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本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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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本天成-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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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颜旻目光转向她。

    “你说的没错,所有最高的地方我们都去过了,可是最低的地方呢?”南月脸上闪现光彩。“若我猜得不错,黄老爷临死前说的那两字不是‘蛇云’,而是‘蛇渊’。”

    完颜旻眼里流过一丝淡淡的惊喜和赞赏,道:“这就是你说的‘最低的地方’?”

    南月已然迫不及待,为自己的发现感到兴奋不已:“我们已经找了这么多地方,只需要再找到那个‘蛇渊’,就很可能离他们藏战车的地方不远了。”

    于是这次不是上,而是下。两个人不是在断崖周围和上方摸索,而是顺着陡壁小心翼翼地进入从上方看起来渺渺无一物的低洼地带。

    找了好几处低涧还是一无所获,最终终于发现一大片一眼望不到边的空谷,掩藏在一幅宽而急湍的瀑布之下。

    两人顺水势到了瀑布下游,发现原来山下别有一番天地。

    完颜旻找了一处看起来无危险的地方,和南月蹲在一棵古木的枯根上观察这奇异的地方。只见不远处有溪流潺潺,依山是一处尺面极宽广的石壁,

    月色迷蒙之下,一切仿似镜中幻象,一片银白。常年被雨水冲刷的光滑石壁上,影影绰绰映出粼粼水波暗隐浮动的影子。

    却看那石壁之上,满墙墨绿色藤萝,粼粼反光处可识别几点幽绿,其余都是深墨翻浮。整面墙都要被密密麻麻的叶子覆盖。叶子本身与其黑色叶影重叠,映得墙体斑斑驳驳。

    南月想上前一探究竟,被完颜旻止住:“别去。你仔细看那石墙上水影。”

    完颜旻目光停驻在那墙体上,凤眸里掠过精光。

    南月认真看去,那墙上影子隐隐之间似来回缓缓浮游,条条带状暗影明灭可见。

    南月慢慢捂住嘴巴,掩了鼻息,大大的眼睛询问地望着完颜旻。

    完颜旻只淡淡点头。

    水里有蛇。

    而且就墙上带状影子的密集程度来看,浅水里满满都是蛇。

    这时石壁上传来声声窸窣,满墙的叶子开始哗啦啦响动。

    谷底无风。

    那么叶子响得这样频繁的原因是——那面墙上也有蛇。而且极可能爬满了蛇。

    完颜旻勾住南月腰际,轻捷而迅速地将她带离地面。浅水绵绵风一样旋起,悄而无声向着上方开阔无垠的浩渺晴空返回。

    南月雪白而敞阔的袍袖里灌了风,四体腾空的惊察使得她双手下意识环住完颜旻脖颈。眼里顾盼神飞,好奇而灵动地打量着半空里周围景色,心田里缓缓潜流起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皎皎当空旷远幽蓝。

    恍恍兮如轻云之敝月,飖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完颜旻稳稳着地,落下掌于南月腰间的手,漠然开口:“你可以松开了。”

    南月傻愣,猛不跌抽回手。退出两三步来,眉眼之间强掩住一些不好意思。

    语气也极为不自然地道:“来都来了,你干嘛这么快就上来,我们还没有亲眼看到那石门背后是不是真的藏有战车。”

    “不必。”完颜旻眼眸里盛着万千深邃,跨越云海濛濛星月几顷,掌控了一切似的淡远超然。

    “这里既叫做蛇渊,明显下面的涧谷是把满山的蛇都集中在一个地方。那是蛇的地界,你若想使蛮力硬闯,不中毒而亡也会葬身蛇腹。”

    “那难道因为险阻困难就要放弃吗?”

