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女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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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女儿行-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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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说话时只见喉头耸动,两片嘴唇却不动,模样极为怪异,腹中发音般地道:“贱姓?要是这一个‘韩’字和‘长庚’和‘含青’两剑牵连在一处,当今技击名家虽多,只怕就没有人敢说这个姓是什么贱姓了吧?”
韩锷一怔,他掌中双剑不自谦的话,确实可以说是名动四方,只是,这一个洛阳城的瞎女人怎么会知道的?那女子似明白他心中疑问,笑了下——她面上一笑,只见面上皮肤就一阵牵动,让韩锷都不敢细看。只听她道:“我这个瞎女人虽不能看,但好在,有损则有益,我还会嗅。韩公子是六天前到的洛阳城外吧?却一直在洛阳城外踌蹰不进,不知却是为何?早在那时,我就嗅到了这久未出世的‘长庚’与‘含青’两剑的气味了。”
韩锷只觉背上寒毛一竖。那女子却拿起个雕花烟匣,轻轻打开,一双手抖抖地点起了一小团龙团细香,把它放在香炉内,那香烟顺着香炉盖上的细孔轻轻散发了开来,一时一室氤氲。韩锷闻得,只觉脑中一清,接着又是一昏。他心里一惊:有毒?但以他的历练,马上又发觉自己多虑了。
只见那女子把那香盒凑到自己鼻边深深一嗅,面上就似添了抹神彩。低哑道:“韩公子请坐。”
韩锷坐下后,那女子却不看他,依旧用鼻在那盒中深嗅,忽然一抬头,一口浓烟就向韩锷脸上喷来,韩锷一惊欲避,那女子一口烟喷罢已口里说道:“韩公子勿惊,我一个算命为生的瞎女子还是害不到你这以技击之术翘楚海内的一代名手的。这香,却是暹罗密产。韩公子闻了之后,这香就会把韩公子所求之事告诉我的。”
韩锷已被她三两言引动好奇,喃喃道:“那你说我所求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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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一双盲眼盯着他,半天不出声,忽将一双手抖抖索索地伸在案下搜寻,半天拿出一张白帛来,又伸手点燃一支檀木小棍,一晃熄了,露出个烟煤黑头,递到韩锷手里,吐出一个字道:“画!”
韩锷手里被她塞入这怪异一笔,却不明白,疑惑道:“画什么?”
那女子道:“画人。”
“——画你要找的人。”
那余姑姑轻轻咳着:“那香告诉我,你是来找人的。“
“——只要你画出来,我就可以告诉你她在哪里。”
韩锷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笔’,这余姑姑究竟哪路人物,竟知他来洛阳是来找人的。可他一向不善于画,别说是人,怕就是一条小狗儿一根草木他也画不出。只听那余姑姑道:“闭眼。”
“闭了眼,你就画得出了。”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催眠似的意味,韩锷看了眼这间‘御沟斜’边小小房舍内的陈设,外面阳光蓬松而入,在夯土的地上照出些飞尘来,心中就似盲了。权信一次如何?——他这么想着,就已闭上了眼。这一闭,开始他还知自己手在动,后来就迷糊了,不知闭了多久后,才忽听那女子轻轻一叹:“好美的女子。”
韩锷一惊,一睁眼,就被手下的白帛吓了一跳。那帛上惟妙惟肖地画着一个女人,分明就是那个近日在他心中徘徊不去的方柠。他震惊之余,也就没注意到那余姑姑的眼中光芒一闪,一闪之后就又恢复了她白垩垩的眼神。——她看不到,又怎么会说是‘好美的女子?’难道又是闻出来的?韩锷心神恍惚之下,却没有想到这一层。只听余姑姑依旧以毫无升降的怪异的声音道:“她就是你要找的人吧。可惜,可惜,你不找到她只怕还好些。”
韩锷这时已不由不相信她的异能——竟能让从不知丹青为何物的自己画出自己心中人的图象——他双手一撑案,疾问道:“那她现在却在哪里?”
余姑姑双眼空茫茫的:“我不能告诉你。”
韩锷一愣:“她可是有事?会不会面临大难?为什么你不能告诉我?你即然让我这不解画的人画得出她的形象,一定知道她在哪里!”
