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两次昏睡,都神志不清地念叨着‘火’字。”
“火……难道我的身世,会和火有什么关系。到底……到底怎么回事。”南月努力地睁大眼睛,使劲甩甩头,想要使自己清醒一点,但是脑子却越来越混沌一片,头中隐隐作痛,几要炸裂。
完颜旻有些紧张地看着她,眉心锁起来。
南月已经几近绝望,脑海里闪过一幅幅凌乱而鲜活如画的场景,然而她越是竭尽全力地想要把每一张画面都看清楚,越是每一张都看不清楚。它们像是故意在与她捉迷藏。她几乎就要抓住它们的尾巴,却总是徒劳无望地看着它们从眼前叽叽喳喳地笑着溜走,如同在喧闹着嘲讽她的记忆。
“出来,出来……”南月如同受着巨大的折磨,脸上排布着细密而苍白的汗珠。
“你们出来!”忽然像猛然受了什么刺激一样,仰天大喊。声音歇斯底里吼出来的一刻又马上虚弱地黯淡下去,双手紧紧环住自己的身体。头紧紧埋在膝盖上,身体微微颤抖着。
命运到底在跟她开什么样的玩笑,为什么别人生来便可在父母膝下承欢,而她不过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便这么难,这么难……
完颜旻看着她神色痛苦,手试探性地悬停在南月肩膀上空,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手中动作来回三四次,最终还是直直地站起来,背对着南月道了一声:“你今日这样子,武功是习不得了,改日等你神志清醒再亲自来找朕。”
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过头淡淡地留下最后一句话:“一时想不起的事,无需执着。若你好些,便自己回盛轩宫。”
话落,决绝转身而去。
南月已经无心听他在说些什么,身体紧紧地蜷缩着,半卧在一棵树旁。极力与那些模糊又清晰、熟悉又陌生的意念抗争,渐渐精疲力竭,困意战胜了混沌的思考,不知身外事。
第八十二章 归宁()
次日晨,南月刚刚睁开眼,直觉得亮白天光刺目,忙又紧紧闭上,用手遮挡在前额。
天已经大亮。
南月懒而无意识地揉揉眼,模模糊糊扶着树站起来,朦胧地走了两步。四围之景入眼,昨晚的一些记忆开始慢慢从脑皮层底部涌出来,构成一幅连续的图景。
头晕晕沉沉的不大正常,已经不疼了,但还有些隐隐作痛的痕迹,可能是那阵疼得太剧烈,连记忆里都还遗留着些许疼痛印象。
这一觉睡得好沉好长。
初晨的树叶在风里哗啦啦招摇,每一片叶子都反射着点点明光。南月迎着曦光,浅浅笑了一下,用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新叶。琼林,原来到底是借了月亮的光,在白日看,不过是平平常常一片供人游赏的树林。
意识已经完全从睡眠状态清醒过来。南月忆起昨晚的事,也知道自己在哪儿。
树林里景致很好,白日有白日的美。禽鸟啁啾。
林地空旷偌大,南月在晨曦里仰起脸,努力使阳光打在自己脸上,如同蒙一层淡淡的金粉。
心里如薄雪掠过一般滑过一层浅浅如烟的苍凉,没有留下什么,也不会带走什么。又笑了一下,落寞且释然。
完颜旻果然是扔下她一个人走了吗?好一个绝情果断的帝王。她如何会傻到,把这样的人当成自己的朋友。他的目标如此明彻理智,而她不过是他目标实现途中的一个交易对象。
这些日子以来若隐若现对她的好,以及不经意间闪现的温情,充其量也只是还她救命的人情罢了,要么就是觉得她这条命还有些用处,再或许,仅仅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而已。
可是,他为什么要在她昏迷初醒时对她那么好。喂她吃饭,还有那个暧昧不明的吻,乱了她全副心神的吻。
吻?完颜旻的吻是极其慷慨的吧……就像昨日那样,不过是为了考验她是不是一个担得起大任的人。又能代表什么呢?