    “权臣造反的证据,朕绝不会让它沉遗在荒山里湮声遁迹。”

    完颜旻走在南月前方,背影似与天光融为一体。

    缱绻乌丝如云如瀑,看不清楚的侧颜与周围人景自然而然生出千丈距离,雪落无痕似地浅浅传来一句:“跟朕回宫。”

    南月神情沮丧地望着他,缓步跟着,以前在她面前装五岁孩童的时候,明明是一幅扮弱无辜的脸。有时候又很木很傻的可以轻易被她耍到。但那样的时刻太少了,他骨子里,还是习惯性地自带着与所有人冰山一样的距离,冰山里面藏着高深莫测的聪明。——他一定早已想到了进入那石窟的办法,所以才能这般漠然无惊。

    这个迷一样的冷人,如果不是他曾在她面前犯病装傻,让南月捕捉到自己与他有着惊人相似的脆弱,她断然不会厚着脸皮把他当做朋友。

    骨子里有着相同世界的人,冥冥然自会靠拢。

    二人终究是上了马车,由一众侍卫护送着回京。

    接连折腾几宿,又在野路上劫持赫连拓。南月早已筋力尽疲,沉沉睡倒在马车里。

第五十章 帝师() 
二人到达盛轩宫的时候,已是四更天。

    南月歪在马车上,手落于厚软的毛毡,睡颜安稳,唇角挂着浅浅笑意。

    完颜旻仔细地看着她,其实已经看了一路。

    一路上,不止一次,想把她摇摇欲坠但始终没有滑落车缘的脑袋搁到自己膝上去,这样她可以睡得好一些。

    可是,他怎么能开始有这种妇人之仁,对一个不相关的人产生莫名其妙的不相干的关心。

    那不是一个帝王应有的姿态。

    车停了,于是一些动作可以变得光明正大。

    完颜旻略微蹙眉,一个帝王怎么能有这样卑劣荒谬而又可笑的想法。

    神游一样进了盛轩宫。

    传铃早已在偏殿歇下。

    御风守在正殿门前,远远地看到完颜旻打横抱着南月进门来。

    御风颔首,低声叫了句主子,完颜旻示意一下径直抱着怀中人儿进了正殿。

    把南月放到龙塌上的时候,完颜旻下意识轻手轻脚。南月身体就要触及床面,完欲抽走自己双臂起身来,却被南月在睡意朦胧里勾住了脖子。

    小嘴一张一合地翕动,嘴里念念有词:“小旻旻,我一定会让你……心甘情愿,成为我的好朋友。”

    完颜旻此时还半躬着腰,二人离得那么近。

    南月虽着男装,但小女儿体态还是纤毫毕露。修长而细腻的脖颈,鲜艳而柔软的樱唇,紧闭的眸,浓密而纤长的睫毛,无不昭示着少女的美好与诱人。

    完颜旻敏锐地感觉到她单薄白衣下散发出淡淡的少女体息。眼前是两截嫩藕一样光洁如玉的纤臂。

    十九岁的少年,这次不仅仅是心里凌乱,连身体似乎也不受控制了。完颜旻只觉胸中一片炽热,直想……

    他也不知自己想要做什么,酒谷子从来没教过他这个。可是心里隐隐而来的懵懂,又好似很清楚地渴望并自然而然地理解着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但理智还是提醒了他,他不是寻常人家少年,自己生命里更重要的身份,还是一代帝王。为了北冥的天下,他可以掩饰一切,隐藏一切,割舍一切。

    他曾享受着独一无二的孤独,曾细品刀口舔火的疼痛,也从来都是独自凭吊廿年来藏于心底的悲欢。喜也无情,乐也无情。从来不需要怜悯,从来不需要理解,也从来不需要再多一个人陪伴与分担。

    欢乐与忧愁,尽数忍下肚去,才能成就无比强大的帝王。

    是的,存在于自己身上唯一合理的身份,就是一朝独一无二的王。这几乎是完颜旻从生下来起就必须担着的使命,直至也许有一天,月圆明满,性命终结。

    南月身体被重重地撂下,平稳好自己心绪的少年帝王头也不回出了盛轩宫。

    “主子……”御风欲言又止,看着完颜旻衣角消失在门口。

    这个没有表情也没有太多语言的人,心里有很多很多的事情。

    即使他从小惯于听命行事,为报恩而活,他还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觉的人。——只要胸腔里的一颗心脏还在鲜活而有力地跳动。

