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借口倒真是不错。哥哥的字一向千金难求,如今落魄了,叫他来写匾额也不会有人起什么疑心。
“是,去年九月里公主已经猜出我的身份,我便干脆请托了她照应。”
哥哥颔首:“虽说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份泄露出去的危险,但独木难支,我们的确需要人家的帮忙。”
他侧首细细打量我气色、衣着,笑道:“看来你在萧王府里过得不错。之前还叫人送了许多东西来,我今年过的很是丰盛。萧王对你”
我见他欲言又止,索性落落大方的应道:“萧王对我很好。”
哥哥眼睛里盛满笑意:“那就好。我原本担心你心里还你既然说好,想来是不错的!”
我又问几句哥哥的近况,哥哥也都笑答说过的好之类的。我又心疼又恼他不说实话,遂挑明了道:“除夕那日执壶侍酒却是什么缘故?”
哥哥愣了愣方道:“除夕那日?哦,那日我拿钱买了几个卤菜回来,喊了几个战场上过命的弟兄一起聚了聚。从顾家出事,我就不再饮酒,所以就看着他们划拳,拿着酒壶在旁边给他们斟酒。这有什么呢?他们中有一个为了救我曾被厥族人砍了一刀,我给他们斟酒又算什么?”
我顿时有些讪讪的,想起那日向川传来的消息,便又问道:“那你怎么脸上不高兴呢?”
“我们这几个,在北地时候都立有战功,霍统领亲口说回京后就报请兵部封赏的。可那日听人说霍统领根本就没有把我的名字写在给朝廷的请功折子里。自然心中郁闷!”
我先头听着还为哥哥有几个仗义的人相伴而高兴着,听到后面的话又担起心来。然而还是宽慰道:“霍统领回京时各部衙门都快封印了,兴许年后开印了,他还会有其他的折子递上去?”
“兴许如此吧。”
“或者哥哥去托人问问霍统领是什么缘故。”我原本想说哥哥可以去托昌若问问霍统领,话到嘴边想起哥哥如今身份不比从前,京中权贵之家的门房都不是省油的灯,只怕哥哥真去了谢府也见不到昌若,还平白受些白眼。便改了说法。
还是等我回府后再着人给昌若递消息,请托他探探霍统领的意思比较好。
哥哥自嘲的笑了笑:“树倒猢狲散,人走茶凉,谁如今还愿意接受顾氏的请托呢!不说这些了,我一直想问你,那日在大昭寺,我看你做完法事和萧王从地藏菩萨殿出来的时候有些惊慌之色,是什么缘故?”
我凝神回想,记起当日从大殿出来便看见了墨棣立在人群中,以为他会继续为了玄门师命取我性命,所以有些惊慌失措。但他后来并未动手,而是悄悄退走了。
遂应道:“哥哥可知道玄门?”
哥哥很平静:“知道。”他侧头看我:“你见过玄寂道长还是墨棣?难道此次北地战场上大齐新制的横刀与你有关么?”
我有些惴惴不安,担心哥哥也要责骂我,“是我将制刀之法默出来交给昌若的。墨棣是在宫中时遇见的,自称是威帝义子。后来在大昭寺他说因为我违背祖训,横刀多生杀孽,为了玄门师命,要取我性命。可我并不知道玄门是什么缘故?”
又赶紧补上一句:“当时也是为了救急。何况正如明心上人所言,以杀止杀,反倒是大慈悲。”
说完颇有些可怜兮兮的看着哥哥。
哥哥伸手过来在我头上轻轻摩挲一下,又很快收回了手,笑道:“已经嫁人了,倒不好像小时候那样安慰你,不然一会儿高髻该散了。”
略顿了顿,方道:“玄门的来龙去脉原本就只在顾氏嫡长子中口口相传,如今顾氏族人风雨飘零,许多规矩也守不了了。你身为顾氏长房嫡次女,知道也无妨。我们顾氏从魏晋时期就醉心文章典籍,搜罗了各种藏书。后来因书结缘,结识了一位道长,道长本姓阮。
阮氏祖上有两位先贤阮籍和阮咸与山涛等另外几位玄学大家并称“竹林七贤”,不拘礼法,主张老庄之学,清静无为、与自然合一。因不容于夺了皇权的司马氏,七贤各奔东西、命运各异。但七贤不遗余力整理和收集的典籍却都由阮氏传了下来。后来道长去世,便以道观中七贤的藏书相托于顾氏藏书楼,约定不得滥用藏书所载的内容,若行有违玄学、有违自然天道之举,当自戕以谢罪。”
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墨棣是玄门后人么?”
