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政权,二比十九,一个可怜的比例。她又总览了一下,将毛泽东的卡片拿了出来,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这是无须分析的,又将朱德、刘伯承、董必武三人的卡片拿出来,放到次右边,这是多年不掌实权的元老,这几个人进入政治局纯属安慰奖。再将叶剑英、许世友、陈锡联三张卡片拿了出来,随随便便摆在了朱德等人的旁边,这不过是毛泽东平衡整个局势做的安排,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叶群看了看剩下的十二张卡片,发现这里包含着文化大革命的奥秘。她将林彪、叶群、黄永胜、吴法宪、李作鹏、邱会作六张卡片排在一起,这基本上是林彪的军队班底;又将江青、康生、陈伯达、张春桥、姚文元、谢富治六张卡片排成一列,这基本上是中央文革的文人班底。这样,面前就出现了一个政治格局:毛泽东高高在上,下边两个集团,江青为首的中央文革班底,林彪为首的林彪班底,一文一武控制着中国的实权。
看着这个阵势,她又将陈伯达的卡片从中央文革班底中抽出来,放到林彪为首的行列中,然后,凝视着桌上的卡片陷入思索。周恩来、李先念让他们去搞生产,费力不讨好;朱德、刘伯承、董必武让他们挂虚名;叶剑英、许世友、陈锡联让他们做毛泽东平衡局势的筹码;现在,中国的大权在中央文革和林彪两个班底中。叶群将眼前的阵势看了又看,思索地一张卡片、一张卡片地调动着,排成各种变化的阵势。她发现,任何一张卡片的挪位,都会引起整个阵势的变化,这真是牵一动百的事情。最后,她排列不下去了,就冒出恶作剧的情绪来,索性将毛泽东的卡片拿掉,将林彪的卡片压在自己的卡片下面,然后,将自己的卡片放在最中心,将其余的卡片全部围在自己四周。她知道这很荒唐,便嘿地笑了一声,将所有的卡片都收了起来,撂到一边,从笔筒里抽出红蓝铅笔,勾掉了台历上“研究九大”这一项。
下一项是六个字,“哲学、文学、历史”。她从写字台前站起来,双手握拳向空中一举,伸了一个雄壮的懒腰,将房间的大灯全部开亮,摁了一下传呼摁钮,进来一个面目清瘦的高个子中年军人,是林办的秘书之一褚秘书。叶群挥了一下手,说道:“将那三个教授一个一个叫来,先哲学的,后文学的,最后历史的。”褚秘书点点头,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一个脸色清白已经秃顶的老教授规规矩矩地进来了,他叫梁国维,算是一个比较著名的哲学教授,在叶群面前恭敬地坐下了。褚秘书高高地立在那里,用请示的目光看着叶群,叶群说:“你不用在这儿了。”褚秘书便像怕门碰了头一样,低着头拉门退了出去。叶群隔着写字台对梁教授说:“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完成。”梁教授立刻从椅子上欠起身,似乎要站起来一样,连连点头说:“我一定努力完成。”叶群用红蓝铅笔轻轻敲着面前的一摞稿纸,说:“这个任务工作量比较大,而且要求你用比较短的时间完成。”梁教授眨着一双下眼袋囊肿的金鱼眼看着叶群,连连点头说道:“我一定会努力。”叶群说:“要求你将古今中外的哲学名家、哲学名著做一个最简单、又是最全面、还是最深刻、最丰富的索引和介绍。”梁教授眨着眼,因为理解上的困难,他的颧骨显得更加凸起,下巴显得更加尖瘦,他咽了口唾沫,瘦瘦的脖子上喉头滚动着问道:“希望主任再指示得具体点。”