余姑姑干笑一声:“我知道,但不能告诉你。她的难处现在是大了,但未见得不是她自愿的。嗯嗯,我看到了一根绳,好轻好飘,她是有一根绳吧?——青青的,象嫩柳初条一样的细绳。对了,那是一根丁香绦,用精心硝制的皮子混了金丝编就的,那金丝好象还不是寻常五金,那是不是她的兵刃?……这绳儿……现在只怕就要缠在她自己的脖颈上了。”
韩锷心中一惊,方柠果然有事!他已控制不住自己地撑案而起,疾道:“那快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她?又怎么才能帮她!”
那女子一双盲眼有些悲凉地望向韩锷:“我帮不了你,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
韩锷怔怔地望着她。只听她干瘪的嘴唇吐出了几句话:“如果你能查清轮回巷里的事,你就能找到她的出处了;如果你能干一件侠义的事,你就能查出她的出处了;如果,你能帮助一个弱女子,你就能查出她的出处了。”
说完,她袖子轻扇,袖风扫在香炉上,香炉中就有一缕香冒出,韩锷只觉得头好晕,恍惚中那余姑姑似已离榻而去,等他能再凝神清醒过来时,对案的余姑姑却已经不在,外面,却已又是一个曛然的黄昏。他急寻自己适才面前的画,可那画,却也不在了。
第四章:凤楼宁负美人恩
轮回巷里余家旧宅的后园,有一座三层的小楼,那是一座‘凤楼’。只见每层楼檐尖角处都雕出一个凤嘴,口衔铜铃,极为精巧。小楼翼展如翅,那楼上的旧匾上却还是御笔亲提的三个字:“美人恩”。
韩锷怔怔地看着那三个字,只觉笔意温柔,架构缠绵。他识得那落款是当今圣上的落款。是当年余皇后在世时他给她题的妆楼匾额吗?他心中一时也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他推开那扇咿呀直响的门,就上到了楼头。
楼头的窗却有一扇还开着,楼内灰尘久驻,想来久已无人来过了。——为什么,那余姑姑说他查清轮回巷里的事后就可以找出所寻的人的下落了?这轮回巷中究竟又出了什么样的事?
韩锷今日却是有备而来,他的长剑‘长庚’与短剑‘含青’一在腰侧,一在袖中。他直觉自己此夜的经历会很不寻常。他从那扇开着的窗中注目后园,只见那园中的一亭一榭都建构得极为奇怪,初看似清晰,再仔细一看,却似测不准任何两座建筑之间的距离一般。而其间之小石花径,俱显特异。韩锷轻轻吐了一口气,手搭窗沿,这里布的有阵!他的手指才触及窗沿,就象被烫了一下似的猛地往回一缩——他的手指竟触到了一个人的手上!
他大惊,抽身一退,果见那窗沿上正扒着一个人的手!那手干干枯枯,全无血色,五指紧缩,看似极有力道。韩锷眉毛一挑,缓步重又向前欺去,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能无声无息欺近他的身侧!可他眼睛向窗下一望时,却立时呆了,所见景象让一向凝定的他也大吃一惊——那只手下,竟什么也没有!——那是一只断手!手腕断处斩截,分明已斩断有好多年了,那只手却并没有腐烂,依旧那么有力地抓着木头窗沿,似要在那窗沿上抓出一道痕迹来。那只断手的手指上套了一只银戒,韩锷凝目看去,却见那银戒上居然有字,依稀似是‘紫宸’二字。
韩锷一愣,他知道这银戒的来历——“紫宸”是当今朝廷大内侍卫中绝顶好手组成的一个组织的密称,所谓“紫宸银戒,声震九重”。在长安城中,技击圈内,可谓无人不知。能当选‘紫宸’之人,必是在某一项技艺上已是不得了的高手。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惨遭断腕?而且是在这楼上?这楼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事?紫宸中,以他所闻,并不知道有哪人只余独掌的。
而那手分明断日已久,却丝毫没有腐烂,这分明就是只听过传闻的所谓‘止水不腐、废枢不蠧’之术,那可是只有‘法华宗’才有的秘术,为‘优昙真气’所凝,却又非佛门子弟所宜修习。这个小楼,究竟藏有什么秘密?韩锷眉头深拧——只见那手里露出白色的一角,却是握着一张旧绢。韩锷轻轻抽出那张绢帕,绢质极好,历经风霜,居然未朽。只见绢上,黑迹淡淡,他还不及看那绢上写画了什么,忽有警觉,一抬头,只见院墙外面,人影一翻,竟有个轻巧人影翻了进来。
看人影那来人似是个女子,她分明已经受伤,伤在肩胛。只见她才进园来,似是对这园子颇为熟悉一般,并不四顾寻路,一跃一跃,正向这楼下池边跃来。天上隐有钩月,池水泛光,微现潋滟。等她跃近时,一点微光照出了她脸上一块青记。韩锷一愕——已认出来人正是天津桥头刺杀了于自望的那个女子。
只见她肩上黑了一片,那却是血色在这暗夜里呈现的颜色。韩锷一惊,他当日一会,已知那女子身手不俗,却不知今夜怎么受的伤?
