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心理师(上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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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心理师(上册)-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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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苏为了弥补起初的不耐烦,格外热情地说,说:“你形容一下那个人的样子。”

  贺顿说:“高高的个子,开一辆黑色的帕萨特,很儒雅……”

  贺顿话还没说完,老苏就说:“恐怕是沙茵的好朋友李教授。”

  贺顿长舒了一口气说:“谢谢你。不打扰了,祝您晚安。”就放下了电话。其实她疏忽了,沙茵既然已到小岛上度假,何以会让人来接她?

  可以安睡了。贺顿想今天是个好日子,吃了鲍鱼还有燕窝,柏万福还说如果自己死了,就把保险送给她。

  想到这里,贺顿纠正自己——柏万福并不是把保险送给贺顿,而是送给柴绛香。贺顿和绛香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人。那么,自己现在所思所想,到底是属于贺顿还是属于绛香呢?

  贺顿身份证上的名字就叫柴绛香,她不喜欢这个名字,那属于不堪回首的过去。但她没有办法,听说改名字的事非常麻烦,所以在所有正式的场合,她只能出示柴绛香的身份证。其实贺顿还有一个“贺顿”的身份证,这是贺顿在一个过街天桥上,出了五十块钱让小贩特意做的。相片是真的,出生年月也是真的,所有的籍贯和号码都和柴绛香是一致的。在心理师班登记入学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身份证。没人的时候,贺顿会拿出这个身份证,端详许久。

  绛香走入这座城市的时候,孤苦伶仃。她只有几十块钱,在农村这可以活上几个月,在城市只能几天。这些钱支撑了很久的日子,最后还是用光了。绛香几近绝望,在马路上毫无目的地走,看到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穿了一套粉红色的罩衫,一路小跑,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她。人们总是愿意跟着和自己相似的人一道走,好像安全些。

  那个女子跑进一家小卖部,买了一包卫生巾。贺顿下意识看看那个女孩的裤子,腿根处有一片鲜红印记,还在慢慢扩大。

  绛香叫出来:“哎呀,你的裤子脏了。”

  女孩回过头来,恶狠狠地说:“你叫什么!本来还没有人注意到,你这一喊,整条街上的人都看到了,真丢人!”说着,她就进了旁边的公共厕所。

  绛香也进了公共厕所。那个粉衣女孩就说:“你干吗老跟着我?”

  绛香不服气地说:“茅厕也不是你家挖的,你能进我就不能进了?”

  粉衣女孩不愿和她斗嘴,换上卫生巾之后,赶快扭身看看自己裤子上的血渍,好大一片洇在粉红布料上,触目惊心。女孩懊丧地自语:“真倒霉。一会儿还要来人检查工作,怎么办?”

  几乎每个女孩在一生当中的某个时刻,都会遭遇这种尴尬的事情。绛香动了恻隐之心,说:“你要是不嫌弃,我带着衣服,咱俩的身形差不多,你先换上吧。”说着,打开了随身带的小包。

  粉衣女子翻翻眼珠子,不想接受这萍水相逢的好意,就把裤子脱下来,露出白腿,到公共水管冲洗裤子。水流很凉很冲,她又怕受了寒,用手指尖捏着裤腰,左躲右闪地揉搓着。绛香就笑起来。

  粉衣女子没好气地问:“你笑什么?”

  绛香说:“你屁股上还带着一块血色,好像杀好的猪后臀尖上盖的紫戳。”

  粉衣女子反唇相讥道:“那是因为我白。要是像你那么黑,只怕血结了痂都看不出!”

  绛香被人捅了痛处,也就不再搭讪,包好小包袱,准备一走了之。

  粉衣女子说:“你别走。”

  绛香说:“你管得着我吗?”

