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没有异样就是有天大的异样。
从太后宫中回来他就在睡,睡了一个白天,一个黑夜,到现在,又是半个白天。
小孩子心里不存事情,也不需要逃避。到了该睁眼的时候绝对没有多余的理由赖在床上。所以四五岁的孩子总是天刚亮就能醒,用清灵的眼睛俯视各色睡得昏昏沉沉的大人。
阿星平日卯时不到一定会准时起来。
怎么会睡了这么久。
“小姐,有什么事吗?我以为阿星前两日受了惊吓,就没叫醒他。”
“他从来不需要别人叫起床。”
南月揉揉胸口,希望心情平静下来。
好像这样就不会有事似的。
“阿星?”南月轻唤。
右手盲摸了半天终于找到搁在被子里的小手。左手试他鼻息。
脉搏跳动得平稳有力。呼吸也匀称。
南月的担忧消减三分。
看起来什么症状都没有。
可是为什么睡得这样沉。
“阿星?”南月再唤,语气里已有三分焦急。
连续叫了几声都没有反应。
“小姐……”传铃脸色也开始泛白。
“传铃快取针来。”
针皿就搁置在离凤榻不远的位置,只是南月不能再让阿星离开她的视线。
“小姐!”传铃急步捧了针皿盒过来。
南月看也不看一眼。开箱,探针,挑针,一气呵成。
尖尖的金属刺进阿星手臂上细嫩的皮肉。
小男孩光滑的脸额抽了抽,额角渗出一滴汗。
很快整个额头都细细密密积满了汗。
第二根针毫不温柔地扎下去。
抽动的幅度比刚才大些。
阿星哼叫了一声,薄薄的眼皮睁开来,跃跃欲动地显出清亮的瞳仁。
很细很小声的声音传来:“姐姐。”
只是脑门上除了出一层薄汗,阿星什么事都没有一样看着南月。仰躺着,像个听话的精灵。
这孩子一直很安静,无论睡着醒着,还是刚醒来。
“姐姐,痛。”
南月不眨眼地细析阿星每一个动作。
他脸上很平静,声音也很平静。只是叫痛,那就是说,没有内里的痛,疼痛的只是皮肉,这种止于浅表的痛是她扎的。
“忍忍。”
没有多余的安哄。只两个字,阿星能听懂。
南月用指压住阿星藕节一样的手臂,两根针一齐拔出。
阿星眉尖有轻轻的一动。剩下的痛,全含在了咬紧的牙关里。
安静的孩子,常常惯于忍耐。
“很困吗?还要睡吗?”
南月将针搁在一边,惴惴不安地问。
这孩子太会隐藏了,所以她不能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一定会告诉自己他没有任何的不舒服。过于懂事的孩子到了关键时刻更让人揪心。
她只能问他是不是困,从答案的细枝末节里来推知真相。
阿星摇摇头,反而生生地问南月。
“姐姐,我睡着了几天?”
话问得有些没有底气。
孩子的眼里没有刚睡醒的惺忪迷离态,反而像是一直都醒着,醒着却闭着眼睛而已。
南月注意到阿星问她这句话的时候气息有些紧张。
这孩子,从南府出来时就不大对劲。
南月瞳孔放大盯住阿星:“阿星,你老实告诉我,为什么会睡这么久。是不是不舒服。”
“我困。”阿星坐起身来,缩到墙角里去。
“你刚刚说你不困。”
刚才的摇头是真诚的,现在的困是假的。
南月拆穿阿星,不管他是不是一个小孩子。孩子,尤其是聪明的孩子,由于年纪的缘故,往往更容易唬人。
“阿星,你从来没有骗过姐姐。”
南月温和地笑,努力使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是正常的。
这话她已经对他说过一次。
今日说第二次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危险。
到底是什么,促使一个从来都不会对她说谎的孩子说谎。
而且算起来,这一定是第二次了。
上一次,是在南府。
她离宫的这两三个月,阿星身上一定有不平常的事情发生。
阿星忽然陷入慌乱与窘迫,让人不忍再问。
“姐姐相信你。”南月止住。
南月笑:“饿了吗?”
