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的夜,风清冷而萧瑟。
光华寺的方丈禅房外,一灯大师依旧孜孜不倦的抬头凝视著星空,观测著天象的变化。
只见明月当空,群星耀目,其间最亮的两颗的星子,光芒连闪,忽明忽暗之下,渐趋黯淡。
至下半夜,这两颗星竟不约而同的最后闪烁一下,忽而熄灭。
然其周遭之星辰,光华不减,甚而有一颗星逐渐有增明之势。
众多原本环绕著最亮的两颗星的星辰,缓缓的聚到一处,将这颗突然间亮起的星子围在中央,在这颗星的辉映下,原本跳动的光芒,皆有稳定的趋势。
霎时紫蓝色的夜空星光暴盛,竟隐隐有同月竞辉之象。
一灯大师收回目光,低头捋了捋胡子,沉思道,“帝王星陨,天狼星灭,两星并存,已是旷古奇事,而今同日陨灭,福兮?祸兮?老衲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兄有何高见?”
旁侧的中年人一身青色道袍,手执拂尘,对于一灯大师所言之事并不惊诧,显然早已知晓此间情状,同样皱眉道,“贫道日间卜得一卦,卦象所言,同大师观测天象所得,相去不远。”
一灯大师感兴趣道:“道兄精于卜算,老衲素来钦佩,不知卦象如何?”
青衣老道理了理拂尘,而后作揖,“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易位之卦也。变乱将至,我中洲十年安稳,恐已趋尽头,贫道深恐此兆是祸非福啊!”
方丈听到“是祸非福”四字,眉心蹙起,沉默半响,摇头道,“非也,非也,帝王星现,而天下大治,天狼星出,则天下大乱。二者共存,其势相互抵消,是不治,亦不乱也,天下可安。如今同日陨灭,虽盛世不再,须引以为憾,然变乱亦随之消弭耳,不可不谓是一大幸事。”
青衣道者闻言,亦一同看向夜空,但见那新兴之星,其光芒虽不如之前的帝王天狼耀目,然其势甚稳,原本因帝王天狼而彼此对立的众星辰,在这份不容置疑的稳固下,竞相安定下来,似是空前团结之象。
正要开口,突然间不远处的林木丛中,一阵“淅唆”声传来,青衣老道闻声暗用内劲,瞬间手中拂尘暴长数尺,向林木中央卷去,其势虽甚疾,终究晚了一步。
收回来的拂尘尾处,粘著一片褐黄的布块,看衣料,正是光华寺中,至为普通的僧袍边角。
光华寺历来游离于政局之外,寺中若混有他国探子,本不足为惧,然而每日打坐之时,众僧铺位有限,皆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有心人若是已经渗入,必是有一僧人已经遇害。
一灯大师即刻下令鸣钟召唤寺众,清点人数,护寺武僧中果然少了一人。
未及,搜寺的众僧们在林中找到一处新土,往下挖掘,刨出的尸身,赫然便是那失踪的武僧。
一灯大师即刻上前探查死因,只见死者面相安详,除了胸口印有紫色掌痕之外,全身上下,并无其它伤痕。
青衣道者俯身打量这个奇特的掌痕,惊诧于这紫色的鲜浓,“看这颜色,恐怕是摧心掌练到了第七层的高手所为,摧心掌出自南齐,唯其皇室之人专有,地位越高,往往所学越精,恐怕这个探子,来头不小。”
方丈点头称是,严令全寺戒备后,著手处理遇害僧人的火化事宜,之后诵经超度,自不必说。