叶群往椅子上靠了一下,试图通过这个姿势增加自己领导者的权威感,也增加自己讲话的正义凛然。她之所以要这个索引介绍,是想使自己一下子简捷地掌握哲学知识,跟着林彪,她懂得了天下一切事情都要走捷径,她要通过最简捷最省力的途径,一下子掌握全部哲学,她要逐步以一个学识渊博的形象出现在政治舞台上。当她将个人的学习目的当做政治任务分派给眼前这位哲学教授时,多少有些假公济私的心虚,好在这种心虚是微不足道的,一闪而过,她又摆好了首长面孔,用下达政治任务的口气说道:“总的要求,就是要使人对东西方哲学的发展一目了然,要理清楚哲学发展的脉络,在这点上要高屋建瓴,不要繁琐。”她看到梁教授连连点头,又紧接着强调:“但是,又要全面丰富,每一个有代表性的哲学家和每一本哲学名著,都要有最简单的介绍。”梁教授眨着眼理解着,问道:“介绍到什么程度?专业水平,还是业余水平?介绍哪些方面?每一个哲学家、每一本哲学名著大概介绍多少字?”叶群想了一下,回答道:“它应该像业余的一样简单易懂,又应该像专业的一样深刻全面,这样说吧,它应该为党的高级领导干部提供一个最高水平的必读书。”
梁教授这才似乎找到了要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叶群,极力理解地点着头。叶群又说:“比如每一本哲学名著,他的作者、历史背景、主要内容、在哲学史上的地位、最主要的观点,包括几句最著名的警句,都要有。”
看见对方还在极力理解着,她便双手在空中一张,似乎在墙上贴了布告一样说道:“你可以一张卡片一张卡片做,然后把它抄成一张张大表格,贴在一间屋子里,像某些展览一样,从头到尾看一遍,用上半天时间,就能使人对全世界的哲学史有了解。”这个比喻无疑使得梁教授有了更明确的概念,他连连点头。叶群也找到了令自己兴奋和满意的说法,她站起身在房间里走了走,伸出双手比划着四壁说道:“最后,就是要抄成一张一张整整齐齐、清清楚楚、一目了然的表格,也可以配上适当的图片,张贴在一个房间中,墙壁不够,还可以中间立几个展架,就像小型哲学展览一样,它应该是提纲挈领的,又是应有尽有的,只要从头看到尾,就了解了东西方哲学,再多看几遍,就能记忆清楚,应该搞成一个高水平的索引介绍。”梁教授连连点着头说:“我明白了,主任指示得非常具体,我一定抓紧完成。”叶群很满意地点点头,说:“这个任务一定要做得有水平,看了这个展览的人,应该对东西方哲学有最全面的知识和了解。好了,就给你交待到这里,你去做,有什么困难和问题,你向褚秘书汇报,做出一部分来,就可以交给褚秘书,我抽出时间看一看。”梁教授连连点着头,有些哈腰地走了。
叶群非常满意自己无意中想到的展览室方案,她才没有时间一本哲学书一本哲学书地去读,她也不屑于搞这种繁琐哲学,她要走捷径,不花几天时间,就知道东西方哲学史,就能在讲话中引经据典,说出一些与众不同、令人惊叹的高论。想到这里,她十分兴奋,在屋里走来走去,手心都出汗了。
当褚秘书又领着北清大学著名的中文教授洪朴子进来时,她就显得驾轻就熟、高屋建瓴了。她一上来就如法炮制,要求对方对中外文学史做出最简捷又最全面、最深刻又最丰富的索引介绍,同样采用了办展览室的比喻。洪教授有着一张较黑的长方脸,头发已经花白,听到叶群下达的这个任务,他显得有些兴奋,他自然不敢在叶群面前抽烟,然而,张嘴说话的时候却溢出了浓重的烟味。他坐在那里,双手扶着膝盖说道:“我一定完成任务,只是这需要很多资料,包括大量的文学名著,有些书我看过,但是要做索引介绍,还要再翻一遍,有些书可能我都没看过,需要先看。”叶群非常豪迈地挥了一下手,说道:“你待会儿和褚秘书联系,我们这里有足够的文学藏书,大概比一般的大学图书馆都不少。”洪教授立刻兴奋地点点头,说:“这就好办了,没想到首长和主任这样关心文学。”叶群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显然为自己的有心而自得。文化大革命以来,她收集了大量的文学名著,全国很多军事院校被关闭了,她一听说,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那个学校的图书馆藏书拣有用的一搬而空,有的军事院校两派闹得不可开交,图书馆自然都封存起来,她也派人去将有用的书收罗来,现在,毛家湾也算是具有一定藏书规模的图书馆了。想到自己将不费吹灰之力很快以精通世界文学的面貌出现,她倍感兴奋。
