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动远空。
有几个死士被蓝光击中,面目显示出痛苦的狰狞,他们像被火燎烤,颤抖着看不分明轮廓,尽管伤害他们的波澜看起来很冷澈清凉。
齐腰的高度划出横贯长空的淡紫色扇面。那是一幅空气被高度压缩形成的天然屏面。扇缘锋利,扫过十六个武士的腰腹。
迷宫的气墙彻底轰塌,四散炸裂开来成为飘浮在空中的薄薄气片,在这些气片消失之前内里有光在流动,看起来如同大片大片的冷色羽毛。
死士们七零八散地掉落,夜色长空里他们的身躯单薄地如同枯朽纸片。
“好厉害!”南月不由自主地低声叫出,不可思议地打量着眼前景象。
她五阶过了。
突破了最难的那道瓶颈,过了。
完颜旻不在的这几天,她疯了一样地练习。手执他送的木剑,在琼林里想阿星,想南傲天,想大哥,想橙子,想入宫以来许许多多的人和事。她想要速速成就一身好武艺,保护自己要保护的人和事。
也想,证明给一个人看。——你看,你不教我的时候,我一个人也可以。
南月怀着一种接近静止的惊愕看自己的剑,看自己的手,觉得出剑的人仿佛不是自己,即使她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个人就是自己。
她的眼睛有些懵懂,执剑的姿势很笨。
死士们预感到不妙,在落地的前一秒挣扎着反冲起来,如同死命不愿着陆的秃鹫。
他们无声地,收拢在一起,攒聚成一团奇怪的阵势趁风隐去,消失在两片深色浓云之间。
“他们走了,要不要追?”南月微微侧头,询问身后的完颜旻。
“不必。”完颜旻恢复一如既往的平静,护着南月安然降落。
“让他们走。你来的正是时候,给了朕最圆满的结局。”完颜旻淡淡说道,声音回荡在夜空里,有如不轻不重的梨花雨落。
“这么说来,你又欠我个人情?”南月兴奋地说着,话语里有趁火打劫的味道。
完颜旻看着依偎在他身边的小脸,神色莫名复杂。
南月的眼睛闪闪发亮,脸色红润异常。而且,他能看得出来,她今日是特地打扮过的。
“算是。”他抿起浅笑,不愿拂她好意。
南月开心地笑出来:“完……”
一句话没说完,整个人突然毫无防备地倒下。
完颜旻一个激灵接住,无奈地叹了口气。
又睡着了吗?
南月确实是睡着了,躺在完颜旻臂弯里,睡得很香。完颜旻一早发现她有用力过度就睡倒的毛病,知她很快会醒来,并无太大担心。
他反而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正大光明地看她睡颜。平日里,他的骄傲与自尊促使他不常看她的脸。
第一百五十四章 道出()
眸子深处有湛风初晴与鸣泉叮咚。脸上的神情带着些许责怪。
何以每次都是这样急功尽利。
明知自己不是力士。
她竟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这样的逼自己。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从什么都不会到过了五阶剑法。虽然刚刚,最后那一脉,是借助死士的外来反力,自己在身后助她一臂之力才通透,但绝大部分招式都是她私下自己习得。
完颜旻忘了,他与她其实是那么像的人,总爱为不可为之事。
“啊,痛。”南月似乎做了个梦,在梦里她从天上一屁股跌到地上,只有痛是唯一的感觉。
完颜旻眸子抬起,有些紧张地握住她的手。
睫毛闪动,眼睛空灵地睁开。
对上了他的眼。
那双幽邃漆深莫可探视的眼睛啊,那里面永远翻滚着云层与黑夜,四季的风与沧崖的雪。
南月忽地做起来。
完颜旻被她的忽然醒来弄得有些窘迫,在慌忙中起开来,有意拉大自己与这女人之间的距离。
南月看出了他的窘,她伸手勾住他脖子,并不想放他走。
完颜旻下意识想避开,不敌她双臂坚牢。
只好面对面说话。
夜还不错。
“那些人为什么老是追着你不放?”她仰面问。
“他们不是人。”完颜旻说。幽深的眸子下掩过浮云万卷。
“你怎么惹上这些不是人的人?”南月笑吟吟地看着完颜旻,脸上有奸计得逞的那种狡黠。
“你脸上不干净。”完颜旻盯着她的脸。
“我……有吗?不要逃避问题。”她不相信地摸摸自己的脸。
完颜旻把她双臂从自己脖子上卸下,拉着她走到离涧水极近的地方。
“坐下。”
“我不想坐。”
“坐下!”
