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南傲天和耶律明修没动。
南月佯怒:“诸位爱卿不必像躲灾难一样躲着本宫,本宫脸上是痊愈后结的痂。半分也不会传染。”
语气里明显带着对他们少见多怪的鄙视。
水无青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与耶律明修对视一眼,满脸的横肉因嘲讽的表情显得更加旁逸斜出:“娘娘素日起居无非在盛轩宫和朝堂之间,怎会轻易染上风疹。”
钟鸣扬这时似想起什么重大事件一样,捧着玉圭向前一步,满是关切地问道:“皇上与娘娘新婚燕尔同居盛轩宫,这……皇上没有被……”
话只能说到此,说得太明白就是大逆不道诅咒君上了。
南月不做声,只静静引完了一口茶才慢慢道来:“贤王爷请放心,本宫得这风疹,还真不会传染。圣上龙体无恙,昨日还用弹弓打下来一只金雀呢。”
语气里是满满的轻描淡写。
“哦,那就好那就好……”钟鸣扬立时松下一口气。
“丫头,你这得的是什么怪病,我酒谷子活到这把年纪,从没见过不传染的风疹。”
南月闻言缓缓开口:“帝师所言不错,水大人问得也合理。宫中哪里会有病源。本宫这病,并非传染,而是过敏所致。”
见群臣躁动,南月轻叹一声:“本宫原未将此事放于心上。但既然诸位问了,本宫就将此事道出,集众卿家之谋讨个公道。”南月眼睛斜睨群臣,不慌不忙又饮了口茶。
紧接着云淡风轻地笑道:“本宫没感染朕风寒之前呢,去了趟内务府,本打算看看内宫修缮的木料,谁知道凑近把玩了几块木头之后,回来脸就成这样了。连宫里的万太医也是不得其解啊。”
酒谷子登时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眼珠上上下下转了个来回:“万年青都医不好,什么怪病这么难缠。”
“万太医只告诉本宫,是木料过敏。”
“这,这……木料过敏。”
“众卿家可听说过人有对木料过敏的吗?”
贤王钟名扬率先回答:“臣没有。”
“没,没听过。”
“臣没有。”
众口一声。
南月翘着脚坐在龙塌上,满脸找到了知音的样子。
嗔怪道;“就是嘛,普通的木料怎么可能让人过敏,何况是内务府掌管的名木。”
苏和附言:“娘娘,臣对木料多有研究,只听过樟楠檀香有养神之效,从未听过哪种木料可使人过敏。除非……”
苏和经西祁一战升校尉后,在前朝地位不低。
“除非什么,苏爱卿说话何时这样吞吐。”
“臣不敢说。”
“本宫恕你无罪。”南月抬抬手,示意他继续。
“除非这木料有人造假。”
“造假?木料也能造假?”群臣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那可说不了,那些可都是名木。”
“什么人这么大胆,假的木料敢运到皇宫来。”
南月凤眸猛地睁开,厉色扫视堂下,正襟危坐摆出皇后应有的姿态,威整严肃起来,恰是一朝皇后该有的样子:“苏和,你可确定,这木料也能造假?”
苏和上前一步:“启禀娘娘,臣多年研究世上奇门异术。敢问这世间,何物不能造假,何事不能造假?”
紧接着陈述道:“臣听闻,民间有一种奇术,将普通木种在一些有害物质中浸泡数月,确可以得到珍惜名木的皮相,其外观足以以假乱真哪娘娘。”
立时又是一波群臣模式的嘀咕。
“有这等事?这苏大人不是喝醉了来上朝吧。”
“不好说,这苏和虽偶或癫狂,但他那些稀里古怪的东西,你我不得不信啊。”
南月闻此言登时把手中白瓷茶碗掀翻在地,清脆的破裂与碰撞声有效地换来朝堂肃静。
“放肆。造假的木料也敢送到宫里来!”
