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齐第一次看阿耀学长试演时,就忍不住蹲下来无声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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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相信舞台真的是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东西,这样一个怎么看都是不良少年的男人,在这种没有动作、没有舞蹈、没有多余的道具和其它演员,几乎是单纯Reading的独幕戏里,凭着语气和中文的抑扬顿挫,在所有人面前开展出一个独一无二的世界。习齐几乎可以看到全场观众屏气凝神,在灯光下听一个老旧机器人诉说故事的场景。
最后就是饰演Tim的罐子,还有饰演Ivy的习齐自己,扣除dancer和没有台词的龙套,整出戏就这五个演员。
「跟大家说一声,四年级的辛维从今天开始加入这个剧组,担任Tim的角色。不过我难听话说在前面,你们有谁看到他违反我的规定,马上就来告诉我,我立刻就踢他回去,听到没有,辛维?」
罐子学长严肃地向剧组其它人一鞠躬,所有人也拍手以示欢迎。看来女王和罐子之间,应该是达成了某种协议,在看过罐子那种压倒性的演技之后,习齐也知道惜才如女王,不可能放弃像罐子这样的Tim。
女王在说这些话时,五官还是绷得紧紧的,也没有直视罐子的眼睛。看来Knob的死这个心结还留在这两个人之间,完全没有解开的迹象。
交代过例行的练习之后,女王忽然转过头来面对他和罐子:
「你们两个,脱衣服。」他这样命令道。
「咦……咦?」习齐一阵错愕,但是罐子学长却已经二话不说,开始脱起上衣来。这么冷的冬天,罐子学长却只穿了一件夏威夷海滩T恤而已。
「脱衣服听不懂吗?我要看你们两个的身体!」女王用一贯冰冷的眼神瞪着他:
「不要每件事情都要我说两遍!或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你们几个到底知不知道还剩多少时间?啊?……辛维,干,王八蛋!谁叫你全部脱掉的!」
女王忽然破口大骂,习齐吓得回头一看,才发现罐子学长脱完了上衣,竟然开始脱起裤子,而且动作还很快,一下子皮带鞋子什么的全解掉了,衣物在舞台旁散落一地。而罐子还毫不犹豫地脱下了三角内裤,顿时全身一览无遗地展露在排练室的灯光下,
「你叫我脱衣服的,虞老师。」
罐子有些挑衅似地,他甩着手里的红色内裤,仰起颈子和女王对视。
剧组里的人全都往这里看,大家表情都很微妙,习齐听到阿耀学长吹了声口哨,好像还说了声「真大」,菫学姊一脸无聊地盯着看了一会,又没兴趣似地低下头看剧本。杏和纪宜都别开了视线,杏学姊脸还红了。
「我只叫你脱上衣!谁会叫学生在排练室里脱光光,你这个缺乏常识的混帐!把衣服给我马上穿起来!」
罐子学长的身体真的很漂亮,习齐虽然知道有点不太对,还是无法移开目光。他看过肖桓和肖瑜的裸体不知道多少次,肖桓毕竟是体大毕业,又是教练,虽然他的肉体只会让习齐感到恐惧,但不可否认就男人而言,肖桓的确有着典范般的身材。
但是罐子学长的身体除了比例完美、肌肉均衡,彷佛从希腊塑像里走出来以外,他的身体还有某种难以形容的魔力,那种魔力不单是舞台上、剧场上的,还带有一丝莫名的□□意味。光是脱光衣服站在那里,就有一种吸引人堕落、让人为之疯狂的力量。
从肩线、胸肌、耻骨到大腿,习齐发现自己看到眼睛都直了,而且最后视线还停留在不该停的地方,忙急急撇开了头。
听了女王的话,罐子学长只好慢慢地套回内裤,边穿还边扭了扭臀部。抬头见女王还瞪着他看,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再把牛仔裤也穿起来。