哥哥颔首道:“具体的情形我们也不是很清楚,玄门隐然于世,常托身道观,消息不通,只知道如今是一位玄寂道长,大弟子名墨棣。”
我心中尤有疑问:“玄门既然信奉老庄之说,为什么还会有兵法、杀器、治世、谋略之类的书籍?”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二十章 雪泥鸿爪()
“玄门收集这些书,就是为了不让书中与老庄之说相背离、有违天和的内容流传于世。但因为许多都是奇思妙想、惊世骇俗的言论、技法,若全部毁去又觉可惜,因而全部封存在藏书楼。我顾家因为与玄门的渊源,嫡长子表字里也多用玄字。”
我轻轻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难怪父亲表字玄成,哥哥表字玄羽,却是因为这个缘故!
朝哥哥顽皮一笑:“哥哥身为顾氏嫡长子,知道的就是比我多。父亲就是偏心你。”
哥哥被我怄的直笑:“这些事情,女儿家知道了有什么益处?”
脸色变了一变,语带伤感:“若不是遭了这些变故,你和珊珊尚在闺中弄玉、赏花为乐,等嫁了人相夫教子的,有顾氏在后面,你们也是无忧无虑,何须殚精竭虑到这个地步。你将横刀之法给谢二公子,一方面是为了昔日的情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将来有一日好请托谢氏为顾氏复兴加以援手吧!”
哥哥的话顿时将我因为玄门旧事而有些飘散开的思绪拉了回来:横竖墨棣如今没再来找我的麻烦,且暂时放下就是。
顾氏复兴才是大事。
而当年旧案则是关键。
想起前日在牵香堂的猜测,遂不假思索的问道:“哥哥可知当年科场舞弊案的首尾?”
哥哥神情微凝:“当年事发突然,顾氏措手不及之下所知有限。后来我与父亲关押一处的时候也曾商议推测过,出面告发的是礼部员外郎何秉衷、金吾卫郎将朱承,名义上是参顾氏泄露了科考题目,然而恰好是为东宫选妃即将定下人选的时机,因此父亲总觉得实际上是为了珊珊和你两个的缘故。可他们身后是谁,父亲并没想的十分明白。后来父亲流放岭南前,我们关押之地也不在一处了,便没法子继续探究了。”
“那后来呢,后来可有些新的消息,或者父亲可有再提到过什么?”