她让他失望了。这么容易便被他随性而起的小把戏乱了心智。
他是手法高明的御者,而她注定不是一个资质很好的学徒。
不过没关系。“朋友”也好,其他的非分之想也好,她南月都不会再有了。
眼下生命里重要的只有一件事。她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学生,早日学成最精妙的武功,学成完颜旻那样缜密而矢志不移的心智。去保护她所在乎的人,找她要找的东西,做她要做的事。
南月收整好思绪,把脚从松软的落叶层中拔出来,使轻功出了琼林。
到一处普通敞阔地带,避人耳目,轻声点脚落地,步伐稳健地一路回了盛轩宫。
南月没有注意到,离她有一段距离的一处一暗影早已使轻功高高低低跟了她一路。直至见她落地,才迅速起身而去。
“主子,娘娘无恙,已经在往回来的方向走。”
那影子正是御风,已经抄在南月前面赶回盛轩宫,向完颜旻秉告南月动向。
听者立于窗前,只现出后背轮廓的黑色剪影。
南月一身疲累地走回,远远地看到盛轩宫门前停着几辆马车,诧异地看了一眼,径直入门。
对上完颜旻一如既往的冷酷视线:“速速回房沐浴更衣,归宁之期不能再拖,朕也该去见见自己的岳丈大人。”
“额?”南月有点懵,他怎么忽然想到,带她回南府。
“车已在外面候着,朕不喜浪费时间。”
完颜旻冷冰冰撂下一句话,负手进了正殿。
南月一个人呆呆地立在原地。
不过一晚,他们两人之间如何成了这个样子。
世间情感真是微妙,人心如此。
静默地入了偏殿,招呼传铃为自己沐浴更衣。
南月很累很累,几要在浴桶里睡着。
传铃几次欲言又止,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小姐一旦这样,定是有她不能解的苦衷。只能看着她伤一段神,再自己慢慢地恢复。
她知道南月受了天大的打击也一定会恢复,只是要经过一些时间而已。
南月上马车的时候,头发还湿漉漉的,只简单挽了个半髻,不至散乱。
完颜旻已经在车厢内,南月有意避他,坐在离他几丈远的角落里。
“过来,靠近一些。”完颜旻命令道。
南月只当没听见。
他又没叫她名字,只当他是与空气说话。皇帝又怎样,也不必时时这样颐指气使。
“外面都是宫里舌头最长的人,你知道该怎么做。既要做朕的属下,还没有这般不会察颜观色的。”
南月张口,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得一寸一寸不情愿地挪了过去,在离完颜旻还有几拳的位置定住。
完颜旻却二话不说,表情凝肃揽过她肩膀,轻轻松松将她带离座位,南月身不由己一个后弯仰倒,头已枕在完颜旻膝盖上。
完颜旻手里不知何处变出一块上好的细绒毡巾,力道不轻不重地替南月揩干净头上残留的水。
南月有不动的自觉,只是睁大眼睛不敢动作地仰视着他。
“完颜旻。”她叫道。
完颜旻置若罔闻,一丝不苟地处理手中头发。
末了,幽幽一句:“南府的家教就是这样仪容不整地出门吗?”
