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切监视南府。我要皇后和相爷每一天的全部行踪。”
“是。”
御风这次领命后没有和往常一样迅速离开,站住半天才开口。
“主子,或许事出有因。”
“朕自小如何教你的。”
“凡事只看结果,不问缘由。”
“所以连你也要背叛朕。”
“御风不敢。御风谨记,只问因果,不问缘由。”
“背叛是朕这一生最不可容忍的结果,无论什么缘由,都值得千刀万剐。”
“属下谨遵圣命。”
南傲天离开时留下的回音给了南月第一道线索。
有回音,就没有那么可怕。
有回音就一定有四壁,无穷才是真可怕。
南月调整脉息,双脚平稳离地。
她闭上眼睛,开始聆听。
世界是平衡的。没有光的地方,一定有另一种力量放大了多倍,来弥补视觉的空洞。
阿星,姐姐一定把你救出来。
南月心里忽然安静到像返回了过往,像回到溪娘还在的日子。风弃隅破落的夕阳之下,她还能够扶于母亲肩头,膝下承欢。
娘,我会找到身世的。
我不相信自己是南傲天的女儿。
我不会让您死后也掩埋在屈辱里。
从此月儿活在这世间,只为求这一个结果,再不为无关的人事所扰。
阿星,告诉姐姐,你在哪里。
南月把随身的短剑从剑鞘里抽出,剑刃与刀鞘相碰,擦出明亮的回响。
投石,问路。
如同广袤无边的密林透进了一丝风,一些声音出现了骚动,永夜城里属于安宁的平衡被打破了。于是更多的声音开始出现骚动。就如同护城河的堤坝缺了一块巨石,更多的巨石都会接连倒下,溃不成军。
声音的河流解冻,开始哗哗流淌。永夜城的大致布局在南月脑中幻化出模糊的轮廓。
一条。
两条。
……
像光一样纵横穿梭的甬道,道壁上有匀润的金黄。
金黄色?
南月忽喜。
谁说这里没有光的。她看到了,用声音。
每一条甬道其实都是流窜的中空光柱,蜿蜒曲折,最粗的那一条直径大概有三米。
阿星一定就在其中的一条。
可是它们好像没有一条是静止的,像深海里的金色鲤鱼那样一条条在游动。交错盘杂。
难道,要像钓鱼那样,去捕捉?
去捕捉它们才能安定稳固下来?
这时几条甬道周身的光芒黯淡下来,南月收敛气息,强迫让心智安静下来。
光芒死灰复燃一般又亮了起来。
是安静。只有安静才能屈服声音,才能重新建立起一个稳定的秩序。
刚才她用剑与剑鞘打破了份稳定,相当于在已经完美的秩序里插入了一道多余的力量,现在,必须要有一份相反的力量,来消除这种多余。
刚刚增加的是声音,是喧扰。
所以现在就必须还以安静。
她的意识越沉默,声音才会越臣服。
或许,这就是永夜城的玄妙所在,也是控制那些甬道的玄妙所在。
心头如有曼歌轻动。人置身于一种大安宁之下的时候,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周遭所有的嘈杂都被一个方向的心识吸引,滤尽波澜。
南月尝试睁开眼睛。
第二百章 永夜(二)()
她似乎已经能够熟练地控制自己的心识。即使睁开眼睛,也不会再听到任何嘈杂。眼前也不再是黑盲盲一片。
现在,无论眼睛闭上或是睁开,那些甬道都能完整地呈现在眼前了。
不过,它们不再像刚才一样剧烈地游动,而是像被什么强大的力量安抚,渐渐地都停留在一个固定的位置上。仿佛都找到了自己合适的轨迹,停下来安眠。
终于,所有的甬道全部静止,七七四十九条,严整而规矩地排列着,周身闪烁温润的金黄色光芒。
南月这时才发现所有的甬道都不是孤立的,它们上下盘节,径宽不一,弯曲的角度和形状都不一样,放在一起去看,竟然是一个完整的阵形。
那是一条金黄色巨龙。
南月把眼睛闭上,再睁开,确定了那确实是一条巨龙。龙身通体剔透,灿烂莹烁,横亘在巨大的黑暗里。
不过龙体表面的光泽并不刺眼,也不坚硬,反倒拥有水流的凉润。金黄色的外围像是有一层幽蓝护体,如同淙淙流过的水渍。
南月颇为惊异地看着眼前景象,想起完颜旻的衣服上也是这样的龙纹。
那形状,一模一样。
所以南傲天是一定要造反,而且从刚刚下来时楼梯下的土质来看,这个地方应该已经存在多年。
而多年,是多少年?是在完颜旻刚开始装成一个痴儿的时候,还是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
南傲天曾经说过,先帝欠他的。
那就是说完颜家和南家有可能是世仇。是上辈子化解不了还要拖到这辈子的世仇。
难怪完颜旻会那么在意她的身世。
如果那日朝堂上验证的结果不假,她就真的是谋逆之臣的女儿了。
那南清雪呢?