哥哥肃然摇头:“之后几年虽有书信往来,但父亲担心泄露后反给我招祸,从来不在信里谈及朝堂之事,只是关心我们的境况、际遇罢了。说起来,你如今入了萧王府,尚且算得上安定,可珊珊却下落不明,实在让人忧心不已。”
我亦恻然:“昌若说他一直在着人查探姐姐的下落,只是一直没有消息。我在公主府为奴时消息不通,还以为姐姐是流落在教坊之地、辗转于官员身侧,谁知后来听永嘉公主提过一句,姐姐在一次应召赴宴途中被人掳走了。”
哥哥黯然垂下眼眸:“我是从大理寺被押解到了佐辕大营后,才能稍作走动,便去教坊司看珊珊,才知道珊珊不知所踪。找人理论,谁知教坊司的人却反咬一口,说是我们劫走了人,如今倒来闹事,那官妓花名册上头还写的清清楚楚,顾明珊逃轶,并没一笔勾销。要我们早早的将人送回去。”
“还不知姐姐如今的日子怎样难熬呢,掳走她的人若是个好心的,怎么连个消息也没有送出来。可见姐姐行动并不自由,不然至少会给哥哥递个口信吧!若姐姐有个好歹,叫我知道是谁害了顾家,害了姐姐,必定也要叫他不能好过!”我思及姐姐可能会遇到的屈辱遭遇心中难受,咬牙切齿的说道。
心中似有一团火在烧,当下顾不得许多,将朱盈娘的事情和我对柳相的猜测一股脑儿告诉了哥哥。
哥哥面容沉静的听我说完,然而放在书案一侧的手不自觉的拳了起来,底下的宣纸也连带着生了许多褶皱。“你适才说的很有几分道理!当日你长姐和柳相的孙女都是太子妃的待选闺秀,我们顾家出事后,宫里便择了柳氏,册封为东宫正妃。可柳相宦海沉浮多年来屹立不倒,即便是他做下了当年的构陷之事,如今我们也奈何不了他。更何况并无实证,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测。”
我颔首道:“哥哥说的不错,如今事情还不明朗。但日子有功,自然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至于能不能奈何得了谁,总有法子可想的。不过如今蛛丝马迹的倒都说明柳相与当年之事脱不了干系。”
我清冷一笑:“幸运的是,柳相因为太子的缘故,与萧王一脉缠斗不止,倒对我们十分有利。”
哥哥听了却十分干脆的道:“琰琰,一切以保重自身为要,你万不可为了”
哥哥的话尚未说完,张嬷嬷的声音突然从楼下传来:“曲昭训,时候不早了,您看是不是跟老奴回去公主那边儿?想来您的管事妈妈和侍女们都等的心急了!”
我知道张嬷嬷真正的意思是耽搁时间过长,难保跟我来的萧王府仆从们不去打听,若发现我不在正院,也并不是在公主面前说着话,容易节外生枝。
遂应道:“嬷嬷稍等片刻,我即刻就来。”
“曲昭训?”哥哥狐疑的看着我。
“哥哥不知,当日父亲安排与我换了身份的婢女,正是唤作曲婉莲的,如今萧王唤我作小莞。公主又护着我,对外宣称我是她外家曲大千的远方表亲。”
“顾氏的女儿反要如此隐姓埋名的,实在委屈妹妹。”
这话勾起了我几年来托身女婢的所有不愉快记忆,在素来亲厚的兄长面前顿时眼眶一热,泪水夺眶而出。
好一会儿才把泪水逼了回去。
转头看向哥哥,勉力露出笑容来:“淳化门宅子的位置向川已经告诉哥哥了吧,若有事可去宅子里找人传信给我。还有件要紧的事要问问哥哥,如今朝中可还有信得过的能相帮的人?”
哥哥沉吟片刻,有些迟疑:“当年获罪牵连甚广,姻亲故旧、得意门生大都遭了贬谪,外放的居多。如今还任着京官的,礼部郎中侯晓岚当时官职不高倒躲过一劫。”
侯晓岚么,适才公主提到的礼部官员就是他。
如此甚好。倒是正可以借公主的事情试探一二。
哥哥又说了几位官员的名字、来历和职位,我一一记下了。
这时楼下忽然传来张嬷嬷的咳嗽声。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二十一章 见微知著()
我只好依依不舍的叮嘱道:“哥哥千万保重自己。我须得回萧王府了。”
哥哥立起身来:“萧王身份贵重、人物文采惧是个风流的,跟妹妹倒也般配。妹妹先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才是要紧的。家里的事情,有哥哥呢。”
我不由低声抱怨一句:确实风流。
然而到底不愿叫哥哥担心,再嘱咐几句,便下楼随张嬷嬷回了正院。
又郑重向公主拜谢过,方在二门内车马厅上了萧王府的马车。
街上年味还很浓,行人很多,道路两旁的店铺外面也摆的琳琅满目,有的甚至占用了一部分道路。即便有四名侍卫在前面开道,马车也只能沿着朱雀大街缓慢行驶。
前几日一场小雪带来的湿冷尚未散去,道路还有些泥泞。
我在车内唤湛露帮我看看妆面是否还妥当,湛露轻声提醒道:“昭训眼睛有些红肿,拿珍珠桃花粉先遮一遮可好?”
