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话不知何时变得这样简单。
“你不怕我会照他说的做。他手中有我最重要的人。”南月将目光凝在远空的一个点上。
“谁?”完颜旻秒问,甚至有种风声鹤唳的感觉。
“我弟弟,你见过的。”
“最重要的人,那个小鬼?”完颜旻语气淡淡的,压制着心里莫名其妙的醋意。
“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南月说。
亲人这个词让完颜旻心里好受一点,醋意也减淡一点。
“你可以不用这么坦白,神不知鬼不觉拿走朕的天下,作为你与南相交换的筹码。”
说得真好听。南月用一种淡淡无力的鄙视地看了完颜旻一眼,道:“我自认没有这个本事。我也不会去拿。”
“其实你可以试试,说不定朕会输。”
如果体内的那只蛊此时此刻就取走他的性命,岂不是现在就输了。完颜旻想。
不过真输给她,而不是她的父亲,倒也不失为穷途末路时最好的结局。
南月没有听出话里悲哀苍凉的意味,以为他不过拿她取笑。她知道完颜旻并不完全讨厌她,有时会与她说些幼稚的废话。
比如现在。
所以她没有搭理他。
废话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教我二阶吧。我不会夺走你耕耘了十几年的东西,即使我可以。我保护我的人,用我自己的方法。”南月淡淡地说。
我的人,这三个字听起来如此悦耳。完颜旻有些嫉妒阿星。
南月已经执剑等着他。完颜旻还坐在地上,仿佛对地面有了一种依赖的惯性。
双方认真到同样程度的时候,同龄的男生其实会比女生幼稚一点。
平日里力量的悬殊,都是假象。
女孩子,尤其是聪明女孩子,往往演技极好,在没那么关键的时候,在风轻云淡的日子里,她们选择用天真掩饰哀伤。但风雨袭来,她们往往坚强又独立。独立到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甚至会表现出不可思议的冷漠。
南月催促着完颜旻,眼底盛放的正是这种冷漠。
南月的变化让完颜旻失去了一如既往的掌控欲与自信,她眼里那层看不透彻的纱引起他的疑惑、不安、猜测,甚至神差鬼使般做出一种惟命是从的低姿态。他终于握起自己的剑,开始教授她第二阶剑法的心诀。
一阶过去之后,南月不再是小白,两人可以用意念传音。
于是二人在静默里追逐着宿命所往。
完颜旻起剑,长剑恢弘笔直地挥出,南月跟。月光溶溶胜雪,在地上投下并列的剑影与人影。执剑的时候,两人都是无比认真的。衣裳里鼓风,绽开的衣袂四散而不羁地飘飞,在夜色里开出一黑一白两朵巨大的莲花。剑屈服于指骨,又违逆于指骨,与蒙蒙夜气纠缠,剑身是坚硬的,剑魂是柔软化物的。
两个人兴致都极好,神气汇聚,物我两忘。完颜旻那柄摄光长剑在空气里划出明亮的火焰蓝,剑的弧度消散的瞬间留下一扇活跃而透明的气波。人与剑,衣与骨,光与影,再不若此时和谐。
直到南月以毫无预兆的方式重重地跌落下来。
她轻视了规律,违抗了时间的意志,疲累到极致的身体终于惩罚般地给出反抗。那柄木剑控制不住地飞出,反冲的剑气给了南月重重一击。她两手扑在地上,护住要害的胸腹。
完颜旻见状急收剑,半支在南月身边,探她脉搏。
没有内伤,只是用力太过,以致虚脱。双手冰凉。
完颜旻从地上搬起南月的身子,用半只臂膀护着她。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南月感到一种不自在的惊恐,她下意识想要挣开。
完颜旻扶着她坐稳,制止了她动作的苗头。
南月肩膀本就极其清削,此刻因为紧张防备微微向内蜷缩,整个人像只受惊的猫咪。尽管背后有宽阔的倚仗,她并不敢全力释放地靠在上面。
再坚实的地方如不能让她安心,必不能让她安身。
“朕早告诉过你,循序渐进。朕九岁那年,与你此刻是一样的心情,差些走火入魔。”
像是训斥,声音里却没有往日的那种冷漠,仅仅是清澈。如流泉在耳。
“太慢了。”南月嘴唇微动,带着虚弱以及深深的失望。
“你仅仅用几天时间就过了一阶。竟还想怎样。”完颜旻话里的心疼有些抑制不住。南月听到耳边心脏强有力跳动的声音。
“如果照这个速度,我是不是很快就可以赶上你。”
南月问得认真。眼睛直勾勾盯着远处的剑。
这话让完颜旻产生一种淡淡的不舒服。
就算是天赋过人。他用十几年才练就的九阶难道要被她在短短数月内轻易赶上。要知道,完颜旻骨子里的孤高除了十四年前的那场阴影的因素外,或多或少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他确实什么都胜人一筹。
南月这句话让他有种微微受辱的感觉。
廿年来第一次因为天赋不如人而被鄙视。而且南月鄙视了他而不自知。
完颜旻此刻内心是极其微妙的。但还是诚实地给出了答案:“如果一直照这个速度,少则几月,多则一年。”
南月的懊丧被这个答案一扫而空,眼里的精灵活泛过来。
多则一年,最多一年时间她也能到达九阶!