南月一声冷喝,斜着眼瞥向水无青:“水大人,这内务府本就是从兵者库分支出来的旁系部门。发生这种事,你可知道内情?”
水无青当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虽不知南月究竟意图,还是慌出一脸冷汗:“娘娘,臣掌管兵部的事已经是难以分心,对内务府的情况也只是负责督查核实,至于这采料的事,许是掌事和小厮们疏忽吧。”
说着时不时抬眼观察南月表情。
南月登时厉声道:“木料造假,在小小郡邑无非是以次充好鱼目混珠,可这鱼目混到了宫里来,就是欺君罔上甚至意图谋害后宫了。”
全体官员垂头,谁都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名。
南月不冷不热地笑着又问水无青:“水大人兵务繁忙,底下出些疏漏本宫也不多加问责。只是大人再疏忽,该也知道这批木料都是从哪儿运进来的吧。”
水无青胖脸上已是油腻腻一脸的汗,脱口而出:“知道知道,这个臣知道,修缮用木料,均是来自一偏远小城,叫演城。”
第三十九章 障眼()
“喔,小城?”
南月眨巴眨巴眼,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小城里的木料商都有这般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的本事?”
笑容慢慢收敛,一字一句重重地道:“那就更要彻查了。”
皇后南月用一览众山小的态度俯视着群臣,开始下达命令。
“小郡王钟落,本宫给你十天时间,带上三百羽林军,彻查这批木料的生产林地,上到林场的场主,下到伐木的工匠,中间经过什么人,动过什么手脚,都给本宫一个不落地找出来。”
“臣领旨。”钟落两步上前半身揖下行了军礼。
“刑部尚书李延年,即刻拘捕内务府掌事周旋,打入赤狱。务必从他嘴里问出来事情原委。”
“臣谨遵凤命。”
赤狱,是北冥最核心监狱,关押的都是罪行最严重的犯人。
朝臣惊讶于这次事件的严重性,皆缄默不语。
耶律明修开始反抗。
于他而言,演城绝不仅仅是小小的木料生产地。
“臣请皇后三思,这等区区小事就要大费周章出动羽林军调查实在是不值得。”
耶律明修八拜大礼是行过了,但在朝堂上,还是从来不肯叫南月一声“娘娘。”而且多年首府将军的位置使他说话的语气里从来没有半分妥协。
“明修将军,使本宫过敏的这批木料可是专伺后宫修缮用的,本宫出身庶女原不讲这些排场,可此事关乎后宫所有妃嫔乃至皇上与太后安危。将军也觉得本宫是小题大做吗?”
耶律明修咬紧了呀,全身颤抖,深深倒吸一口凉气,唯一的一只浑浊的老眼里写满阴翳,手中奉的玉圭差点抖落。
“既然耶律将军都同意了,那小郡王不若即刻整备军队,准备启程。”南月眼帘低垂着,手中漫不经心把玩着一只精致的双凤贯耳玉茶壶,语气却是静稳有力。
“臣遵旨。”
钟落虽满腹狐疑,却还是接下了这个类似充作捕快的任务。
一通处理过后,南月表情缓和下来。
恢复了惯常的随意坐姿,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道:“本宫原以为天下太平可以早退歇息,竟不想闹出此等不愉快,打扰了众卿家上朝的心情。实在是罪过罪过。”
紧接着垂下长长的睫毛,对着早就凉了的茶水轻松愉快地吹口气,悠悠开口道:“众卿家可还有其他事要奏。”
“臣有一事要奏。”礼部尚书白斩小心开口。
“爱卿有事但说无妨。”
“西祁太子本月欲来我朝朝觐,依娘娘看,怎么个接待法儿是好?”
南月此刻看都不看白斩一眼,直接敷衍道:“只按礼部素日接待宾客的最高礼遇即可,这种事也需要来过问本宫吗?”
