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昌若和抱朴讲明了我的来历身份。
赤芙忙道:“见过曲昭训吧。”又小声对抱朴耳语:“小心隔墙有耳。”
“是,小的糊涂了。只是小的这抱朴的名字还是小姐起的呢。几年过去了小的又见着小姐一时高兴,有些忘形,还请小姐恕罪。”
经他这么一提,我记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当时昌若来我家中时带着他,我见他刚总角却偏偏要在昌若身边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来,不由好笑便问他名字。
昌若便说叫灵官。
我将头摇的拨浪鼓一般:不好、不相称。这孩子哪里灵动了。何况叫灵官,万一叫旁人误会昌若哥哥养了小戏子带在身边可怎么好。
后来昌若就依了我的话改叫了抱朴。
思及此处,我对昌若将我身份告知旁人的一点不悦也烟消云散了。
吩咐赤芙让他起来说话。
“谢大公子之事如何了?”我在椅子上坐下后便问他。
“收在大理寺大牢里,也不让探视。老爷问了以前的故旧,说是蒋家还在搜集大公子通敌、故意贻误供给的证据呢。”
蒋尚书这个做老子的还真是和淑妃一个套路!
我将匣子亲手递给他,“这是给你家二公子的生辰礼,务必直接亲手交到他本人手上。把我的话一字不差的跟你家二公子带到:此法不可大面积流传,不可贸然公布于众。若是运作得当,你家大公子不仅无罪,谢氏一门还会加官进爵。”
抱朴双手接过:“小姐放心。”
“去吧。”
抱朴又伏下身叩一个头道:“还请小姐保重。二公子日思夜想的都是您。”
我顿时羞红了脸,赤芙忙道:“胡说什么!还不快走呢。”
抱朴将匣子放入身后的一个褡裢,口中嘟哝道:“小的才不是胡说呢。”赤芙忙将他推了出去。
须臾赤芙扭身进来,见我依旧静静的坐在那里,不由有些担心:“小姐,我们也回多福轩吧。”
我收拾了纷乱的心,轻轻颔首。
为了哥哥、为了谢家,也为了萧王和大齐,我到底将过云楼藏书中的横刀铸造之法写了出来。
我不知这样做的后果如何,如此行事是对是错。
然而我既无法坐视不理,自然别无选择。
此后数日,堇夫人来过一次,问过宫中消息和萧王战况,闲话几句也就走了,对账册中的纰漏只字不提——倒也是,难道向我负荆请罪么,我既然不提,她自然乐得丢开。
倒是纨素时常来与我作伴。有时候见我心事重重的样子,便打趣几句。
这日拉了我一同去看阮良娣。入冬以来,阮良娣咳嗽的宿疾便犯了。
我和纨素行至庆颐馆如意门外,早有小丫鬟报了进去。
刚到正房外,棉帘子一挑,大丫鬟桑柔迎了出来。
桑柔款款一福,起身时候带动领口的白色风毛微微颤动,笑吟吟道:“良娣家里来了人,还请两位到东厢房稍待片刻。”
我看一眼纨素,笑道:“要不我们改日再来瞧阮姐姐吧。”
桑柔连忙笑道:“看婢子笨嘴拙舌的没说清楚,良娣家里兄弟来了,因此才请二位稍待。不过已经来了半日要告辞了。良娣这几日病着只能闷在屋子里,正盼着有姐妹来说说话儿呢。”
我接过湛露递过来的手炉,看纨素没什么表示,便笑道:“不妨事,等会儿就是。可是监门府的那位?”