“你不必高兴过早,往后会越来越不容易。”完颜旻看出她眼中往日的神采,适时地打击了一句。
南月表情怪异地看着他。
这个智商超群不可一世的家伙方才回答她问题时为何反射弧变得这么长?而且语气里有种微妙的酸味。
完颜旻被南月盯得心虚,神色不大自然。
这层浅浅的不自然被南月捉个正着。
她扭转过身子,把自己的脸凑近完颜旻的脸,冷静而仔细地分析了他面部肌肉的变化。
完颜旻被她突然的凑近搞得猝不及防,更加疑惑和不自在,眉心的纹路也深一点。
南月盯着完颜旻看了一会儿,忽然就朗利地笑出声来,仿佛一晚上的低沉抑郁根本不存在过。而且笑声越来越大,回荡在空气里,最后笑得花枝乱颤不可抑止。直至把整个脸埋在自己搭在双膝上的手臂间。
等到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完颜旻看到的是一张失控的通红的脸。(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看到明明一点优越感也不剩的完颜旻还摆着那张又冷又硬的臭脸。南月刚抬起来的头在一瞬间又焕发出喜色,发出一种让完颜旻脸色越来越黑的笑声。
直到看到那张脸已经臭得不能再臭,南月才勉勉强强止住了笑意。
脸上的红润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
“很好笑吗?”
跟已经不能镇住南月的脸色比起来,这声音就是带着些许怒意了。
南月这才怕伤了完颜旻自尊似的彻底收敛,小心翼翼但绝对诚实地回答道:“很好笑。”
完颜旻与她面对面坐着,没有答话。脸色沉沉。
南月却被这一阵疯笑赶走了起初的哀伤,心情变得明朗起来。她把手放到完颜旻脸上,用手动的方式替他撑起一个大大的弧度:“你笑起来又不丑,为什么不笑一笑呢?”
完颜旻像撵苍蝇一样打掉她的手。没有任何言语。
这女人何时变得这样不要脸。他跟她说的还不够清楚吗?还不足以让她南月分清楚河汉界对他保持彻底的距离吗?还是说,他刚才又不小心流露了什么不该流露的。
尽管,他并不真的希望她按他所设定的那样表现地聪明又矜持。
南月目不转睛地盯着完颜旻,看到他眼睛里去。
“你为什么就非要让所有人都对你敬而远之呢?”
她正对他,端正地做好。
“我是在笑,我就是在笑你明明不如我还不敢承认,不如人有那么难于承认吗?无论你有多强,你迟早会发现这世上有比你更强的人。总有一些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了你为之付诸一切的东西,如果每一次你都要为之而感到自卑的话,这一辈子你就是个彻底的输家了。”
完颜旻被不轻不重地刺痛,起身走开,声音轻哑地传来:“你自以为很了解朕。”
南月撑地站起,抖抖身上的落叶,一步不落地跟在完颜旻身后。
“完颜旻,我从来就没有了解过你。我不懂你要的天下;不懂你卧薪尝胆的寂苦;不懂你负的重你受的伤,更不了解你那冰冷的棋盘上站着多少颗棋子。最最不了解,我这颗棋子处在什么样的位置上……可是我了解你口是心非的矫揉造作,和以为全天下人都不懂你的自以为是。”
完颜旻忽然站住,嗓子里是爆裂的怒火:“你这些话有胆再说一遍南月!”
南月定定地站住,反而更大胆激烈地说道:“你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围困在一个死局里呢?就算有些事是生来无法改变的,你还是可以有很多很多条路,不是一条路穷极,人生就无望了。”
完颜旻猝不及防地转过身子,风驰电掣移到南月身边,五指抬起,瞬间抓住南月脆弱的脖颈。黝黑的眸子里除了寒冷,还是寒冷。
“你知道些什么。”
南月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却没想到完颜旻会做出如此极端的反应,无声地张了张口,最终鼓着勇气说道:“我知道,有些人把英年早逝看做天大的事。”
南月说完逃避地闭上眼睛,瞬间感到自己脖子上的力度加重。
“咳咳……完颜旻,你知道我死了你会有很多麻烦。”
南月是珍惜自己性命的。她也相信完颜旻怒极了什么都做的出来。
听到她咳嗽,完颜旻的五指松开一些微不可见的程度。
南月从这一缝最细微的松动里预见了自己的性命无忧。
“你也说过,朕可以有千千万万的棋子。正宫娘娘的位子,不是只有你南月来做。”
南月听他说这话心头一阵气愤,趁完颜旻手劲儿松动的空当一口咬住他手臂。
“你……”完颜旻一阵吃痛,并拢的五指松开。他没想到南月会用这么撒泼无赖的方式来对付他。
他松开南月后以为南月也会松开他的手臂,顺势想要抽回。却想不到南月抓住了被咬的那只手臂,牙齿更深一步地咬合。
这一口将近日以来太后给她的刺激、南傲天给她的刺激、包括更早一些时候完颜旻给她的刺激,所有的哀伤所有的委屈通通发泄在齿根,通过这种方式把她心里所有的痛倾注转移到完颜旻的皮肤血液里。而不管对方是否能够感受她丝毫的痛楚。