南月知他有意讥讽,不再说话。头瞥向外侧,不再看他。
马车颠簸地很规律,南月枕在完颜旻膝上,不禁又有了睡意。
快要睡着的时候,南月觉得自己后背突如其来的冷硬力道。完颜旻动作一点儿也不轻柔地将她立起。
“自己收拾整齐,莫丢了朕的颜面。”
南月有些气怒地看着完颜旻,顺手捋了一把头发,已经差不多全干了,头发垂直而柔顺地披落。尴尬地发现自己坐在他腿上,急忙退坐到另一侧,用了最简洁但还算精致的手法将一头散发挽好。
车上气氛有些尴尬,不过坐立不安的只有南月,完颜旻始终气定神闲。
终于,车子平稳地停在了南府门前。
两人下车的时候,完颜旻不动声色在南月过素的发髻上顺手插入一支简净玉钗。对上南月诧异目光,只管不解释,走在她前面。
第八十三章 家宴()
南月顺从地跟在完颜旻身后,觉得这场景好生奇怪,怎么,怎么还真有些“夫唱妇随”的意思,呸呸呸,自己怎么会与这个怪胎夫唱妇随。不过是相府门前一场戏罢了。
“什么,皇上带皇后回门,怎会如此突然?”南傲天听到管家来报,登时从太师椅上站起,老眸深虑,命身旁家丁道:“去后宅通知夫人和大小姐,让她们速来前厅。”
又对管家道:“全福,去大少爷房中看看他恢复得如何,可否出来见驾。还有,让厨子们安排好今晚的膳食。不得有半分差池。”
“是,老爷,小的明白。”
全福是在南傲天身旁跟久的老人儿,察人观色入木三分,自然知道今日之事对南府而言的重要程度。
一番安排妥当后,南傲天急忙亲自赶往前庭。
“什么?皇上皇后今日归宁?”风雁痕听到家丁突如其来的通报,眼睛里掩过一层阴翳的深云。
细长指扶额,似因思索而将身旁家丁忽视了片刻。回过神来已是波澜不惊,淡淡开口道:“知道了。告诉相爷,我和小姐即刻便到。”
风雁痕由丫鬟简单整理妆饰之后,由一众丫鬟跟着,款步出了房门,来到南清雪住处。
敲开门,只见南清雪身旁环绕了一圈丫鬟。每人手里提着一件新衣。
这阵仗是要入宫选秀?
风雁痕看着一室霓裳,微微蹙眉,慢口道:“差不多便行了,莫让皇上皇后等你。皇家本就对你爹有所忌讳,你勿要再坏了礼仪,添出祸乱。”
南清雪不依:“娘,你也管那个丑丫头叫皇后,若不是我,我……”我字憋了半天没接出来,只得愤愤道:“总之,皇后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来做。”
风雁痕眸子犀利地抬起,深深看着自己的女儿:“你爹当时与你好说歹说你都不肯入宫作太后的儿媳,莫非今日还后悔了。”
南清雪胡乱掩过眼睛里慌乱神色,对付道:“没,没有。母亲不喜我入宫,我是知道的。”
南清雪素日怕风雁痕,对母亲甚至比父亲更要多出一层敬畏来。所以最善于体察风雁痕哪怕是最细微的态度变化。
但又忍不住加上一句:“可,可皇上如今已经今非昔比……”南清雪低着头,还是赌气把心里话反驳了出来。
她料想,母亲反对自己进宫不过因为皇帝之前是个傻子。现在不是了,该不会再……
但看到风雁痕越来越深的眸色,还是不由自主地敛眸,声音熄弱,把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风雁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南清雪心里一阵不自在,也无心再多作打扮,心虚地道:“母亲,我好了。”
“那便现在就去前庭。”风雁痕听罢转身出房门,南清雪和一众丫鬟急忙跟上。
“怎么磨蹭到现在才来。”南傲天已在前厅候了有些时刻,脸上有不悦色。
前方完颜旻和南月已经跨入大门。
南傲天忙携家眷出门,大大小小满府的人丁伏地拜下,在前庭趴倒庞大的一片。
有些小厮丫鬟没见过多大排场,头实实地抵在地上,身体也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唯恐一个闪失触怒龙颜。
“皇上吉祥,皇后娘娘吉祥!”声音回响在南府偌大的院子里。
南傲天也是规矩地趴着,在众人拜过之后附声道:“臣南傲天,携妻子家眷见过皇上,皇后娘娘。”
南清雪此时忍不住稍稍抬头看了一眼前面,却刚好与南月似笑非笑的眼神对视。条件反射一样低下去,心头渐生一阵恨意。
何时轮到她给她下跪。
南月看着这一幕,心中无数悲凉感慨化为轻轻袅袅云淡风轻的一笑。
权倾朝野的相爷,从未给过她正眼相看的父亲,竟也有一日卑躬屈膝伏于这个庶女膝下,而且身旁,还跪着她的好姐姐,真是莫不讽刺,莫不好笑。
南月眼睛里的笑意轻盈到和见到一朵花儿开了没有两样,清澈无暇。
“免礼!”