那白斩一时愣在殿上答话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耶律明修眼中却精光闪过:“西祁太子远道而来,只在朝堂接洽,未免显得我北冥小气,不足以尽东道主之谊。”
南月眯眼:“那明修将军以为何如?”
“我朝与西岐关系一直紧张。经上次战役后,西祁太子有意求和,远道而来诚心诚意,我们岂可怠慢。臣以为,至少应在宫中大摆一席盛宴,美食好酒,歌舞佳姬相伴才好。”
耶律明修说这话的时候,满口透着险黠和得意。
他不知道,有个古老的词汇叫“得意忘形。”
忘形,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南月盈盈然浅笑:“将军这提议甚好,那就听将军的。”
一早闹腾的朝堂此时才算静止下来。众臣下朝各自散去,毋须赘言。
片刻后,盛轩宫。
“你说什么,皇兄只身混入林场护卫队。”
钟落眼里流露出惊讶、责问、质疑等多种情感,但更多的是焦急。
“所以我才让你去演城,救你皇兄。”眼眸低垂声音缓缓,语气清淡得像是开玩笑。
“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说清楚。”
“你想让完颜旻早些没命的话尽可以在这里废话,反正那是你亲皇兄,与我无关。我只答应你不伤害他,没说过负责救他。”弯腰找到一只妆奁盒。
“你好歹也是皇后,就这么不在乎皇兄性命!”
“你在乎就够了嘛。”从容开启那盒子,继续说自己的。“还有啊,到了演城,先去那里的同知府邸找一个叫郭怀懿的小白脸,他会告诉你怎么做。本宫没时间跟你纠缠。”
“你要做什么?”
“准备西祁太子来访的宫宴。”
手里不知在忙碌些什么。
“南月,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做这些!”
钟落眼睛开始喷火。
“本宫自然是要保住后位,至于谁做皇上,与我无关。”语气轻浅,惊不起涟漪。
南月这时把一支金钗交到钟落手里:“这支钗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打开,本宫,仁至义尽了。”
钟落接过钗,怒气冲冲走人。
到殿门口,忽然迟疑地转过头来:“我不相信你会在这个时候独善其身。”
南月不答话,只是脊背略微一僵,不为外界所察。
而此刻首府将军的府邸充满行军打仗的气氛。
耶律明修睁着一只独眼问心腹的家丁:“皇后此刻在做什么?”
“宫里咱们的人传来消息,好像是和四宫娘娘一起商量宫宴的事。”
耶律明修狂笑:“她发现了木料场里藏着的秘密又如何,知道本府要造反又如何。还不是被区区一个宫宴纠缠住,她能做得了什么。本府就不信,一个丫头片子还能翻得了天。”
“可是……将军,皇后娘娘安然无恙回宫了,咱们埋伏在林郊的死士,一个也没回来。”
“皇后出宫身边可有其他人跟着?”
“这……没有一人活着复命,小的也无从得知。”
耶律明修陷入沉思,半晌,阴沉沉开口问道:“小郡王那边呢?”