直到唇齿间充满腥咸才慢慢松了口,恨恨地瞪着眼前的男人。
完颜旻不可思议地看着南月。没有注意到被南月咬的那半截手臂上渗出几颗豆大的血珠。
南月擦了擦嘴,意识到自己做得有些过分,缺乏底气地辩解道:“你那什么眼神啊,咬一口又死不了。”
但还是撕下自己群裾上一块衣襟来给完颜旻包扎止血。
完颜旻散落额前的发随风扬着,任南月虐待他的手,竟没有反抗。只是忽然低沉地说了声:“我在乎,英年早逝。”
说罢洞黑的目光死死盯住南月的反应。
南月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并没有影响衣襟在伤口处流畅地打了一个结。
“你就不问我是如何知道的。”
完颜旻从南月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喃喃道:“母后她总是以为,朕还需要保护。”
南月了然。
爱子莫若母,知母莫若子。
“你没有必要因为这些,就对朕产生某些妇人之仁,朕不需要。更不必把自己当成可以拯救天下的圣母,来教唆朕。”
南月趁完颜旻出神远望的当将一小块浸有完颜旻血迹的衣襟塞入袖口。
“用不着你提醒我啊。我知道自己的位置,但我说什么做什么,与你无关。”南月眼睛里焕发清澈而挑衅的光。
那种清澈里透出的倨傲和倔强所昭示的强大生命力,使完颜旻有些脆弱地避开她的眼睛。
南月与他就是是生命的两级。无怪乎她用自己的灿烂来嘲笑他的灰暗。
她无视他的躲避,围转到他正前方。柔声唤:“你坐下好不好。”
完颜旻怔愣住,目光犀睿,无色陈杂。
“你太高了,就坐一下好不好。”她嘻笑,“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这话,倒是实话。不过越是实话,越是让人心生七窍。完颜旻神差鬼使地坐下来。眼里的警惕与怀疑覆盖上好几层色彩。(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礼物()
南月得意地看着完颜旻乖乖坐下,转到他身后。不一会儿,完颜旻只觉得颈间滑落一块带着温暖的微凉。
他将那东西托在手里,看清楚了是块玉,晶莹剔透。凉是玉质本身的凉,温度是南月身上的温度。
她的,体温。
“这是什么。”完颜旻问。
南月忙着替他系好,把头伸到完颜旻颈间说:“你不是问过我宫宴那日护在我周身的光影到底是什么。我弄清楚了,就是这块玉的功劳。这是我额娘留给我的,它应该真的是块护身符,关键时候可以保命。我把它送给你。”
不料此话一出完颜旻脸色大变,僵怒地将那块玉扯翻在地,站起身来大力抓住南月手腕:“母后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南月被他触及手臂上的伤口,慌忙掩饰:“没有,什么也没有……她不过是告诉我……自己随时可能白发人送黑发人。”
“就只有这些?”完颜旻手上的力道加重,眼里深锐的光越发逼人。
“就只有……这些。”南月眉眼轻皱了一下。完颜旻感到她左手的虚软无力。
“你手怎么了?”
“没事。”南月猛地抽开。
完颜旻却不允许自己被任何人的任何一处细枝末节糊弄过去。一手重新钳制住南月左臂,一手毫不留情地要解开她袖口绑得紧紧的束带。
“完颜旻你放手。非礼勿动!”
完颜旻却顺势抓住那只手臂将南月拉到离自己胸前极近的地方,俯视她眼睛,用压得极低的声音道:“是‘非礼勿动’,还是欲迎还拒?”
他身上特有的气息让她心慌,忘记了反抗或者反驳。
完颜旻趁势开始专心致志对付那条系得很牢固的带子。双手和双眼都落在那半截衣袖上。南月盯住他低垂的眼睫毛出了神,呆呆地。这人连对付一条束带都那么认真,认真得如此好看。
“下次不要穿这么麻烦的衣服。”
一阵欠扁的声音从没有表情的脸上传来。
完颜旻话一出口两人都意识到这个“下次”有太多暧昧和尴尬的成分。
南月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晚了。
手臂上绕缠繁复的束带最终还是被一圈圈解开。衣袖滑落到肘弯,三道新鲜的长疤狰狞地趴在白皙的手臂上。
南月懊恼地别过脸去,不想看见那三条切口,像是偷了糖的孩子。
“这是什么?”完颜旻质问南月。
“我……练剑的时候不小心划破的。”她撒谎。
“那把木剑是朕亲自选的,不可能伤人。朕最恨女人的假话。到底是什么。”
“我现在不想告诉你。”
完颜旻对她的反抗眯起了眼睛。
南月即时扼制住即将掀起的风暴,道:“你不喜欢人骗你,我也不喜欢将未做成的事诉诸于人。我们互相尊重,各让一步。”
“你在跟朕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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