  粉衣女子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绛香说:“我说你屁股上像盖了个戳。”

  粉衣女子说:“不是这句。这句之前那句。”

  绛香说:“在那之前我什么也没说。”

  粉衣女子说:“你说了,你还想赖!你说要把你的裤子借我。”

  绛香这才注意到,那女子怕手指受寒,躲闪不及,把裤腿裤腰都打湿了,再不能穿出门去。

  绛香说:“起码要三泡尿才能把裤子湿成这样。”

  粉衣女子说:“你幸灾乐祸废什么话呀,赶紧给我找裤子!”

  绛香就把小包袱再次打开,粉衣女子扑过来一通乱翻,说:“你的裤子太土了,就这样还打算借人呢,我穿上就成了丑八怪!哎,你还有好的没有了?”

  绛香气愤地说:“你不稀罕就算了,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了。我走了。”

  粉衣女子说:“人都说人穷志短,你这么穷嘴还这么硬。好吧,这条灯芯绒的裤子八成新,我也就凑合了。就是走起路来裤裆里会磨得吱扭吱扭响,好像夹了一窝小耗子。顺便问一句,你没有滴虫吧?”

  绛香说:“什么虫?”

  粉衣女子说:“就是底下痒不痒呢?”说罢紧张地看着绛香。

  绛香说:“要是蚊子咬了就痒,要是没咬着,就不痒。”

  粉衣女子嘟囔着说:“整个一科盲,跟你算是说不明白了。但愿没事。”说完老大不情愿地套上了绛香最好的一条裤子。

  粉衣女子穿好了裤子,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看绛香没动身,就说:“你倒是走啊。”

  绛香说:“到哪儿去?”

  粉衣女子说:“我到哪儿去你就到哪儿去呀!”

  绛香说:“我只把裤子借给你了,也没把自己卖给你啊!”

  粉衣女子火了,说:“你这个人讲理不讲理!你要不是跟着我,我到哪里去还你裤子啊?你这一条破裤子不值什么钱,我的诚信可值钱呢!你还等着我再到这个茅房来啊!”

  绛香原本就是想着自己一直等在公共厕所,等粉衣女子来还裤子,现在一想,还真得跟她走,不然她要是万一不来还裤子,损失可就大了。这条裤子,是绛香的豪华礼服。

  粉衣女子身量和绛香差不多,穿了绛香的裤子,绛香看她就顺眼多了,好像另外一个绛香走在自己前面。

  粉衣女子说:“你叫什么名字?”

  绛香告诉了她。

  粉衣女子说:“哦。”就冷了场。过了一会儿她说:“你这个人真不懂礼貌,礼尚往来啊,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名字?”

  绛香说:“等一会儿你还了我的裤子,咱俩一拍两散谁也认不得谁了。”

  粉衣女子说:“看来你这个人够绝情的了。俗话说,两个人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咱俩现在就是这个情况了。不管你问不问我,我也得告诉你,你不义我不能不仁,省得你连把裤子借给谁了都不知道。我叫汤小希。米汤的汤,大小的小,不是小溪流的溪,是希望的希。”

  绛香就这样跟着汤小希走进了一家平房院落,早先可能是大宅院,如今破落了。里面到处都活动着粉红色的身影,春意盎然。另一个粉红衣衫看到她俩进来,就说:“小希,你到哪里去了?你那老头拉了!”

  绛香一惊,身旁的汤小希也就二十多岁,就有老头了?家乡方言中,老头就是丈夫。

  汤小希大大咧咧地说:“红朋友突然来了,卫生巾正好用完,我到街上小铺去买,裤子又脏了……”

  那位粉红女子一路小跑,说:“我婆婆快断气了,没工夫听你扯闲篇,等她死踏实了咱们再聊……”

  绛香听得真切,吓得不轻。若不是艳阳高照,真怀疑自己进了阴曹地府。

  “等我忙完了这阵就还你裤子。不放心就跟我来。”汤小希不由分说,拉着绛香进了一间屋子。

  老旧的房间里弥漫着恶臭,好在这只是第一分钟的感受,很快就什么都闻不到了。特别猛烈的噪声会把耳朵震聋,恶臭的第一波轰炸就让鼻子完全失灵,嗅觉昏厥。

  洁白的床单上躺着一位赤裸的老人,猛一看以为只是一副骨架,从那起伏的皱褶上才认出还有一层干涩的皮肤包裹其上。不要看他枯萎的身体了无生气,从两胯之间正涌出一大摊黄色的黏稠液体生机勃勃地散发着恶臭。

