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就不要王爷不要椿儿了么?天寒地冻的,先生身体不好,总得要有个人在一旁添衣做饭啊……王爷要我在此等候先生,也好在路上伺候先生。”
柳子承微微一震,他万没有想到赵书安会派椿儿跟来。沉默片刻才说道:“王爷费心了,可我在信中已经说得明白了,王府……我是不会再回去了,你也别跟着我吃苦了,还是回去吧。”
柳子承心思极快,电光火石之间便已经相通了赵书安的用意,心下有些黯然,这小王爷如今做事是越来越不择手段了。
当初是怎么委下身段请的凤无雪,后来又是如何生隙……想到凤无雪如今的遭遇,心里又是一痛……难道赵书安真的以为他不知么,要是当初立即派下人手日夜寻找,何至于让凤无雪白白送了命……
现下又为了他的锦绣前程,还如此费尽心力拉住自己……难道他一点都不顾忌自己的心情么?
幸而自己早已不是当初的柳子承了……曾经有过的那些可笑的执念就让它随风而逝吧。
山涧十分寂静,只有细雨沥沥落在树叶上或泥土里的声音。
椿儿默默地抹了一会儿眼泪,不见柳子承说话,带着哭音又道:“先生就这样走了,可曾想过王爷会有多难过……他气得连晚饭都没吃,可第二日还是让我赶紧坐着车赶到你前头等着你,还带了些珍稀药材,王爷已经把我送给先生了,他说:相识一场没什么能给先生,倒是先生多有辛劳,以后让椿儿尽心服侍,也算是替他偿还一个心愿吧……若是……若是先生有朝一日回心转意,王府的大门永远都向先生敞开。”
柳子承低头一笑似是嘲讽一般,面色却更加苍白透明,他喃喃道:“原来……到头来总是我在负人……”
“先生,”椿儿见他沉默地站在雨中,大为不舍,把他往自己的马车上扶,“王爷既然都这么说了,你就别再推托了……何况,能够伺候先生一辈子,也是椿儿的福份。”
柳子承静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好吧,既然王爷如此好意我就却之不恭了,只是子承并无寸功,这么好的马车是万不能接受的,请赶车的把它赶回王府吧,椿儿,你若愿意就跟着我,日后若想要离去,我就当是自己嫁了妹妹。”
椿儿泪盈于睫,“那么先生就先上车吧,我让他们把那个车上的东西挪过来。”
“不用了,王爷厚赏子承实在不敢当,”柳子承朝着赶车而来的随从微微一揖,“请代为转告王爷,子承多谢王爷费心,日后山高水远再要相见恐是不易,请彼此珍重吧。”
椿儿见他说得如此坚决只好点点头,那辆华丽的马车驶了回去。
进了狭小的车厢椿儿拿出干布,将柳子承把发辫解开仔细的擦拭,“先生要去哪里,这天寒地冻的,怎么还是一路往北走呢?”
发丝冰凉含水,一股清淡的水气慢慢在车厢里散开。柳子承轻声咳了几下,风寒似乎已入肺腑,他弱不胜衣地闭上眼睛,“……去一个故人那里。”
第四十四章
马车又走了半日后,稳稳当当的停在了一所大宅子前头。
椿儿见柳子承轻合双眼,像是沉沉睡去,没有去叫醒他。
小心的揭开帘子,看到那房子大气壮观飞檐突兀极是富贵,门口的泥金黑匾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两个大字“凤府”。
“……凤府?”她忽然想起柳子承病中曾经呢喃的那个名字中就有凤字,莫非是来他是来吊唁故人的?
柳子承浅眠中似乎听到了她的低喃,顿时睁开眼睛,见到车外匾上的题字精神不由一振,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椿儿,我们到了。”
椿儿见他脸上隐有笑意,大感奇怪,便随着他下车,“先生,这块牌匾上的字写的真好看。”
柳子承淡淡一笑,想到当初赵书安来的时候也曾经赞叹过这些字,自己当时还说过“字是好字,笔意妩媚流畅,大气潇洒,可为上乘之作,但却锋中带骨,可见此人多半心情孤傲,狂放不羁云云”,如今物是人非,牌匾上的字依旧还在,心中难免酸涨,“椿儿说得对,写这副字的人更好。”
上前几步,走到门前,“去叫门吧。”
心里却紧张的咚咚直跳,凤无雪虽然掉入水中,可是怎样都寻不见尸体,会不会……有没有这么一丝的可能,他会回家呢?
