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月动弹不得,完颜旻却清楚地感到她的抗拒和疏离。
“你知道朕的身份,朕又何尝不知你的身份?女人,你以为你对朕,能构成多大威胁?”这次的声息是从耳后侧传来,他呼气产生的热流打在她耳畔。
“你什么意思?”南月费力地从他臂肘中挣脱出来,把脸转向完颜旻,惊疑而带着些许怒意地质问道。
“丑月月许下的诺言,朕会永远记得。”声音慵懒玩味,嘴角再次轻挑起惑人的弧度。
他美得,像个妖孽。
南月正不知所以然地以为完颜旻耍她。忽然心头一闪,神色尴尬起来。
脑中顿时掠过一幕幕画面。盛轩宫,他俩相处的日子……
她想起来,她曾拉着他坐在盛轩宫的石阶上……
“小旻旻,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活在这世上的念想,原是为了找到亲生父母,现在,又多了一个把你医好……”
这些都是她说过的话啊,上天啊,给她来一刀算了。
完颜旻此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地观察南月脸上的朝晴暮雨,悠长戏谑地道:“皇后说过的话,需要朕重复一遍吗?”
“不用你重复!”她羞愤地打断他的揶揄,“我南月这辈子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就算你是个骗子我也会做到。”
“喔?骗子!皇后与朕不知谁的骗术更高一些。”淡淡地吐出一句话,没有嘲讽的语气,却尽显嘲讽的味道。说着不经意间纠正眼前人儿的坐姿,不声不响又让她倚靠在自己胸前。
不行,不能就这样让他把便宜占尽了。南月在某皇的臂弯里轻咬着嘴唇。
忽然仰头理直气壮地瞪着完颜旻:“我是说过要把一个人医好,可那个人不是你,皇上若真想求医,不妨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你要朕做什么?”
“诚如你所说,众目睽睽之下,我们俩的身份暴露了,对谁都不会有好处。所以第一,我们继续演下去,你帮我保住后位,护我周全。”
“第二,教我武功。”
“两件事换一件事,赔本的生意,朕不做。”一句拒绝的话语气平静舒缓,如清风流云,波澜不惊。
“若我说我也有第二个筹码呢?”南月巧笑着看着完颜旻的眼睛,回复了往日灵动自信的神采。
“朕倒想听听皇后拿什么来打动朕。”
“我南月,将天下奉上,够了吗?”这次的语气清冷而笃定。
第二十四章 交易(二)()
完颜旻松开她,轻易掩饰过眼底稍纵即逝的震惊之色,缓缓吐出几个字:“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南月适应变化的能力本就强大,初起的些许惊慌一扫而光,现在已经敢正对着完颜旻的眼睛说话:“皇上忍辱负重十几年,无非是在等待一个绝好的成熟时机,成就千秋霸业,我说的有错吗?”
看完颜旻脸色并无起异,眼睛闪过一抹狡黠光彩:“我南月,可以助皇上加速这个时机的到来。”
“即便你能猜到朕要做什么,也要给朕一个与你合作的理由。”
“理由其实很简单啊,但是你却不得不考虑。”南月知他给她机会继续说下去,便开始侃侃而谈。
“其一,不管皇上你隐藏的多么深,你背后的实力有何等的强大。从博弈的角度来讲,你始终是孤家寡人。”
“臣子可以结党营私,皇上却只能势倚一极。臣子可以只为己利,皇上却要顾揽全局。皇上永远比臣子难做,由其是做一个好皇上。势单力薄的君王永远颠覆不了裙带暗结的群臣。”南月娓娓道来,语气越发自信。
“所以你必须找到与你有共同利益方向的同道中人。”
顿了顿,继续道:“我要做的事,与皇上要得的天下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所以我会全力助你,因为那也是助我自己。而你的心腹、死士、下属,他们无论有多忠心,也没有任何利益动机驱使。”
“其二,你母后曾经告诉过我,居高处者因身处事外而得观全局。但角度的优势势必造成距离的劣势,你站得太高太远,根本就看不到真实而只能观其表象,你在朝堂上看不清群臣,在江湖也看不清天下。但我不一样啊,我一介女子,在后宫可以观宫闱,在西市可以看世间百态。我没有你那么高贵的身份,伏于卑微之处,更能瞥见天机。”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即便地位再低下,也还是堂堂正正的南府四小姐。皇上既已知我身份,我大可坦诚相告。南傲天对皇家早有异心。他看着不动声色,野心甚至超过耶律明修。”
“皇上暗地里布了这么长时间的局,可是你真的了解南相吗?”眼睛烁烁有神地凝视着完颜旻。“我敢保证,如果我们同时夜袭南府,被逮住的一定是你。”
完颜旻只沉默地听她分析,没有表态的意思。
“还有啊,你说说你整日藏于深闺,江湖套路你懂多少,人心险恶你又见过多少?你从小到大活得太正统,关键时刻必然死板狭隘,容易上套儿。”
“你最好把你刚才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半晌不吭声的完颜旻忽然幽幽冒出这么一句。”
“我说你死板狭隘容易陷入圈套啊,你身为堂堂帝王不会连这点纳谏精神都没有吧。”
“朕指的不是这句。”
“那是哪句你说清楚啊我刚刚跟你说了那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捂住嘴巴。
“呃……我不是说你像闺阁里的姑娘整日四门不出不见天光啊,这只是个……小小的,小小的比喻。”南月心虚谄笑。
“你以为市井江湖的那些鱼虾骗术,也能拿到朝堂上来糊弄那帮虎狼?”