我点头应了,笑道:“跟公主说了会儿话,没想到那么金尊玉贵的人,也有烦心事,倒招的我也跟着难受。”
今日在公主面前的确为她唏嘘不已,然而眼睛红肿却是在哥哥面前几度落泪的缘故,这会子只能拿话遮掩过去。
还好湛露不疑有他,起身从马车座位下的行箧里取出妆匣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一个玉簪花形状的白瓷瓶儿来。
那瓶口塞着一个小小的木塞子,湛露拔下来后从瓶口轻轻倒出些轻白匀薄的粉在帕子上,马车里顿时飘散着一股花香,甜而不腻。然而湛露将塞子塞回去的时候,不知是手有些抖动还是瓶口太小,竟是对了好些下才盖了回去。
湛露自嘲道:“婢子久不做这差事,倒笨手笨脚的。”
我含笑安慰:“今日路上格外颠簸些,难免失了准头,哪里就笨手笨脚了。你若是个笨的,可让我到哪里找个聪明的呢。”
话音刚落,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我一时不妨险些从座位上滑下来。佟妈妈和湛露身子一歪,湛露手中妆匣险些脱手,几支瓷瓶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佟妈妈堪堪稳住身形,扶我坐稳后便朝车外扬声叱责:“怎么这样没规矩,贵人们的马车能停这样急么?回去都一个个自己去领板子!”
车夫委屈的声音传来:“嬷嬷,不是小人要停的这么急,是是有位公子忽然拦住了我们。”
佟妈妈面露讶异看了我一眼。
我平静的吩咐:“叫侍卫问他缘故?”
佟妈妈把我的话传了出去。
过了片刻,有侍卫在外面禀道:“拦车的公子自称是司农卿府上的。说昭训的马车车辕有问题,劝我们停下来好好看看,免得一会儿马车跑的快起来了出事。”
司农卿府上,姓樊的公子我记起来了,多半是樊双成的兄长,上次在大昭寺曾见过一面的樊玉汝。
只是,车辕有问题么?
他又如何得知?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无论何种原由,别府女眷的马车被男子拦下都不太妥当。
想着萧王府并不远,便要佟妈妈告诉侍卫:“多谢这位公子的好意,我们回府后自会仔细查看。”
侍卫应声而去。
然而马车仍旧停住不动。
仍先前那侍卫的声音,隔着车帘看不见他面上神色,只听他语带犹疑的禀道:“拦车的樊公子说,我们马车压在泥泞上留下的车辙不清晰、时断时续,车厢的晃动不匀和,细听声音也不太寻常,只怕车辕即刻就要断了。未免意外,还是现在就查一查的好。”
有理有据。
我想起适才湛露几次才盖好的瓶塞子。
倒未曾料到樊玉汝有如此见微知著之能!
遂轻声吩咐佟妈妈:“听闻樊大人官声甚好,他家的公子,想来不至于编谎话诳我们。叫车夫停在路边,好好检查就是。”
佟妈妈便依样吩咐了。
等了一会儿,车夫有些惊惶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是怎么了,真的断了!”
我看佟妈妈一眼,佟妈妈掀开帘子下车去了。
片刻后回来禀道:“两根车辕都断了,只最上头薄薄的一圈儿连着,外面油皮遮着,不细看看不出来。婢子已经让一名侍卫回府叫马车来了。昭训稍待片刻。”
我轻轻颔首,问道:“那位樊公子呢?可曾代我谢过了?”
“婢子一时心急,倒忘了这个礼数,真是要好好谢过他,不然今日只怕要吃大亏。”佟妈妈一面说一面急忙下车。
谁知刚刚掀开车帘,就看见樊玉汝转身离去的背影。
我素来轻车简从,常用的马车上未曾带王府徽号或者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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