可若是凤无雪真的没死,回了家怎么也不找自己呢?
明明清楚的答应过的,今后就与他在一起了……为何始终没有他的消息呢?
……但愿吉人自有天象,一切终会安然无事。
椿儿叫了许久大门才缓缓打开,一个清秀的小童满脸不耐烦地探出头来,“敲什么敲,这么晚了,都睡了。”
椿儿看着柳子承这么辛苦寻来却被这小童一顿抢白,顿时俏脸一沈,眼看就要发作。
柳子承上前半步,将椿儿拉到身后,对着小厮欠身行礼,“这位小哥,莫非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你们家主人的朋友,前些日子我们还见过的。”
那个小童吊着眼睛仔细的将柳子承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才哼道:“就是你,你现在还来做什么?害死我家主人不够,还要把这里所有的人都害了么?”
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听在柳子承耳中却如同平地惊雷,轰地一声打在心头。
他身形晃了一下,咬紧牙关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才嘶声道:“小哥是说……你家主人……你家主人,他怎样了?!”
“什么怎么样,”那小童脖子一拧,冷冷道:“你们还有脸来问我,当初是怎样非要我家主人出山,出去了没想到……呜……”说着竟掩面呜咽了几下,恨恨地瞪了他一下就要关门。
柳子承心中大恸,一直以来唯一的企盼也落了空。
他身子一软,险些摔倒,椿儿惊的连忙扶住,“柳先生,当心身子。”
柳子承竭力稳住心神,颤声道:“小哥说得不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还请小哥带我们进去……祭奠可否?”
“人都已经不在了,现在假惺惺还有何用?”
“住口!”椿儿再也按耐不住,从柳子承身后转出身来,厉声道:“我家先生素来仁和,哪里会做出害人的事情,这些天来他一直病着,还时刻记挂着你家主人,这么远的路就这样一个人巴巴地赶来了,无论如何,你都不该这样对待。”
那小童见她突然板起面孔也愣了一下。
柳子承上前一步,温言道:“这位小哥,我与你家主人随时师兄弟,可是情份却胜过亲生兄弟……现下这么晚了我也不便打扰,我们就在门口等着,明天早上,还请你行个方便,让我……见他一次。”
小童咕哝了几句听不真切,他挠挠头,好半天才勉强地让开了一丝门缝,“……现在就进来吧,动作快点,磕个头就走吧。”
已经是十月末的节气了,夜晚更是出奇的寒冷。
椿儿见柳子承自从看到偏房的灵堂中那块方方正正的灵牌后,整个人就像是失了魂魄一般。
双眼眨都不眨就这样死死地看着那块牌子,那个模样比之前在江边模样更是骇人。
“先生……,”边上的小童已经递上了香,而柳子承似乎没看到,还是这样怔怔地站在灵前。
“先生,接香吧,先生,你怎么了,别吓我啊,先生……”
柳子承浑然未觉,强自忍耐着不断从心口出泛上的腥甜,双耳轰轰作响,几乎都站不下去。
昏昏沉沉间,似乎有人扶住了他,还有说话的声音。
他强忍阵阵晕眩,才慢慢看清眼前说话之人。
“……好。”
仿佛像是力气用尽一样,柳子承从椿儿手中接过三支香,顺势软跪在地。
却一直未动,也不见行大礼,小童看在一旁冷冷提醒,“快些行礼走人吧。”
柳子承咳了几下,才缓缓放下袖子,低声道:“请问小哥,是怎么找到清岚的,哪一日找到的?他看上去可……”心中忽然大痛,安详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若非自己,凤无雪哪里会这样英年早逝?