“你能不能不要歧视人民大众,市井江湖上那些小虾小蟹,他们也不过是王臣将相剥去那层金玉皮囊以后的样子。”
“我就说你深闺闭塞吧,一点都不懂什么叫做透过现象看本质。”说完嘻嘻笑着又补了一句:“朝堂与菜场,充其量也就是卖相的区别。”
完颜旻听她说来,眼中竟渐渐流露欣赏之色,却不肯与她再纠结于这个问题,冷不防问道:“南傲天,真的不是你亲生父亲?”
“我没有办法告诉你具体情况,这件事,连传铃都不知道。我只告诉她我进宫是完成一件大事。”
南月不禁陷入沉思,思绪回到溪娘惨死的那天晚上。
溪娘临死前拉着泣不成声的南月,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告诉她:“月儿,活……活着,不要哭,从今而后都不要哭……你活好,我到了那边,才有脸见……见……见你娘……”
想到这里,下意识往胸口处摸了一下。
“朕答应你。”
“呃?”南月立刻被拉回神来。
“朕接受你的第二个筹码。”
为什么突然就答应了?南月觉得有些诡异,但完颜旻没给她时间思考。
“帮朕穿好衣服,这是皇后的义务。”语气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不要,你自己有手有脚,干嘛要我帮你。”南月下意识想要离眼前这个危险的男人远一点。
“先说好,我们只做表面夫妻,我不会答应你任何不合理的要求。”脚步持续后退,神色紧张地盯着完颜旻。
“皇后觉得,朕还会有什么要求?”完颜旻一把攥住她小臂,把她拉到与自己近在咫尺的距离。
“朕还不至于看上你这种根本没发育好的丑八怪,倒是你,多次对朕图谋不轨。”
“喂,你有没有一点良心,我那是为了救你性命。”
“做戏做全套,私下里不养成习惯,总有一朝明面里必要露出破绽。越是细微的习性越是往往出卖一个人的全部。”
“盛轩宫又没有其他人。”
“按礼俗归宁过后你会搬回椒房殿,难道你想让满院的宫人见到皇后连服侍朕宽衣解带这种事都生僻异常?”
她无力反驳,只好小心翼翼地贴过去,将他胡乱系好的中衣解开来,再重新整理好,衣带处小心精致地打成结。
又从地上捡起黑色大氅,一样一样帮他套在身上。
彼时他鼻尖轻触她额头,女儿秀发上的素雅香气氤氲开来,完颜旻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
不及最外部的腰带束好,完颜旻已经捞起地上的衣服披在南月身上,一把揽过她腰肢,飞身旋转而起。
“放……”
“别动,除非你想自己上去。”
南月被他紧箍在怀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时心中慌乱与安全感并存,不再动作。二人于黑暗里缓缓上升。
第二十五章 有鬼()
出了玲珑塔,完颜旻驾着南月凭一身轻功越过一片宫宇楼阁,径直落在盛轩宫庭内。
二人欲分道各自就寝。
完颜旻简短地冲南月撂下一句话:“朕是答应与你合作了,可你要有本事过了试用期才行。”
“什么意思?”南月狐疑道。
“明日一早到我房中。”说着拔脚要进正殿。但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盯着南月的眼睛:“你还没告诉朕,你去玲珑塔做什么?”
“自然是去找与我身世有关的东西,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可没有去盗你家的宝贝。”
完颜旻听罢不知是否信她,只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却立刻被身后人叫住。
“我不管你是否信我的身世和我所说的一切,我都必须告诉你,即使南傲天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也还是会帮你。我不会看着他权欲熏心祸国殃民。”
“还有,因为你比他更适合做皇帝。”
完颜旻只是头也不回入了正殿。
次日晨,南月有些忐忑地来到完颜旻跟前。
“这些是近两年来记载后宫内务的所有账本,朕限你三天内看完。理清楚后宫大小事务进出的脉络。”
“完颜旻,我每天看奏章都要到半夜了。”
“这是翰林阁的钥匙,把里面所有生灰的古书都擦干净……然后把散落的旧经卷按章节补缀好。”
“翰林阁是什么鬼地方你说清楚。”
“替朕研磨,朕要写封信给偏京刺史。”
“喂……”
“手臂高一点,一百天后换下一个动作。”
“如果你觉得累了可以随时停止,但朕不会跟一个废物合作。”
从玲珑塔出来的几天内,南月开启了旋转陀螺的工作模式。完颜旻没给她丝毫可以停歇的空间。
是夜,完颜旻没有看到偏殿熟悉的亮光——南月每晚会在窗前批奏折。
问御风道:“皇后此刻在何处?”