南月无动于衷。
完颜旻也不理她,自顾自地坐下。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南月突然就仰倒在他怀抱里。
“你干什么?”怀中人有些惊慌。
完颜旻没答话。
南月更加局促。
搞什么鬼!这个人。
只见完颜旻从自己衣襟上撕下一块软料,蘸了水,在她脸上轻轻擦拭。
“以后不要用这些多余的东西。”
南月一动不动。
半晌才开口问道:“为什么?”她只觉得自己嗓子像被糊住了一样,心脏控制不住地乱跳。
这个人,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而且,他是在帮她擦拭那些……脂粉。
他是皇帝。
“为什么?”她非要从他那里问出个答案。
“没有这些,更好看。”完颜旻从薄唇里淡淡地挤出这句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丑,怎样弄都很丑。”南月偏过脸,非要会错意。
完颜旻凝视着她,带着一种从来也无关风月的淡漠神情。
他凑近在她耳边道:“朕一直觉得,很好看。”
南月的肩膀微微颤抖。
“所以,不用费这些力。”她听到了下一句话。
“是因为朕,才做了这些。包括今天的衣服?”他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柔,酒精一样环绕在耳畔。
“才不是!”南月羞得满脸通红,一把推开完颜旻。
她的脸被他擦拭得痒痒。
不知是为了解决脸上的难受,还是为躲避,南月一头栽近涧水,自己捧起水洗干净了脸。
抬起头来,完颜旻正盯着她。
还是那个清清爽爽的南月。
可爱的,但是有些气鼓鼓的南月。
脸上的红色没有轻易被洗掉,因为羞愤交加。
可爱得想让人啄一口呢,轻轻的。
完颜旻被那种想把他杀掉的神情惹得轻笑出声:“如此讨厌朕的话,朕这便离开。”他说着,作出起身离开的动作。
腰间却被什么拦住。
继而后背上也感知到温热气息。
完颜旻心脏忽受震触。
南月从身后环腰抱住了他,脸紧贴着他后背。
“不讨厌。”她舌齿间发出这样轻轻的声音。
完颜旻腰背变得僵直。
“我喜欢你。”她说,说的那样轻,那样的不郑重。
太郑重了会承受不起失望。
完颜旻的无动于衷令南月很是失望。
她不知他心底有风浪。
完颜旻仅仅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而已。
他自小习惯了掌控,习惯了生命中没有毫厘之差,习惯了竞争与抢夺,习惯了厌恶与憎恨。有一个姑娘忽然抱着他说喜欢他,这让他觉得生命里闯进无法遏止的意外。南月的喜欢使完颜旻忽然无法轻易地玩转心思纵横捭阖,他甚至再也驾驭不了那种经年累月的沉稳与从容。
“话,不要乱说。”完颜旻强撑着一如既往的淡定,想要挣开身上的手臂。
南月不理会,抱得更紧一点。
“这么多天是故意躲我的对不对。”
“是因为……确实有事情。”话这样说,心虚得有些明显。
确实是有事情才顺便躲着,完颜旻心说。
他怎么能告诉她,这么多天,是江湖上出了麻烦。而他恰好借助这个时机不敢见她。因为见了她,不知道要怎样解释那天晚上,他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抱着她睡了一晚才好。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地抱着。
只是他一时冲动。
南月只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松开完颜旻,有些失落但十分清晰地说道:“上次在琼林,就当我占了你的便宜。”说着起身走开。
腰间一下子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完颜旻听到了南月离去的脚步声。
“等等!”他叫住她。
完颜旻在察觉到这种空落落的一瞬间转身。他如失至宝。
南月怎么可能会停下脚步。
一个女孩子,说出了她最难以启齿的心事,还要承认是她占了他的便宜……简直,简直把脸丢尽了。
所以她不仅要走,还是跑着离开的。
完颜旻堵在了南月面前,以他的功力这很容易。
“你当我什么也没说过,让开,我要回宫。”南月尽可能用最平静的语调说完这些话,硬着头皮直面完颜旻。
问题是不可以逃避的,麻烦是不可以逃避的。总是退缩的话,不仅不能得到真正的安心,还会丧失解决问题的良机。最终麻烦从量变积累成质变,会成为彻底的无可奈何,有些甚至悔恨终生。
所以,南月还是将头抬了起来,尽管脸红得像熟透的虾子,一半羞窘,一半愤怒。
她必须面对完颜旻。
第一百五十六章 弈者()
后面赶来的羽林军看到是完颜旻与南月也纷纷跪下祈请勿怒龙颜。
“朕追一奇貂至此,不料山深日晚,竟迷了路。没什么大碍,回宫便是。”
“是,烦请圣上与娘娘上马。小郡王在前方已等候良久。”那侍卫虽奇怪为何南月也在,却是再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问出口。
南月被完颜旻牵着丝毫不知归路。她心底萌生出彻彻底底的凉意。
她用尽毕生的勇气说出那句话。
他无意便罢,何须这样变着法子羞辱。
他为何不把她丢在这里算了,为何还要带她回宫去。为何还要让她面对他的脸。
带队的羽林军声音爽利而恭谨地说道:“我等来的时候是每人一骑马,不曾想娘娘也在这里。属下这就命人想法子再空出来一匹。”
“不必。”完颜旻云淡风轻地阻止,转身抱南月上马。
南月没有抵抗,她没有力气,既无心也无力。
完颜旻将南月护在臂弯里,察觉到怀中人身上温度越来越低。
“回宫。”完颜旻一手搂住南月的腰,单手策马。这女人这样精神恍惚的状态,保不齐会掉下去。
马被完颜旻策得飞快。后面跟着一小队羽林军。
快到烈岩场出口的时候,完颜旻远远地看见了钟落。
小郡王的身影有些寂寥,尤其是看见迎面马背上的两人时,显得更加落寞。
南月冷眼望一路风景,只觉凉意阵阵。前方视线里模模糊糊是钟落,却也不想开口招呼。
总之就是一层深入骨髓贯穿心肺的凉意包裹着她全副身子,嘴唇像是僵住了一样不想张开。
钟落饶有深意地大笑:“早知会扰到皇兄的好事,臣弟不来便是。宫里上下担心皇兄的安危,不料皇兄花前月下对影双人。”
“落儿,你莫要贫嘴。今日之事朕改日找你细聊,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带着这些人回去,好生犒赏,朕有急事先行。”
完颜旻说完一两腿一夹马腹,马儿嘶鸣着跑出老远,把钟落和一队羽林军甩在身后。
钟落脸上漾起潇潇洒洒不为尘世所止的笑意,对身后几十个羽林军和钟家军号令:“各回各家,兄弟们辛苦了!”
