翻了个身将被褥弄得松了些。有什么物件从小衣内滑出来落到了床榻上——是晟曜给的那枚凤形玉佩。
我伸手将那玉佩握住,心里柔肠百结。然而那玉佩温润而坚硬的硌在手心里,人却安定不少,渐渐睡了过去。
早起醒来,赤芙正趴在床沿上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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