摇头。
接下来的话让南月心生愧疚。
“姐姐,我要回南府。这里没有人陪我玩。”
“为什么一定要回南府呢?姐姐陪着你,姐姐以后天天陪着你。”
南月心疼地搂过阿星小小的身体。
是她疏忽他了。
孩子的心是最敏感而柔弱的。
而且,阿星无论如何不能再回南府。
在她查清楚他身上的谜团之前。
“姐姐要陪那个人,不会有空。”
阿星臭臭的脸上出现生气的表情。
原来……是顾忌完颜旻吗?
小阿星啊!
南月将阿星搂得更紧些。轻轻地在阿星耳边说道:“那个人比你可怜。”
阿星头搭在南月肩膀上,露出一直不敢显露出来的痛苦表情。(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冠礼(三)()
皇帝冠礼在太庙中举行。
来访宾客鱼贯而入,宾主分别作揖还揖,两三番完礼后入座。
一排执事站在堂上东侧,每人手里托举着等大的漆盒,漆盒里公服、皂衫、深衣分别叠好、衣领朝东,由北向南依次排开。
将加的冠由三位有司捧在盘里,立于场地西侧,面朝南,从东到西排列。
香案一张,设于场地北端中间。案旁摆放一小香炉,里面焚上等的百刻香。案上摆放有盥器、洗器、巾各一。酒爵一个。香案前侧方放有两张大席,为主人席。
场地中央一张席子比其他席子都大些,为冠者席。
客人席于场地两侧分设两列。
席上皆铺软垫,供宾主坐。所有参礼者沐浴更衣端坐于席上。
宾客尽入场。
钟鸣扬入席,太后坐于其身侧。
冠礼的主人本要求皇室宗亲,父母双亲最为合适。但完颜孤辰既去,由钟鸣扬以母舅的身份代之。
酒谷子为正宾,亲自为完颜旻上冠。钟落为赞者,协助完颜旻梳发更衣。完颜旻穿普通朝服,镶嵌朱红色锦边,布靴。
完颜旻对这个属于自己的重要日子毫无感觉,只是等待着一屋子的人替他将一身的平素变成金光闪闪的豪华。
奏乐者退场,冠礼正式开始。
因完颜孤辰既殁,完颜旻需要先祭拜其画像,表明在先祖面前完成仪式。
完颜旻怀着复杂的心情对那画像鞠了三躬。
南月远远的看去,觉得画像中人好不面善。想了半天嘲笑自己的愚蠢,还能像谁,当然是完颜旻咯。不过画像中人倒是比完颜旻多了一层儒雅。
钟鸣扬主人起席,到厅堂中央,向全场一揖。感谢摈者赞者及众宾客。
接着仪容舒扬地行至完颜旻面前立定,致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棋,介尔景福。”
然后在席上跪下,郑重地为完颜旻加上方巾。钟落协助,帮其穿上深衣。
男子加冠礼是极为郑重的礼数,加冠走三道程序。
初加深衣、大带、纳履
再加冠冕、皂衫、革带、系鞋。
三加大氅、革带、纳靴。
众宾皆着赤中发黑的玄衣玄裳。南傲天、杜远鹏对坐宾席两侧,杜远鹏身侧是水无青,水无青的头发白了一半,形容憔悴,完全看不出是与南傲天同龄的人。
南月与宁馨儿、林苡兰坐在众臣后方。
男尊女卑的观念十分浓重。
宁馨儿坐在一众男宾身后,却左右晃着努力抻断脑袋往厅堂中央望去。若不是那把檀木椅子结实,几乎快要被她来回扭动的身子放倒。
南月想提醒她这幅样子太滑稽,又在心里谴责自己的多事。
何必去提醒得意忘形中的人,纵使一百句好话也会被当做坏话来听。
不过顺着宁馨儿痴迷的目光看去。南月也渐渐地怔住。
宁馨儿看的是完颜旻。那身镶嵌红色锦边的黑衣此刻极为炫目,玄领竖立,庄严挺括,额际顺下两簇利落的短发,衬托得剑眉斜飞,英气冷魄。
南月傻笑,不禁想入非非。
果然才貌出众的人都会遭天妒。
高贵出身、绝世容颜、冷硬手腕、幼年失孤,身患绝症……完颜旻真是占全了。
南月握紧了手中的东西,想得更远。
如果完颜旻会有这样的命途是天妒英才,那她呢?