这时只听得一声冷笑,院墙外又自翻进了一个人影。那人身高背阔,手里仗了一柄厚背腰刀,正是那日天津桥上也曾现身的七品带刀捕快‘厚背刀’候健。只见那候健进了园子并不急追,反慢慢靠前,冷冷道:“姑娘,看来我猜的果真不错,你果真与这轮回巷大有关联了。”
那带伤女子惨笑了下,面容在这月色下看来颇为凄厉。只听候健又道:“你要以为躲进了这轮回巷中的‘十诧古图’就可以安然无恙那你可就错了。要知,这‘十诧图’虽然厉害,可在十六年前就已经被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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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诧古图’?——那是什么?韩锷脑中似有印象。难道和发源自大荒山的川西‘排教’有关?——十六年前?那是余国丈遇害的日子吗?
韩锷心中正自踌蹰,那女子已停身池前,只是抚肩喘息,并不说话。
只听候健道:“余国丈当年的这件案子已积压有年,原来也是在我手里经过的,可惜后来被刑部夺去了。这案子显然别有内情,可惜他们查了一番,毫无结果。这事虽然一直未能查清,但据我所知,洛阳城里近几年来一直潜流暗涌,犹有人执意要来彻查此案,以报当年之仇。这一党人以‘来仪’为号。嘿嘿,‘来仪’、‘来仪’,那是‘有凤来仪’了,只怕和当年莫名而死的余皇后也有些关联吧?——近日声势颇盛的‘来仪’口令看来和姑娘是大有干系了?”
他说着,双眼直盯着那女子,厉声道:“据说当年那凶手之所以能破这‘十诧古图’布成的‘轮回密阵’,就和前日遭姑娘刺杀的于自望大有关联。姑娘刺杀于自望,可就是为此吗?”
那女子轻声冷笑道:“你别问了,我虽受伤,可还不是伤在你的手下。如果我不是在杜家偷窥失手,中了一箭,凭你,也未必能蹑得住我的行踪,你又装什么胜算在手?枉你身为洛阳捕快统领二十余年,当年一出血案,你究竟又查出几分端倪?可笑、可笑,现在还在我面前大言不惭。”
候健脸上一烫,一振手中之刀,正容道:“姑娘,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我管辖下动手犯事,我候健虽官品低微,但你已乱朝廷法度,无论你背景如何,声势多盛,只为此一点,我就不能不拿下你了。”
他说完并不多言,反后退了一步,人影就如虎踞犬坐一般。韩锷一见之下,已知他已允称技击名手——这一番架式,分明已极精通北派‘卧虎居’之‘锯锉刀’。‘锯锉刀’招式雄猛,以‘犬坐’为守,‘虎踞’谋攻,轻易不动,动必伤人。那候健面色凝肃,用手指抚了下他手中的厚刀之背,喉里就低哼了一声。那女子似颇忌惮,伸手在袖中一抽,就抽出了一柄她当日曾用的短刀,依旧是左手执着。她刀身轻窄,看来用的是招术险恶的近身搏击之技。韩锷也呼吸一紧,他虽为技击名家,算得上海内精通此道之人中的翘楚,但深知技击一道,说起来其实是并没有什么高下之分的,任何偶然因素都可以干扰看似强弱已判的一局。哪怕是别人临场,他在场外都不由不感到一点紧张激动。