却道那逃走的探子,不是别人,正是南齐王爷──慕容鸿,仓促间躲过青衣老道的拂尘后,虽无皮外伤,但老道内力惊人,既然触到了衣角,倾吐的暗劲自然不小。
慕容鸿只觉得五脏六腑隐隐作痛,将脱下来僧袍卷成一团丢弃在路旁后,堂堂南齐王爷一身单衣,跑去农舍行窃,不慎被屋主发现。
“什么人不学好,竟来此偷盗?”呼喝声伴随著锄头迎面劈下。
被农夫们一阵追打后,慕容王爷狼狈的歇在路边,喃喃咒骂,“妈的,最近过得是什么日子?本想离间之计失败后,中途暗杀了那中洲皇帝和镇国将军,结果那些废物竟然被几颗雷火弹吓得畏缩不前,今夜这老和尚和臭道士罗嗦半天,全无重点,还害得本王行迹败露受了内伤。”
南齐出名风流潇洒的闲散王一瘸一拐的穿著破烂的单衣走在路边,内伤加外伤弄得他狼狈不堪,便把账通通算到了害他失败的中洲皇帝身上,“李承业,你给我记著,本王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01
春日,桃花盛放,柳枝轻袅,暖风熏人欲醉。
赤焰军的副统帅奉天,在这阳光大好的晴日回到了京城。
白衣红马,轻骑直入军中,一路含笑向打招呼的兵士们点头。
刀戟林立的军营,从外头看来,依旧井井有条。
操练的兵士们呼喝着号子,长矛盾牌交错,阳光下,银芒闪烁,一派辉煌。
至于内部就……
“军师,你终于回来了。”一干副将们几乎是痛哭流涕的冲上前来,将一月前出外督运粮草方归的奉天团团围住。
“出了什么事?”白衣副统帅费力的从激动的抓着他摇晃的武夫中挣脱出来,“阿寂呢?怎么我一路走来,都没见到他的身影,通常这时,他不是都在军中练兵?”
此话一出,霎时全场安静,众人表情各异,推推挤挤,谁也不肯先行开口。
奉天脸一沉:“到底出了什么事?”
最终,有人因为担心,率先开口,“军师,你外出几日后,大将军练完兵进宫伴驾,至今月余,不曾回营。其间只稍了几封信笺回来,告知属下,他有要事,不能离宫……”
话未落,底下便一片窃窃私语声,“该不是宫中出了什么变故吧?”
“应该不会;听说皇帝还是按时上早朝的。”
“会不会是皇帝扣住了咱们大将军,不让他回来?”
“有这个可能,可大将军写来的信中半点暗示也没有啊!”
“这信也许是皇帝找人仿照大将军的笔迹写的。”
“不可能,大将军的字我看了十年,怎会认错?”
“那会不会是咱们将军在宫中看上了个把美人,乐不思蜀?”
“是啊,宫中啥都不多,就是美人多啊!”
“大将军真是艳福不浅哪!”
“……”
铠甲严整的副将们围在一处,各自发表了一通自己的高见。
奉天沉默的倾听半天,对于事情的真相,依旧一无所知。
“好了。”白衣人挥了挥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进宫去探探情况,顺带把你们八卦的内容和阿寂交流一下,相信等他回来,应该会把不在之时,练兵拉下的部分通通补回来!”
“不要啊!”刚才还在兴高采烈谈论的副将们立刻哀号,“军师你太残忍了,我等也是忧心大将军的安危才在此讨论的啊!”
奉天惊讶:“是吗?我以为诸位是过于思念阿寂才围上来的。”
众人摇头又点头,宁大将军在时,练兵的狠劲令人发指,不在之时,又挺让人想念。
白衣人微笑:“我知道军中无聊,你们找点乐子而已。这就进宫,看看你们爱戴的大将军目前处于何种情形!”
