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胜负几乎毫无悬念的埋伏。
一百侍卫军对一千特训武士。
稍有不慎,他们几个,连同仅剩的那一百来号人,都要殉身此地。
完颜旻剑风狂扫。
聂欢身边的武士只剩两个。
见势不妙,聂护法依顺山势转移到乱成一片的平壤找掩护。
月影上移,风吹过,连同几个人的剑息,卷起漫天的枯枝败叶。
连刚长出的新叶也禁不住惊吓,扑簌簌纷纷下落。
完颜旻长剑落在一个又一个武士肩上,刀刀封喉。
聂欢手中一道乌黑寒光只逼钟落咽喉,被御风以剑流挡回。
聂欢在打斗空隙里奸诈而笑:“小郡王生得玉树临风,勇武才干,何苦为北冥傻皇帝卖命,不若今日带着自家兄弟归顺我西祁!”
说着,躲过御风闪电利刃,稳稳落下。
完颜旻眸下深邃,他只料聂欢是耶律明修的人,却没想到主家在西祁。
如此看来,一切早有预谋。
无怪乎浣花楼知府口中言及月底有桩大生意。
月底,可不正是西祁太子赫连拓来朝进谒的日子。
好一个首府将军。
耶律明修!
手中剑法愈加凌厉。
眼见林叶落尽,地上已殷红一片,七零八落横着武士、侍卫和无辜工匠的尸体。
钟落几乎要吃了聂欢,愈是一招结果了好几个武士的性命。
聂欢此时已渐渐不敌,不由心中焦惧。
“王爷,你想让钟家护卫全部葬骨荒山的话,尽可以不要命。”
第四十五章 生机()
钟落怔愣。
钟家护卫,都是沙场里挑出来的铁血男儿。
贤王钟鸣扬年轻时拼尽身家性命打一场胜战,才蒙先王亲赏这批钟家护卫军。
智信仁勇,皆可以一敌百。
而今……
平壤上的红色铠甲身影只剩二三十人。
此刻的木料场,像一个偌大的棋盘。
几个强手在中间较量,身边围着若干武士。
而其余大片大片的场地,钟落带来的人,几乎是一对一在与聂欢的武士死磕。
完颜旻与钟落都有顾虑。
一百与一千的较量,分明是以卵击石。
山林肃静,完颜旻把手探向腰间。
“皇兄,不可!”
钟落在他耳边低语。
“我们还有最后一道保命符,不知是否有用。”
这时钟落才猛然想起,他还有一支珠钗。
南月亲手交到他手中的珠钗。
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打开的珠钗。
现在,可不就是万不得已。
钟落一面应付眼前武士,一面单手颤抖着掰断手里那支珠钗,竟从钗芯抖落一极细的纸条来。
粗览上面小字。
脸色由惊转喜。
大声朝对面喊道:“聂欢!你主子西祁太子的命,你要还是不要!”
聂欢闻言色变,洪声发令:“住手!”
几百名武士停下来。
钟落带的人还剩下统共不到三十。
“小郡王,你什么意思!”
钟落此时镇定地对聂欢道:“聂护法,我们停战半个时辰,你敢不敢打个赌,半个时辰之内,你家主子会亲自赶来命你停手。”
“你说什么?”
钟落仰天长笑:“本王说,你家主子现在身中剧毒,信是不信,你半个时辰之后一见便知。”
“你们暗地谋害太子殿下?”聂欢手中剑有些不稳,仓促间后退两步。
完颜旻心中亦感惊讶,只是不做色。
钟落只大声对那聂欢道:“许你们西祁设计本王,就不许我们暗毒太子。聂欢,你是停手,还是不停!”
“慢着。”聂欢心下不再安定。
踌躇半晌,终于迟迟做了决定。
“就按你说的,我们静候半个时辰。如果半个时辰后太子没有出现,别怪聂某赶尽杀绝。”
“聂护法爽快。”钟落应他。
完颜旻低低问钟落:“此事当真?你可有把握。”
钟落只用唇语低答:“臣弟无半分把握。”
逝者如斯,长河寂静。
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
月色苦,枯霜白。
半个时辰已到,木料场无半分人影。
聂欢已经蠢蠢欲动:“小郡王,聂欢不是被人耍着长大的!”
钟落此时焦急望向木料场入口,却只换来一次次失望。
“给我杀!”
聂欢已经重新下达命令。
两方人马都预备站起,多数侍卫已经负伤。
“且慢。”
木料场入口处一声清泠女声传来。
千百名工匠抬起头来。
几百名银色鹰面抬起头来。
仅剩的二十几名御林军抬起头来。
完颜旻和钟落几乎同时捕捉到这个熟悉的声音。
众人只见一俊美少年,目向前方,一步步押着赫连拓走进木料场大门。
素纱遮面,白衣飞扬,仿似从画儿里走出来一般。
钟落眼中掩饰不住狂喜:“月丫头!”