那候健这时却动了,只见他走中宫,踏坎入离,一刀直直而来。这一刀毫无花巧,胜就胜在力劲刀疾上。刀未到,那刀风已荡开了那女子额前之发。那女子神色一变,似没想到候健一把厚刀居然可以使得迅捷至此。她扭腰一避,手中刃短,却还不出招来。候健喉中又低吼了一声,第二刀变劈为抹,分明‘锯锉刀’一十三路他已可以指挥如意,不必再缚手缚脚地顺套而发。韩锷眼中一亮,已来了精神——寻常俗手,往往为招路所缚,一经动手,只知依套路而行,不知这才是搏击大忌。看这候健如此出手,分明已得刀中三味。那女子腰功极好,脚下不动,拧腰一避,就待还以颜色,候健第三刀已变抹为削,直击向她肩胛。那女子这时再原地避让不得,只有耸身一退,让出了她适才谋就的最佳地位,手中短刃却也寻隙而进,一脱手——她刃上居然有索,飞掷而出,一击而收。候健面色凝肃,‘嘿’声道:“没想到十余年后,居然又看到了鲁夫人当年所创的‘轮回刃’。”
他两个刀中好手俱已不敢大意,楼下只闻风惊刃响,两个已拼杀在一处。韩锷见那女子处于弱势,知她为伤势所限,今夜,无论如何,怕是也逃不过候健之擒了,心中却闪电般地想起下午‘玉钩斜’边那余姑姑的话:
“如果你能查清轮回巷里的事,你就能找到她的出处了;如果,你能干一件侠义的事,你就能查出她的出处了;如果,你能帮助一个弱女子,你就能查出她的出处了。”
她说的弱女子,是不是就是眼前这个善用‘轮回刃’的女子呢?
韩锷正自凝思,却见楼下局面又变,只听候健喉中低沉道:“姑娘,原来你艺业如此精湛!候某要是在你没负伤时拿你,只怕倒颇为难了。没奈何,候某只有伤你了!”
他口里‘伤你了’三字才出,手中刀法已是一变,竟倒转刀锋,以刀背向那女子击砸。那女子容颜惨变,惊叫了声:“厚朴刀!”
“厚朴”本为中药,为落叶乔木,性干,叶呈长圆,花大而白,以树皮入药,有燥湿利气之用。用名在这候健刀法之上,果然干燥爽烈。候健这时以‘厚朴刀’心法行‘锯锉刀路’,就是才名如韩锷,也不由不对他刮目相看了。只见那女子忽仰天叹了一声:“老天,老天,你居然如此不公!”
她声音悲愤,韩锷心中一动,只见她脸上胎记之下,一张容颜竟也颇有可怜之处。不知怎么,那张脸上的某些东西就打动了他,让他想到了方柠。所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韩锷只觉心中血气一涌。那‘厚背刀’候健已得空隙,一招‘倒逆锉’就已向那女子肩上劈下。那女子闪避无及,只听楼上韩锷大喝了一声“慢!”手里随手抓断一根窗棂,直向候健击去,他这是用的攻敌所必救。
那候健眼看要得手,刀背已砸到那女子肩上,那女子肩上已有一声轻微骨响之声传来,这时却只有闪身收力,退步疾避。只见好候健,避暗器之余,犹有余暇一抬头,冲楼上喝道:“谁人?”
韩锷也不想就此陷身入这洛阳城中他不明白的一局争斗,心头一转念,已退身暗影。伸手一捋,已从那只枯手上卸下了那枚银戒,抖手一掷,变声低喝道:“接着!”他这一掷,为显已威,虽只一枚小小银戒,却也如暗器般声势惊人。候健一翻腕,看来势料对方无伤己之意,当场接住。然后他张开手掌,凝目一看,面色就一变:“紫宸?怎么,宫中也来人了?”
韩锷本不善说谎,只有隐身于窗后闭口不言。那候健却以已意忖度对方意思,想了一刻,才一跺脚:“好,你们要插手,我候某人不管了。”说着,他就已转身而退。
可那女子却忽叫道:“慢走!”
候健一怔,想:你不巴望我快些走还要拦阻?那女子已道:“表记留下。”
候健愣了下,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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