无才无貌无父无母。这样的人,连天都懒得管了吧。
大概,是自己上辈子拥有的太多了,这辈子才会一无所有。
南月的思绪飘着飘着,全然没注意到林苡兰将幽幽的目光放在她后背上,如雪如画的目光底处透着一**掩还满的锐利又落寞的光线,这光线里蕴含着女人对女人才会有的特别的瞩目。这种弯曲的瞩目给静嫔不染尘烟的妆容和衣装添了一丝洗都洗不掉的黯淡。
有些人本可以活得光明肆意,非要用别人的光华来黯淡自己。这种用来黯淡自己的工具叫嫉妒。
静嫔清雅如兰的目光渐渐越过南月,扫向大臣女眷那方坐着的南清雪。
这姐妹二人的关系,倒是值得思量。
南月当然也注意到南清雪,她的好姐姐此刻正注视着她的皇帝夫婿。
南月肘抵在椅背上,散漫地转着耳边垂落的发丝,宽容又释然地笑笑。自己选的衣服还真是好,让完颜旻摇身一变成了天下女子眼中的陌上公子。不过他本来就是真正的颜如玉。南月就这样欣赏着自己亲手打造出的英俊脸庞,目不他视。
没人比她更有这种大胆直视的资格了。
如果不是完颜旻一再提醒她作为一颗棋子的本分,她真怀疑自己会和她们一样陷进去。陷入完颜旻明灿而妖冶的冰冷里,陷入他凉薄而深不可测的计谋里。
阿星安静地待在南月身边,南月已经不敢把他独自留在椒房殿了。
孩子的目光不停地朝南傲天的方向瞅去。
这样凝重的表情出现在一个孩子的脸上到底不太正常。
果然,冠礼散后。
阿星抓住了一个绝好的机会,抓住了南清雪精工细造的衣袖。
南清雪眼里闪过一丝嫌恶,下意识想甩开这个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孩子,像甩开一摊烂泥。
她没有这样做的原因有两个。阿星一直存在于南府,却从来没有存在到南清雪的眼里。
南清雪继承了凤雁痕绝好的挑剔眼光。来自血统里的挑剔。无论阿星还是南月,在她眼里都像垃圾,只不过,阿星是一个垃圾捡回的另一个垃圾。
但南清雪素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她很亲切地把阿星拉到自己身边。一方面出于对自己相府嫡女形象的维护,另一方面是接收到了南傲天转来的眼神。
父亲的眼神一向另南清雪感到畏惧。一种未必理解却出自天然的畏惧。
正如此刻,南清雪丝毫不理解南傲天为什么要她留住阿星,但父亲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她这样做。
阿星冰凉的眼睛看着南清雪拉他的手,感受到南清雪笑靥之下千里之外的冷漠。但四五岁的小孩子居然没有在意,只是在心里将这些冷漠默默收藏,他故意抓扯着南清雪的袖子,甜甜地道:“姐姐带我回南府。”
如果有人观察过小孩子的冷笑,就会不由自主地悉心留意自己的言行。(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帘幕(一)()
“阿星——”
众宾客已经散尽,南清雪被父亲不可冒犯的威严压制着将阿星带远,同时不敢表露地忌惮着顽童的脏手会不会弄皱她雪白的羽衫。南月焦急地朝门外喊着,拨开一簇簇相互恭维刺探的大臣。
