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风气息有些微弱的律动,这趟差事办得紧急。
“那群人的来历查清楚了吗?”
窗前人不转身,沉稳地问。
声音如流瓷墨玉,同时拥有和瓷玉一样的冷清。
“昨晚是属下疏忽。那群人是南府的人,由管家带出来。属下原以为他们是南傲天派出去追回南家公子的人。万万没想到那群人中后来有一小波折返,是去对付皇后娘娘。”
“你是说,南府的人要置皇后于死地,而且那群人是由南傲天派出。”完颜旻声音隐隐拔高了一度,蓦然转过身来,眼里闪过寒风一样的冷烁。
御风扶剑跪于地,慎重答:“一点不错。”
“好,很好。”完颜旻指尖一寸寸在墨玉指环上滑动,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继而对御风道:“皇后现在如何?”
“起初一直吵着要来见皇上把事情说明白。后来许是累了,过午便歇下。”
“她素日精神抖擞,也会累……”话不经意地出声,只是声音极其浅淡地带过一句。
又冷了脸重声命令道:“先去吧。等到今晚的事情结束了,再去查。去查清楚南府的管家是什么来头,素日里在南傲天面前待遇如何。”
“是。”
一道淡影回旋,御风人已不见。
完颜旻点亮灯烛,在御案上铺开一卷厚重书帛。
明日就要开棺验尸。
明日不知还会有什么样的轩然大波。
明日总有明日的波澜,但今日的光阴始终还在,还在,就要紧握在手里。
学习,是没有止境的。
光阴太短。
由其是对生命里时间本就不多的人来讲。(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迷雾()
轻功着实是极好的东西。
南月从椒房殿溜出来以后,逐云点雾上了高处,一路辨着方向,来到皇陵。
风在白日是极热的,夜里倒有些凉爽。行走在墓地里,枯草败叶在脚底下哀咽出声,周围显得有些空寂。
远处有鬼火飘摇,南月没觉得害怕。火苗跳跃的样子,有种生机活现的动感。
很漂亮,不可怕。
鬼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素来是人。
墓林里清爽的气息比高墙阻隔的闭塞宫庭好闻许多,南月身体里和心上都浮现一种清晰感。自己进宫时是春日,而今已然夏季了。
不过,都夏季了。
自己要做的事,还都没有做。
玲珑塔已经去过了,里面没有与凤凰泪有关的线索。而今留在宫里的理由,只剩下和完颜旻的一纸交易。
她医好他,帮他坐稳天下;他交她武功,助她找到身世。
完颜旻已经答应交她武功了,可是完颜旻的病,她能医好吗?
罢了,眼前时做眼前事,未来的问题,交由时间处理。
收整思绪,迅速挪移到橙妃墓地旁。墓碑上面的铭文是还她亲自命人写的。
“橙子,不是我有意咒你。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但愿我那样做,是对的。”南月轻抚墓碑笑了笑,口中喃喃。
目光顺着竖行的字渐渐落到墓碑基座,笑容冷却下来。
继而眼神也冷清肃静。
墓碑旁靠近墓穴的土松松散散,上面刻意洒了一把干落叶。然而动手脚的人很显然是时间不够或者太过紧张,善后工作做的太粗糙。反而形成了欲盖弥彰的尴尬。
再往墓上看去。
灵柩正上方的土倒是敛覆得极好,不仔细看着实看不出丝毫被人动过的痕迹。
看来真的有人要借这具尸体大做文章。到底是什么人,手段如此隐秘,却又如此阴毒。如果水映橙素日喝的中药里真的像传闻所说的混有乌头。那这事是蓄谋已久了。即使橙子不自杀,怕是早晚也要死于非命。
她倒是要看看,一具死尸上还能做什么手脚。
正欲下手动棺材上的土,听得背后不远处有窸蔌音,忙背转身,隐到了一座宽大墓碑后面。
那声音渐近。
一团黑影迅疾地移动过来,快到只能看见一排重影,而不辨人形。
南月心疑,看来远不止一家惦记着这具尸体。
待那黑影在水映橙墓旁坐定,南月瞳孔放大,拿袖子掩住了口,收回脑袋来,确保自己身体隐藏的完好。一只手按住心口,定了定神。
是御风,怎么会是御风。
御风来动这棺材做什么。难道是完颜旻授意……可是完颜旻又要做什么。
南月再次把头小心翼翼地探出去,目光绕过墓碑边缘坚硬的石棱,努力将视线定格在御风手上。
距离不算近,草木和周围的墓碑影子斑驳婆娑,御风本身行事又遮掩得极好,实在看不清手上的动作。
但是厚重一声闷响,伴随着哑暗的吱呀声透过阴凉的夜风传来。南月可以断定,灵柩上面那层薄土被启,棺材被打开了。
御风遮挡住一切的身影仍未离开。
有类似纸张摩挲的声音,却又不似平常纸张清脆。
长空一声雁叫。
御风停住,身体僵紧。
他的耳力是极好的。
南月屏住呼吸,身体紧紧贴于墓碑背面,闭着眼睛,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不要过来,千万别发现她。
那只孤雁飞过,墓地恢复寂静。
御风继续手中动作。
棺盖被闷声合上,有土入坑的声音。
很快御风一个飞身旋起,平静的墓地里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南月确定御风已经走了,身子才慢慢离开墓碑壁,探头从碑后面转了出来。
扒开的土被平平整整填实,护卫统领抹去痕迹的功夫显然要比之前那人高许多。
按照南月原本的想法,是想要上前去一探究竟的。
但转念改变了注意。
御风已经做了这么细致的手脚,再加上之前来过的人,这棺材里头,恐怕早就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若是真有人处心积虑要找她南月的麻烦,不管是那个幕后的人还是完颜旻,她这样的反抗只是徒劳无力。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棺材可以动,人心里处心积虑的仇是动不了的。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反正明日一大早就要开棺了,自己不如先回去睡一觉养好精神再说。
她倒是要看看,这棺材真的打开,能有什么吓人的东西。
何况传铃还在椒房殿呢。
坏了,御风这一回去肯定要接着守椒房殿的。自己必须赶在他之前到宫里,否则被发现传到完颜旻那里误会又要深一层了。
椒房殿的灯亮着。
门被推开。
动作极轻,像是被夜风顶开的一样。
传铃魂不守舍地盯着门缝,忐忑不安地叫:“谁?”
