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象牙色如意云纹的吧,再配了银红色撒花裙。”
如意笑道:“是呢。这样子不至于在衣服上抢了良娣的风头,又不会落了太素净的口实。”
我淡淡一笑,没有做声。
“先敬罗衫后敬人”,说的可不只是人情冷暖。诸般心思,其实从外表看去,都是有章可循的。
如意犹豫一会儿,又道:“昭训前日吩咐了将账册理上一遍,婢子就带了秋和、丰年一起。两个丫头看着不伶俐,看起账本子来却是一等一的熟手。只是”说到这里,如意有些拿捏不定的看了我一眼。
“做什么这个样子呢,你们在我面前,有什么不能明明白白说出来的。若是在这屋里话也只说一半儿,你不嫌累得慌么!”我薄嗔道。
如意听了,方下了决心,说道:“秋和发现账是后来做过的,这也罢了。堇夫人既然送出来,自然会自己先让人核算着做平了。可是,这账上却有几处明显的虚列开支。不知道堇夫人让人送这种账本给您,到底是什么用意。婢子琢磨许久,也没个计较的。”
我垂目寻思一会儿,手指无意识的在桌上划着。渐渐眸色微暗:堇夫人那样端庄自持的人,待人一向体恤,会不会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呢?
也不抬头,口中闲闲问如意,“那几处虚列开支的,都是些什么事什么人?”
“一处是阮良娣庆颐馆小厨房的管事嬷嬷张易贵家的,小厨房的开支有好几条报的名目重复着,林林总总加起来数目不小。还有大书房的”
我抬手打断如意,笑道:“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件,只挑其中一件琢磨透了其余的也就都明白了。只说这张易贵家的,平日不大在各院里走动吧?我没什么印象。”
如意明白过来,连忙补充道:“张易贵家的,她男人就是晋安管事的兄弟。晋安管事原本叫张易安,是王爷给改了名儿。”
我顿时明白过来,堇夫人这是递了好大一个烫手山芋过来。
晋安一向办事勤勉,在萧王面前是个左膀右臂的样子。我若是心急接过中馈,自然要立威,没事还要找些把柄出来发作几次,何况是账册上明晃晃的小辫子。可是真是喊打喊杀了,晋安的脸面可往哪里搁呢。
我笑了,对如意道:“堇夫人这是送枕头呢,可惜是长刺儿的枕头。我可不愿意消受。”
且不说这些涉事的管事们虚列开支的事情是真是假,就算是确有其事,这几位都在萧王府根基不浅,我若是逞强贸贸然发作了他们,万一处理不当犯了众怒,只怕后面暗地使绊子、或者办事阳奉阴违的事情少不了。
虽说只是下人,可下人之间也是盘根错节的关联,萧王府的日常运转,正是靠着这些人的。哪里就能全不当回事呢。
我能知道阮良娣明日里挑的什么颜色的衣服,不也是靠着如意是家生子,家里在府中颇有人脉么。
我正色看住如意,“你在我身边,也是个能干的了。这件事我交给别人难免不知头尾,办不周全,或者不合我心意,因此还是你办这事我才放心。”
如意颇有触动,“但请昭训吩咐。”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十八章 驳斥()
如意颇有触动,“但请昭训吩咐。”
“这账上的纰漏,既然看见了,也没有不管的道理。只是堇夫人虽然将账册送了了多幅轩,这中馈可还在她手上,管事妈妈们也照常向她回话,遇事则请她的示下。我无意一争短长。而且,我素来以为她是个和善的,如今看来,倒是我大意了,居然识人不明。账上这么明显的纰漏,我们都能看出来,她一个管账管老了的,为什么放着不动呢。