    完颜旻独往京都城郊一座矮小废旧的院落,轻谨而毕恭毕敬叩响了院门。

    那木门枢纽零零落落,似要散架的样子。被经年雨水打击的旧木,斑驳锈影似浓墨重彩泼下的泪痕。门内并不曾上锁,从触及门缘的手感就能知道,这门极易推开。

    然而完颜旻并不敢轻易走进。

    为了让他能走进这扇世人惯常称之为“柴扉”的门,母后当年带着小小的他,在冰天雪地里守了一夜。

    半晌,里面传出似醉而醒的疏狂倦懒声音。如果你曾见过这柴门里的主人,一定会或多或少地讶异这声音是如此的年轻与温润。

    完颜旻懂得这是让他进去的意思。师父的简简单单一个眼神,一个手势,甚至末于微毫的颜色气息的变化,他都紧牢于心。

    门被小心地推开,又毫无痕迹地掩上。

    白发红颜,酒谷子躺在一堆完整的不完整的瓶瓶罐罐上,手里摇着一把破蒲扇。身旁的糟酒还有不多不少刚好半瓶。

    总有人可以以褴褛之躯安坐于风雨飘摇的东倒西歪之上,于宿醉里掌管着人世间极罕有而珍贵的独醒,手持敝蓆而可以倾动天下。

    甚至利用对俗世的悲哀泼洒对众生隆重而冷情的热爱。

    向此卿卿者,世间唯有酒谷子。

    于完颜旻,除酒谷子之外再无帝师。

    微斯人,吾谁与归。

    “喝了它。”

    苍眸微斜,里面盛满的是时间与世道赋予的厚重炎凉。

    悲世,而不避世。

    这份芜杂的勇敢来自十四年前,那华美妇人的重重一跪。

    萱后,用自己柔软而脆弱的计谋,劫留了狂夫酒谷子半世的自由。

    人的前半世,总是没有自由的;后半世即使有,也是前面的苦换来。

    完颜旻很恭顺地,捧起那只粗砺打磨的陶瓶,仰头喝干了瓶里的糟酒。

    十四年前,他憋着通红的小脸,尝第一口酒的时候,嗓子眼儿一股灼烫的热辣,辣出眼泪来。但还是一仰脖把整壶酒吞下肚去。

    正是这种五岁就有的惊人的果决和狠毅,让酒谷子眼睛里流露出赞赏。

    幼帝完颜旻,也便从此推开了那扇柴门。

    事实上,那陶瓶不粗,那酒也不糟。

    苍白蓬发下的酒谷子,有的是一张英俊而红润有余的容颜。只不过,世人皆鄙以惊厥丑怪。

    萱后从年轻时就眼力精绝。

    醉卧的老头儿缓缓开口:“圣上可有多时不陪我这糟老头子品酒了。”

    完颜旻静驻,自他十五弱冠以来,来这里的次数确实是越来越少了。

    帝王的脸上有红晕之色,酒谷子的酒,向来入口清淡,回味起来却极浓烈。恰如这世间某些人的人生。

    良久,趁着酒意,平坦而又磕磕绊绊地开口道:“徒儿本以为这世间的难题师父都已给徒儿看过了,阅遍了,可徒儿今日发现,并不是。”

    酒谷子骤起笑颜,桃子一样粉红的脸颊显得有些淘气。

    “老朽原本以为,圣上不再需要一个过气的帝师了。徒儿长大了,你有你的心思,你的筹谋,酝酿已久的实力和依时而动的狠准。”

    顿了顿,哈哈笑道:“可老朽一直还未离开呀。”

    懒懒地坐起身来,含笑而半敛长眸。

    “徒弟有惑,为师有义务作解,却不能保证得解。小子,你但说无妨。你我师徒,已经很久没有切磋啦!”

    完颜旻脸上浅起温润而释然的微笑,像是小孩子获得大人许可的那种释然。

    一代帝王跪坐在那摊七荤八素的酒瓶旁边,熟练而严整地启了一壶新酒,取两个无浆小酒杯,顺次斟满,先满的那一杯双手举起,递到酒谷子手上。

第五十一章 心惑() 
酒谷子笑意浓浓地接过酒杯,抿了一口,闭眸回味了半晌,才慢慢地开口道:“圣上今日来老头子这破庐是为何事所迫?”