南月灵巧地从门裂开的缝隙里钻进来。拉下脸上面纱,紧闭了门。因一路加速而长舒着气。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御风。”
“傻呀,御风要进来肯定先敲门的。”南月提心吊胆了一路,知道御风还没回来,心里包袱卸下,一下子瘫在床上。
“我出宫后御风没进来过吧。”
“没有,其实,他自上午离开后就没有回来过。”
南月彻底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猜测不错。
不过御风一整天在外面做什么。难道外面又生什么事端。
“小姐把那具尸身怎样了?”传铃好奇地问。
“我什么也没做。”
“啊?那明天,明天他们认出来那不是橙妃娘娘的尸首……”
“该来的祸事是躲不掉的,有些必然的事情,或许可以人为地提前或者延后,但一定阻挡不了它最终还是会发生。”
南月闭上了眼睛:“传铃,我累了。宫里这群人活得太累了。即便明日尸首被辨认出来,他们要给我定什么样乱七八糟的罪名我都认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不了鱼死网破,我也像大哥一样来个离家出走大逃亡,我不在乎。”
“小姐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传铃忽然敏锐地问。“如果事情比想象中的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小姐真的要离宫,连皇上,也不在乎吗?”
南月半天无话,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把脸转向里侧,抱了枕头,喃喃道:“他都不信我,他一直都在怀疑我,我在乎这个人做什么。顶多,顶多也就是我没能把他医好,来日想想会有些愧疚罢了。”
南月心里乱,佯斥传铃道:
“睡觉吧。你忘了我的规矩了。”
“没有,我不敢。小姐累了就早些歇下吧。我随后就歇息。”
替南月吹灭了床头的灯,轻掩了门,慢慢退出去。
传铃想起来南月给她定的规矩,小姐什么都不挑剔,对她只有一条规矩。
那就是——天塌下来,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吃饱了睡好了,再多的泪也能转化为笑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验尸()
翌日早晨,南月早早被带了出去。出门的时候撞到了御风万年不变的脸。有意无意地多看了两眼。
这人果然不用睡觉的啊。昨夜去翻人家灵柩,今早还能笔直而精神抖擞地站在这儿。如果不是眼睫偶尔动一下,活活就是个雕塑。
南月与完颜旻乘坐的是同一辆马车。车里充斥的是满满的尴尬。两人能有什么话说。
完颜旻自然不能先搭理南月,那是一朝天子在纵容一个嫌疑犯;而南月此时也不想再开口说话,她已经失去了解释了欲望。
南月骨子里是极懒的人。事情头绪一旦纷繁起来,她就想坐等天命了。信她的人何用她解释,不信的人解释了又有何用。她不是不能放下的人,只要这群人此遭整不死她,大不了,她真的想个遁形的法子离宫去。
一路颠簸到了皇陵。虽然坐的依旧是上等马车,依旧是皇后的待遇,但南月知道自己是以“嫌疑犯”的身份随行。
完颜旻一路无话,目不斜视。然而他眼角余光还是不经意地收入南月脸上生动而瞬息万变的表情。
都死到临头的人了,脸上的动作还是透射出脑子里的不安分。这种对命运的无知和坦然让完颜旻气愤,同时有些不大乐意承认的羡慕。——这女人的生机总是强大而明媚地焕发在脸容上,从来没有因为什么而改变。
完颜旻的马车最后才到达皇陵,其他人已经早早地恭候着。
启灵柩,当然要有必要的人在场。将军丞相要在,六部尚书分于两列镇场。此外这种灵异事件,少不了见多识广的帝师酒谷子。太医等候了一排,以万年青为首哈腰立着,每人肩上扛着一个大大的药箱。
太医心里也有些恶心。
这些老太医都是奉御几十年的人,给死人诊断,还真是从来没有过。何况那棺材里躺的可不是刚咽气的死人,而是很可能已经蛆虫遍布的尸身。
想想都倒胃口。
南月觉察到了水无青落在她脸上的暮霭沉沉的目光。怀疑,阴鸷,愤恨与隐忍出现在这个刚刚失去爱女性命的人脸上。昭示着强大的危险性。