完颜旻不敢相信似地,剑眉斜飞,缓缓抬起头,目光与南月乌亮的眸子交逢。
两道深远悠长的目光在平行时空里交错,像是要看到彼此心里去。
底下所有的青甲武士连同聂欢登时跪倒一片:“太子殿下。”
“你们太子身中七日绝,聂护法,太子殿下的解药,可全在你一念之间。”南月对那聂欢笑道,语气轻松地仿佛手里不过拎着一只野鸟。
聂欢恨恨地握紧拳头,双膝无力地跪在地上。
没有哪种失败比功败垂成更让人感到沮丧。
赫连拓看到眼前场面,更加责怪自己的大意。
但只得发话:“聂护法,带他们都退下!”
“退下?赫连拓,你以为这里是你西祁!在北冥的城池,勾结逆臣犯上作乱,这帮人,不是你想退就能退的。”
钟落当下有了底气,高声对赫连拓喊道。
还不及赫连拓答话,此时却又听得远远的马蹄声。
一队人马毫无预兆地进了木料场大门。
数百名羽林军进门后迅速排布整齐。
却是钟鸣扬带着几千人马赶到。
贤王钟鸣扬声如洪鼎:“将这帮乱臣贼子给我拿下。”
羽林军与武士之间欲新起干戈。
聂欢当下起身抵抗。
钟落甚是惊疑:“爹,你怎么来了?”
“我接到演城同知的密报,里面附有耶律明修准备秘密联合西祁造反的证据。信上只说让我暗中带人前来,并未明说细致原委。落儿,难道皇后娘娘让你到这演城,不是查假,而是锄奸!”
钟鸣扬四下看去,忽然发现站在赫连拓身边的人好生熟悉。
借着火光看得更真切一点,原是皇后身边的丫鬟传铃。
可不正是传铃,竟一身男儿装扮。
目光顺势落到传铃身旁。
贤王爷瞳孔放大。
皇后娘娘?
登时腿软了下来。
“皇后娘娘?!”
忙不迭跪下,行了八拜大礼:“老臣不知皇后娘娘在此,未及时见礼,请娘娘恕罪。”
“爹……”钟落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亲爹,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月丫头这番打扮,定是不想让人知道她身份。
这下毁了。
全毁了。
不过马上又安慰自己。
还好还好,他至少没认出来自己身边站着的两个人是皇上和御风。
皇后娘娘?!
被这四个字惊到的不止是钟鸣扬自己。
木料场早已心神麻木的工匠忽然醍醐灌顶似的呈匍匐姿态;
钟落完颜旻身边的二十几名负伤者利落下拜;
刚进来的几百名羽林军地方还没站热,登时双膝下地;
御风内心错愕,还是跟随大家面无表情地下拜;
钟落见状不得不伏下身来;
完颜旻犹豫半晌,还是将身子在人群中鞠下几分。
众口同声:“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南月起初被钟鸣扬气极。
现在被一地的脊背吓傻。
完颜旻低着头,否则她一定还会看到小旻旻脸上玩味的笑意。
这下好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皇后。
堂堂北冥皇后去劫持西祁太子。
还用下毒这种下三滥手段。
面纱下的脸看不清表情。
只淡淡道一声:“贤王爷免礼。”
“大家都起来吧。”
在场只有几个人分辩出那声音里藏了天大的不情愿。
第四十六章 重逢(一)()
皇后娘娘?
聂欢闻此四字,猛不跌往南月脸上看去。
是她!
即便此刻带着面纱,态度身形分明与那日无异。
可不就是那晚他亲眼看着进了浣花楼幽兰苑的人。
当时耶律明修的人告诉他刺杀目标的时候,只说是一个左面有陈痂的小个子男人。不曾想,那人竟是当朝皇后假扮而来。一个女人只身赴演城查出了他们的全部秘密。而今,这装神弄鬼的皇后居然又劫持了太子殿下。
怪不得,怪不得耶律明修欲除之而后快。这女人如果活着,分明就是个祸害。不过耶律明修也真是想皇位想疯了。连皇后都敢动,听说这新皇后的生父,可是当朝丞相南傲天。
蠢,真是蠢!难怪殿下素日总说耶律明修就是个有勇无谋的武夫,才智谋略不及北冥南相一半。今日看来,是真的了。
不过聂欢随即又懊恼万分。
那日如果不是在幽兰苑大意疏漏,岂会酿成今日祸端。
太子殿下如果真的身中剧毒,且又被那妖女控制。那他们此次来北冥的全盘计划,半年之久的韬光养晦,岂不是全都要付诸东流。
聂欢不敢再想下去,焦急的目光寻找着赫连拓此时的状态。
赫连拓此刻的震惊程度完全不亚于聂欢。
他甚至忽视了周围乱成一片的木料场,忽视了他的几百名下属马上就要被带回北冥皇宫的囚牢,甚至忘记了自己来北冥之前全部的野心勃勃。眼里只剩下横在他脖子前紧握短剑的一截皓腕。
她是皇后!
这个单枪匹马劫持他还给他喂了毒的女人是北冥的皇后!