“禀将军,已经带人出发了。”
独眼里闪过狼一样的光:“哈哈哈,好——”
“钟鸣扬就这么一个儿子,本府就让他这唯一的儿子,出的去,回不来。”
声音慢慢地降下去,最后三个字,几乎是用鼻息发出的。
手上的玉扳指,随着骨结握紧的声音,咔咔作响。
第四十章 孤注()
“秉娘娘,除白熹宫主子患病,其他几位娘娘都到了。”
送走钟落后,南月在椒房殿大摆茶宴。
白听影没到,其他三人如约而至。宁馨儿满脸的不情愿。
南月脚跷得老高,侧坐在凤榻之上。手中反复把玩着一只冰裂瓷开片小耳壶,目光飘忽游移地集中在壶身上,不急不躁等待着妃子们的答复。
“怎么样几位姐姐,想好了吗?这些接人待物的家务事本宫可是一窍不通,全仰仗你们咯。”
一边说着一边把壶盖掀开,眯了一只眼朝黑洞洞的壶腹瞅去。
耳畔响起酸溜溜一句嘲讽:“哟,皇后娘娘不是在前朝能耐得很,怎么这后宫之事竟做不得了。如今妾身总算明白了什么叫牝鸡司晨,娘娘还真是母仪天下啊。”
宁馨儿涂多了口脂的细扁嘴唇快挑到天上去,吃笑着拿金丝帕子掩了口。
“后宫内务说是皇后在掌管,臣妾主持了,这在太后面前,功劳不知算在谁头上呢。”
掺杂了太多东西的笑容使她的面部表情有些扭曲,原本不丑的脸上绽放出千奇百怪的东西来。
“那些事,我也不会做,以前在家里来客,都是看额娘带着姆妈她们做。何况宫宴那么大的排场,我怕……我会给你帮倒忙。”
水映橙摆摆手,看得出来满脸的歉意,脸色粉嫩,额头几缕细散的绒发带着大家闺秀的娇憨。
“妾身愿来主持。”
众人抬起了头,还是那日熟悉的一抹淡色月白素裙,简单钗饰,声音浅浅却泠然可辨。
恰是那个从不惹眼的静嫔——林苡兰。
那苡兰低眉颔首,声音浅细柔缓,语气却不恭不卑:“上有皇后妹妹和几位姐姐在,后宫事务,原轮不到嫔妾来操心。但苡兰在舅舅、舅母家一直是借宿,生来未有千金娇贵之驱,这些礼待打点之事,我倒熟悉。”
脸上敛着几分清淡的笑意迎上南月目光:“皇后若是放心,苡兰愿替妹妹分忧。”
宁馨儿哼了一声:“不过是借着便宜舅舅的份儿,才做到了一个“嫔”的位置上,这骨子里带来的低贱果然是改不了的,什么粗活儿都做。麻雀就是麻雀,永远也不可能飞上枝头做凤凰。”
继而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对南月道:“皇后娘娘,苡兰妹妹这番低眉顺眼讨您的好儿呢?那就没臣妾什么事了。本宫倒不如去选几件好看的衣服来。”
细声细气拖了一口长腔:“杏儿!”
“哎,娘娘,咱们回宫。”被唤作杏儿的丫头神气活现地伸出手来扶着宁馨儿,二人摇摇摆摆回了花影宫。
林苡兰始终静静地看着,面带温婉,待宁馨儿走后,鞠了个浅礼向南月道:“那臣妾这就回去做准备。”
“哎哎,谢谢你咯。”南月粗咧但极真诚地向那苡兰道。
女子只回头缓缓一笑,素香柔雅。
一直没什么事儿的水映橙迟迟没有离开,踌躇地捏着衣角,脸上表情不大自然,想说什么却又预言又止。
“我,我想问你一件事。”
“说。”南月看她,只希望她赶紧说完。
“这次宫宴,是所有重要大臣的家眷都要到场吗?”
“应该是,”南月随口答,“这次宫宴,从国礼上来讲很重要。”
“那你们南家,所有的兄弟姐妹,也都会来吗?”
“是啊,怎么了?”南月表情疑惑地看着她。
“没有,我,我只是随便问问。”水映橙突然面色通红,匆匆行礼离开了椒房殿。
南月看着水映橙匆匆跑掉的背影,不禁狐疑。
水映橙为何这样问?她为何如此关心这次宫宴?又为何关心南家人是否出席?她的态度,她的表情,都和她问的这个问题一样匪夷所思。
不过,南月已经没有时间细想了。
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椒房殿的丫头从来都是留在椒房殿的,她绝不会带着她们回盛轩宫。
一个人走在椒房殿到盛轩宫的路上。风吹得紧致,竟不知是寒还是暖。
一个人走夜路,是南月早已习惯的事情。
她不怕黑,不知道是因为习惯了才不怕,还是天生就不怕。
何况黑夜拥有一种最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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