「你,脱上衣。」
女王用下巴指挥习齐。习齐有些手足无措,他低下了头,
「可是,我……」
「不要每件事情都给我一堆借口!我叫你脱你就脱,你到底想不演?」
「我……」习齐微咬着下唇,见剧组的人都盯着他看,只有罐子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听见阿耀说了声:「小学弟害羞啦,小蟹,还不快去帮人家脱!」被纪宜用剧本敲了一下头。
习齐看女王一副真的要来帮他脱的样子,只好咬了咬牙,伸手脱去了套头的毛衣,自从上高中以后,不分冬夏,他都穿着套头的长袖外衣,冬天更是尽可能包得密不透风。
「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快脱啊!」女王不耐烦地催促着。
他脱了套头的毛衣,又缓缓地把内衣掀了起来,苍白的胸膛展露在大镜子前那一瞬间,习齐听到剧组的人都倒吸了口气。
习齐闭起了眼睛,不想去看自己在镜子里的样子。虽然门禁没有以往那么严,肖桓他们晚上一样没少饶他。
而且自从上次的失踪事件后,肖桓和肖瑜间忽然多了种微妙的默契。肖桓在上他的时候,肖瑜竟不像以往在旁边观赏,同样的肖瑜玩弄他的时候,肖桓也总是找借口躲得远远的。虽然这样对习齐而言算是松了口气,他还是隐隐感到不安。
肖桓嗜烟,每到性事□□时,总喜欢拿烟头往他敏感的地方烫。□□也好、锁骨也好,有时是背脊、有时是大腿之间,看习齐被烫得痛哭求饶,肖桓就会更加兴奋。也因此他的身上经常布满一点一点红黑色的烫伤,看来就够触目惊心了。
除此之外还有他们兄弟俩轮流留下的瘀青、抓痕,有时候肖瑜兴致起来,还会拿皮带之类的东西,让肖桓抽他的背或屁股。习齐把脱下来的内衣拎在手上,默默地看着肖桓昨夜留下来的,从肩膀到侧腹长长的红痕,那是他用蜡油慢慢滴出来的。
排练室里有好一阵子都没有声音,连女王都很意外的样子。直到阿耀学长啧了一声:「怎么回事?女朋友的话这也太狠了吧?小学弟喜欢玩女王游戏吗?」但其它人都没有出声,纪宜的表情异常严肃,阿耀也只好闭嘴。
习齐发现罐子学长终于往他这里瞥了一眼,脸上表情读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沉默地看着他苍白背脊上的红痕。
女王终于说话了,「好,很好。」
他吐了口气,坐回导演椅上,忽然转头望向了罐子:
「怎么样,稍微有点兴趣了吗?」
罐子一直盯着他的身体看,让习齐有些窘迫,但这是罐子自从加入剧组后,第一次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罐子没有说话,倒是菫学姊开口了,「老大,你要让习齐用这副身体上台?」习齐注意到她不再叫自己「小学弟」,改叫起他名字了:「你什么都不问吗?」
「给我闭嘴!这里是谁在作主?」女王一句话压回菫的抗议,她只好坐回观席上。习齐沉默坐在舞台区中央,其实他有点意外,本来以为女王看到他满身伤痕之后,又会破口大骂一顿才对。
没想到女王竟然会说「很好」,习齐不知道他的很好指得是什么。
其实就剧本而言,Ivy算是习齐觉得庆幸的角色了。少年的台词非常少,他是个怯懦、胆小,不太发表自己意见的角色。总是静静地听着Tim像神经病一样高谈阔论,因此台词很少,大部份时间都在恍惚和呓语。
Ivy最常讲的台词就是:『啊,蘑菇、好多蘑菇……』每当他心里感到不安或兴奋时,就会反复念着类似的台词。
而且Ivy还很健忘,与其健忘,不如说记忆对他而言只是虚幻的假象,因为每样东西对他而言都是蘑菇,他只要记得蘑菇就够了。
「你就保持这个样子,Tim,你也是,两个人从第一幕D段那里,Ivy向Tim诉说自己眼中看见的世界那边来一次。」
女王忽然命令道。习齐有些意外,他记得那是Ivy和Tim开始拉近距离的一幕戏,Ivy从对Tim拿着剪刀的恐惧,到留下深刻印象,最后对他感到好奇,主动靠近试图在垃圾场的纸箱上剪出一枚月亮的Tim。