椿儿见他袖子中隐有暗红血迹,心中大骇,哽咽道,“先生,不要问了,不要问了!”她此刻只盼柳子承能早些离开这里,不要再去看这些让他伤心的东西。
小童嘴唇一撇,淡然道:“就在月前,有人在江边寻到的,见到我家主人的佩玉就知会我们了,怎么,问得这么仔细做什么?”
柳子承听到这番话却渐渐冷静下来,若是这么早寻到的,按理说江边都有官兵在搜寻,怎么会不告诉自己呢?
难道是暗中禀告了小王爷……也不会,小王爷知道凤无雪的死讯一定不会瞒着自己。
难道说……
是官兵的疏忽?
他抬头看了看这间灵堂,布置的很是简单,也没有什么白幡麻布的,只有正中的一块灵牌和一鼎小小的香炉。
心中忽然一动,“清岚不是凤家的族长么,怎么灵堂布置的这样简单?”
小童支吾了几下,才慢吞吞地说道:“我家老爷素来……嗯……喜爱节俭……不喜奢侈……故而……”
凤无雪喜爱节俭?
不喜奢侈??
柳子承嘴角轻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胸中那口压着许久地逆血却再也忍耐不住,一口冲了出来。
“先生!”
柳子承摇摇手,随意地拭去嘴角的血渍,走到一旁的桌上,“你去取些纸笔来,我写两句话,待会儿烧了送给你家主人吧。”
第四十五章
莹白色的月光静静撒在卧房的地砖上,床帷低垂,金倪香绕,里面安静无声。
小童恭敬地站在榻前,良久床帷中才传来一声低低的问话。
“他……走了?”
“是,走了。”
“他……看上去可好?”
“回老爷的话,不好。”
床帷动了一下似是无声的叹息,接着里面又咦道:“这是什么?”
“这是姓柳的留下的字条,说要烧给你的,我没敢真烧,就拿来了。”
帐内快速的伸出一只修长优美的手,一把将纸抓了过去。然后帐子里头再无动静,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片刻之后帐帘突然掀开,一个格外修长的身影站了起来。
“快,准备洗梳,我要出去。”
“是,”小童躬身退下,到了门口又奇怪地问道:“老爷,您要去哪儿啊?”
凤无雪飞快的对着铜镜束起乌黑的长发,妩媚锐利的凤眼极为不耐地眯起,“当然是去柳子承那里。”
“啊?”明明刚才是谁让自己千万瞒住的,小童面露不解,探头看他喜不自禁地摸着那张素筏的样子。
自从自家风华绝代的主人意外落水回来后,整个人都变得神经兮兮的了。从最开始的每日忧伤落寞到假设灵堂时的莫名矛盾……再到现在,好不容易骗走了人家又眉眼开花地送上门去,真真是……让人不解。
那张素筏有什么好多瞧的,不就是两句话么。这么有名的诗句,谁不知道啊──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
可是偏自家主人看了就会一改往昔的忧郁,兴奋的像个孩子。
“等等,”凤无雪将要在咬在牙间的紫玉簪小心在发髻上扎好,揽镜自照颇为得意的微笑,“他住在哪里?”
“啊?谁?”
可怜的小童显然跟不上他俊美迷人的主人。
凤无雪歪了头,似笑非笑,“柳子承。”
“哦,就在两条巷子开外的栖云客栈。”
“唔,快去准备好车,我这就过去。”
深秋的景致大多萧瑟,到了夜间更是寒冷刺骨,但这一切今天看在凤无雪的眼中都是异常可爱的。
柳子承因为病着,所以椿儿就拿着赵书安给的银子包了后院的一个小花园,煎药方便而且不易被打扰,倒也颇为安静雅致。
凤无雪兴冲冲地走进去,他非常清楚柳子承一定知道他没死,所以才写了这张字筏来表明心迹。
想他素来温文矜持,能够写出这两句话实在难为,难怪凤无雪会宝贝成这样。甚至他怀疑柳子承写这两句话的时候,是不是耳根会窘的微微发红……这个人就是面皮薄啊。
不料进了小院却是冲天的烟味,一切都是烟雾袅绕看不清楚。
似乎有个丫头跪在地上在烧些什么。
“咳咳……这是怎么了……咳咳……柳先生呢?”