说着调转马头,自己扬长而去。
红衣在夜空里划出一道活跃的方影。
“王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就一个人走了?”一个少年羽林军摸不着头脑,木讷讷地问道。
“还不快追,当心王爷安危。可不能找回了皇上弄丢了王爷。”一个看起来中年模样蓄着络腮胡的中年钟家军喝到。
没人看出钟落狂风不羁的骄傲背影有那么一丝寞然,那是藏在意气风发背后最安静最深刻的孤独。
侍卫们分成两路追上钟落,一干人影消失在夜色里。
瑞祥宫。
“皇后现在果真不在椒房殿?”林苡兰清宁雅淡地问道,像是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月白色衣裙在月色下流锦朔光。通身氤氲出淡淡的光华。
“正是,娘娘。”一个身材些微有点壮实的丫鬟答道。这丫鬟说话不似普通丫鬟柔柔弱弱,声音里也有汉子似的强壮与笃实。
“她倒是真心系着皇上安危。”林苡兰清叹。
早在南月离席的时候,静嫔就已经注意到南月脸上的焦急。
“娘娘真是观察缜密,细思入微。那个莽莽撞撞的皇后,就是一万个也比不上娘娘一个。”
月光下彻。那丫鬟的脸显得分明一些。
竟是银环。
林苡兰唇畔生笑,衬着有些苍白的脸,似有若无。
半晌,幽幽开口道:“皇后娘娘,非我所能及。”
林苡兰轻抚着棋盘,将棋子一片片滑过格子,在静微的摩擦声里将它们送进棋笥。
“世间女子,有趣与无趣的灵魂,远不是容貌所能决定的。皇后,她既无好相貌,也不像曾经橙妃那样有父母疼宠,但她还是有好多,令人羡嫉的东西。”
一片指甲滑过棋笥的时候不小心劈剥,林苡兰眉心微皱。
“娘娘!”银环关切地叫道,嗓子眼含着未说出口的话。
“无碍。”林苡兰脸容恢复,如秋水平常:“木槿最近怎样了,她身子薄弱,你且照顾好。”
“娘娘,奴婢这个妹妹,实在是朽木不可雕,娘娘为何把她安置到椒房殿。奴婢只怕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林苡兰扫过银环,发出清笳缓缓的一串清泠笑意:“我不把木槿安排过去,皇后娘娘若是怀疑,你说会怀疑到谁头上?椒房殿的宫女都是原殿的老人,只有你和木槿是中间插过去的。木槿心思细敏,易遭人猜忌,反而成了你最大的挡箭牌。”
银环眼里现出一瞬了然的光亮,这就是静嫔让她在椒房殿装痴扮懒的原因啊,她怀着深妙的敬意看了一眼林苡兰,道:“娘娘所思甚远。”
“银环,本宫在这宫里没什么亲故,除了身边一个半夏,就是你和木槿了。你了解本宫的苦心就好。”
“奴婢一定不负所望。”
“不早了,皇上皇后也该回来了,你回去吧。”
“是。”
南月是完颜旻抱着进椒房殿的。南月蜷缩在那个她极为贪恋却又恨不得逃开的怀抱里思绪纠琐。在下马之前她被完颜旻点了穴道。
看到完颜旻脸色沉沉,丫鬟们都掩口不敢吱声,只是示意性地行了礼。就连传铃也不敢轻易说什么,急切地看着南月被完颜旻带到寝殿。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跟上前去。
深闺里养成的小碎步怎抵得上完颜旻大步流星的步伐。皇后寝殿的门已经被关上,只依稀可见完颜旻把南月放在凤榻上的剪影。看得出来完颜旻动作很轻。
小姐怎么,好像不能动的样子。
好生古怪。
“皇上,娘娘,有什么需要奴婢伺候的吗。”传铃站在门边,试探性地问道。
“你退下便是。这里无需任何人伺候。”
“是。”传铃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前殿的丫鬟们无事可做,又开始利用闲散的想象力充斥她们的茶余饭后。
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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