那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的谈话,Ivy就像只怕生又好奇的猫,怯生生地把爪子伸向危险的野兽,却又深深被Tim的热度所吸引。在那幕戏里,Tim第一次吻了Ivy。
『我告诉你们,其实那些人全是瞎子,他们看不见真正的世界……』
习齐才念了个开头,女王就挥着手打断了:「你在跟谁说话?这么小声鬼听得见!你知道演艺厅有多大吗?丹田!用肚子!不要连这个也要我教!」习齐脸上一红,赶快放大了声量,
『我告诉你,其实那些人全是瞎子,这城市的人全都瞎了,他们在灯火通明的城市里盲目地走着。他们信誓旦旦地宣称自己的所见所闻,好像他们对这世界当真了如指掌,那些听不见、看不到的东西,全被他们称为疯子。
疯子呢,那些人总这么叫我,但是我告诉你喔……』
他按照剧本坐倒在舞台上,用手向舞台边缘比划着,紧张让他浑身冰冷,腹肌在微微发抖。感觉到女王的视线一直跟着他,习齐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像那盏灯、那棵树、那片森林、还有这个又吵又挤的城市,全是蘑菇,全是满满的、满满的蘑菇。他们都看不到,但是我却知道,我数得出来,一颗、两颗,三颗,红色的,绿色的,还有那边是紫色的……』
习齐吓了一跳,因为罐子忽然半跪下来抓住了他的手,就像剧本里写得那样。但是剧本里没有写体温,没有写罐子清晰可闻、充满生命力的脉膊声。
被这样一抓,习齐觉得紧张感顿时消失了,整个世界彷佛只剩下他和这只紧抓着自己的手,他被吸进了属于Tim的世界里,
『那么我在你眼里,是怎么样的蘑菇?』
习齐几乎说不出接下来的台词,罐子的脸离他好近:『黑色……黑色的、非常庞大的……唔!』习齐这次是真的惊叫出声,因为罐子抓过他的手,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灼热的颊上。在剧本里头没有这一段,完全是罐子的即兴演出:
『我什么地方看起来像蘑菇?是脸颊、颈子……』罐子紧紧抓着他的手,缓慢、强迫而又带点暗示意味地,从自己的颊侧带着他往下滑。习齐求助似地瞥了一眼女王,却发觉他只是沉默地看着。
罐子忽然反身坐下,从后面夹住他的肩,把他纳在怀抱里。两个人都是上身□□,罐子身上黏腻的汗水,贴在自己的背脊上,让习齐感到前所未有的燥动起来,身上的每一处伤口彷佛被挤压、被搔动着,叫嚣着寻找着宣泄的出口。他觉得自己就像只被夹在捕兽钳里的猫,从灵魂到身体都动弹不得。
而罐子依然捏着他细瘦的手,挪着他的指尖,让他在自己身上一寸寸探索,
『还是胸口?腹部?我这双染满遗忘之物的双手?这双走遍废弃之地的双足,还是……』习齐脸色苍白地仰视着罐子,罐子也望着他,抓着习齐的手慢条斯理地挪动到两腿之间,刚穿上的牛仔裤还有些紊乱,习齐的指尖触碰到灼热之处,不由得浑身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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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这里?』
习齐无法呼吸,也无法动。他发现罐子不是看着他的眼睛,而是看着他身上的伤口,那些经年累月、在他身上烙印下的伤痕,罐子竟以近乎渴望的表情盯着,用眼神撕抓着、舔舐着。有瞬间习齐以为罐子就要吻他了,就像剧本里写的那样。
但下一秒罐子却决绝地放开了他,突如其来的推力让习齐差点倒在地上,他诧异地望着忽然站起来的罐子,还无法从刚才的情绪中完全抽离,
「不行,办不到。虞老师,我办不到。」