“皇上,娘娘自午后至翰林阁整理书籍,至今未归。”
御风见完颜旻不作声色,当下请命道:“皇上,翰林阁已多年无人打理,晚间亦无人上夜,娘娘一人在其中怕是安危难测,不若臣去看看。”
“不必了,你接着在盛轩宫守夜。”说罢,自己却飞身出了盛轩宫,人影消失在月色里。
待完颜旻走后,一身影慢慢从墙角探出头,径直走到御风面前:“谢谢你了木头,不过没想到皇上会亲自过去,这下小姐就是安全也变得不安全了。”
原是传铃担心南月,请求御风在完颜旻面前说些好话。
御风纹丝不动,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冷冰冰地吐出几个字:“御风只能帮姑娘到此,下不为例。”
“行了行了,只是让你在皇上面前说句话而已,怪难为你似的。”话毕扭头进了偏殿,心里直念御风固执。
御风却也不反驳,待她要关门时,才冷不丁冒出一句:“皇上在,娘娘必会无恙。”
“你何出此言?”传铃闭门的手停在半空,正要出来重新与他争论一番,却见御风已默然不作色,只得作罢。
此时南月正趴在一排旧书架旁边,身旁围着一堆或整或缺的破旧书籍,手下垫着一本《上古草经刚要》,半干的抹布搭在擦了一半的架子上,她自己却坐拥千卷,全然不知身外事。
也不掌灯,只在架上把水映橙前日送的月灵珠搁上。一室寂然,只她周围发出一片幽暗亮光。
“为何不掌灯?”
“谁!”南月正看到省神处,冷不防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却见幽暗光影中一袭黑衣落落,不是完颜旻又是谁。
“你吓死我了!”南月嗔怪着,整个人从书堆中跳出,三两步到完颜旻跟前,仔细辨认了是他本人后,愈发怨怒:“你走路都不带声音的吗?”
“朕不是告诉过你晚上这里无人守夜,为何不带灯烛。”语气没有些微起伏。
“亏这些书都是你家的,你知不知道一支蜡烛若是倒了,这里万卷藏书就都没了。”
完颜旻只当她是又生什么古怪想法,故意不点灯烛,却没想到是因为爱惜书。不由心澜浅漾。
当下又听南月说道:“皇家再奢靡难道就可以这么对待这些世间至宝吗?还说让我整理破旧经籍,可这些书明明都是上古都珍典,任意丢失一页都是价值连城的损失。”
“你既将这些书视为至宝,那可是说明朕给你找了个好活计?”
“什么好活计,你不说我差点就忘了。你说你长得人模狗样的,为什么总喜欢拿阴招整人。”
完颜旻听她这话,竟不知脸上该挂何种颜色,强忍怒意道:“朕何时对你使过阴招。”
“还说没有,就算你是为了考验我,也不必费那么大周张把一本好好的账簿都改成错误的再来让我核对吧,我整整推了一晚上才把正确的账目还原,你还真是不怕浪费精力,改那些数字的时间都够再造一本新帐了。”
完颜旻闻此言却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装,还装。我可是刚刚才识破你的演技。不是你改的难道还是内务府跟我有仇故意找本错帐来啊。”
最后一个字刚刚脱口而出南月不禁与完颜旻对视:“内务府……难道是……”
“把账本带上,跟朕回盛轩宫。”命令式的语气,不带丝毫情感。
南月意识到事态的严峻,没再多说什么,迅速收起账本跟完颜旻一起回去。
回到盛轩宫正殿,两人同坐在那张紫榆翘头御案上,南月将账本错误一一道来。
“这些账本最终结转总额都分毫不差,粗略一看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是皇上既要我从中了解事物,我就必须清楚各项收进的来龙去脉,这才发现中间出现各种挪动,该记的地方漏了,有些不该出帐的地方却被平白无故加上。”
说着指向一处漏洞:“这里,本该二月的帐额挪到了三月。”
说着翻到另一页,“还有这儿,你看,这笔款子明明都是内宫修缮的开支,却记到了各宫伙食费用上。明摆着是有人偷梁换柱。”
南月眸子凝重地抬起向完颜旻道:“这内务府分明是有鬼。迟早有一日皇家会祸起萧墙。”
第二十六章 疑窦()
“祸起萧墙”四个字加上南月的分析让完颜旻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呵!当年夏姬勾结外邦引发川阴大乱可不就是祸起萧墙。母后蒙冤,父王战死,他体内余毒至今未能根治甚至可能一生都根治不了,无一不是这女人作祟。想到这里,嘴角泛起冰冷的玩味笑意。
注意到完颜旻脸色不对,南月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小心询问道:“你怎么了?也许没有我说的那么严重,兴许内务府的人只是想刮些油水呢。”
“朕决不允许这种事在这皇宫发生第二次。”手上骨节咯咯作响,泛出一片青白色。
南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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