所以,你且悄悄的请了涉事的人过来多福轩,拿这账册给他们自己看了,敲打几句也就是了。若虚列开支是真,咱们点了他们,又不追究过往,识趣的自然知道拿银子补了;若这事不尽不实,她们自然知道这真正的帐要算在谁头上。”
如意听了,很快明白过来,弯着眼儿笑道:“婢子一定好好让她们明白,这账册来自堇夫人的宝音阁。”
我也浅浅笑了。
休怪我做事凉薄,请君入瓮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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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嘱咐湛露第二日早早喊我起来,不紧不慢的精心收拾得体了,很是从容的带着一群丫鬟去了二门。
深秋的天气,道旁的花草上集着露水。阳光一照,清亮可爱。
我却走神想着,不知道萧王他们安营扎寨之地是不是比京中要冷上许多。
等了一会儿,阮良娣坐着软轿施施然的来了。
我们二人相互见过礼,阮良娣娇声笑道:“劳妹妹久等了。我啊,一到天儿变冷,就犯懒。”
我不动声色的扫视过她的玫紫色外衫,笑道:“姐姐今日好气色。”
阮良娣看了我身上的象牙色褙子一眼,貌似不经意道:“妹妹果然是个滑头的。知道大树底下好乘凉,就一味的守拙么。”
我听她若有所指,知道她也是个七巧玲珑心的人儿,便不想多费口舌,笑道:“姐姐不要排揎我了,再晚只怕不妥当。”
阮良娣方在一堆丫鬟的簇拥下上了停在夹道上的马车。
我看着她的背影,不由想到,虽然她这人言语上总爱不阴不阳,做事也尖刻不留情面,可是这几月功夫相处下来,使坏多是明面儿上的。倒比平日里温和良善,背地里使绊子的人好多了。
约莫辰时三刻,萧王府的马车停在了安顺门外。递了牌子进去,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便有內监接了我与阮硕人去皇后宫中。
安顺门离坤宁宫不远,阮良娣却有些气喘吁吁。我看她额头有一层薄薄的汗珠,便刻意放慢了步子。
那內监也伶俐,马上笑道:“这一带景致好,连着琼林苑,两位贵人可以顺带看看。”脚上也慢了下来。
他脸上带着笑,却在转头的时候变了颜色,低声道:“淑妃娘娘的鸾驾过来了。”
说完深深低下腰去,再不敢抬头。
我与阮硕人对视一眼,也敛衽为礼,垂手站在道旁。
须臾闻得香风习习,我微微抬眼看去:前面六位宫娥开道,八人抬的肩舆后面还跟着十来位侍女。而肩舆的脚踏上,一双金缕蜀锦高头履从品红翟凤纹挑线裙子下不安分的露了出来。鞋头各缀着颗浑圆的珍珠,大小一致,珠光流转,正微微晃动。
肩舆忽然停了下来。
我忙垂下眼眸。
“这是哪家的内眷呢?”一个娇媚慵懒的声音响了起来。
阮良娣很快应道:“臣妾们是萧王府上的。恭请淑妃娘娘安。”
“呵,原来是你们二位啊。”
这话听起来,像是知道我和阮良娣似的。难道有人在淑妃面前嚼过舌根不成。
这时皇后宫中的內监禀道:“启禀娘娘,因六皇子领兵出征,皇后娘娘体恤王爷内眷,特叫进宫中陪伴一二。”
淑妃娇笑一声,语气冰冷道:“领兵出征是好事啊。六皇子这回可又有了军功了。皇后娘娘是该高兴得喊了儿媳们进宫说道说道呢。就怕厥族狡猾,六皇子回不来了可怎么好呢?”
这话让人听了实在刺心,我不由呼吸一窒。
身旁阮良娣已按捺不住道:“娘娘慎言,王爷自幼熟读兵书,自然能够很快将厥族赶出大齐平安归来的。”
淑妃听阮良娣语带惶急,更加像猫逗老鼠般的,慢条斯理言道:“熟读兵书么?不知道六皇子和战国时坑了赵国四十万兵卒的赵括相比,谁的兵书读的更多一点儿呢?”