完颜旻把南清雪留在身边又是为什么。
“姐姐。”
“姐姐。”
万籁俱寂的永夜城忽然响起虚弱的呼唤声。
对啊,阿星。
南月四下张望着,寻找声音的来源,四周黑漆漆什么都没有。
再听那声音,像是从那条龙体内传出来的。
“阿星——”
南月喊了一声,朝巨大的龙身飞去。
确定了不会有危险之后,她靠近龙的面部,抓住一根龙齿,悬停在半空。像是停在悬崖上一般。
与一般悬崖不同的是,她脚下是茫茫一片,万丈深渊。
她南月天不怕地不怕,此刻还是对这空洞的周遭有一丝敬畏。
眼角捕捉到的一处光影熄灭了最后的恐惧,隔着玻璃一样透明的龙颚,南月看到阿星小小的身体蜷缩在龙口深处的一颗后齿上。
“阿星!”
“姐姐救我。”小家伙儿的声音听起来气若游丝。
“阿星你不要说话,等姐姐过去。”
南月敏锐地扫过龙口的构造,试图找到阿星所在那条甬道的入口。
就在她眼前一亮的时候,整副龙身却忽然摇晃起来,握住龙齿的那只手险些滑脱。
“姐姐。”阿星的哭声湮没在浪潮一样的巨大声响里。龙身突然之间开始一块一块地崩落。
“阿星——”
南月惊呼着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已经是南傲天的书房。阿星正躺在一床短榻上熟睡。
“有几分小聪明,像是我南傲天的女儿。”
南傲天正翻阅着一卷竹简,语气居高临下,透出浅淡一层欣赏。
如果南月没有听错的话,这个机关算尽的老头子此刻竟然有几分得意。
“你……”
南月想开口痛骂南傲天几句,发现自己浑身力气泄尽一般,竟然说不出话来。
“你刚刚点亮巨龙已经耗费了很大的精力,别白费力气了,阿星那小子死不了。”
“不过为父倒是很奇怪,你体内如何会有那么强大的功力。还有,你是不是学过十阶剑法?”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就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南傲天冷哼了两声:“天资尚可,却还远远不懂江湖。你这点斤两想要与为父作对,还欠些火候。”
“我从来没有要与任何人作对。你不伤害阿星,我南月跟你不会有任何瓜葛。”
南月说着,吃力地从地上坐起来,想把阿星背在肩膀上带走。
“慢着,你都说了你姓南,迟早还是要叫我一声爹。阿星你可以带走,但他的死活你能决定吗?”
南月把阿星的脸靠在自己肩膀上,眼神直勾勾看着地面。
“你不是说阿星已经不能再练武,为什么还是不能放过他。你要我做什么,可以直说。”
“你很聪明,知道自己的价值,并懂得把这种价值作为筹码,拿来换取利益。”
“相爷何故婆婆妈妈,你要我做什么,你才肯放过阿星。”
“哼。皇帝年纪轻,心机却重。他在这个节骨眼上立你长姐为妃,怕是必有他的图谋。你必须回宫去,给我弄清楚他的一举一动。”
“还有,”南傲天突然从书案前站起来,阴沉沉地走到南月身边。
“想办法替我拿到,血影阁的地图。”
南月双目睁大,心里打个趔趄。
那不是完颜旻苦心藏守的地下城池,南傲天居然已经知道了。
她抬头理直气壮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问他:“血影阁是什么?”
“哈哈哈,”南傲天突然大笑起来,“月儿,我说过,你很聪明,但还远远不了解人心。你当为父不知道,小皇帝带你去过秃山。”
“秃山。”
原来那座什么都不长的黑山,果然是叫秃山啊。
“你监视我。”
“不不不,关于对手,以及关于对手的一切都不能有蛛丝马迹的疏漏,这是一个成大事者的基本素养。监视这个词,太过孩子气。”
“不过小皇帝之前确实对你情深义重,也难怪你糊涂到连亲爹都不认,只想胳膊肘往外拐。”
“那你的如意算盘可就打错了。我之前告诉完颜旻我不是你的女儿,他才会对我心无芥蒂。可是现在,你觉得他会把一只丧心病狂的虎狼的女儿放到身边吗?”
“你真正的女儿现在正得皇上心意,你为什么不让南清雪帮你。”
“天下随便是你们谁的,为什么要把无辜的孩子都卷进去?”
南月仰视着南傲天,她眼睛里咄咄逼人的火气让南傲天微微愣了一下。
他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你怎么会像她呢?”