“军师,要记得啊!我等啥也没说过啊!即使有所揣测,那也是过于关心宁将军的安危,才会一时失口……”
身后被镇国大将军宁不寂的魔鬼练兵法摧残了若干年的副将们不死心的挽回着,如果他们刚才随口乱说的话落到宁将军耳中,未来的日子着实堪忧啊……
奉天笑着步出军营,来到郊外山坡的一处山洞。
山石嶙峋,入宫的暗道淹没在一片荒烟蔓草中,多年未曾有人踏足。刚打开入口,一股子霉味就扑鼻而来。
望望正午明亮的阳光,这时候,要避开侍卫,直闯禁宫,恐怕不易,眼前这条秘道,就成为唯一可行的路径。
奉天撩起衣襟,踏入洞口。一按机括,入口自动闭合,两边墙上的火把无风自燃,照亮前方。
这条秘道建于先帝在生之时,知道的人没有几个。奉天快步向前走着,心头满是疑虑。
宁不寂平日里律己甚严,除非作战之时受了重伤不能下床,否则每日几乎都是准时出现在练兵场上亲自练兵,风雨无阻。
现下他会滞留宫中不归,除非是生了重病,但重病之人,怎会有精力三日一封信,派人送至军中,布置军务事宜?
如若生病的不是宁大将军,那便只可能是皇帝了,但又听说,皇帝是每日按时上朝的。
“这两人到底在搞什么鬼?”旅途劳累的白衣人加快了前进的步伐,“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02
秘道的出口,就在御花园靠近冷宫的角落,因为闹鬼的传闻,素来少有人烟。
奉天一身白衣,在阳光下极为醒目,他也不避讳,熟门熟路的径自往朝阳殿而去。
因为姿态太过从容,巡视的禁军反倒没人敢上前盘问。
直到进入了守卫的核心之地,闻讯而来的禁军统领才上前阻拦,“奉天军师,宁将军无恙,不出月余,便可回营,尊驾冒然进宫,恐怕不妥,还是在此止步为好。”
奉天跟这禁军统领相识已久,看到他凝重的脸色便猜到了事情的大概,低声询问道,“可是陛下出了什么事?”
禁军统领宇文旋个性耿直,见此事皇帝没有瞒着大将军的意思,想来告知奉天也无妨,因此悄悄的把白衣人拉到一边道,“陛下月前中了一种奇怪的毒,白日可如常行事,与常人无异,然而一到夜里,便周身无力,内劲全失,若无人搀扶,连行走都成问题。”
奉天皱眉,这种毒似乎极为耳熟,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得那种,于是沉吟道,“御医们怎么说?”
“御医多日来束手无策,连药方都不敢轻易配置,就怕药性相克,加重陛体内的毒素。”
这就怪了,看这光景,虽然症状相似,但御医都束手,看来皇帝中的应该不是软魂散。
白衣人思忖片刻:“阿旋,今番你不要拦着,我略通一点医道,且让我探视过陛下后再行回营。”
宇文旋向来爽直,既然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告知了这位赤焰军军师,再拦着他,也没有意义,答应一声,便去通报。
没多久,满脸忧色的宁大将军走出殿外,看到好友,目光中露出一丝希望,“奉天,你来的正好,快来看看陛下的情况,宫里头那群庸医,个个都是饭桶,都过了一月,还是半点法子也想不出。”
安慰的拍拍对方的肩,奉天道,“先过去看看吧!陛下可是在寝宫?”
宁不寂摇头:“这会儿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
奉天走到御书房外时,皇帝已经批完了大半的奏折,趁着宁大将军不注意,回过身来对白衣人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无碍。
“陛下,微臣有些军务方面的事想请教宁将军,可否暂时借人一用?”宇文旋接到皇帝连续的暗示,终于明白过来,借词帮忙支走宁大将军。
皇帝点点头:“朕白日里尚可,军务要紧,你俩可先行离去。”
宁不寂虽然迫切的想知道奉天诊治的结果,但他从来不是因私废公之人,皇帝中毒也快一个月了,一直不好不坏,也不必急于一时,所以很合作的跟着宇文统领走出门外。
眼见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后,皇帝方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虽然对方已经暗示了没事,奉天还是不放心的搭了搭皇帝的脉搏,片刻后释然,“软魂散?”
握着朱笔的皇帝兴高采烈的点头。
奉天无奈的问:“阿寂可是哪里又惹到了陛下?”