阮良娣急怒攻心,抬起头来直视淑妃,正要说些什么来,我轻轻伸手出去,拉住了她的衣袖。正色道:“请淑妃娘娘慎言。王爷出发前说过,不将厥族赶出大齐就不回京师。若是娘娘不希望王爷回来,难道娘娘希望的是厥族长驱直入,攻破京师么?那时候,覆巢之下无完卵,百姓流离哀嚎。娘娘说这话,将自己置于何地?又将大齐百姓置于何地?”
肩舆上一时没了动静,周围侍女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我和阮良娣亦是安静立在那里。
我不认为这种时候应该忍下来,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么**裸的当面挑衅,可不是针对我与阮良娣的。淑妃想挑衅的,是我们身后的皇后。
这样不留情面的话都不驳斥回去的话,皇后中宫威严何在?
良久,淑妃慢悠悠的说道:“听说你姓曲?好,很好。”忽然拔高了声音向着侍女们道:“走吧,路上让不相干的人耽搁这许久,母后该等的着急了。”
我与阮良娣齐齐躬身:“恭送娘娘。”
皇后宫中的那位內监见淑妃去得远了,抬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笑道:“昭训好胆色。除了五皇子的生母,宫中还少有人这么对淑妃直言的。”
我微微摇头,“公公谬赞了。淑妃是去太后宫中了么?”
內监颔首:“正是呢。刚刚淑妃娘娘不是说母后该等着急了么。”继而笑道:“二位贵人的母后也该等着急了呢。这便请吧。”
行至皇后宫中,那內监让我们在殿门外稍待,自己进去通报了。
我看了眼门口立着的两排宫娥和门内立着的两位女官。若是单纯的通报,告知宫娥进去通报就是。那位內监亲自进去,通禀不假,将刚才路上遇着淑妃的事情禀告给皇后才是关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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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冬日春景图()
好在等的时间不算太长,还是那位內监出来将我们引了进去。
皇后穿了件**新的明黄外衫,一副家常装扮的模样,见我们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便让宫娥看座。
我和阮良娣在绣凳上半侧身坐了。
皇后缓缓道:“刚才遇着淑妃的事儿,我已经知道了。虽说为人仁和为上,可她那样的人,一直不知礼仪。驳斥就驳斥了吧。”
我轻声道:“不过,臣妾听说淑妃是往太后娘娘宫里去的。就怕”
“不妨事。待会儿她便是告到太后面前,也是她无礼在先。太后是个明理的,不会不辨是非。”皇后神情笃定,并不放在心上。
我便安心了品起茶来。
皇后见了,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来,“小莞行动颇有大家风范,平日看着温和守礼,不想每每到了紧要关头,倒是一股子烈性。重阳宴后,有次说起你来,圣上还赞你勇气可嘉,口齿伶俐呢。”一边说一边让人上了点心。
“听说,你和曲太妃府上是远亲?”皇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接着问道。
我看一眼阮良娣,决定和皇后如实说,浅笑道:“那是公主抬举小莞罢了。说是远亲,其实之前不曾走动过。”
皇后听了便明白了。
“你是个伶俐的。有句话却要提醒你,宫里曲太妃,先皇还在时,和太后处得不太和睦。若是哪日见了太后,可不好提这一茬的。”
我感念皇后细心,为我提点。然而既然得了公主上次在人前相帮,说自己是曲侍郎府上表亲,在外人眼中自然已是荣辱与共。难道只得公主的维护和好处,转头便因为麻烦而不认了么。