片刻后又自言自语道:“也是,你是溪娘生下的,和她相像也不为过。”
“你在说什么?”南月不知道这只老狐狸又在耍什么花招。
第二百零一章 祝福()
“早前是我对不住溪娘,我一生都对不住她。”
南傲天忽然显出从未有过的柔软。
“你不必跟我说这些。我相信你的世界里没有感情这两个字。你要我做别的或可,我不可能再回宫。”
南月却强硬得很坚持。
“你放心。不管小皇帝打算从你们姐妹二人身上获取什么,为父都不会让他伤害到你们。而且就算你不主动回宫,完颜旻碍于君臣的颜面,也一定会来接你回去。这一点,你完全不用担心。”
“我不会回宫,也不会再待在南府。阿星我会带走。”
南月的眼睛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眼睛里没有光。那是绝望的黯淡,也是决心的黯淡。
从来就没有一种交易可以是平等的。这世间最公平的交易,就是自己足够强大。否则即使手中有利刃,刀柄也是握在别人手里。
“你想亲眼看他魂飞魄散。”
南傲天说话像荒原的枯沙一样没有起伏。他从来不强调什么。
“一个人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中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魂飞魄散了。”少女的眼睛清明而挑衅,有一种平静的桀骜。
她想起溪娘死去的前一天,小小的她趴窗外,听到凤雁痕也做着信誓旦旦的保证。
“只要你不说,我会保你的孩子平安。”
“你们真是绝配。”
南月看着南傲天。
“你说什么?”
南相没听懂,但他听到里面有淡淡的嘲讽。
“老爷。”
门外站着全福,他知道南傲天在书房,没想到南月也在。
“进来。”
“四小姐也在。”全福礼貌地问了礼。
“那刚刚好。”管家不像其他的下人那样多话,他的每句话都刚刚好,你可能不太喜欢他的疏离,却一定不会反感。
“宫里传来的消息,说皇上要为新妃设宴,请皇后娘娘无论如何到场。”
南月一下子把脸转向全福。
管家被这种审视的目光盯得微微低头。
“烦请你转告玉公公,他的新夫人,未必需要我的祝贺。”
全福低头不语。
南傲天脸上神色微妙。
“月儿,就算你不在乎你弟弟的性命。很多山,不是你绕过了,路就平了。你是我的女儿,为父不想看到你和你娘一样懦弱。”
南月白了南傲天一眼,这种激将法用得太弱。
但是很奏效。
她是应该与那群人做个了结的,喜欢的与不喜欢的。至少应该去看看太后,南月觉得萱后是个不讨人厌的老太婆。
她明白自己很气愤。但师傅从小就教过,一个人再气愤,也要完成自己应该完成的事。
“我去。烦请福叔把阿星交给传铃。”
全福听到这声福叔,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十四年前她这样叫他的时候,还是个牙齿没长硬的小女孩。
许是由于女孩子对于自己母亲身边男人的敏感,南清雪从来不这样叫他。她总把全福看成那种贼眉鼠眼的奴才。
至于清云,有许多时日不见清云了。
希望他那晚做的决定,是对的。
“照她说的做吧。”
南傲天对于全福突然神情寞然感到很奇怪。
他没有询问什么,知道最忠心的奴才也有他自己的心事。
“老爷,”全福及时地挽救了自己的失态,说:“四小姐这条路,未必就断了。”
“皇上看起来,还是十分在意。”
“全福,”南傲天意味悠长地重新打量管家,“我以为你心里从来没有装过女人。”
“呃。”全福发现了自己有班门弄斧之嫌,低声自嘲道:“不及老爷。”
“月儿祝姐姐与皇上长久。”
南月进宫后没有换衣服,素衣素钗端了一杯不复醒举到南清雪下巴前,非常诚恳地撂下一句不诚恳的祝福。
不复醒是酒谷子研究的新品种,酒性很烈,过饮者可断肠。
南清雪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南月吓了一跳。
她一瞬间生出的怒容在下一个瞬间就被笑容取代:“月儿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完颜旻只是久久地盯着南月的侧脸。
南月听出南清雪话里有胜利的意味,瞥了一眼旁边的完颜旻,笑了笑,又斟了一杯酒,一脚跷在摆放水果的几案上,左右两手齐齐地举着两杯酒伸到二人面前:“皇上为新妃祝酒,我怎么也要来尽一下皇后的义务。”
说罢,就在南清雪要接酒的时候,一仰脖子把两杯酒都灌进了肚子。
“你。”
南清雪脸色很难看。
“祝福我也送到了,皇上,臣妾是不是能走了。”她冲他笑嘻嘻。
完颜旻的脸色比南清雪更难看。
“这酒敬得好,月丫头!”
身后竟有人鼓掌。
南月两手松懈,酒杯无神地摔在地上,回头看见了钟落。
“落儿不是说军营有事,不来吗?”
完颜旻自己倒了一杯酒,垂落的目光从酒杯转移到钟落脸上,霎时精微。
南月也看着钟落,他衣服上有许多灰尘,像是来得匆忙。
“皇后娘娘难得回娘家一趟,才待了多久就被你们叫回来。娘娘身份如此尊贵都能顾全大局,我作为臣弟若不来,岂不是让皇兄很没面子?”
钟落从旁边侍女端着的漆盘上也取了一盅不复醒,灿笑着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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