南傲天这才起身来,侧身将一对新人往里引:“皇上娘娘请先入花厅,近日新人回门,是蔽府莫大荣耀,臣已着人备好酒菜,为皇上和娘娘接风洗尘。”
南月轻轻瞟了南傲天一眼,好奇地随完颜旻进门去。
相爷的礼数向来八面玲珑,她倒要看看此番家宴是何等的丰盛周全。
南清雪等人退居两侧,完颜旻南月从中央一同通过。南月跨步前行的时候与南清雪打个擦边,将那美丽面容上扭曲的神情尽收眼底。
也不作色,只是微笑地从南清雪身旁大方迈进门槛,如同没看到身旁还有这么个人一样。
一众人按尊卑次序坐好,完颜旻先发话:“朕与皇后完婚已有时日,但适逢佞臣做乱,多有耽搁,直到今日才带月儿补了这归宁之期,相爷还要多担待。”
南傲天迅速而从容地回道:“哪里,自古好事多磨,皇上以朝堂社稷为重,是我等臣子莫大福分。”
南清雪自宫宴之上见,一直心中涟漪不平,才察完颜旻器宇轩昂陌上如玉,娇羞颔首都不敢正视。然而此刻听到一声月儿,竟是无比刺耳,从耳朵直接刺到心里去。
完颜旻对她这个丑陋低贱的妹妹,分明是当了真正的皇后来疼宠着的。
眼里藏着一把阴郁的火苗看着南月。她凭什么,得到那么尊贵的帝王的宠爱。
“大哥呢?”南月只当这是其乐融融一家宴,兴致极高地问道。
“秉娘娘,清云自宫宴受西祁太子毒制,至今仍未痊愈,不方便下床,请皇上和娘娘海涵。”南傲天尊卑有礼地答道。
南月眼睛睁大,落于桌子上的手力道加重,下意识想起身来去看南清云。
大哥的毒不是已经解了吗?素日练武之身怎就恢复得这样慢,难道赫连拓当时还使了什么别的阴暗名堂。
但当即敏锐地感觉到完颜旻身上凛冽气息,也认识到是自己太过心急。姿态恢复从容,不由告诫自己,冷静!冷静!这里是南府。
第八十四章 君臣()
南月安定心绪坐好,却看完颜旻在自己斟酒。
斟好的酒却是对着南傲天。
完颜旻举杯上敬,从容宁睿地开口:“这第一杯酒,朕要谢丞相养女若此,朕在朝堂之上已经提过,朕十四年的癫痴症状,在与皇后结连理当晚不治而愈,月儿真可谓朕的良药;再者,皇后聪敏贤良,不仅助朕借助内务府一案击垮罪臣耶律明修,解决朝堂长久以来乌烟瘴气的祸水根源,更是妙计退西祁威胁,此乃朕之贤助,朕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凤雁痕手中食箸停顿了一下,很快用慈目微笑掩饰过。
南月听得惊住,完颜旻对南傲天说出这番话,是安抚、拉拢,还是迷障?可明知这是帝王的怀柔御下之术,她听到那句“得妻若此,夫复何求”时,心里还是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愫。
由于紧张和不自然,南月手中的食箸一直落在一个装坚果的食盘里,一粒一粒往口中塞着杏仁,食不知味。
完颜旻嘴角含笑,不动声色往南月碗里夹一块上好位置的鲜鱼,侧脸对南月柔声道:“月儿身子骨过于清瘦,还是不要偏吃一味的好。”声音里甚至带些宠溺。
南月对完颜旻突如其来的动作毫无预料,只得乖乖地接过,低头拨弄着鱼骨,心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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