她从来敬佩毛泽东的学识渊博,也经常被江青谈古论今的表现所激励,现在,她要暗中用劲,突然有一天露出来,让所有的人都刮目相看。毛泽东言必谈历史,谈秦始皇,谈汉武帝,谈唐太宗,谈朱元璋,谈曹雪芹,谈李白,谈《聊斋》,谈《三国演义》,谈陈胜、吴广,谈李自成,那是何等的潇洒伟大,她也要用最快的方法武装自己。她看着拘谨地坐在面前的洪教授说道:“这个任务你要完成好,同时要注意保密。现在的一切任务都是政治任务,政治任务就和政治相联系,你为无产阶级司令部做了工作,无产阶级司令部就会有对你的肯定。无产阶级司令部还有整个政治上的考虑,这是你所不知道的。”洪教授连连点着头,他稍有些胖肿地站了起来,因为肩背有些下塌,两臂又较长,颇像一头驯服的黑猩猩。闻着他身上浓重的烟味,叶群克制着自己的厌恶,略笑了笑,说道:“你去抓紧办,越快越好。”
一个也就是五十来岁的教授,一股子老态龙钟地挪着步子走了,叶群看着他的背影,生出一丝轻蔑,她喜欢健壮的人。想到林彪面色惨白终日一动不动地静坐的样子,她眯起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立刻昂起精神,接待第三位历史学教授。这次,她显得更加大义凛然了,更加和蔼从容了,也更显得居高临下领导有方了。当她想到自己很快会以一个博古通今的形象出现在中国舞台上时,内心的兴奋不仅使她的手心、脚心出了汗,甚至使得她的腰部和小腹也一派湿热。
进来的这位历史学教授面目清癯,稍有一点驼背,穿着一身蓝布衣服,苍白瘦削的脸上布着像历史一样沧桑的皱纹。他很快就听懂了叶群的指示,他惟一为难的表示是:“首长还让我做一套历史上关于改革和保守两条路线斗争的卡片。”叶群知道那是林彪下达的任务,她挥了一下手,说:“两个任务都是政治任务,你都抓紧去做。”教授姓白,稍有些战战兢兢地问:“先完成哪个任务?”叶群说:“一同完成。”白教授点了一下头,叶群问:“有困难吗?”白教授思索着笑了一下,说道:“为无产阶级司令部做事,心情舒畅。”他被褚秘书领着,恭恭敬敬地倒退着出了房门,临走,还恭恭敬敬地双手捧上一本书,说:“这是我过去写的一本书,请主任指正。”叶群宽宏大量地收下书,随手放到写字台上,摆了一下手,算是告别。
叶群为自己的聪明干练感到十分满意,房门一关,她就十指交叉伸到头顶,掌心向上将自己向空中牵引,当脚跟离了地,只用脚尖支立时,她实际上是做了一个舞蹈动作,这样,她就显得更年轻也更修长了。可能是因为个子矮的缘故,她从年轻时就喜欢做这个引体向上的舞蹈动作,以抒发自己的喜悦心情,这样绷着双腿和脚面向高空伸展着,而后很舒服地脚跟落地,浑身一下松弛和震动,使整个身心得到解放。她很想接连做几个引体向上的伸展,因为她觉得自己浑身的暖燥在伸展中得到一点释放,然而,双足落地的震动使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紧张和忙碌。她走到写字台前,用红笔勾掉刚才已经完成的这一项,下面一项的三个字就凸现出来:“陈伯达”。她脸上立刻漾出笑意。