赫连拓眼里心里都酝酿着翻江倒海的各种情绪。
而南月此时只想尽快结束这种被万人瞻仰的“荣光”,越早结束越好。
她可不想以这种形象,被皇宫的几千名护卫记住,被这满地伏着的演城百姓记住。还好,她带着面纱,不然此时此刻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南月很愤懑地往四下看了看,迅速开口对钟鸣扬道:“贤王爷,你既然来了,就把这帮犯上作乱的外贼带回京都,听候本宫发落。”
“臣遵命。”
钟鸣扬当下对自己带来的人马喝到:“还不快制服这帮蛮贼。”
聂欢面前霎时围了好几个羽林军。
聂欢本是西祁皇族的御用护卫,赫连拓的心腹之属,哪里受过这等折辱,正欲动手反抗,看到赫连拓远远朝他使来的若有若无的眼色。
虽看不十分真切,但让他束手的意思是明显的。
聂欢不知自己主子的真正意图,何况赫连拓的性命还攥在南月手中,只得十分不情愿地被几个羽林军拷上枷锁,压着出了木料场。
木料场的工匠们木木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们的眼界和心智,以及饥渴已久的枯肠,皆不允许他们看得懂这场大戏。
钟鸣扬温笑着,这位王爷的举止素来当得起一个“贤”字:“那,娘娘您预备何时回宫?”
南月手上的短剑在赫连拓脖子上抵得紧一些。
“贤王爷,你过来。”
钟鸣扬满脸疑惑地到南月身边去。
钟落远远地看见南月低声细语不知道对自己老爹神神秘秘地说了什么,后者时不时地连连点头。最后只见赫连拓被扣上双层盘枷,由重兵押送带回宫去。
周围人都不知道皇后娘娘和贤王爷这是唱哪出戏。
赫连拓堂堂太子被一群羽林军推搡前行的时候,面容挣扎,满心的不服,脚步也是很难移动半分。
南月白他一眼,“好意”提醒他道:“殿下若想体内毒素早日发作,尽可以用力抗争。”
赫连拓不由咬牙切齿:“皇后娘娘,本殿若在你皇宫中毒发身亡,你可知道后果!”
南月早观察到他眼底的恨恨之色。不愠不怒叹息道:“太子爷实在是无福之人,不过是委屈殿下在我北冥最好的牢房里抛尽身外事,免费享用两天好酒好肉。这种好事哪里去找?殿下居然不领本宫情谊,实在是可惜可惜。”
赫连拓被她耍笑一般的口吻气极,却是浑身解数无法施展。
南月看也不看他一眼,提高声音对他身旁的羽林军道:“带走。”
“贤王爷!”
“臣在。”
“让你带来的人把地上尸体运回去,悉数厚葬。”
没有的高昂的语气,甚至是些微没有感情的声调,只是平平静静用不大的声音道出来的一句话,让钟落身边剩余的那二三十人,无声无息地跪下来。
他们对着这位连面容都知晓得不真切的皇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此时无声胜有声。
南月转过身去,她不习惯被人以这种姿态对待。
随即下了第二道命令。
所有的工匠,自行决定去留。
一直伏在地上不敢起来的工匠起初以呆滞的眼神望着南月,过一会儿有几个人掐了掐自己的臀部——只有那里还有些皮肉。
半晌,全部的工匠开始疯了一样地往外跑。
沉睡在身体里那种属于“人”的意识复苏了。这种意识的苏醒使他们几乎忘记了长年累月不曾缓解的疲累,忘记满身被炭火燎烧出的血泡,不去在乎已经被掏空的身体能跑多远,只是拼了命地拥向木料场的出口。
他们有的还有家,有的已经什么都没有,只是不顾一切地迈着龟裂的脚,不顾一切地逃离。
钟鸣扬按照南月吩咐把带来的绝大多数人马带走,只留下一辆马车和若干精选出的侍卫在木料场外待命。
一众人马散尽,连尸体都被小心翼翼地带走。
偌大的木料场顿时只剩下完颜旻、南月、钟落、御风、传铃五个人。
四围大片的平壤一时间显得空落落,只有每隔一段距离支起的成堆成堆的炭火发出最后一息倔强的黯光。
月光朗照,映着地下斑斑驳驳的血迹。
虽然抓了赫连拓,几个人心里还是有些沉重。
由其是钟落,亲眼看着护他长大的一些熟悉的脸庞在刀光血影中陨落。他还记得小智走时苍白唇色间挂着的浅笑。
钟落此时再也忍不住。
“月丫头,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还有你们,为何只有我一人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第四十七章 重逢(二)()
月丫头三个字是脱口而出。
只有御风注意到完颜旻细微的神色变化。
南月反呛钟落:“你浑然不知,我还想问你老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木料场。现在好了,北冥皇后娘娘下毒劫持西祁太子的事天下皆知。若不是我嘱咐贤王封锁演城的一切消息,只怕明朝朝野上下都要知道了。”
钟落闻言更加气恼,却是自己也不清楚实委。
完颜旻缓缓开口:“贤王爷是朕命郭怀懿通知的。”
“什么,那皇兄你为何不早说?我都以为我们快死在聂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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