皇后是萧王至亲,跟她说些实情倒是无妨。若跟别人也这样讲,即使是实情,也多半会被当做墙头草,没得被人看轻。
心中这样想,便只对皇后的嘱咐微微点了头。
皇后见了,轻叹道:“兵部的折子已经到了圣上那里,听说曜儿已经顺利从上郡点齐兵将,疾驰朔方去了,打算在那里安营扎寨,和已经从武威转战灵武城的厥族大军对决。”
我在脑中回忆着之前在萧王书房看过的城邑图:朔方,似乎是在灵武更北边。难道萧王打算从后面包抄么。可那样一来,便是深入大齐境内的厥族大军腹背受敌,难道萧王不是么。朔方的北边,可没有屏障,厥族人也一样可以从他们的王帐派军支援,再和灵武的大军对萧王前后夹击的。
正胡乱想着,皇后又叮嘱道:“你们府里现如今没有主母,王爷放不下你们二人,把你们托付给了我。又何曾不是把萧王府托付给你们二人。每日让家仆增强些巡查,加派人手。把萧王府给我用心看好了。曜儿不在府里,不代表那些人就能消停了不生萧王府的是非。”
我与阮良娣齐齐应了。
如此闲话着陪伴皇后半日,见时候不早,打算向皇后告退,便看了阮良娣几眼。
阮良娣会意,刚开口唤道:“母后,”
殿外忽然有宫娥急匆匆入殿,口齿清晰报道:“娘娘,太后殿里掌事內监万公公来了。”
皇后听了便叫传进来。
见我二人有些不知所措,皇后出言安抚道:“不妨事的。你二人今日在路上毕竟算是冲撞了淑妃,太后总要让众人知道,她不曾糊涂了去,还能护着姨甥女。既然有口谕来,多半是无关痛痒的。这次发作了更好。不然以后计较起来,更麻烦。”
须臾一个面容端正、上了年纪的內监进来,先对皇后行礼,又端肃了姿态,口中道:“太后口谕,琼林苑秋冬景色萧瑟,着萧王昭训曲氏留宫,绘制琼林苑冬日春景图。”
皇后听了微微有些诧异,但只一瞬,便敛了神色,换上了和婉的笑容。笑道:“还不快奉了太后口谕呢!”
我见这种情状,只得先应下再说,遂依礼道:“小莞谨遵太后懿旨。”
心中腹诽道:姜还是老的辣,真是颠扑不破的道理。
这懿旨,若说是惩罚,那实在罚的太风雅了些,谁也不能说太后让庶孙媳妇儿画个画儿便是惩罚,不明情况的倒会觉得是给了小辈体面。
若说不是惩罚,可留在宫中,对一般的外命妇来说,实在不是什么舒心之事。何况,偏偏是要人画画呢。若我不会,又如何是好?就是真的与曲侍郎府上是远亲,难道侍郎府老爷子曲大千曾经是宫廷画师,他族里一表三千里的远亲后辈就一定是个擅画的?而且还是个小娘子而已。
我若画不好,便是狠狠落了曲太妃的面子,提醒着她的寒门出身不说,还连当年家族得兴的技艺都被人笑话了去。我便是画的好了,在宫里拘着总是不得舒坦自由的。
最最让我烦心的却是留在宫中如何打听哥哥的消息呢。
然而这些不满却一丝也不能流露出来,面对绝对的上位者,恭顺才是生存之道。
于是,我含笑抬眸看向那位万公公,问道:“只是,不知太后要多大尺寸的条幅呢?是斗方还是长卷,工笔还是写意?”
那位万公公不意我不仅没半点推辞的应下了,还有此一问,“这个嘛,昭训自个儿琢磨便是。”
我听他不露口风,心中再不耐烦,也只得笑道:“那还请公公回复太后,风景画素来以长卷为主,小莞就先如此准备了。若是太后有不同的吩咐,还请公公再行告知。”
我心中冷笑,太后这边既然先不说明白,那我就先讲明了,省的到时候从这上面挑刺。
那万公公见没能轻易将我打发去,倒让我将问题推了回来,不阴不阳的应道:“那也得等咱家回了太后和淑妃娘娘才能知晓呢。不过,咱家来之前,淑妃娘娘跟太后提过一句,太后也是认同的。那就是要身临其境才能画得像真的琼林苑。琼林苑里观鹤台边上,有座水阁,昭训住在那里,才能画出太后满意的画儿来呢。”
说完便向皇后躬身告退了。
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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