  老人用手翻搅着稀便,然后用黄色的手指在墙上涂抹着,一道道抓痕的边缘毛茸茸地隆起,粘带着食物的残渣。笔画中心依稀露出墙壁的本白颜色,好像毛笔书写的锋芒。

  汤小希把老人的大腿拍得啪啪响,大声说:“你啊你!我刚才走的时候,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有点姑娘家的事,就出去一小会儿,你乖乖地呆在床上。你不是答应了吗,大眼珠子叽里咕噜地乱转,我还以为你记住了,没想到这么没出息,我前脚刚走后脚你就拉了。拉了就拉了吧,你倒是好生躺着啊,等着我回来收拾呗,结果你又在墙上写上了标语。害得我还得像个杂工似的刷墙。你儿子可没给我刷墙的钱,我得找他要去,你也得说话,不许装傻,好汉做事好汉当……”说着汤小希把老汉像个被窝卷似的推到墙根底下,把单子扯下来,动作粗暴,老汉的干皮都被勒红了。然后汤小希又用脏单子把老汉的手脚和屁股都抹了抹,又到墙上擦拭了两把,总算在眼睛能瞄到的地方,基本上见不到污浊的屎黄色了。

  汤小希回过头来,看到绛香还傻傻地站在那里,就说:“咦,你还待得挺踏实。天生是个聋鼻子吗?”

  绛香反唇相讥:“你的鼻子才聋了呢!你还没还我裤子呢!”

  汤小希不屑地说:“真是眼睛小,你这条破裤子,白给我都不要。刚才脱给你就对了,咱们就两清了。现在可倒好,我穿着你的裤子给他收拾了屎尿,你的裤子也溅上了脏东西,沾染了臭气,再这么还你就不合适了。这样吧,我给你洗洗再还。”

  绛香觉得这个汤小希虽说嘴巴损点,人还挺仗义的,就说:“不用了,我回去自己洗吧。”说着,就往屋外走,汤小希也跟了出来,走进一间空屋子,用自己的裤子换下灯芯绒裤。现在她又是一身粉红的打扮了。裤子比较旧,上深下浅,好像一朵开败了的残荷。

  汤小希用报纸把裤子裹好,说:“你到哪里去洗呢?”

  绛香迟疑了一下,说:“这你就管不着了,哪还没有水。”

  汤小希冷笑道:“你以为这是你们乡下呢,到处都是河沟子。告诉你,城里的水一吨都要好几块钱呢!”

  绛香吓了一跳,说:“那我就不用找工作了,在地里挖口井卖水好了。”

  汤小希说:“你在找工作啊?”

  绛香承认了。汤小希说:“我看你也是刚进城。有文凭吗?”

  绛香说:“有。”

  汤小希说:“最大的文凭是什么?”

  绛香说:“初中。”

  汤小希说:“那也叫文凭?”

  绛香说:“我高中也念了两年,只是没有拿到文凭就出来了。”

  汤小希说:“我本来以为自己是最差的,不想你比我还差!”

  绛香说:“你们这些穿粉红衣服的人,是干什么的?”

  汤小希说:“干什么的,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明知故问!端屎端尿呗!”

  绛香想起刚才赤身裸体的老汉,就说:“那是你爷爷?”

  汤小希恼火道:“他是你爷爷!”转瞬一想,又道:“我要是有这么一个爷爷就好了。还用在这里干这种活吗!”

  绛香就不懂了,问:“那老汉是什么人呢?我看你跟他说话跟自己家人似的。”

  汤小希说:“你别小看了这老汉,听说是个大科学家呢!现在老年痴呆了,连自己的屎都往嘴巴里塞!我们这里是临终关怀敬老院。临终关怀,你懂吗?”