之前威帝赐死林婉仪的消息传来王府的时候,萧王正带着府中姬妾行菊花令,曾安慰阮硕人暗卫去往宫中不是走的她监门府族兄的路子。因此我才有这一问。
桑柔听了,便绽开一个笑容,“是呢,正是在右监门府的阮校尉。今日休沐日,便来看望妹妹。”
与纨素在东厢房稍等了一会儿,就听见正房门口响起男子告辞的声音。
我与纨素对视一眼,皆收了声音不再说话,唯恐让人听见有内眷在此不妥当。
心中暗道:娘家来人,按理需禀明当家主母或者婆母,皇后在宫中自然不理会这些事,如今府中又以硕人为尊,她行事倒比一般人家上有公婆的主母还要便利。
又过了一会儿,院中没了动静,桑柔笑吟吟的进来请了我们去正房。
阮硕人倚在东次间的紫檀木美人榻上,铺着厚厚的褥子,见我们去了便要起身,纨素忙上去扶住了不让起来。
我嗔道:“若来了倒叫你不安生,那我们不如转身就走呢。”
阮硕人便靠着个喜鹊登枝闹春的弹墨大迎枕坐着,又吩咐晴柔和桑柔上茶。
然而不过说了这几句话,就伏在榻上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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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横刀()
晴柔连忙过去帮她抚背。
纨素便劝道:“良娣姐姐的病还是请了太医来好生瞧瞧。”
阮硕人拿水漱了口,方平复了气息,“左不过是老毛病,吃上一冬的丸药也就是了,到了开春也就好了。”
晴柔便道:“良娣就是不爱喝汤药,不然也不会这个样子。”
纨素还要劝,我轻声道:“她是个固执的,劝也没用,不如你看看可有对症的丸药,给她送来就是。”
阮良娣笑道:“多谢你费心。听我兄长说,这几日传回的战报说王爷打了两回胜仗。我也想养好身子,免得王爷回来又担心我。”
“你能这样想是最好了。前线大捷么,那是兵部供给调度得力的缘故了。”我有意将话题引到兵部上来。
阮良娣嘴角浮现一个嘲讽的笑:“兵部?听说蒋尚书昨日在朝堂上很是吃了排头。先前让谢家大公子下了狱,如今谢家二公子通过东宫的言路渠道给皇上上了折子,言明家兄并非渎职,只是太过专注改进兵刃锻造之法,分散了些精力罢了。”
她微微侧头,发上的四蝶穿花珠钗泠泠作响,“如今谢家献上的一种兵刃,很是厉害。皇上十分欣慰,当场就让大理寺放人,又金口封了谢大公子为兵部武库主事。谢二公子原本是太子舍人,如今也擢升为中书省舍人了。”
我浅笑道:“那原来的主事呢?”
“皇上说他尸位素餐,不做事就罢了还嫉贤妒能,已经免职了。”
纨素噗哧一声笑道:“听这些朝堂上的事情,倒比话本子还有趣些。”
我微笑应道:“谁说不是呢。”
心中想起默在纸上的文字:刀者,战之利器也。自西汉环首直刀以来,今人鲜有突破。若以以熟铁为外皮,中间夹百炼钢,部分刃口以覆土烧刃之法局部淬火,则刃口坚硬可以劈砍破甲,而刀身弹韧不易变形。覆土烧刃之法即以刃当为切刃,则用法多变此器谓之横刀。
威帝得了这个,兵士的战力当可大幅提升,自然是龙心大悦了。
而昌若的折子显然也是考量再三的说辞,若非托词专注于兵刃改进而确实有些分散精力以致疏忽本职,威帝便会疑心为何之前未能献出横刀,是否有其他不该有的心思。如今承认有疏忽,而改进刀刃之功足可相抵了。
只是,这杀伐之气过重,始终不是什么好事。
因此我才嘱咐抱朴告知昌若,不可贸然示人,不可大面积流传。
“小莞想什么呢?”阮良娣有些不悦道。
我回过神,笑道:“王爷得了此等利器,战局当可定了吧?”
阮良娣嗤笑一声:“谁知道朝堂上那些人会拖延到什么时候。先前这种事情就不少见,明明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三省六部相互推诿也是有的。若能尽快将谢家兵刃锻造出来,给北伐的战士们都配备上,自然能提高胜算。听说那兵刃比原来的兵刃厉害很多呢。”
直刺可穿体而过!