椿儿恨恨地抬起通红的眼睛,又往火盆里大大的撒了一叠白纸,哀哀地哭了起来,“先生,你真是白白这样伤心了,凤公子不是好好的,压根就没死,呜……可怜你反倒这样白白的咽了气……呜……”
凤无雪心里一惊,一个箭步串上去,“你说什么,你的纸烧给谁的?这里是不是姓柳的在住?”
“这里就是柳子承柳先生住的地方,”椿儿放下纸插着腰站了起来,“先前我随先生去寻你,你倒弄个下人来唬弄我们,先生怎会不知……”她哽咽了一下,语声越加凄厉起来,“先生身子一直不好,吐血之症已有一段日子了,可是他连休息都不愿意,这么冷的天,天天守在江边,沿着江边挨家挨户的去找……最后抱着仅有的一丝希望来这里,没想到你这么心狠,连一面都不让他见,还弄了个假牌位……先生他回来后就、就……”
“就怎么了?”凤无雪只觉心口一阵翻腾,阵阵的刺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不会的,柳子承精通医术,怎么会让自己的身体弄成这样呢?
“先生回来吐了好多血,我几乎吓死,哭着求他吃药,可他就是不愿意,他说……”
“说什么?”凤无雪瞪大眼睛,简直不愿再听下去。
“他说这个世上他已经谁都不欠了,所以……他就去的安心了,接着又说自己有些饿了,我们奔波了一天根本顾不上吃饭,我听了欢喜就给先生熬粥去了,没想到等我回来时,先生已经……已经去了!”椿儿说罢掩面大哭起来,好像是在替柳子承发泄委屈一般。
这些日子,这么远的路,柳子承吃了多少苦,心中又有多苦,只有她明白,他不说,那么就让她来替他说。
凤无雪用手按住胸口,可是还是止不住那刺骨的疼痛。
好一会儿才哆嗦着问道:“他在哪里,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见他一面。”
椿儿泣不成声,手指了指里面。
凤无雪想也不想,大吼一声,“师兄──”径自冲了进去。
第四十六章
星淡月明,冷冷的月色将整个院子照得通透。
白衣如雪的俊美青年一改来时高傲风流的姿态,冷冽明丽的凤眼满是惊恐和沈郁,神采飞扬的修眉也空茫了下去,其中浓浓的悲意让人不忍去看。
脸上的颜色更是比那身素衣还要惨淡上三分。
直至很多年后,椿儿仍然忘不了凤无雪那夜的神情。
艳丽的嘴角抿着无奈和伤痛,那一刹那他就像是个失去最宝贵礼物的孩子,悲伤之中还带着几分无措。
凤无雪眼眶酸涨,刚才椿儿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锤子一样重重地敲在了他的心尖。
为什么会是这样?
我只是想让你好好的没有牵挂的待在你喜欢的人身边……
厢房雕花木门紧闭,凤无雪想也不想双手发力“砰──”的一下推了进去。
里头光线幽暗,只有桌上一盏小小的油灯闪烁着微光,被他带进的冷风一吹,扑闪了几下摇摇欲灭。
凤无雪哪有心思来管这些,径自痴痴地朝着榻边走去。
半暗的灯光下被褥摊开在床上,隐隐盖着像是一个人的轮廓,他不敢置信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双膝一软,踉跄了几步跪倒在床边。
双手正要朝准备抚摸床榻上的身影,不料他忽然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张大了眼睛。
床榻上只有一条松软的锦被,却哪里有半个人影?
凤无雪沈钝的脑中顿时一僵,渐渐清醒起来。
椿儿说话时的神色虽然悲伤,可却是漏洞百出。
自己这才等了多久就赶来了,她倒连纸钱都准备好了还烧了不少。
不对……这一切都像是一个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