  绛香老老实实说:“不懂。”

  汤小希得意了,说:“我料你也不懂!临终,知道吧,就是快死了。在死之前,有好长一段时间,你就没法干什么了……城里人,谁愿意让人死在家里啊,就是家里人不嫌弃,别人也得说这家人不孝,干吗不把人送医院?所以啊,人得死在医院,这就跟大象要到一个专门的地方去死是一样的。听说,你要是跟着一头要死的大象,找到了大象的墓穴,你就能看到成千上万的象牙,那你可就发大了……”

  绛香强迫自己的思绪回到眼前,刚才的恍惚,让她更加听不懂眼前这栋灰色的四合院,和大象有什么关系。她说:“这里有象牙吗?”

  汤小希火了,说:“你这个人太不尊重别人了,这里没有象牙,但是有狗牙,就是从你嘴里吐出来的!”

  一看汤小希真动怒了,绛香命令自己集中精力,回到眼前。绛香说:“这实在不像个医院。”

  汤小希说:“像个家是不是?”

  绛香也不觉得它像个家,哪有这么臭的家啊。但她不想惹汤小希生气,就点点头。汤小希果然高兴起来,说:“范院长的意思就是要把这里办成家,以后谁家有了要死的人,就都送到这里来。凡是穿粉红衣服的女娃娃,就是这里的护理员,要一直把一个人服侍到死呢!”

  绛香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就是服侍老科学家的保姆了。”

  汤小希说:“保姆多难听啊,好像我是单打独斗的老妈子。我们是护工,跟护士差不多一个档次。你明白吗?”

  绛香乖乖地点头。汤小希说:“你要是再不明白,我就什么话都不说了。这里不能容太笨的人。因为人快死的时候,都是比较笨的,就得有聪明人猜到他们的心思。”

  绛香说:“我并没有说要到你们这里来啊。”

  汤小希说:“难道你还有别的地方可以找到工作吗?这是一个好地方,算你好运气,碰到了我。”

  绛香说:“这里太臭了。”这是真话,直到现在,在院子里站了这么长的时间,她还能感觉到自己肺腑的犄角旮旯处,还没有轮换完的臭气。

  汤小希说:“没事,习惯成自然。刚开始的时候,你觉得臭,时间长了,你就不觉得了。就像你刚进花园的时候觉得特香,时间长了也就麻痹了。一样的。”

  绛香说:“那鼻子就废了。”

  汤小希说:“废不了,至多是昏过去罢了。以后还会苏醒的。”

  绛香说:“天天看着这些要死的人,心里是不是特难过啊?”

  汤小希说:“这你就有所不懂了。天天看着要死的人,你只会觉得生活美好。因为他们快死了,可你还活着,你还有很多很多日子要过,就像你面对一个只有十个钢镚的人,你一摸口袋,自己还有一百块钱,这心里还不乐开了花!”

  绛香狐疑地接受了这个观点,最后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可是我没有上过卫校护校什么的,只怕干不了。”

  汤小希说:“我看你干得了。就冲你刚才没有一溜烟地跑了,我就知道你能干。这里所有的活儿归纳成一句话,就是伺候人。只要你不怕苦不怕脏不怕死人,你就干得了。”

  “而且,你知道这里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汤小希神秘兮兮地补充。

  “这里还能有什么好处吗?”绛香环顾四周。院落是寂静的,一间间病房好似墓穴坟丘,悄无声息。粉红色衣服的女子屏气穿行,衣袂飘飘,脚步轻轻,好似幽魂。幸好她们的衣服是粉红色的,如果是黑色的,绛香会拔腿就跑。

  汤小希说:“安全。一般的人根本就不敢到这儿来,来这儿的人,不是重病的,就是快死的。你知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吗?”

  绛香点点头。

  汤小希说:“这里的人基本上都说真话。因为马上就要死了,说假话也没用了,也记不住了。所以,你和他们打起交道来特别省心。他们还老感谢你,我敢说,你在这里听到的谢字,比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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