想起书中字眼,我不由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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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阮硕人那里回了多福轩,我默然坐了许久。
赤芙见了便问缘故。
“没什么事。”我不欲多说。
只是添了他人杀孽,连带自己也深感罪孽深重。
“我想去佛寺里住上一段时日。”
赤芙奇道:“好好的怎么动了这个念头,如今王爷不在京中,内眷还是闭门不出府的好。或者,和阮良娣、纨素夫人们约着一起去上香也是一样的。可比住在那里要便宜多了。”
我低头笑了,去佛寺上香一日便归家,对茹素修行来说不过蜻蜓点水,很多人家的女眷礼佛不假,借此散心、游玩才是主要的,我又不是为了这个。
见赤芙关切的样子,便把此事暂且放下了。
数日后,向川那里倒有消息通过龚二递进来:顾明珝公子被霍长风统领收在身边做了亲卫,一次厥族夜袭,顾公子为霍统领挡了一箭,又通兵法、擅文书,如今极得信任,霍统领身边总离不开他。
“挡了一箭?哥哥可曾受伤?”本来听了前一句做了亲卫,便放下一半的心:霍长风为帅,他的亲卫一般在中军后方,与敌方士兵直接厮杀、短兵相接的时候不多。可这后面一句又一下子让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极得信任的话。
赤芙忙道:“小姐勿慌。婢子当时也问了,向川说,谢二公子只让抱朴传了这些话。具体情形不十分清楚。不过,既然还提到公子为霍统领撰写文书之事,想来即便受伤,伤势也应该不重。”
我还是放心不下,哥哥并不会拳脚功夫,如何能够替人挡箭?有些坐立不安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想要向龚二家的问个分明,却忽然想起一物。
思量片刻,我施施然在妆台前坐了下来。
乌丝软甲。
哥哥身上多半穿着这个。
我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心情大好,理了理鬓角,伸手从妆匣里取了一支白玉梅英簪插在发上。
回头唤赤芙:“去纨素那里走走。”
刚出多福轩,迎头遇见了堇夫人身边的娇燕。
娇燕人如其名,娇俏轻盈。规规矩矩的福了一礼,方开口道:“给昭训请安。我家夫人遣我来向昭训讨个话儿,明日谢府二公子生辰大宴宾客,请柬昨日已送到了王府的回事处,不知昭训可愿去呢?”
昌若生辰大宴宾客?这不像谢家一贯平实低调的作风呢。
是了,昌若哥哥今年乃是弱冠之年,难怪要比往日办得隆重些。
而且谢家近日多事之秋,借着行冠礼的机会联络故旧、宣扬实力从而震慑蒋尚书之流,也是有可能的。
“不知是哪个谢府?”我笑吟吟的问娇燕。
“就是以前的兵部尚书谢天一大都督府上啊!听闻他家半月前进献了新兵刃,皇上很是高兴,谢老爷的两个儿子都被封赏了。如今炙手可热的,他们府上二公子加冠礼,京中许多人家都是要去的呢。”
娇燕年纪尚小,说起他人富贵煊赫的热闹,眼中艳羡之色十分明显。
只是,我却是去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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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门生故旧遍朝野()
京中官宦人家来往,讲究一个内外有别、男女分席,男子的冠礼自然没有已为人妇的别家女眷去庆贺的道理。除非是至亲好友。
谢府和萧王府并不熟稔,自然是不合适由女眷赴宴观礼的。
而我是萧王府昭训。
堇夫人还是这么的绵里藏针。
若我真是寒门出身,不谙京中习俗,只怕已经一头扎了进去。