皇帝一怔,反常的摇头:“这倒不是。”
“那陛下为何在自己身上下软魂散?要知这毒虽然无害,却会让所中之人七七四十九日内,夜间丧失内力,体力比之常人,更差三分。”
“朕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是何故?”
“呃,”皇帝不好意思道,“月前一时无事,和宁不寂比剑之时,以胜负作赌……”
十余年并肩杀敌,没人比奉天更了解宁不寂的实力,因此白衣人肯定道:“陛下赌输了?”
皇帝沮丧的点头。
奉天不赞同道:“愿赌服输,陛下怎可失信?”
皇帝无语。
他不是不想履行诺言,只是当日里仗着宁不寂重伤未愈,心想好歹打个平手总绰绰有余,因此轻率的答应了大将军的挑战。
现在想来,实在失策,宁不寂若没有完全的把握,怎肯下这种“打输了,一月之内,夜里全凭赢家发落”的赌。
结果夜里,胜者在床上花样百出,在知晓了身下之人怀有上好武功后,宁大将军全无顾忌,所有曾经以为对方文弱,不敢施加的手段通通施展出来。
皇帝叫苦不迭,偏偏有言在先,不好反悔,因此在看到御花园栽种的金盏花和曼陀罗后,心头之激动,可想而知。
“朕有失信的理由,你以后就知道了。”皇帝含糊的一句带过,揪住白衣人的袖子,“总之你千万要瞒住宁不寂这事,朕与他的赌约今日就到期了。”
“金盏花和曼陀罗合成的软魂散效力是四十九日,陛下所中之毒还有几日?”
皇帝叹了口气:“尚余二十五日。”这是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了。
“请恕微臣无能无力。”奉天遗憾的看着皇帝。
“朕知道你素来跟宁不寂投契,但这次真的有理由……”
“陛下,臣也想帮你瞒住的……”白衣人神情古怪,欲言又止。
皇帝暗自庆幸,忙不迭的打断,“你肯瞒住就好。”
奉天一脸同情:“恐怕晚了!”
“啊?”
“阿寂此刻就在门外……”
“……”
03
宁不寂倚门而立,脸上殊无不悦之色,只是仔细的询问好友,“这四十九日后软魂散药力散去,可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奉天思忖片刻后道:“按医书记载,金盏花本身无毒,而曼陀罗有麻醉之效,这两者所合成的软魂散并非毒药,自然不会有什么后遗症,除非……”
皇帝大奇:“还有除非?”软魂散的制作方式是幼时奉天闲来无事教他玩的,原以为无毒无害,不想竟还有其他枝节。
“只要不碰上合和果,基本无大碍。”
白衣人说完,忽然发现不对,对着脸色突变的两人发问,“合和果生长于北境,陛下去徐州之时,可曾误食?”
皇帝脸色很难看:“吃了许多,但是都过了这么久……”
奉天目光凝重,想起朝阳殿中暗探无数,压低声音道,“中软魂散之人,原本四十九日后药力自退,并无妨碍,但有一点,若是在此之前曾服食过合和果,则药性会残留体内,三载之内,不定时发作,发作日数不定,有人一年一次,也有一年数次,发作之状况同初中软魂散的情形相同。”
听到还有此等关节,皇帝不由的用眼光埋怨白衣人,“当日教我之时,怎未曾告知?”
奉天无奈的看了一眼御书房的案几,又望望外头的草地,然后抬头凝视天花板,显然是在暗示,“我教到一半,你干什么去了?”
皇帝这才想起,年幼之时,他玩心过重,听了大概,自以为配制之法讲完已是全部,对方刚告一段落,就被他硬缠着捉蛐蛐去了,顿时无言以对。
另一侧的宁大将军倒是松了一口气:“如此便无碍,平日里看紧陛下即可。”
皇帝和奉天相望一眼,对于宁不寂被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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