    完颜旻陪饮,虚心而谦谨地回答:“为心。”

    酒谷子慢慢用两根手指赶了赶花白胡须,头微微摇晃着,微醺的脸上笑意没有减淡半分。

    完颜旻明白,这是让他继续说下去。

    师父的脸,从来都是微醺之色,师父的心,无一刻不在醒着。

    “徒儿少时,师父曾言,成大事者不为外物所惑,不为外物所动,不为外物所困。唯此才能心磐志坚,刀枪不入。”

    酒谷子眯缝着眼,笑:“圣上早已做到了。”

    完颜旻垂首,眸色沉稳,清朗回道:“徒儿也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甚至很快就可以,做成徒弟想做的大事。但是近日,徒儿发现自己倒退了,开始为外物所惑,为外物所动,徒儿只怕朝夕之内,更会为这外物所困。”

    酒谷子笑容浅敛了不少,眼里闪过精光,转瞬又哈哈笑道:“老头子倒是有意知道,何种物什有如此能耐,竟能困惑我皇。”

    说着自己又添了一杯酒,悠长细腻地端到鼻子跟前,深深浅浅地嗅着,询问道:“是物,是事,是景——”

    眸子这时缓缓地阖上,却又在片刻里打开,脸上笑意款款回旋,声音幽长而有力地道:“还是人?”

    完颜旻听到最后这三个字的字的时候,心下一凛,但很从容平缓地答道:“徒儿不敢欺瞒师父,是——”

    “最后一项。”

    “哈哈哈……”酒谷子如同听了什么开心事一样,脸上笑意倏然间释放开来,绽放在温和红润的容颜上。

    完颜旻自嘲:“师父可是笑朕愚顽。在师父身边求道十几年,自以为师父所教的精髓皆已咀嚼领悟。不想在数日之间前功尽弃。”

    酒谷子闻言,脸上笑意更深。声音如同万年沉香的醇酒,在破败的早已无力遮风挡雨的院子里扩散开来。

    帝师答非所问:“圣上可是快要行冠礼了?”

    完颜旻不知其意,恭谨地答道:“还有一年。”

    “嗯,正是意气风发豪情千里的年纪,心里有惑再正常不过。”

    酒谷子笑眯眯地抚了一把胡子,不疾不徐地道:“为师在笑,萱姑娘当年使诈给我老头子套上的枷锁,今日终于得解了……”话下洋洋点头,无比快意地饮下了自己给自己斟的第二杯酒。

    完颜旻脸上出现难见的惊异:“师父何出此言?”

    酒谷子垂垂白发在风里招摇着,如同在讥讽这个老年人所获得的每一分智慧都是以朝如青丝暮成雪作为代价。酒谷子脸上弥漫着一种寂寥的倦怠、通透的淡漠、释然的轻松,最后都化为不拈风月的绝尘笑意。

    沉默半晌,道:“圣上如果今日问的是前三样,为师或可有解。而如果是最后一样,老朽也无解。”

    完颜旻抬起头:“难道师父曾经授予的‘无心’之说,不适宜了吗?”

    酒谷子长年疏朗无挂的眉间宛然现一抹凄凉之色:“那是因圣上彼时年少孤弱,必得磨炼心智,方能成大事。为成就坚强魂魄,所以必得无心。”

    继而微微叹了口气,道:“然而真正没有心的人,如何承载天道,肩负大任。”

    “圣上,顽石无心,也的确能够刀枪不入,然而万民仰奉的君主,必须首先是个人,而不是块顽石。无心可以渡苍生,无心可以毁苍生。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无心的前提,是圣上要先懂自己的心。”

    “选一个清朗之时去拜访山川大地,对着那无穷宇宙里的日月星辰诚恳地问问你自己的心。心是一个灵魂最核心的力量。如果你不了解它,不懂它,而只是一味地克制与压抑它,把一颗火热的活物冷冻成僵硬的坚冰,可是会付出很多代价。”

    “圣上尚且未行冠礼,正值大好年华,做事尚可依心而行,不必患得患失。”

    说着又叹一口气:“老朽这一生,连自己都没有活好,居然敢厚目惭颜,枉为帝师。”

    酒谷子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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