遂淡淡一笑道:“多谢你家夫人让你走这一趟。我就不去了。”我连不去的理由都懒得找了。
娇燕听了不由愣住,显然没有想到我会拒绝的如此干脆。但到底是做大丫鬟的,很快回过神道:“是,婢子这便回复我家夫人。”
我看着娇燕疾步走向宝音阁的身影,弯了弯嘴角。
一阵北风扑来,寒意袭人,我伸手将身上莲青斗纹的鹤氅紧了紧。赤芙忙将风帽与我戴上了。
去栖霞阁看了纨素,一起用了午膳,又听了她新制的琴谱,斟酌着改了几个音,说笑一回。
扭头见外头天气阴沉沉的,担心一会儿下起雨来,遂告辞回了多福轩。
刚进屋里脱了大衣裳,映红带着花房的人来进了四盆水仙。一部分还是花骨朵,有些已经开了的,白色花瓣托着嫩黄的花蕊,瞧着十分喜人。被屋里暖气一渥,清香扑鼻。
我笑看映红:“和你爹爹一样,是个做事用心的。”
府里外院的事情晋安一直辖制的井井有条。
即使内院不发话,萧王府回事处也会将谢府的请柬处理的得体大方。
而堇夫人借着外院的事情来横生枝节,晋安未必不怕我多心。
何必为旁人的算计生了嫌隙,不如及时开解了。
我含笑道:“这水仙的绿色叶子和黄色花蕊儿虽然一脉相承,仔细瞧去也是泾渭分明呢。”
映红嘴角噙着笑意,眸子乌亮的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外头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了。冷风冻雨,天气愈发寒了。
翠浓带着小丫鬟在屋里笼上火盆。银碳无烟火力却强,屋里顿时暖和了。我想起宫中水阁碳毒之事,遂叮嘱了各屋里用炭火都要留出通风口。
蔻儿泡了祁红茶来。
我接过茶盏,见茶汤色红清亮,不由看住了。
年少时随母亲去谢府做客,谢老爷在南边苍梧做官的门生送来的梅子酒酸甜可口,颜色也是这般好看。席上大人一时不察,我居然喝醉了。
小小的人儿本来玉雪可爱,当时却醉态可鞠的傻话连篇。之后被长姐和昌若刮着鼻子取笑了好久。
昌若言笑晏晏、眉目清雅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
“禀昭训,牵香堂西厢的青卓夫人来了。”
青卓夫人?
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好一会儿才记起是青州太守孔青越的堂妹,那日菊花宴上因不通时务,被阮良娣当众落了面子的。
遂叫如意请她进来。
“给昭训姐姐请安!”
如意刚刚打起帘子,孔氏尚未进门,声音倒先传了进来。
满脸带笑的进了门。脱了洋红色的哆罗呢斗篷,露出里面的杏红色的对襟袄和水红色百褶遥估础@锢锿馔狻⑸钌钋城车暮焐律阉淙粏铝诵闯牡每资嫌兄种卑准虻サ那卫觥
相互见了礼,我见她裙角已经拖上了泥水,便问道:“什么事情不能等雨停了再说,非要自己亲身冒雨跑来,可惜了这裙子,最不经染。”
孔氏接过蔻儿奉上的热茶,笑道:“污了裙子有什么打紧呢,不穿了就是!也不值什么。”
我看一眼她的裙子,水红底的四喜如意云纹暗花锦锻,拿银线滚了联珠纹的遥П撸骞し备矗ǚ炎匀徊环啤P牡溃呵嘀莞皇衫匆丫茫资嫌质堑钡乜ね谇嘀菔来叹幔越旧菪┮彩遣黄婀值摹
孔氏抿口茶水,眉尖微不可见的皱了皱,似乎不太喜欢。将茶碗盖子合上后放在一边,抬头看我道:“昭训姐姐这里的茶叶不好,明日我让丫鬟拿些好的过来给您。”
我微微一愣,想起她素日便是这个性子,不由笑了,“好啊,先谢过了。”
“看我这记性,一吃茶就忘了。曲姐姐,我明日想出门。”孔氏将头轻轻一拍。
“去哪里呢?可跟堇夫人她们讲过了。”
孔氏娇憨软语:“去谢天一大都督府上啊。您若许了我,我再去跟堇夫人说请她安排车马就是。”
“这”我有些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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