罐子一离开舞台,脸色就马上变了。习齐觉得他真是天生的演员、与生俱来的戏子,刚才那种彷佛要把他吞噬的眼神全不见了,习齐发现罐子的眼神又恢复到早上打招呼时,那种不屑一顾的冷漠,
「我办不到。」
「你得办到,辛维。」女王冷冷地答。
「我不行!老师,你知道我不可能!」罐子忽然暴怒似地,指了一下习齐:
「这家伙,这个小鬼,讲着我和Knob一起翻译、一起改编,不知道反复演练、推敲多少次才写出来的对白,但他根本不懂Knob,不懂Ivy!Ivy这个角色的灵魂,他根本没有碰触到,就算是一半也没有!他连Knob一半也及不上!」
「辛维,小越已经死了。」女王不为所动,他定定地望着焦躁的罐子:「他不可能再活过来演你的Ivy,你只能接受,否则就放弃这个角色。」
习齐还在喘息,他觉得口干舌燥,心跳的感觉无法停止。但罐子看向他的眼神异常冰冷,和舞台上那种炽热、渴望的眼神落差极大,就算知道是演戏,习齐还是觉得胸口像被拿走了什么,空荡荡地闷的难受,
「要我接受?」罐子忽然笑了一下,他彷佛终于下定决心似地望着女王:
「老师,我完全不懂,这就是你选来代替Knob的人?」
「不是代替,」女王很快反驳:
「辛维,你应该知道,舞台上没有谁代替谁的问题。」
「那至少不要找个连最基本的即兴都不会的小鬼!」罐子似乎是决心摊牌了,剧组的人谁也没有插话,罐子大步走向女王,
「还是你是在讽刺我?找个一年级的来嘲笑我?」
「我就是要这样的人。」女王依旧跷脚坐着,丝毫不让地和罐子对望:
「辛维,我从一年级见到你们两个,就知道你们会是个好演员,你们也的确没有让我失望。但是辛维,就像我在办公室里和你说的……」女王彷佛有些累的似地,低下头来揉了揉太阳|穴,
「最近我看了很多,看了很多世界名剧,Shakespeare、David Mamet、Harold Pinter,还有许许多多令人惊叹的演员和剧场。也看了你和小越的戏,每一出、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动作,我反复地看着,像着魔一样地反复看着……」他望着剑拔弩张的罐子,
「然后我发现一件事,那就是我要的戏剧、我要的舞台不是这样,不只是这样。」
「所以你就找了这样一个小鬼?你认为他能演出你想要的戏?」罐子嗤之以鼻。
「我不知道,但是这样才有意思不是吗?」女王勾起唇角,笑意却很淡,
「辛维,你和小越都是演员,但我是导演、是制作,我是创造戏剧、赋予戏剧生命的人。你们不明白那种感觉,每当我拿到一份剧作家的剧本时,那种在汪洋中摸索,兴奋得想尖叫又紧张得想发抖的感觉,更纯粹、更激|情、更惊喜或更惊悚,就像在黑暗的洞|穴中行走……辛维,有朝一日你也坐上这把椅子的话,你也会明白的。」他淡淡地说。
「你是说Knob无法演出你要的Ivy吗,虞老师?」罐子一点不让。
习齐看见女王叹了口气,半闭起了眼睛,「某些方面来说,我是这个意思。」
「很好,我明白了。」罐子拍了一下大腿,他从习齐身边拾起了上衣,在舞台上转了个圈,咬住牙,「我明白了,虞老师。」他又说了一次。
罐子连打个招呼也没有,把衣服往背后一甩,就大步往排练室门口走。习齐忙站了起来,但是女王似乎也没有拦他的意思,
「让他脑子冷静一下,小纪,不用追。」
看纪宜一副要追上去的样子,女王把额头架着在手背上,闭着眼睛说。排练室的门碰地一声关上,剧组的人全都颤了一下,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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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齐深深地感觉到,这两个人的身后,彷佛有支看不见的手,静静地搭在他们身上,把他们拉近、推开,拉近又再推开。在这个舞台上、这盏灯光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