南月慌忙避开这样一种眼光的直射,身子稍稍错开些,躲到完颜旻身后。
这动作让完颜旻心里有些暖,还有些极其微妙的得意。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么可以开始干活儿了。拿着武器身着铠甲站在最外围的羽林军,此刻有两种效用。一是防止突发事变,护驾;而是充当苦力,纯粹的苦力——启棺是要上人手的。
“启棺。”完颜旻发话。
“启灵柩——”
颜如玉的声音在墓地里显得空旷悠长,甚至回荡着些许哀婉。
每个人都是有天赋的,颜如玉的天赋就是他的嗓音。颜如玉还是小颜如玉的时候,模仿什么都出神入化,为人又极有灵气,被宫里的大太监一朝选中,去了下半身的宝贝。从此一路青云。
关于这件事,颜如玉一直不知道是该怨恨还是该庆幸。其实何必那么清楚呢?上苍给你一些东西,就一定会拿走另一些。
但凡上了点年纪的人都不会再轻易抱怨世道的不公,也很少再愤世嫉俗。
几个侍卫用剑挑开上面薄土。大块大块的泥土被翻出,惊得土壤里面藏着的尸虫到处跑。泥土里是另一番世界。
百足而妖娆的蜈蚣,扁圆的硬壳鼠妇,还有不知名的透明条状软虫,通身贯穿着血红的经线。融融蠕动,直想让人反胃,虫在见到天光的一刹那,飞也似的四蹿奔逃。
很快翻开的新土变得干净。只留下斑斑驳驳的虫洞。那些虫洞四通八达,中空处都是尸虫本身的形状凝塑成的。比如说,一条软虫逃走后,泥土里就留下了一条软虫的形状。鬼斧神工,浑然天成。
南月倒是不怕虫,只是想自己日后若是死了,哪怕被熊熊烈火一把烧了,也不要被人埋进黄土,不见天日,受尸虫啃咬,直至腐烂变臭,与土壤融为一体。这样的过程,虽说是天地轮回的必经之途,想想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水无青盯着棺材,两手一直在颤抖。脸色有些胀青,好像胸口憋着一口气,一直提不上来的样子。
那棺材里的人,是他一手养到大的,亲女儿。水无青一向懒怠,但水映橙初生时的屎尿布,都是他亲手洗的。
南月注意到水无青的苍老体态,一时也不再惧怕胖胖的兵部尚书将阴冷的眼神落到她身上,甚至有些同情他,同时带着些愧意。毕竟水映橙,是她送出宫的。
但同时又叹其可恨。
若不是当初贪恋皇家富贵把女儿执意送入宫中,岂有今日悲凉。
“开棺。”
完颜旻声无温意。
“开棺——”颜如玉重复道。
几十双神态各异的眼睛把目光落到还挂着湿润薄土的棺材顶板上面。水无青脸色更青晦一些,胸口里堵着的那口气也仿佛憋闷到了极致。
棺材板边沿被扣住,羽林军使了很大的力。那板缘裂开一条缝。棺材周围悬浮着尘土的阳光立时溜进这缝隙,刺穿一条狭长的黑暗。
黑暗无孔不入,光也无孔不入。
“避光!避光!”
万太医扔了药箱,忙踩着乱泥碎石要过来阻止。“尸身是不能见光的。”
羽林军手速落,棺材板重重一声扣上,才打开的缝隙立刻合住。方才溜进去的那束光又被阻挡在棺木外。
几大把华盖撑起,棺木上方被遮挡得彻底严丝合缝之后,羽林军才重新掀开了棺顶。
棺材被打开了,终于。
南月瞟到那尸身的第一眼就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鲜活如画的脸容,不是水映橙是谁。
丹唇粉腮,凝脂雪肤,如工笔描摹。
橙子,不是明明已经……
完颜旻冷冷地扫视了一眼南月,眼里没有半分惊奇。
南月回头与他对视。这样万事在握的眼神,仿佛他什么都知道。
昨夜御风到底去做了什么?
众人也呆若木鸡。
待棺木完全打开,整副尸身暴露在众人视野下的时候,又引来一番惊奇。
不止脸容,整副尸身在这样的天气下不仅没有腐烂,反而明灿甚于生时。嘴唇红得鲜明,皓腕圆润,护在手腕的玉镯勾勒出完整的立体感。这尸体如何保存得这般完好。
完颜旻平静的面容上终于流露出些许变化,淡淡地道:“太医。”
“是,皇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毒物()
万年青拎着药箱,撂起衣摆,蹲在那樽棺材旁开始检查。
水无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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