皇后的身份让她身边围了一些真真假假的女眷和听起来颇亲切的家常话,以致冠礼结束后也不能迅速抽身。
阿星近日反常的举动令南月感到一阵惶惶,以及从心底萌发疯长的带着不祥的慌乱。
南月几乎是不顾皇后的仪容才穿越人障,堵到了南家父女面前。
“阿星,回姐姐这里来。”
阿星却倔强地别过脑袋去,过滤掉南月急切的目光和向他伸来的手。头微微地垂下
一直微笑着安坐于礼堂深处的太后注意到了南月这边风风火火的异象。
“皇后娘娘,”南傲天从南清雪手里牵着阿星,如同牵着自己的幼子,用臣子对国母的恭敬语气说道:“后宫不便养男眷。阿星已经在娘娘的椒房殿待了诸多时日,而今也该回府了。”
阿星听话地把手交给南傲天牵着,一边又刻意地把自己瘦小的身体和南傲天之间保持一条规则的缝隙。沉默垂头,绝不逾越这段窄窄的距离。
南月知道自己失败了,这种沉默表示顺从。是阿星的一种主动的顺从。
太后远远地看着,已经步履款款地迈过来。
阿星在靳安殿的两日已经把自己的来龙去脉交代地很明白。太后对南家的亲子关系一清二楚,也知道阿星对于南月的重要性。
“丞相,”太后温笑着抚摸了一下阿星的头:“皇后这义弟甚是聪明灵秀,讨人喜欢,丞相可要好生教养。”
南傲天有些诧异萱后的主动问话。这女人自完颜孤辰战死后一直对南家有太多顾忌,从来不会对他多一句废话。
“多谢太后对犬子的赏识。”
南月唏嘘。
南傲天见风使舵的本领如同饮水吃饭。这个之前从未进入他眼里的孩子,因得萱后赏识,顷刻间有了犬子的称呼。
太后转而向南月,绽开温慈浅雅的笑意,缓缓道:“孩子在这宫中没什么玩伴,怕是想家了。皇后若真的喜欢孩子,还要在皇上身上多下功夫才是。”
这话是说给南月听的,也是说给南傲天。后者闻声精锐的眼光在南月与太后之间细细流转,唯恐错过了什么端倪。
“母后说的是。还请父亲好好照料阿星。”
太后都已经发话,她不得不低头。
萱后含笑点点头,去了完颜旻身边。
南月妥协,不安地看着阿星和南家一行走远。
阿星倔强偏过的脑袋都自始至终都不肯回头看她一眼,反而像是很急切地要离开。
南月担忧地分析着阿星的匆促,一种强大的不安袭来,坚定了夜探南府的决心。
整个白天的等待焦急且漫长。
南月在心里做了一万种阿星到底遭遇了什么的推测。总算挨到了暮霭。踩着一路的月色到了南府。步履疾快,心事重重。
阿星身上的反常,完颜玉照口中凤雁痕与溪娘的历史,包括南府与皇宫之间的恩怨。每一件事都促使南月往深处挖掘,揭开月色迷蒙下巨大的网。
月亮最近越来越明亮。使得她夜行时也越来越小心翼翼。
月光笼罩下的南府坚固、高大,房子的式样单调而孤森,自带深深的压抑。如同一只巨大的黑兽卧在偌大一片皇城之上。一两处透出的灯光像恰是这这半睡半醒的巨兽的眼睛。
南月叹,她堂堂皇后,回生养自己的府邸,居然像做贼一样。
南府像座挖不透的陈暮,南月从最不惹人瞩目的一道山墙进入这墓穴的初口。
风弃隅没有阿星的影子。南月不禁埋怨自己的粗心。阿星今日的异常,怕是她离开南府之后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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