上个月的一天,她去钓鱼台国宾馆8号楼看望康生,出来时康生一直送到楼门口,叶群正要上车,住在15号楼的陈伯达却散着步走到这里。在柔和明亮的门前灯中彼此认出之后,叶群一时颇有些不自然。她来钓鱼台国宾馆,非常注意这里的微妙关系,江青住11号楼,康生住8号楼,陈伯达住15号楼,中央文革在16号楼,张春桥、姚文元到北京就住在16号楼,她每次总是只看望一个人,也总是让对方明白只看望一个人,今天看望了康生,自然不能再去看望陈伯达,而看望康生又是她不愿意让陈伯达知道的。当时,陈伯达很意外,脸上明显地露出一丝不高兴,她佯做不知地笑着打打招呼,和康生、陈伯达告辞了。在陈伯达的心目中,叶群是和他最亲近的,来钓鱼台看康生而不告诉陈伯达,这无疑令陈伯达有些不快。叶群的车开出国宾馆时,看着国宾馆里一盏盏乳白色的荷花灯照亮的树木、道路、假山、河流、小桥及亭子,就有一点偷偷做事被人撞见的尴尬,她当时就自嘲地笑了笑,想着有机会一定要把这层关系调整好。和钓鱼台几个楼的主人都有这种微妙的单线联系,才使她感到林彪在中国的政治地位更加稳固。
这样想着,她拨通了陈伯达的电话。对方那很难听懂的闽南话一露出来,她便笑着说道:“老夫子,我这是向你报到。”陈伯达自然是很温和,很客气。叶群说道:“早就想去看望你,开了一个月九大,也只能大面上见一见,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欢迎不欢迎我去15号楼?”陈伯达说:“15号楼永远向你敞开大门的。”叶群笑了,说:“我知道,去你那里绝不需要预先通知。去别的楼,都是客气的礼节性拜访,要应酬,要事先电话约好。去你那里,对我来说就是家常便饭了,你就是睡觉,我也会闯进你的卧室,和你说长道短,这你是知道的。”陈伯达在电话那边开心地嘿嘿嘿笑了。叶群在陈伯达那里向来有些倚小卖小,这几句话一说,彼此的亲热就消融了一切。陈伯达说:“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就是最好别冲我的午觉。”叶群说:“那可不保险,冲着什么是什么。”陈伯达又很开心地嘿嘿嘿笑了。叶群在电话里说:“林彪同志对你在八届十二中全会上的讲话和九大上的讲话赞不绝口。”陈伯达在那边连连说道:“向林副主席学习,感谢林副主席的鼓励。”
叶群觉得十分圆满安慰地挂了电话,当把“陈伯达”三个字用红笔勾掉之后,她还沉浸在对自己满意的微笑中。她是能干的,她在为林彪张罗一切,她在为林彪织一个更大的蛛网。
台历上接着跳出的一项,也是三个字:“吴法宪”。叶群想都没想就挂通了电话,给这位像胖猪一样的空军司令打电话,是最不需要心理准备的。吴法宪一听到她的声音,果然立刻精神抖擞,十分恭敬亲热,这让叶群从一开始就尝到了打这个电话的好滋味。这个电话完全是为了儿子林立果打的,自从六七年三月份让林立果参军到了空军,四个月后,六七年七月一日,林立果就入了党,现在,将近两年的时间过去了,她和林彪都觉得应该对林立果有新的安排了。吴法宪在电话里说:“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主任有什么指示吗?”叶群便笑着说:“林彪同志上个月听立果回来说,吴司令对他很关心,一直培养他。”吴法宪说:“哪里哪里,我的关心很不够,希望首长和主任多批评。”叶群又接着说:“立果到空军快两年了,一直在空军司令部工作,受到了锻炼,我们总的意思是希望吴司令以后更严格地要求他,给他锻炼的机会,多给他压担子。”吴法宪在电话中说道:“首长和主任把立果放在我们这里,是对我们的最大信任、最大鼓励。”叶群说:“立果回来,经常向林彪同志谈到空军司令部的工作,他的汇报使得林彪同志对吴司令在各方面的工作十分满意。”吴法宪连连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